故土山西(老家山西)

故土山西(老家山西)(1)

老家在山西,山西高平。每逢佳节,万倍思亲。母亲高血压糖尿病,病情起伏,情绪难定,父亲在煤矿上班,被机器压了腿,无法动弹。我想回去给他们做个饭。

月如钩,一如弯臂;目如炬,千里夜奔。

武汉到山西老家,将近七百公里。沿着京港澳高速,一路向北,穿越河南省,到郑州转晋新高速,钻过太行山,再转二广高速,便可到家。

过了河南省信阳市,东方在我右侧泛白。约摸十公里后,彩霞迷人。我想到我们村的大门匾,五彩的门楼上,四个漆红大字:瑞霭烟霞。这朝霞,好像老家门口的春联,好像妈妈身上的衣裳,好像美满的希望。

握着方向盘,一百二十码的速度奔跑的时候,一个人,又安静的时候,我会想念最愿意想念的人和事,想来喜悦,便嘴角上扬,想来戚然,也会簌簌落泪。

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我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就赞颂什么样的日子。我一个人,那就享受安静和思念。不知不觉,父母年纪大了,我一度在回老家的时候,很想念一个瞬间,那就是母亲在大门口遥望,笑泪叠叠。到家她舀一碗花生小米汤,火炉上是香喷喷的炉面。我很痴迷这个画面,以至于忘了母亲背后的辛劳。我想牢牢抓住这样的瞬间,在为工作拼命喝酒的时候,在失意的时候,在困顿潦倒的时候,这些都是我站起来的强大力量。

过了郑州的刘江黄河大桥,家乡便近在咫尺了。太行山满山限速,三个小时后,到了老家。

故土山西(老家山西)(2)

家中如秋雨一样冷清。母亲和父亲窝在房间里,看到我进门,呆愣一下。母亲脸上扫过一丝惊喜的涟漪,很快就落下去了。父亲从床上爬起来,右手打着吊针。我说爸爸,你别起来,前几天给你打电话,你都没说伤了腿的事,后来听弟弟说我才知道。父亲说,没有什么事,在煤矿上工作的时候,有个人推车过来,没注意直接怼到我腿上了。

床上放着CT片,床头一根高高的杆子,杆子上是半瓶吊水。

父亲说,我没有事,你坐一会,那里有个椅子,我起来去给你做饭。

说着就要坐起来,我连忙把他按下去,让他躺着。我放下背包,去厨房里看有什么菜。弟弟出去提了行李进来。

厨房里的墙壁上,黑灰扑闪。橱柜敞开着门,里面几团白色。桌子上,一瓶韭花,一瓶醋,一瓶酱油,一包食用盐。地上,塑料袋子装了一些菜。豆角,南瓜,青番茄,大葱,大蒜,土豆。

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呢,摘了豆角丝线,洗了豆角。这是典型的山西农村土豆角,肥嫩可爱,秋风吹起的时候,豆角秧子果断硕果累累,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豆角。我做卤面。挂在厨房绳子上的两个毛巾,湿淋淋的,来来去去,碰触我的头发,我想拿出去放在院子里的洋条上,又担心父亲觉得我矫情,便拿下来放在旁边,等做完饭,再放回原地。

正坐着饭,母亲一歪一歪从客厅里来到厨房,坐在凳子上。

她以前是很多话的,如今沉默是金。那时候我读书回来,她总是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和我说着村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我坐在椅子上,竖着耳朵,听着,开心又幸福。而今她坐在椅子上,一如当年的我。我和她汇报我在外的情况,她听着,手拉开抽屉,拿出两页蒜来,慢慢剥皮。光滑溜溜的蒜,被母亲放在案板上。

做完炉面,又熬了一个肉丸子汤。

生活的本质是人,没有人,就没有生活。中国古代的哲学家,喜欢出世的洒脱,云游四海,信马由缰,认为生是羁绊,是脓包,而死后的超脱才是去脓破痈。孔子一阵见血:不知生,何谈死?出世又入世,王阳明也。

我以前对生活的认知不够,随着经历的增多,年纪的增大,我深刻理解了生活的更深层次本质是爱。我一直没爱过,不懂爱,不会爱,不敢于表达。大钧先生说山西人是意简心衷。说的没错,山西人向来什么都藏心里。我以前没有和父母表达过爱,我现在可以什么都告诉他们。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没有他们的付出,就没有我们的长大。我们传承了他们的品质,更要延申和扩大,因为,我们要让爱你的人感受到你的爱,让她就察觉到你的温暖。爱她,就要大胆表达,而且身体力行去做。

家里的墙壁上,贴了几张年画。桌子上,正中央是爷爷奶奶的照片,一炉香在照片前面,焚香灰安静地聚拢着。我拿出来几个带回来的冬桃,又剥了橘子和柚子,撕开周黑鸭,给家里人吃。父亲,母亲,弟弟和我,四个人坐在沙发上。

我看着家里的地砖下沉了,中间有点低洼,于是再次和弟弟商量重新把家里装修。父亲听到说装修,连连摆手,说,家里没有人居住,就我和你妈妈,装修那么好做什么呢?弟弟也颇犹豫。我说,日子就是过的舒适,钱赚来就是为舒适的日子服务的,否则钱没有意义,哪怕住一天,就舒服一天。商定好明年夏天,天气正热的时候装修。

父亲身体尚好,问题不大,我最担心的还是我妈妈。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变的少言寡语了。回想起来,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母亲没有手机,不会使用,家里安装了个摄像,我随时可以和她对话。这还是唧唧姐提醒我装的。

父亲说,你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所以血糖控制不住。有一次,我买了七八个火烧,一转身,她吃了四五个;有一天晚上,剩了半锅汤,她半夜起来也非要去把汤喝了才放心去睡。吃疙瘩,一次可以吃四个,我一个大男人才吃两个,你妈吃四个,吃到我害怕。不管住嘴,就是医生放在家里,也没有用呀。每天早上起来量血糖,都是十几个单位,真的愁死人。

自己不自律和不自觉,成了父亲和弟弟诟病母亲最多的地方。

母亲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窗棱,不时把裤腿拽起来,轻轻摸抠一下脚踝和小腿,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想听听母亲怎么说。我多次询问,母亲一言不发。

我心疼又平静地说,妈,你和儿子说说你心里的想法好不好?就算儿子求你,我很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而且无论怎么想的,我都赞同并支持你。有问题不怕,我们一起克服。你有两个儿子,有我们,怕什么,什么都不怕。是不是不想吃药?

母亲依然不言语,眼睛飘移在窗户上。

我说,妈,眼睛看着儿子好吗?我们俩好好说说。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如果你表达不出来,我来试着表达,你就说是或者不是,好吗?

我提到了小时候,我记得母亲那时候的努力,她在家种地喂猪,父亲在外做生意,为了这个家,殚精竭力。我记得她和父亲在老家院子里的一株月季花边,趴在父亲身上照的相片,笑容那么甜美,年纪那么年轻。

那时候那么难,都过来了,而今生活条件这么好,又有什么阻挡得住我们呢?

母亲听哭了,我不让她一个人哭,我陪她哭。

母亲终于开始说话。她说她没吃药,不愿意吃药,不愿意打针,不愿意装胰岛素泵,不愿意少吃,不愿意运动,也不愿意住院。

我心里想,这么任性的母亲,到底是学的谁呢?

我说,没问题,我们就不吃药,不打针,不装胰岛素泵,不运动,不控制饮食。

母亲收起眼泪,活络了起来,开始回忆小时候的种种。

看的出来,她说的很开心,也很享受。但是她觉得她的病看不好了,她想吃喝由自己,得过且过,过一天舒服日子是一天,心态消极,所以也不说话。

本质上来说,是她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没有确定而美好的目标。于是我给了她三大希望。而且告诉了她糖尿病不是什么大事,中国有一个多亿的糖尿病人,都靠药物和适当饮食维持的好好的。又说了糖尿病的简单机制,胰岛B细胞的功能部分丧失等等。她似懂非懂,但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了。我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手,暖暖的,让她去休息。

故土山西(老家山西)(3)

我们每个积极向上的人,都需要希望和爱。

生活如果没有希望和爱,确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我理解我的母亲。在爱的方面,我们家没有闺女,我和弟弟以前粗枝大叶,对她关爱不够,我是老大,要担当起来这样的责任。而希望是我们当儿女要给的,她自己捕捉不到。

我们家族,自从奶奶去世后,她现在是最大的长辈,权威性也是她自身的意义,所以我听她的话。我希望她询问我在外面工作怎么样,我也希望她责问我为什么会如今这样,我希望她管着我,管着我的道德,管着我的思维,管着我的生活。

门外传来一阵锣鼓声,母亲说,是村长的母亲去世了,这两天出丧。

我对母亲说,什么时候我和弟弟都可以在你身边,爸爸,弟弟和我,我们三个男人保护你。你什么都不用怕。小小的糖尿病算什么呢。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我是不想麻烦你们的。还有,你不要寄东西回来。一会一个帽子,一会一件衣服,一会一双鞋子,一会一双被子,一会一个电扇。外面的东西很贵,村里赶会,买衣服便宜的很,四五十块钱可以买一件厚衣服。

我记得过年的时候,她戴着时尚的帽子去姨妈家,姨妈夸赞她的时候,她忍不住的微笑。我很想摸一摸她的脸,刚刚过去摸,母亲就躲开了,说:哎呀,不要这样。

我把母亲从前用簸箕簸米的照片翻出来给她看,她笑的像个孩子,说,那时候还可以的,现在真的是没劲。吃那个欧糖静和欧糖宁,吃的我浑浑一直想睡,坐着也想睡。腿也不舒服,走路走一会就颤抖的不行。老二说把我丢在风村,我也可以一个人走回来,说我是矫情,那是没办法,我走一会就抖,没劲的。

我说你别走了,就稍微控制饮食,然后按时吃药,我会每天给你打个电话。

母亲服用的药物,我用剪刀把药盒子剪了,挨个贴在她床头拿药的墙壁上,抬头便可以看到,这样就不会忘记吃药,这是唧唧姐提醒我的。

故土山西(老家山西)(4)

我一个人到二楼安静地坐了一会,晾晒在阳台上的核桃,个头小小的。天阴沉沉的,下起了浓密的秋雨,滴滴答答。我盯着老家这安宁,万事聚心。

母亲在楼下没看到我,一拐一拐地顺着楼梯上来二楼,我以为她有什么事,却也没事,就在旁边给我介绍:这是今年摘的核桃,没几个,你带一点去武汉;今年的花椒没有人去摘,我和你爸爸去不了,老二忙的很,都被别人摘了。

后面屋子的角落里,凌乱不堪。一些旧衣服,车靠垫,箱子,筛子,旧书,杂物,毫无规矩地堆着。我去收拾利索。家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看着都舒服,财神都愿意进门来做客喝茶吃馒头。

我向来是一个乐观的人。乐观分为两种,一种是天真朴素不知人世间凶险的乐观,一种是基于学识涵养的沉淀后乐观看世界的乐观,也就是罗曼罗兰所说,真正的英雄主义,是认识到了生活的真相,并依然热爱它。

一个人,最纯洁,最快乐,最美好的情感,就是爱。为善最乐。人生最纯美的快乐,来自于仁爱。用仁爱的态度,来观察人生,欣赏事物。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我们的行为,由我们的见解和观念指导着。盲目者冥行,无知者妄为。这次回来,和以往感受明显不同。我其实和唧唧姐聊了很多相关方面的内容,她是一个真正仁慈并耐心去引导的学者。从前的我做的不够,唧唧姐说,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故土山西(老家山西)(5)

墙上挂了一幅画。一个小屋,一棵苹果,青红交替,满满累累,地上是碧绿的草儿,画的和原图别无二致,而且更灵动。这是家里最珍贵的画了。

生活并不精美,相反,它总是千疮百孔,不尽人意。用心打扮,路过的自然可以蔚然。最爱的人,我们一起用心去维护。

第二天,雨越下越精神。我下来楼,问弟弟,小米今年收成怎么样。弟弟说,不太好,前期比较干旱,长势一般般,麻雀缺食,啄了不少,有一亩地,几乎绝收。哥哥,我看还是一块地,不能连续几年都种小米,要轮换粮食种。小米还是很竭地皮的。刚开始两年,小米长的可好了,今年就明显不行了,明年种玉米,把小米种到黄沙龟那边的大地里。

弟弟还说,今年在洗煤厂的工作,暂停了。

我问怎么回事。弟弟说,老板是无证操作,白天不敢开工,所以一般放在晚上。最近查的很严格,推土机直接把洗煤厂给他推了,办证很难,也贵,办不下来。

我说,二手车今年卖的怎么样。弟弟说,也不好,行情很差。一方面,新车价格降的很厉害,一方面,普遍赚不到钱,没钱买车。最近我新入手了一辆车,一万六买的,现在还没有卖出去。

我说,要不你倒转粮食吧,粮食生意亏不了,我来帮你。弟弟说,弄粮食今年也弄不成,得明年了,玉米秋收都搞完了,而且场地也没弄好。我说,就在我们家煤球厂那里就好。弟弟说可以是可以,得拾掇一下的。玉米带棒子的,秋天7毛钱一斤可以收到,绝对赔不了,这几年玉米价格可以。

父亲躺在床上,突然猫起身,问中午吃什么。

我说我和弟弟来做。父亲嘀咕道,下这么大的雨,本来计划让老二去地里挖点红薯,你好带到武汉去,这天气也没办法弄。

我说,你操这么多心。

父亲说,回来一趟,家里什么都没有,吃个饭还得你自己做。

我说,我回来就是想做饭的。

我们一家四口很多过去一起做饭的画面,涌上心头。想起唧唧姐给我分享过她经历的一个事情,她去她干妈家里,吃过饭,她洗碗。干妈感慨地告诉她,年纪大了,碗洗不干净,年轻人嫌弃,不愿意吃饭。唧唧姐说,自己家里人,没有嫌弃这个词,看到事情,就去做就好了。这就是家。

以前,我觉得我爱这片黄土高坡,那时候我回来,站在高坡上,迎着风,沐着阳光,知道她的博大和广阔养育了我,我享受她的美景和果实,我盯着她给我倾注的无限美好回忆,我吃着她长出来的粮食和蔬菜,爱的狭隘,爱的索取。如今,我愿意且有意识地参与其中,成为一个爱的行为者。

本想和家人汇报一下我今年在外的情况的,父亲倒是先问起来,他看到俄罗斯和乌克兰打仗旷日持久,世界局势纷乱多变,国内经济萎靡不振,他担心我在大城市伸手即需要金钱,生活困难,故有此一问。我于是给家人汇报了我的工作情况。至于出版了一本书,我没有提及。只是说我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父亲说,我知道孩子长大了要离开这里,我从来就这样想,心放的很宽。因为我知道,男孩子要想成气候,志必在五湖四海,天下之大,高平不过是一个小米粒,所以你们走的越远越好,至于我和你妈,我们照顾得了自己。今天你回来,做个饭,明天老二回来,洗个碗,你们离开了,我一样做。

我说你瘸着的腿要休息,肿胀的很厉害,你不能动。父亲说,他可以动,不过得慢慢动。我说本来半个月能好的,你动一动一个月才能好。父亲说,一个月就一个月,好了就行了。

父亲什么时候也这么任性了。

母亲说,好好的干,在外面的时候,不要和身边人起冲突,和和气气的。家里怎么都能过,外面不一样,伸手就是钱。那么远,我和你爸爸帮不上你什么,什么都靠你自己。我们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是好的。你姨妈还说我有福气,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踏实,一里一外,好像一孩子一闺女一样。咱家没有闺女,姨妈有闺女。我还羡慕她呢。

我说,你俩都有福气,你看看,姨妈都比你看的到位,就是嘛,有我和弟弟在,你有什么怕的,区区一个糖尿病,能把人吓的一句话不说么?对了,姐姐的睡眠好了么?去年过年回来,说她睡不着。

我妈脸上泛着活跃,说,说是吃了什么药,现在好些了,真的是吓人,连续几个晚上睡不着,日怪的很。

故土山西(老家山西)(6)

老家的夜晚太安静,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我一个人睡在二楼,雨声丝丝如管竹,听见邻居对自己屋子里人说水烧开了,去洗脚。

安静到我脑海里尚存的城市喧嚣,羞愧而出;安静到到山西高速的车水马龙,突然成了地图上斑斓的模样,清晰可见;安静到从前的笑容都收敛成默声的严肃,帧帧而过;安静到被子摩挲手臂是声响成了唯一,脱颖而出。

父母在,我的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我的人生只剩归途。

这一趟来人间,我是我父母的大儿子,我是我弟弟的亲哥哥,在我们的所有记忆中,从头到尾都是李氏一家人。父母付出了他们一辈子的精力,乌鸦尚知道反哺,何谈我们。意识的存在,行为去执行。回来不是当大爷的,做饭,上地,和父母聊天,收拾房子,续办疾病保险,说说自己的内心,听听家人的内心,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是一家人。我听着雨声,定定地想着。

一个人从生到死,也快也慢;活的时候好好活,并不指望科幻中活着是梦境死亡是生活的臆想。阴天,我们就是阳光,艳阳,我们就是清凉。

我把袜子洗了,晒在院子里的洋条上,雨水一滴一滴。我妈对我说,你的袜子怎么这么小?像以前老婆婆的小脚一样。你那么大的脚,穿的上去吗?就算穿上了,脚后跟都遮不住,不冷吗?山西这天冷嗖嗖的,你看你这弄的,不让人省心。

我说,你想吃什么?我妈说,说袜子呢你说吃饭,能不能专心一点,天天说我说话不看你,你呢,这是跟谁学的?

我坐在椅子上吃肉丸子,高平文武肉丸。我妈从厨房里蹒跚拿个盘子过来,说,塑料袋子装的,看着你不难受?换个盘子装丸子不好看一些吗?你真的是钉在了椅子上,懒的一动不动,我是腿不好,看不下去,脏兮兮的。对呀,这样换盘子里了不舒服一些吗?看着都得劲一些。

看着我妈骂我,我心里很是开心。这是母爱爆棚的责备,是色厉内荏的关心,比起沉默寡言,简直是皇恩浩荡。于是我逗说,跟你学的。我妈眼睛一瞥,慢悠悠道,跟好的学好的,不知道学点好的。

我坐在屋子里,安享老家山西静谧时光,光阴有知,如懂游心,慢了下来。天低而压顶,雨细如缝补。母亲床上的枕巾,蓝色大海,汹涌着黑发的暗淡,我捡起来去洗,便见枕头有补丁,补丁巴掌大小,是我初中读书时候校服的上剪下来的碎片,忍不住摸了一番,五味杂陈。

母亲说,你坐一会,别忙活了。你的书,我一本也没有卖,以前准备卖的,被你爸爸骂了一顿,就没有卖。堆在二楼的屋子里,乱七八糟,我说了几次要卖,你爸爸挡着不让,说是你交代了的。

我说,卖不了多少钱,卖它干啥,千万给我留着。

母亲故意说,留着有啥用,占地方,也没见你看,都是以前念书时候的书,从小到大,所有学校的书都在那,我哪敢动?我也看不懂。墙上那个苹果画的是真不错,那天虎生来家里,说这就是他家的苹果园子,怎么还洗出来照片了?告诉他是画的,他不信,还去凑近看,摸了一把,说真的是画的,还以为是照片,虎生洋相的很,笑死个人。

财库呢?我又忍不住问起财库。

母亲说,财库还是老样子,他能有什么变化,春种秋收,守着祖上的老屋。夏天的时候,屋顶漏水,说让老二去帮忙拾掇拾掇,以前修房子用的青瓦,时间太长,破了不少,现在补个瓦都补不上,没地儿产了。铺了塑料油单,请老二吃了一顿饭。经常过来坐会,最近没过来,说是去帮忙办白事去了。

财库大概不知道,他的名字已经铅印在了书上,但是并不影响他的生活。从印象中他呆滞的眼神中,可以阅读到这个世界的巨变和沧桑,岁月和磨难。世界如何变化,他只是扛着肥料袋子,去田里采满了玉米,背着走过黄土路——闭着眼睛都熟稔的黄土路。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就这样走着走着,就走到黄土下面去了。

故土山西(老家山西)(7)

鲁迅说,我要到谋食的异地去。疫情在即,不可久留,我也要再一次离开家乡了。

临走,天阴的像刚哭过。我喊我弟弟出来,兄弟俩站在红砖的山墙下,我摸出一包烟,给了他一根。弟弟笑笑,说我不抽烟,哥哥。我说我知道你不抽烟,今天就陪哥哥抽一根吧。他笨拙地夹了香烟,我给他点上,才吸了一口,便咳嗽起来,整个身子扭转过去,仿佛这样可以缓解。我也点上烟。兄弟俩在红色的山墙旁边,就像太阳下的两个影子。

我说,这些年,我一直不在家,家里都是你在操心,照顾父母,事无巨细,非常琐碎,也非常辛苦,哥哥谢谢你。有你在,有爸爸妈妈在,我们这个家就一直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小的家,兼顾大的家。我平日照顾不上,我很是揪心。有你在家,我很踏实。我们兄弟俩把李家给支棱起来。

弟弟说,昂。

时间,就在香烟这一嗅,一抿,一入喉,一纷飞,一轻声细语之中,不见了踪影。

掐了香烟,回到家中,我去二楼收拾衣物,下楼来,看到弟弟已经把一箱汾酒,一箱大黄梨,一箱苹果,一袋子肉丸子拿到了客厅的桌子上。他正掐着腰,看着这一堆东西,黑黑的脸上挂着想事的神情,看到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疾步到楼梯下的暗格里,从箱子里一瓶一瓶掏矿泉水,抱了一臂弯,走过来。

我说,拿多了,我带了茶杯。弟弟说,路上兑着喝吧。瘦弱的身子,寡言的默然,让我倍感踏实,又心生感动。世界很大,幸福也很大,童年很短,未来很长,原来我们都不慌不忙一起长大了。

踏出家门,彼此见不到的日子又各自努力,相互惦念,大概这就是家吧。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

    分享
    投诉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