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姝经典片段（讨论华语电影最棒女演员）

文丨独孤岛主

在杨荔钠导演的新作《妈妈！》里，设定了一对双双步入老年阶段的母女，并以「女儿罹患阿兹海默症」的情境，将母亲这个角色引入当代中国电影伦理叙事的新高度。

以极强生命力肩负起照顾女儿的责任，这位母亲身上既承载了人体自然衰老的印记，又在举手投足中为女儿带来明亮的生命之光，角色由比较顽皮的面向登场，逐步被命运引入刚强境地。

这对母女分别由吴彦姝和奚美娟饰演，吴彦姝更凭借此片获得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最佳女主角奖。

《妈妈！》

同片中母亲的年龄相仿，生于1938年的吴彦姝到今年也已经84岁，从年龄谱系上来说，是与中国电影导演代际中的「第四代」同辈之人。从演员脉络来看，与从上世纪50-60年代开始活跃的新中国一代演员同代，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很容易被今天的观众视为早已过了演艺巅峰期、在安享晚年之时偶尔玩玩表演的类属。

但吴彦姝显然并不在此列，非但如此，她的电影表演巅峰期，仿佛才刚刚开始。尽管早在1959年就已经开始出演电影，但直到新世纪以后，吴彦姝才开始真正将表演事业重心放在影视剧表演之中，尤其在出演了《搬迁》《北京遇上西雅图2》之后，她的老太太形象真正成为了新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国影坛此类角色的代表。

《北京遇上西雅图2》 《北京遇上西雅图2》

也可以说，近十年真正开始密集参演电影，造就了观众对吴彦姝「国民长者」的银幕印象，这在中国电影演员发展史上比较罕见。

在过去数十年中，吴彦姝一直在山西省话剧院工作，以话剧演员身份参与各类剧目，间中亦在幕后工作，曾经担任过谢晋《啊！摇篮》的副导演，她的电影演员生涯迟至退休以后才真正展开，但又因应她在话剧舞台非常丰富的表演经验，甚至溯源至童年在戏院中对京剧大师们表演的耳濡目染而得以迅速进入状态，塑造出具有灵魂性的老太太形象。

1965年3月19日，人民大会堂的小礼堂出演话剧《刘胡兰》

这里所说的所谓「有灵魂」，并非指某种程度功能性大于外在形象的表演意涵，而是一个演员充分接受自身生理形态变化的事实，主动适配创作者对自己作为表演个体的妥善编排。

在出演《北京遇上西雅图2》时，导演薛晓路正是看中了年过七旬的吴彦姝脸上自然的皱纹，谓之「一看到（她），我就觉得奶奶是她，我就喜欢她的皱纹，现在老年人都没有皱纹，梳着光光的白头发，我希望有一个有质感的老太太，她的皱纹特别慈祥。」

这即是吴彦姝的电影表演中「灵魂」的根本，不惮于展示老去的身体，却能在一般华语商业电影较少触及的「落花时节」部位准确表现出老年情感关系中的女性特质。

片中一场婚礼戏份中，面对老伴秦沛「你要比我先走怎么办」的特别告白，吴彦姝对之凝目而亡，不发一语，所有的感激、羞涩、如少女初恋般的温存，尽数聚齐在她的眼光之中。吴彦姝比秦沛本人大七岁，呈现在镜头前，却彷如备受对方照顾的小妹妹。

在秦沛的讲述中，吴彦姝的角色是一个「爱哭」的人，因而随着推进的镜头微微颤动却绝不哭泣的表情，不仅是顺应角色的紧绷姿态，更是对于整体剧作设定的回应。

吴彦姝以极端举重若轻的姿态，完成了这一场兼具肃穆与温情场景的演出。正如导演薛晓路所言，那时的吴彦姝是「最少人知道的演员」，然而却是最有效构筑了全片的灵魂人物。

在出演张艾嘉导演的《相爱相亲》时，吴彦姝在尽职完成姥姥的角色同时，也对拍戏过程中一些导演处理抱持保留意见，比如风沙中抢骨，或是与小孩打架等等，但最终她选择接受电影是「导演的艺术」的事实，而事实上，她对张艾嘉的信任，某种程度证实了她个人对电影导演水准甚至电影本身的判断力，张艾嘉亦「不辱使命」地基本解决了她在表演中可能遇到的问题。

《相爱相亲》

作为导演们眼中「有质感的老太太」，如前所述，吴彦姝并未以一生丰厚表演经验而纯然端坐庙堂，相反，往往在不易被发现的细节中，吴彦姝持续发挥着自己对表演精准程度的理解，这同她在话剧时代演出刘胡兰等形象的表演塑造方法有所不同。

薛晓路的《穿过寒冬拥抱你》中，吴彦姝饰演一位退休产科医生，角色有在广州上学的经验，因此在处理接受许绍雄饰演的大厨求婚戏份时，她想到可以用粤语完成。实际拍摄中，因为无法长时间封闭长江大桥，因此两人的对手戏是对着绿幕进行的。

《穿过寒冬拥抱你》聚焦疫情肆虐时期的武汉，本身带有浓重的肃穆色彩，这场在没有对手的情形下完成的对手戏，并未因客观原因而导致情绪中断，成为年过八十的吴彦姝又一个代表性角色。

《穿过寒冬拥抱你》

放眼世界电影史，似乎也很难找到一个在七十岁后密集接拍这么多影视剧的演员，近十年来吴彦姝的「走红」，似乎是在惯常的影视审美机制外，随着当代中国社会走向的变化而自然生成的更趋理性的艺术接受美学使然。

吴彦姝自言「你走在哪儿都可以对表演发生兴趣。表演是源于生活的，实际上是生活的重复」，无论是饰演老伴、老爷、老娘，不同质感的吴彦姝，事实上都持续在调动已经内化为生命一部分的感知经验，充实在每一个角色之中。

比她高产却不重复、动人而不刻意的角色更重要的，可能是吴彦姝保持了大半生对于日常生活的淡泊态度，正是在对职业生涯、亲人聚散与整个周边世界的自然顺应，令吴彦姝保持了女儿口中「越老越漂亮」的状态，她拒绝在表演中得过且过，同样拒绝为「浮躁的年轻人」提供忠告与建议，因为「我们年轻时候也是浮躁过的」。

她今年八十四岁，在人民大会堂演过《刘胡兰》，受过周恩来接见，晚年变成了年均出演三、四部电影的「最佳女主角」，观众可以脱口而出《相爱相亲》《又见奈良》《妈妈》。往事与前路都很精彩，她坦然接受这样的精彩，亦不后悔走过多数时候平淡、组成了她坚实艺术人格的冷暖人生。

在讨论当下华语电影的出色女演员时，她已绝对无法让人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