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江湖规矩上门挑衅（规矩）

小时候有两个毛病是活活被老娘给打过来的，一个是反手用筷子，另一个就是吃饭吧唧嘴。那时候老娘给俺实施矫正术的家伙儿就是她手里的筷子或勺子，但有犯规，“啪”便是一下子。这法子很土很暴力，效果却不错，俩毛病都给我改过来了。其实前一个毛病的确是打过来的，吧唧嘴的毛病倒并不完全是，主要是我姐姐的一句话——你瞧只有那圈里的脏猪吃食才吧唧嘴呢！因为我不要当脏猪，因为我不要妈妈敲脑袋，所以我吃饭不吧唧嘴。心理战还是胜于简单的暴力。

自己小时候有过这毛病，之后对周围吃饭吧唧嘴的声音就敏感，而且很讨厌。万幸的是社会人群的素质教育程度提高很快，吧唧嘴的人越来越少；不幸的是那偶尔的个别的吃饭吧唧嘴的家伙总能让我碰上。

中学的时候开始吃食堂，这就有与许多陌生人一起吃饭的机会。青春期的男孩子都特能吃，总是一副饥饿少年的表情，没到中午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一响，一伙男生抄起饭盒撒腿就奔食堂跑。排队、加塞、推挤、哄闹，好容易慌张张打好饭就近找个桌子坐下就吃，呼啦呼啦紧着往嘴里扒拉。刚吃两口耳边就传来“吧唧吧唧吧唧吧唧”，这声音在吵闹的食堂里本来声音不大，但对我来说特别刺耳，就像是从嘈杂的背景声音里故意挑出来拿到我耳边放大来听的那种折磨。循声望去，背后那桌上一身着绿色军便服头发乱蓬蓬的瘦小子，低头哈腰，左手下垂右手举勺，往嘴里塞一大口饭就开始嚼，张着嘴嚼，俩油嘴唇上下翻飞，有滋有味地“吧唧吧唧。。。。。。”

“嘿！那孩子！闭上嘴嚼成吗？瞎吧唧什么？！”瘦孩子从饭盒里翻起一只眼睛瞟我一下，那眼神在说：“管得着么你？！”接着低头举勺又往嘴里塞一大口，“吧唧吧唧吧唧”。哟——不服？挑衅？！俺用最快的速度把饭扒进嘴，扔下饭盒站起身转到他侧面，照着他屁股底下的凳子就是一脚：“我他妈让你吧唧！”

“咔嚓”！“哗啦”！瘦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勺子顺便把饭盒也给带了下来，残羹剩饭扣了一身，接着一骨碌爬起来就朝我扑过来。战争爆发了，先是两个男生的殴斗，随后是两个班男生的斗殴，后来居然演变成了“混合赛”——我们班有仨女生也参战了，挥舞装着饭盒的毛巾袋没头没脑地抡！顺便说一句，我们班是这个中学留名校史的“团结班”，班里有60％的人从初中到高中同学了整整六年，那可真不是一般的交情！

话说那天一场混战进行了没几分钟，旁边教师窗口打饭的体育老师冲过来揪着脖领子把我们都给提溜到操场上，后来我赔了瘦小子一新饭盒，后来跟教导处那屋站了两天课，后来俺的检查跟食堂墙上贴了整整一礼拜。

若干年后在南方，我宿舍这三个男的跟隔壁宿舍两个女同事搭伙搞饭吃，搁当今叫“饭团”——五个工作日每人做饭一天，伙食费平摊，值日的人买菜做饭带刷锅洗碗擦桌子扫地。说好每顿三菜一汤两荤一素，只做晚饭，午饭自理，周末各自出去打牙祭。这样大伙都轻松，也都有顺口的饭吃，本来好好的，又是让吧唧嘴给搅合了，惹事的还是我。

那两个女同事里有位小吴，是公司行政部的台柱子，麻利泼辣，有话直说外带嘴不饶人，典型的江西小辣椒。小吴同志其实在“饭团”里是很受欢迎，她做饭快，下班回来冲过凉洗过衬衫，烟还没抽完一根，她那边已经“哟嗬——吃饭喽！”，很解饥肠辘辘之艰难。小吴做饭手艺不错，又香又下饭，就是辣椒放得多了点儿，她要是觉得过瘾我们便全都吃不消。她那拿手的“焖炒鸭子”，就是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那是很好吃的美味。

就是这本来挺好的小吴，偏偏就有吃饭吧唧嘴的毛病，而且是喜气洋洋眉飞色舞的那种夸张的“吧唧”。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吃饭爱吧唧嘴，所以自己挺注意的，静声静气闭着嘴吃饭。可年轻人凑在一块儿总是热热闹闹的，一旦饭桌上聊天高兴起来，嘻嘻哈哈就难免忘形，习惯性的开始“吧唧”。

某一天晚饭，吴小姐大笑之后夹起一筷子空心菜，“咔嚓咔嚓”、“吧唧吧唧”，那声音直钻我的耳朵。

实话说那天我真的没想冒犯她，一是那“吧唧”声不绝于耳实在让我难忍，二是看她那天满脸高兴，于是就拐着弯提醒她一下：“小吴吃饭真香啊”。小吴那里一口辣椒炒空心菜正吃得过瘾，听到我的话根本没多想，笑了一笑只管接着吃接着吧唧。旁边另一位女同事嘴快：“他说你吧唧嘴呢，赶紧把嘴闭上吧你！”——女人多嘴呀！这句话把我那温柔的提醒活活变成了赤裸裸的攻击！

小吴姑娘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代以面红耳赤，跟着就是深紫。当着这么多公司里的同事被人当面揭了羞，哪个姑娘丢得起这人？何况“小辣椒”姑奶奶怎可让别人弄得如此下不来台？！

我就记得那时小吴手里的筷子和碗直接拍在桌子上跃然而起，嘴里的尖刻话伴着没咽下去的饭粒一起喷出来。。。。。。我就听懂了“我爸我妈都不管你TMD算老几？。。。。。。”通常来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般都是自己的母语，小吴姑娘后边的话都是江西老家的土话，桌边剩下的四位谁也听不懂。话虽听不懂，但吴姑娘的表情都能看明白——小辣椒准备准备把我钉在对面墙上剥了俺的皮！

怎么办？打？我那时已经不打架很多年了何况面对一个女子；骂？我把公司里北京老乡都叫来凑一块儿张嘴也不是她的对手，何况小辣椒的厉害早已名闻全公司那几个老乡闻风丧胆落荒而逃简直的就是没指望。打不得，骂不得，那就只有一个字：“撤”！

我拂袖而去进了自己宿舍。小吴拍着桌子骂了个痛快之后扭脸跑进了自己的房间。翻了脸，饭是没法再继续一起吃了，剩下的三个人也没法再维持，这个“饭团”也就这么散了。

这事过去十多年了，既是后来老同事聊天再提起，我仍然觉得不光彩。虽然小吴吧唧嘴我看不惯，但事儿闹到这份儿上还是有些太伤人。

前几天出差，旅途劳顿加上烦事多多，累得我够呛。在返京的飞机上谢绝了空姐送过来的晚饭，换上拖鞋戴上眼罩放低靠背，准备好好睡一觉。刚要迷糊着，只听“吧唧”声又起，清脆细密、忽高忽低，一声接一声声声在耳边，真他娘的烦死我！早已过了爆脾气的年岁，咱就假装没听见，心头一把刀——忍呗。

可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想把它视若无物它越在你心里抓痒痒。这耳边的吧唧声非但没有渐渐远去反而愈加猖狂，简直仿佛某人一边卖力吧嗒着嘴儿一边凑近我的耳朵一般放肆！“他娘的，这到底是谁啊？！”我一把揪开眼罩直起身子，怒视身边坐着的这位。

这是一位把自己修饰得很整齐的先生，一丝不苟的头发、硬挺的衬衫、精致的无框眼镜、锃亮的皮鞋，正用修长的手指风度翩翩地叉起一块水果，优雅地放进嘴里，轻轻咬下一小口，“啧、啧、吧唧吧唧吧唧。。。。。。”见我瞪着他，人家表现出一种视而不见的高傲，微微侧了一下身，继续沉着稳重地吃着水果，“啧啧吧唧吧唧吧唧。。。。。。”

看着这位绅士，我简直苦笑不得——您都把自己倒饬得如此这般高尚了，干吗不稍微再多高尚一下下呢？也许。。。现在吧唧嘴是时髦的个性了？我颓然倒回去，顺手撕开零食袋子，抓起两颗花生丢进嘴里，故意张着嘴嚼——也听听自己吧唧嘴是个啥动静？

刚嚼两口，却忽然觉得头顶痛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的人都在位子上端坐，不像遭了黑手的样子。再嚼两口，仿佛头顶又是一痛！啊，啊，我知道了——妈，我再也不敢啦！

（转自新浪博客：酒杯里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