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岁老耿(也是个人物老耿)

61岁老耿(也是个人物老耿)(1)

楔子

海底捞的四宫格比鸳鸯锅就贵几块钱,但能多吃两种味道。

雷喜欢点四宫格。番茄、麻辣、猪肚鸡,留一个纯清水格子,涮油。

最后,在番茄锅里多下两条抻面,打包。

打包盒里铺上久煮入味的牛肉,撒上香芹碎,浇一层番茄汤,第二天的早饭就准备好了。我们也吃完这顿饭准备回家。

此时,

我已经失业一个月了;

距离春节,还有13天;

距离到家,还有1.1公里。

我和雷说,如果找不到工作,我想写小说。

雷拎着打包好的抻面,没有理我。

“人家哈珀·李的朋友1956年送了她一年的薪水作为圣诞礼物,让她专心写作。哈珀·李在这一年里,写了《杀死一只知更鸟》。你看看人家的朋友。”

“哈珀是谁?”雷看了我一眼,“你有想写的事么?”

“我第一个想写的人叫老耿。”

过了天桥就剩下一公里的直线路程,一路畅通无阻。路两旁华灯初上,老耿的样子,逐渐在我眼前浮现。

老耿是谁?

他算是我的姨夫,姨的丈夫,准确说是前夫。

姨也不是亲姨,她原本做着十元店的小生意,我妈算是她的主顾,两人投缘,越走越近。

她俩认识的时候我才上五年级。姨小我妈四岁,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俩确实有几分分相似,姨像一个放大版本的我妈。

两个人都是瓜子脸,我妈是小瓜子,姨是大瓜子。一样的发型,头发长及后颈,再把下半部分烫成花,我妈是小花,姨是大花。。我妈爱穿浅色衣服,姨爱穿艳色衣服;我妈肤色白皙,姨肤色红润。我妈身量已经不矮了,姨却比我妈还高一头,一般男人都不如她。

姐俩走在一起,我妈竟然还稍微显得年轻些。任谁都不会想到她俩并没有血缘关系。

姨家也是一个男孩叫小伟,小我两岁,很活泼也很好看,只是发育晚,又瘦又矮。上三年级,学习不好,家里人都忙,总顾不上他。我和小伟的学校一个在泰城东一个在泰城西,但他常到我家吃午饭。

那几年时间两家人走动很频繁,我却一直没见过姨夫,好奇问我妈。妈会说“你姨夫和小伟长得一个样,就是没有头发的小伟。总有机会见到的。”

这个机会,一下子就过了三年。

初二那年,姨想要开家饭店,经常请我们一家人到泰城的各个小店吃饭,一边是为“勘探敌情”;一边也是答谢我爸妈出谋划策。

这天是周五,放学妈让我直接去老金家烧烤,跟姨一家吃饭。我和爸妈和姨,先到。点好了烤串和毛肚锅子,等着老耿父子。

老耿要去送货,送完正好接小伟过来吃饭。这是我第一次见老耿。

直到今天,也无法想象我妈为什么会觉得老耿和小伟长得一个样。

进来的这爷俩,让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鲁迅笔下的中年闰土和少年闰土。

老耿没有头发,看得出来是新剃的头。青虚虚的头发茬子能猜出发型的轮廓,疑似是很严重的M型秃,从眉弓处深深的秃下去了。眉毛很重显得眼睛更加无神,不知道什么原因眼睛周围和鼻头都通红。两道深沟,从眼角直通到嘴角,沿着这沟放射出一条条皱纹,整张脸沟壑纵横。他不老也并不矮,却总佝着腰,看着不比初二的我高。上身穿了一件肥大的青色衬衣,两个胳膊像树枝从袖管里伸出来,荡来荡去。一条宽松的黑色西装裤,遮蔽整个下半身,棕色皮鞋,裤腿遮住看不见袜子。

老耿这一身衣服,实在太不合身,像是借的也可能是别人送的。整个人站在这里,格格不入。一个六十年代的人穿越到了这个21世纪初的烧烤摊上。

我怯怯地叫了声“姨夫”,姨一言不发,我妈招呼着大家快吃饭。这是我印象中,我家三口和姨家三口,第一次相聚。这顿饭的氛围多少有些奇怪,至于问题出在哪里,年幼的我是不知道的。

饭店

没过多久,饭店开起来了,姨和妈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就算做了店名,门口不知道从哪抄了一副对联,“闻香下马因菜好;知味停车如到家”。饭店还真的做起来了。

先是雇大厨,根本不挣钱,姨就一边当老板一边偷师,一年的时间换了三个大厨,姨也出师了。

姨不再做十元店的生意,全家扑在饭店上。我每次去饭店,老耿不是在刮鱼鳞就是在擦山药,或者处理泔水。

最常见他在做的是擦山药。山药里面如玉一般无暇,外面却有一层棕褐色脏且吓人的皮。山药皮上有一层层短毛,弄到手臂上痛痒难忍,百爪挠心。老耿常带着杀鱼才用的黑色胶皮手套,拿着一个铁皮擦子,刮着这一层层短毛。事实上胶皮手套没有什么防护作用,短毛像精灵一样会钻进手套和胳膊的缝隙里。老耿的两臂经常布满红色的斑点,但并不见他总挠。

几乎厨房里最苦的活,都是老耿在做。

没几年的时间,姨靠着小饭店在泰城买了楼房,小伟和姨在城里住,老耿还是在城乡结合部的小屋,说是在那里看家。

高二暑假,姨让老耿收拾起了饭店前面的空地,夏天生意不好,搞了一个小烧烤自助。现在想起来,那可能是泰城最早的BBQ吧。

带两个同学去姨那吃烧烤,正吃着,老耿火烧火燎地跑过来,冲着姨就叫“耿伟跑了……”

那时候小伟到了叛逆期。从小就缺乏父母关爱的他,开始逃学,沉浸在泰城的各个网吧里。姨管不了他,暑假就把他锁在老家土屋里写作业。这孩子竟然翻墙跑了出去。

我从没见过老耿这么着急,平常红肿的两眼更红了像是通了电的红灯泡,两个眼球凸凸着,想要努出眼眶。店里还有两桌客人,姨没理老耿,从抽屉里拿了一百块钱,递给老耿“你去找找他啊,跟我说有么用,这死孩子,肯定去网吧了。”

老耿拿了钱,从后厨抄了根烧火棍别在后腰带上,那架势不像找孩子去,倒像是跟人约了架。

老耿并不知道哪里有网吧。那时候网吧不多,都开在一些勾勾巷巷,只有我们学生对各个网吧都熟悉。

我赶紧打发走同学,和老耿骑了自行车去找小伟。这是我唯一一次和老耿单独在一起。

我劝他“姨夫,你别生气,其实我们同学都常去网吧,有时候也需要查点东西啊。你腰里别个烧火棍是干嘛呢……”

老耿好像是没听见我说话,根本不理我,我更不敢说话了。

很快我们就在一个小区里的网吧找到了小伟。老耿也并没有动手打他。很冷静地给小伟结了账,带他回了饭店。至于那根烧火棍的用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那年暑假的回忆都是美好的。

后面的日子,我和小伟都开始在饭店打工,每天当服务员,点菜,端菜,算账。晚上大家一起吃饭,老耿总不跟我们一起吃。

晚上客人离开得早,我们就拼两张小桌子,六个人打“够级”。够级这游戏外地人可能不知道,在我们那边可以说是最受欢迎的扑克牌玩法。打够级正好六个人,我们两家人正好。兵对兵将对将,女人对女人,儿子对儿子,老子对老子。三对人互相有胜负,六个人再整体排名。

结果我和妈在对战姨和小伟的过程中赢多输少。

而爸却总输给老耿,这让爸特别不服气。

回家爸对妈说“都说老耿傻,我看他一点都不傻。”

妈白爸一眼“人家本来就不傻,我看是你傻。”

但我总觉得老耿是跟大家有点不一样的。

盒子

小伟没考上高中,上了职业技术学校。我也就要面临高考了。

但两人都孩子气不脱,反而更爱玩了。那时候我们还在痴迷追求集卡,当时华丰泡面出了三国群雄主题的卡片。在同学中风靡一时。我和小伟背靠饭店的便利,唆使老耿批发了好几箱泡面,近水楼台先得月竟然都凑齐了整套卡片。

只是不知道老耿会被姨数落成什么样子。

一天,老耿神秘兮兮地把我和小伟叫到他住的地方。

还是那个城乡结合部的小屋,非常昏暗,一个小灯泡萤火虫一样发着光。老耿从床上摸出一个很大的盒子,长方形红色铁皮盒子,应该是装过月饼的那种。

老耿小心翼翼的打开盒盖,我和小伟大失所望。

里面好像一个微缩版垃圾场:溜溜弹、玻璃球、橡皮、竹蜻蜓、几张港台盗版碟,吃蛋糕剩下的叉子刀子碟子,几支奇形怪状的笔,一个狐狸尾巴一样的毛茸茸的钥匙扣……十多年过去了,这盒子里的东西历历在目。

老耿用他那双粗裂的手扒拉这盒子里的东西,“挑一个,挑一个喜欢的拿走。”

实在没有喜欢的,我就挑了一把大概十公分长的“圣剑”,剑身上都锈迹斑斑了,不知道老耿哪里捡来的。

第二年,我去了2000公里以外的春城读大学。小伟当了兵。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姨终于和老耿离了婚。多少中国家长要坚持到孩子毕业那天才会选择终结自己的婚姻。我妈说,姨的婚姻不幸福。当年姨又高又壮,并不好找对象。老耿是姨将就的选择,

从此,他就只是老耿,不再是姨夫。

大学的四年,是人生中最转瞬即逝的时光。当一切不再有人去安排,自己突如其来开始主动,反而变得更加被动。四年里,姨转出了饭店,再婚,离开了泰城。小伟退伍回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我毕业来了北京。

据说老耿还留在泰城,重新捡起了十元小摊,姨这一家人,就好像凭空消失再无音讯。直到来北京的第三年。妈告诉我,老耿死了。

他是突然就死了的。

在他的十元摊前坐着,一坐就是一天,有人问价也不答话。直到深夜,隔壁摊位的李姨,看老耿一天没动,过去叫他,发现已经咽气了。

他本来就爱喝酒,以前和姨在一起,姨总管着他。现在他自由了,据说出事当天,喝了不少。

姨离开的时候,泰城的房子留给了小伟。老耿手里应该也是有点积蓄的。

后来知道,小伟投资失败,欠了网贷。老耿的积蓄多半用来还了亏空。他最后的日子,过得并没有比以前更好。

姨没有回来,小伟处理了老耿的丧事,不知道那个铁皮盒子还有没有人在意。那把“圣剑”还在我泰城的抽屉里。

“爹不疼娘不爱,老天爷可怜他,让他去享福了。”妈这么跟我说。

尾声

“这盒面放冰箱吗”我问雷。

“这么冷的天,明天一早就吃了,用不着放。”

我和雷到家了,故事也讲完了。

“这个故事怎么样……”讲故事的人总希望有人喜欢听的。

“真不怎么样,老耿太无聊了。”

确实,老耿的故事太无聊了。我也真的不会写小说。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大年纪。

他这一生,是被嫌弃的一生。有房有家,却未曾享受任何快乐。

当然,我不是他,也许不懂他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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