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撒贝宁（黄河之水天上来）

一直以为最豪放的诗词不是“大江东去”，也不是“涛喧万鼓鸣”，而是那句响彻千古的“黄河之水天上来”。

是哪位先人告诉我，黄河边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风景？是哪位诗人说，在中国看水，必须看黄河，看黄河，必须看壶口的黄河。禁不住黄河的诱惑，我择了一个周末，去一睹壶口黄河的真容。

没想到，去往壶口的路程是如此漫长，虽则去年修好了通往景区的高速，可是穿山而过的十几个隧道，车窗外绵延的吕梁山脉，上上下下的路况，让你感觉到追寻是如此艰难。

过山西临汾，就是一路的山势连绵。车子就行驶在高高的山路上，路，左一曲，右一折，窗外的植被不太丰厚的山梁在曲曲折折里倒退着。山势渐陡，路旁已见几十米深的峡谷，一条黄色的的带子飘动在峡谷里。我觉得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黄河！

不闻水流声，但见群山万壑合成的屏障，没有阔大的河床，只有千百年来河水在山石上冲刷出的河槽。许多时候路旁的高大的植物遮住了视线，待拐过一个弯，黄河又在眼前。山势的陡峭，让人不敢探头，深褐色的岩石，迥乎陕北的黄土地貌，更让人体会到一种惊心动魄的凝重。知道黄河就在车身的左侧相伴着，心情一直在绷紧，它时隐时现的身影，就这样拽着我的视线，一直拽到壶口。

一股潮湿的合了泥土味儿的气息扑面打来，隐隐有隆隆的雷声自天边传来，又似千万匹马合了同一节奏从遥远的地方奔腾而来，还似一列长长的列车满载了货物压着轨道轰轰驶来。我立于尚未停稳的车旁，胸腔空空的，遥望西方的天空下那蒸腾而起的水雾，迷迷蒙蒙，不甚分明。游客都变小了，像是玩具散落在河床上。

宽大的河床铺开，黄黄的，开阔的像是北方的无垠的旷野。裸露的岩石似是一头头小兽横卧着，看不到河水的流动，只听到来自大地深处的声音在抖动。曲折的小桥似栈道，一直通往烟雾迷蒙处。

我走上小桥，呼吸依旧不顺畅，头有些昏，脚有些软，心有些怯——这就是醒里梦里的黄河？

我曾在济南的黄河大桥上近距离的看过黄河，那么细细的一条，温柔的像故乡的小河；我曾在兰州看过穿城而去的黄河，大堤锢住了河水，虽则浩荡，却不见气势逼人；我曾在山西陕西交界的龙门大桥上看过黄河，河面宽达六公里，不见漩涡，不见激流，坦荡的如洞庭湖的波涛千顷。

这里的河床却不是平坦的，突兀处没有水流，只有痕迹，那是河汛时的影子；低洼处，水流积聚，泛着浊浪，拍打着向前。在桥上低头看，有些眩晕。河床也不是沃土淤泥，是坚硬的岩石，高处就那么嶙峋着，僵硬着，凌厉着。低处是深深的河槽，是河水千百年的功劳。目光逆流而上，是数百米的宽阔的河床，就那么倔强无声地铺在苍茫的天色下，东西两侧的山脉是一样颜色的山石，也静默。

河水在脚下的桥下快速而去，颜色深黄，是泥土的颜色，是大地的颜色。民谣说，“一碗黄河半碗沙”，诗云：“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的确是的。

在这眩晕里，我踩着光滑的沾了淤泥的河床上的石头，淋着湿湿的带着寒气的水珠，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了你。

腾空的浊浪让凉意围裹四周，咆哮的声音让耳鼓在阵阵鸣响。急湍的洪流在这里遇到了河床的岩石，一下子就飞跃起数十米高，然后重重跌落下来，几翻几滚之后，又一下被吸进深不见底的河槽。这一系列的跌翻滚，让水流碎成浪花，浪花碎成水滴，水滴碎成水珠。多少个翻卷之后，一股雷霆万钧的力量奔泻而出，“涌来万岛排山势，卷作千雷震地声”。惊涛声声，波浪滔滔，似是从天而降。流过千山万壑的黄河之水，以排山倒海之势，从远古携裹而来。因为逼仄的道路，因为高高的断崖，因为巨石的拦挡，才有了这憾人的气势，才有了令人屏息的壮观。

眼前的浪花相互拍打着，奔涌着，挤压着，鸣叫着，撕扯着，从上游的数百米的河床一下就倾注到一个十来米宽的“壶口”。这是整个河床的最狭窄处，形状就如同一把壶嘴，似乎把整个黄河都装了进去。古籍《书·禹贡》曰：“盖河漩涡，如一壶然”，壶口之名由此而来。无怪乎后人说“天下黄河一壶收”。

水似乎被煮开了，河水沸腾着，水汽升腾而起，上方弥漫的一层白白的水雾，如一团爆炸的云团，密密的水珠四溅开去，如天降细雨。雨雾烟云，弥漫天地，摄人心魄。

我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嘴里涩涩的，咸咸的，胸腔不再是空荡的，里面回荡着一股气流，想喊出来，却不能出声，就那样怔着哽着。游客的喊叫声愈来愈小，渐至不闻，耳边只有涛声。整个人轻飘飘的，似乎漂浮在这一片声浪之中。手臂上头发上落满了水珠，寒意，只有这种寒意使人惊醒，方知今夕何夕。

忽然阳光从头顶垂直而下，刚才薄阴的天气一去其阴霾，在升腾起的水汽的折射里，一道彩虹横架东西两岸，彩虹随着波涛起舞，光影迷离，亦真亦幻。“秋风卷起千层浪，晚日迎来万丈红”，景色瑰丽，截然是明代才子陈维藩的《壶口秋风》所描绘的意境。

我久久立于岸边，想黄河从青藏高原的巴颜喀拉山发源，“吹沙走浪几千里”，来到壶口，一路的奔波，穿山谷，过险滩，越沟壑，其气势依旧不减，此时它的旋律依旧激昂澎湃，它的力量依旧横扫千军，它的歌声依旧荡气回肠，它的声响依旧令人血脉喷张，。

要怀了怎样的信仰与渴望，才能有这一路的坚毅与执著？

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瀑布都需要仰视观望，只有壶口的瀑布是平视或俯视的。但即便这样，你依旧感到自身的渺小，人类的渺小。黄河之水那种睥睨天下吞吐万物的气势，那种纵横今古舍我其谁的霸气，那种一跃而下不惜粉身碎骨的勇气，那种让日月星辰变色的气魄，那种回响宇宙的轰鸣，那种天地大美的景致，让你除了无语窒息还是无语窒息。

这是一种横贯天地的磅礴之美，是一曲震彻古今的命运交响乐，是一部跌撞飞跃升腾的生命之歌！

恋恋不舍里，黄河已在身后，涛声却还在心中，“源出昆仑衍大流，玉关九转一壶收。双腾虬浅直冲斗，三鼓鲸鳞敢负舟。”回程的途中，这从天而来的黄河水一直轰鸣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