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尧咨对卖油翁的态度（卖油翁传递出来的价值观）

前言：在敌人的钢刀长枪之下，说什么读书人的事儿，君子动口不动手，难道不是异想天开吗？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文坛盟主欧阳修，曾经写过一篇短小精悍、寓意丰富的寓言故事《卖油翁》。这篇文章被选进了部编人教版七年级语文课本，我上学的时候也学习过。由于文章实在精彩，因此原文照录如下。

陈康肃公善射，当世无双 ，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此与庄生所谓解牛斫轮者何异？

学习这篇文章的时候，陈康肃公在我的记忆里和某人、小明、小刚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个用来占位，脸部模糊的形象。恰巧这个人还很骄傲，于是看到他被犹如少林寺扫地僧一般的卖油翁，啪啪打脸时，我是乐见其成的，甚至还在心里鼓了掌。

而且在世俗眼里，箭术高超与倒油精准，实在是两回事儿。箭术高超的人，比如飞将军李广，羽箭没入石中；比如名将薛仁贵，号称“三箭定天山”。而留下的成语，也有纪昌学射，不射之射，惊弓之鸟，百步穿杨等等。但卖油这一行，实在找不到能与箭术匹配的人和事，总不能拿火上浇油凑数吧。

处在同一舞台上的两人，差距越大，由弱势的一方击败强者，就越能击中观众、读者的爽点。尤其是卖油翁最后一句“惟手熟耳”，更具得道高人的风范，简直就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代表。如此一来，打酱油的陈康肃公，就变成了一个陪衬，一个路人甲。甚至我们还可以从他身上，学到“不要骄傲自满”的道理。

但我在阅读《宋史》的时候，渐渐发现陈康肃公的形象，不再是那个路人甲，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这位陈公，名叫陈尧咨，谥号康肃，在中央和地方上都担任过高官。而且他出生于一个官宦世家，家里出了不少进士，而他和兄长都是状元及第。得知这一点后，陈公在我眼里的形象，瞬间高大了很多。这叫什么？文武双全，文武都很硬呀。在重文轻武的大宋朝，这样的人物，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不把他树立为典型，号召全体大宋读书人向他学习，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写文章讽刺他呢？

据说欧阳盟主写这篇文章嘲讽陈公，是因为他在做官的时候多有不法行为，与同僚之间的关系，处得也不怎么好。可真正了解了对方的为官经历之后，会发现这是一位性情中人，直脾气，能做事，但也能得罪人。而且，他总有种挣脱条条框框的欲望，是一位大节不亏，小错不断的人物。即便嘲讽他，也应该抓住他这一特点来做文章，而不是嘲讽他的箭术。

可这并不是个人视角问题，而是社会风气使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在宋朝，真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实写照。在大宋总结唐末五代的教训时，他们将一切与武人有关的东西，全部归到了低俗的范畴中。比如射箭、武艺，都是厮杀汉们玩闹的东西，登不得大雅之堂。反倒是读书人们饮酒作诗，放浪形骸，被视为雅事。这也是政治需要，改造文化风向的一个表现。

作为正经的进士出身，陈尧咨不仅不以身作则，捍卫士大夫的权利，反倒还以“武夫小技”为荣，屡屡破坏大宋朝严格的文官体系，想要冲破规矩的束缚，实在是文官队伍里的一个异类，一个叛徒。其实不单单是对文官队伍里面的异类，要果断出手，哪怕是皇帝有了对军事的兴趣，也要扼杀在摇篮里。毕竟，皇帝对文官体系的高度依赖，才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根本。

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就出现了很多，大臣在外事中为国争光，回到国内却遭受嘲讽的事例。比如嘉佑二年的状元章衡，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连珠箭。出使辽国的时候，辽国人在文化上拼不过宋朝人，就想在武艺上找回场子，结果被章衡结结实实地教了做人。可回到国内，这就成了玩物丧志了。唉，骑马射箭，这都是战场上的必修课啊。

而后世抹黑陈尧咨的宋朝读书人，还借陈母的口吻，批评陈公说，“汝父教汝以忠孝辅国家，今汝不务行仁化而专一夫之伎”。唉，射个箭怎么就和忠孝辅国对立了？陈母光说这些还不解气，还把陈公的金鱼符给摔碎了。这就像一位母亲，看到儿子在健身房挥汗锻炼身体，结果把对方骂得狗血喷头，说他是不务正业。这合理吗？

靖康之变难道不够惨痛吗？南宋使臣出使金国，对方哪一次会跟你谈论诗词歌赋呢？不都是想着办法，在武艺上羞辱南宋使臣吗？你自己足够强大，能把外患关在门外，在家里订立新规矩，这没问题。可事实是，你挡不住呀，你还要打压有本事的人，这是什么道理呢？不要小看利益阶层，为维持自身地位的疯狂。

而取得采石大捷的南宋“扶危”宰相虞允文，从前出使金国时，就获得了不同于以往的尊重。这靠的并不是他身后的南宋，而是自己一手扎实的射术。这样的人物，金人敢像欺负李邦彦、白时中那样羞辱他吗？不会的，因为强健的身体，与强大的内心，都会赢得对手的尊重。在敌人的钢刀长枪之下，说什么读书人的事儿，君子动口不动手，难道不是异想天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