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经常玩的甲虫(作为还原者的甲虫)

作者:黎荔

小时候经常玩的甲虫(作为还原者的甲虫)(1)

记得当年读沈从文的《边城》,常常为里面的感觉之精细敏锐而惊叹。试看下面这一段:“天快夜了,别的雀子似乎都在休息了,只杜鹃叫个不息。石头泥土为白日晒了一整天,草木为白日晒了一整天,到这时节皆放散一种热气。空气中有泥土气味,有草木气味,且有甲虫类气味。翠翠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来乡生意人的杂乱声音,心中有些儿薄薄的凄凉。”

那么多人写过黄昏的温柔、美丽、平静,写过泥土的气味、草木的气味,但试问,谁写出过甲虫的气味呢?一个作家也许需要一个灵敏的鼻子,即使没有灵敏的鼻子,也要有关于各种气味的丰富的想象力。能让自己的文字充满气味的作家是好的作家,能让自己的文字充满独特气味的作家是最好的作家。

如果你闻到过甲虫的气味,小说阅读到这一段,你就能透过小小甲虫,深切地感受到翠翠的烦恼。她已长成为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有着对爱情的向往之情,可是这种情感却无处诉说,只能在内心骚动不安。沈从文在写翠翠的这种情感时,没有直接的去抒写,而是让翠翠看着天上的红云,嗅着空气中残留着的白天热闹的气息,不觉“寂寞惆怅”涌上心来,感到一种“薄薄的凄凉”。世上万物都那么生机勃勃,而自己的生活却“太平凡”了,觉得“好像缺少什么”,不能像雀子、杜鹃、泥土、草木、甲虫那样热烈勃发,这是运用景物的反衬来叙写暗示人物的主观情感。

小时候经常玩的甲虫(作为还原者的甲虫)(2)

那么甲虫的气味是怎么样的呢?小时候,在野外、在山间疯玩,我也常常闻到过甲虫的气味,天牛、金龟子、象鼻虫、锹甲、独角仙等等,有些甲虫御敌时会喷射一种液体,那液体挺刺鼻的,有一种烧焦的气味,闻着让人稍稍有点烦躁不安。细细观察每一只甲虫,它们都是很漂亮的,披着一身黑油油、绿莹莹、青铜色或者深蓝色、深红色光芒的盔甲,六条强壮的节肢,巨大的上颚前伸(有的上颚的长度甚至超过了它们的体长),如同一辆在尘埃中奔跑的铲车。用一根小棍子拨弄它们,想让它们改变前进的方向,它们通常会气冲冲的,竖起小旗似的触角,愤怒得像公牛一样迎面撞过来。但经过几番较量,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它们又会狡诈地装死,突然像受到电击一样很夸张地一个倒翻,四脚朝天的,肚皮朝上,六只脚剧烈地抖动几下,然后就不动了。好像死了,其实,只需要过上一会,这诈死的甲虫就会缓慢地重启,如阳光下的冰块一样迅速地解冻,六只脚在空气中划桨,一下子翻过身来,然后,飞快地溜走了。

小时候经常玩的甲虫(作为还原者的甲虫)(3)

甲虫是在恐龙时代之前就有的一种昆虫。那时的甲虫一个体长约3~4米,至于甲虫这种生物诞生了多少年和它们为什么变小至今也是一个谜。还有一个有趣的甲虫历史,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是为了对转世再生保存尸体,而动物木乃伊则是用于宗教祭祀。被制成木乃伊的动物在古埃及都拥有很崇高的地位。动物木乃伊有猫,有公牛,有鳄鱼,还有一种类别就是甲虫。前些年,在埃及一个石灰岩棺中,发现一组包裹着亚麻布、保存状况良好的大圣甲虫,石棺上还有一个拱形装饰棺盖。这种圣甲虫我们中国称之为蜣螂,俗称屎壳郎(如此一个令人掩鼻作呕的名字),但在古埃及是神圣的象征,人们将这种甲虫作为图腾之物。当法老死去时,他的心脏就会被切出来,换上一块缀满圣甲虫的石头。为什么古埃及将圣甲虫视为神圣图腾,至今也是一个谜。我看过有一个说法认为,古代埃及人给国王制造木乃伊并把他们埋葬在金字塔里的传统,就是仿效把圣甲虫的幼虫埋在粪球中的习惯而来的。正如甲虫从粪便之中长出新的生命来,埃及人也相信,他们的法老也会从埋在地下的茧中获得新生。

小时候经常玩的甲虫(作为还原者的甲虫)(4)

从大自然生态循环的角度,甲虫是分解者,分解者是生态系统物质循环不可缺少的成分,在物质循环和能量流动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大约有90% 的陆地初级生产量都必须经过分解者的作用而归还给大地,再经过传递作用输送给绿色植物进行光合作用。所以分解者又可称为还原者。因此,甲虫是生命环境中的关键有机体。这一点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但又千真万确。

我从这个角度来理解,20世纪一部著名的现代小说《变形记》所描绘的: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为什么在现代派文学的奠基人卡夫卡的笔下,格里高尔的异化是变成了一只甲虫,而不是别的什么生物呢?因为,甲虫是还原者。一只甲虫,还原了世人唯利是图、对金钱顶礼膜拜、对真情人性不屑一顾的真面目。在格里高尔成为甲虫,不能再赚钱养家之后,全家人都将其视为累赘,格里高尔终遭社会和家庭的唾弃,在无声无息中死去。死的时候,父亲曾经狂暴地投掷向他的一只苹果(当时打中了他的甲虫之背并且还陷了进去),高度腐烂的苹果与格里高尔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一直到他生命的结束。我每每玩味这个结尾,觉得最后分明是一个圣甲虫图腾——这圣甲虫可以从腐烂之中长出新的生命来,变形还在继续。卡夫卡的《变形记》在发表一个世纪后,仍被公认为是最伟大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埃利亚斯·卡内蒂(Elias Canetti)曾说:“卡夫卡的这个故事是永远不可能被超越的,不会再有任何别的‘变形’或者‘蜕变’的故事可以超越《变形记》。”

正写到这里,感觉周围空气微微拂动了一下,原来纱窗上出现了一只冒失的甲虫,映着初夏婆娑的浓绿树影,举着威武的犄角。我静静地看它,它也静静地看我。在一窗幽绿之中,小小甲虫像古瓷一样蹲伏着,闪耀着悠远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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