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斯大师往日时光（两位我喜爱的萨克斯管大师的天鹅绝唱）

2011年的音乐老文一篇，文中的两位大师，是我个人最喜爱的萨克斯管演奏家。

由于个人音乐审美观的因素，我比较喜欢Stan Getz和Art Pepper那种比较富于感性美、比较优美飘逸的萨克斯管演奏，而对那种比较hard、比较粗壮有力的萨克斯管演奏不算太感冒。虽然我也听John Coltrane、Dexter Gordon、Johnny Griffin、Eddie Lockjaw Davis那种比较“硬”的演奏家，但听得更多的，还是Stan Getz和Art Pepper（艺术胡椒）优美的演奏。想和大家分享一下这两位我喜爱的萨克斯管大师的最后录音——“天鹅绝唱”。使我想到这个念头的原由是，这两位大师在艺术生涯的晚年不约而同地都转向了Duo这种比较纯粹的、抛弃外在效果的演奏形式。他们各自留下的天鹅之唱，都是这种Duo的形式。什么是Duo呢？就是简简单单的两件乐器的演奏——萨克斯管和钢琴。不要什么鼓、倍司了，就是最简单而又纯粹的两件乐器的对话，有些类似于古典音乐里的室内乐的演奏形式。我觉得爵士乐和古典音乐是相通的，演奏大师们到了晚年往往都趋于“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抛弃了那些复杂的效果、华丽的色彩，转而追求纯粹的艺术、纯净的艺术境界。所以很多古典音乐大师到了晚年会热中于室内乐演奏或器乐独奏，类似地，我们有Stan Getz和Art Pepper在他们的生命之路的最后一段，都留下了难忘了Duo演奏。

左边是Art Pepper与其钢琴搭档，右为Getz的最后录音唱片

图为Stan Getz的最后录音专集People Time（1991年）和Art Pepper的最后录音专集Goin' Home（1982年）。前者为Stan Getz和他后期的固定钢琴搭档Kenny Barron 的合作，后者为Art Pepper和他后期的固定钢琴搭档George Cables的合作。两位大师在他们演奏生涯的晚期，都和一位钢琴家建立了固定的、经常合作的联系。他们各自的最后录音，都是萨克斯管和钢琴的二重奏形式（Duo）。Stan Getz死于这次最后录音之后的3个月。Art Pepper死于这次最后录音之后的1个月。

“艺术胡椒”先生的最后专辑Goin' Home——我觉得这个名字起得也实在是有神采。唱片出完，胡椒先生就Going Home了 ...... 是不是某种预兆啊。在这张唱片里，Art Pepper除了演奏萨克斯管外，还在4首曲子中演奏单簧管——特别是标题曲Goin' Home，以色调温柔的单簧管演奏是非常动人的。我觉得这张唱片音乐的基调是一种淡泊的、透明的情绪。这里的曲子都不长，短的4分钟，长的不过6分钟，丝毫见不到技巧的炫示、也没有狂放的激情，每首小曲如同一首诗意而淡雅的小品，表现出大师晚年回归简朴的意境。这里的乐曲中的“感情”都是淡淡的，有时是淡淡的愉悦，有时是淡淡的思念和倾诉，没有任何浓烈的、强烈的东西。但这里的音乐绝非“无情”，而是一种情到深处反转为淡雅表达方式的意境。就在一年之前，Art Pepper还曾经在哥本哈根的一次现场表演中，把一支简单的旋律扩展成长达22分钟的自由即兴表演（Art Pepper with Duke Jordan in Copenhagen 1981）。但在这张最后唱片中，那种独奏大师的炫技成分、表演成分、激情成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甚至觉得这张唱片成为Art Pepper的最后录音，是有一种“预兆”的，或许，胡椒先生本人的内心，是有某些预感的。这真是他对自己丰富人生的一种总结，是一句Goin' Home前的道别。Stan Getz的最后专辑People Time并不是录音室的制作，而是现场录音的合集，收录了他在逝世前3个月在哥本哈根著名的Cafe Montmartre里的4个晚上的一些表演（下图即Cafe Montmartre）。大师的演奏一如既往地优美、浪漫，飘逸华丽的音色，一听即知是Stan Getz，没有第二个人吹奏得出来，演奏中也基本听不出他此时健康状况的恶化。虽然是现场演奏，但演奏时观众席是非常安静的，除了一些精彩段落后、以及萨克斯管开始独奏时伴随着的掌声外，几乎没有任何干扰，可以感觉到，大家是怀着一种高度集中的心情来欣赏Stan Getz的最后表演——也许观众们都很清楚，大师的演奏生涯已临近尾声了。如果和Art Pepper的最后录音相比，Stan Getz的最后表演没有那么沉静、淡雅，而是多一些浪漫元素，感情要稍微外在一些——毕竟这不是录音室里的独白，而是面对真实观众的现场音乐交流。不过，此时Stan Getz的抒情表达方式，仍是比较内在的，犹如一块纯美的璞玉，发射出一种柔和的、美妙、精致的、稍有些浪漫化的光芒，但已和刺激、耀眼、夸张虚饰无缘。两位萨克斯管大师在他们最后的表演中，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音乐艺术那内在、沉静、淡雅、透明的境界。

同时我们也可以注意到，在两位大师的最后表演中，钢琴都并不是“伴奏”的身份，而是与萨克斯管真正处于同样地位的Duo。也就是说我们听到的往往是两件乐器的真正平等的对话、交流，而不是萨克斯管唱主角，钢琴伴奏。这是非常接近古典音乐中室内乐二重奏形式的音乐表演。两位钢琴家的演奏风格、情绪，都和萨克斯管高度契合，体现出音乐性格的协调。从我作为一个古典音乐爱好者和爵士乐爱好者双重身份的角度看，我觉得这些唱片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具有古典室内乐精神的爵士乐重奏”。

著名的蒙马特咖啡馆

最后，在大家欣赏两位的演奏时，我还想强调一点：这两位大师都是Jazz演奏大师，并不是轻音乐演奏家或new age演奏家，在他们的演奏中，都可以很清晰地体会到那种爵士乐特有的“摇摆感”（Swing）。事实上，能否Swing、是否懂得Swing，是爵士乐音乐家身上的一种特质；在两位大师的最后录音中，尽管激情已转为淡雅，演奏形式已简化为Duo，但那种Swing的感觉仍在！这仍是纯正的、纯粹的Jazz！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