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爱或不爱两难选（有一种爱叫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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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爱或不爱两难选

有太多的夫妻，把日子过得跟淘宝交恶的买家卖家一样，为着一点儿瑕疵，对骂不断，互不退让，好像当初选择枕边人的不是自己。

十几岁的时候看射雕，记得瑛姑白发飘飘如同魔女，性情暴戾急躁，阴鸷狠毒，为报仇而借刀杀人，看不出一点儿可爱，却偏偏是全书里唯一和周伯通能扯上密切关系的女性。后来读了她的《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才知道她的暴戾也好，阴鸷也罢，都是值得原谅的。毕竟，和徐昭佩一样，她也是一个为爱而狂，被寂寞逼疯了的女人。

嫁与萧绎成为湘东王妃的时候，徐昭佩也不过豆蔻初成的年纪。彼时，萧绎刚刚10岁，两人与其说是夫妻，倒更像是姐弟，抑或者玩伴。

年少而无关乎权力和情事的时光总是美好的。有多少夫妻能有这样美好的厮守，世事尚且蒙昧不知，却拥有着相同的岁月，共同见证彼此成长的喜怒哀伤。爱情，仿佛一颗幼苗，生根，发芽，枝叶渐渐繁茂，慢慢开出花来。

十年后，两人的缔结终于孕育出甜蜜的果——忠壮世子萧方等和女儿益昌公主萧含贞相继出生。然而果实刚刚开始成熟甜美，一切却似乎戛然而止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美好只能专属于年少，一双子女落地后，这对少年夫妻的情意却渐渐淡薄起来。

萧绎是梁武帝萧衍第七子。梁武帝笃信佛教，曾经三次出家，三次被赎身再为皇帝，除了天天诵经念佛之外，更常往同泰寺讲经说法，常常夜以继日，不知疲倦。也许是老爹对信仰的高度崇尚也间接影响了萧绎，这位少年对政治了无兴趣，当梁武帝在建康城西设立士林馆，延集学者讲学论文时，萧绎也在风光旖旎的江滨，天天与文人雅士谈玄说道。

萧绎是个天生冷清寡淡的人，镇日蕴佛祖于心，她的秾艳多情就未免显得不合时宜。她索性不再浓妆艳抹，换下了霞丽衣衫，布衣淡妆的参加丈夫的诗酒会。与皇子相邀唱和的当然都是当时的博学鸿儒，且南北朝重颜色，即便男子才学与美貌兼重的亦不在少数。

在这些才貌兼具的重量级的知识分子前面，她那一点儿小才气显得微不足道，他们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她纡尊降贵的曲意逢迎，反而成了他眼中无聊的附庸风雅。

其实她也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子。《南史·卷十二·列传第二》中记载，“元帝徐妃，讳昭佩，东海郯人也。祖孝嗣，齐太尉、枝江文忠公。父绲，侍中、信武将军。”萧绎是皇子又如何，徐昭佩的祖父徐孝嗣是萧齐的太尉，父亲徐绲是萧梁侍中，驸马都尉信武将军。徐家南朝四朝出了多位驸马，足称显贵之家。

自出生到而今，这样的冷落和委屈，于徐昭佩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据史书记载，梁元帝眇目。天潢贵胄如何，放在现今估计算得上是六等残疾。以徐昭佩的姿容性情，嫁给一个“独眼龙”当然不甘心，可令她更不甘心的是，这个男人竟然还敢忽视她。

于是徐昭佩在萧绎来看望她时，做了个一个大胆的举动——半面妆。

当时还是湘东王的萧绎偶尔想起了冷落许久的她，跨入她的房门，一抬头，却正看见徐昭佩那张只画了半边妆容的脸，一半浓艳可人，一半素颜朝天。她还公然羞辱他的短处，说：“王爷只有一只眼，只能看我半边脸，我画半面妆就行了。”

如何能忍，如何能忍？萧绎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她的大胆行径令侍女们终日诚惶诚恐，她倒不怕，只说：“王爷父子讲仁义，说道德，断乎不会因这样的小事焚琴煮鹤，顶多只不过是逐出宫会，眼不见心不烦。这样也好，与其维持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倒不如另外择人而嫁。”

明明是爱重他的，却硬要将自己妆扮得如同小丑，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戏谑，心中却暗藏着无可言知的苦痛。她渴求他的关爱和陪伴的，又不愿意成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她要做一株木棉花，与他“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只可惜，这些萧绎都给不了她。半面妆，一面华丽，一面苍白。有如她的半生，荣耀冠绝的身份地位之下，是荒芜到贫瘠的冷清和凄然。

她开始酗酒，无节制地狂饮，肆意妄为地酩酊。一日和萧绎一道赴宴，席间也是豪饮无度，终于酒醉不省人事。百般无奈的萧绎将她送回寝宫，她酒意稍解，醒来见床边坐着的是他，翻身而起，萧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吐了一身。一身秽物的萧绎，再度拂袖而去。

能百般纵容一个人的无理取闹，若不是深爱，便是太不在意。

徐昭佩刚烈得很，也泼辣得很，你不是讨厌我吗，好吧，我就叫你更讨厌我。她想要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个位置，求爱而不能得，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去求恨。至少恨，也是因爱而生。

与其说她是吐酒，不如说，她倾吐的是一腔的心事。

不似半面妆的恼羞成怒，对她的放肆胡为，萧绎不怒不恼，他的心早已不在她这里了。

这之后，徐昭佩见到萧绎的时候就更少了，萧绎于她是“三二年一入房”。她的任性而为，反而成了种寄托，让她憋着一口气，不断地刷新“战果”来引起萧绎的注意。

当年段皇爷为了在华山论剑时争个高低，与前来切磋武艺的王重阳日日夜夜在一起交流。空虚寂寞冷的瑛姑才有了与周伯通的一段露水情缘。本该日日相对的丈夫却视同自己如无物，相比瑛姑误打误撞的出轨，徐昭佩的报复更激进也更大胆。

她开始大肆地招揽情人，而且不避人耳目。在离王府最近的瑶光寺，徐昭佩遇到了智远和尚，南朝佛教盛行，为嫔妃命妇们参佛礼拜大开了方便之门。瑶光寺是皇家寺庙，其中不乏仪表堂堂才华横溢的僧人，智远就是其中一个。她几乎在他眼皮底下与情夫打得火热，且又是在皇家寺庙，萧绎怎么会不知，可他偏偏装得恍若不知，对她的淫佚放荡未置一词。

抛却身份，他们多像一对欢喜冤家。一个肆意去撩拨试探另一个的底线，另一个偏要让对方苦心孤诣的试探全盘落空。

像一场厮杀，你来我往，不见刀光却招招诛心。

只是萧绎的漠然令这场出墙的丑剧显得过于乏味，没过多久，徐昭佩与智远的这段荒谬的恋情不了了之，她又将目光转到萧绎的近随身上。

季江是个美男子，她在萧绎面前就像一只刺猬，时刻都是防备的姿态。唯有在她的情人面前，低眉婉转、伏低做小，多情温柔如同二八年华少女。一日在朝会上，有人与季江道“徐娘已老”。季江倒也大方不掩饰，说“徐娘虽老，犹尚多情”。

于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传遍了宫廷内外，她成了天下人耻笑的淫佚妇人，连带着萧绎都免不了被暗暗嘲讽堂堂王爷戴了“绿帽子”。她终于和他比肩同道出现在天下人面前，却又联袂得这样尴尬。

她倒是混不在乎，君恩如流水，流东复到西。她是早早就被冷落干涸了的，就拉着和她一样失了宠爱的女人们相对而饮，把酒言欢。萧绎忙着眷恋新宠，她就忙着安抚他的旧人——她们曾经也是她不遗余力打击的新宠，而今失意失落，又让她从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

这样的惺惺相惜，多少有些可笑，可又透着隐隐的哀凉。

在季江之后，徐昭佩帷下又添了个贺徽。与季江一样，端的是个俊秀才郎。他爱她的秾艳情热，与她昼夜相欢，恨不能朝夕相伴。当梁元帝在龙光殿上与群臣大谈老庄禅佛儒之道时，贺徽便和皇妃徐昭佩相约于一处幽会缠绵。她和他在白角枕上吟诗唱和，这无异于留个证据授人以柄，将两人不可告人的奸情广而告之。

当她和他唯一的儿子战死沙场，她的生命也终于要画上休止符了。那是他们曾经年少情爱时的全部象征和寄托。他也曾经因为满意萧方等的功绩作为，特地来到她面前赞赏“如果再有一个如方等这样的儿子就无忧了”。

徐昭佩到底没有瑛姑幸运，最终能够得以与两任爱人归隐避世终老。萧方等死后不久，萧绎的忍耐似乎到了尽头，他赐她自尽，在她死后又将她的尸身遣送回徐家，以示出妻。

千百年后史达祖写了一首《夜合欢》：“柳锁莺魂，花翻蝶梦，自知愁染潘郎。轻衫未揽，犹将泪点偷藏。念前事，怯流光。早春窥、酥雨池塘。向消凝里，梅开半面，情满徐妆。”

他们都忘了曾经豆蔻华年的她是多么的纯真美好，如同半面梅花，凌寒娇艳地开在他的眼前。

胡适当年娶了一无才二无貌的江冬秀，江冬秀是个什么人，胆大泼辣。学术圈内的人都知道胡夫人的厉害。然而两人还是相濡以沫地过了一辈子。

在她独自带着孩子在国内艰难过活时，接到他从国外寄来的钱，却统统接济了亲友。胡适一不抱怨，二不牢骚，还挑起大拇哥称赞江冬秀：“你不愧是我母亲的媳妇儿，你母亲的女儿。”

胡家的书架上金庸的武侠小说永远泰然而安稳地和戴东原、崔东壁的著作同行并列，毫不见窘迫羞涩。

理解体谅，包容退让。胡先生的处世哲学也不惜用在太太身上，一天学堂没上过的胡夫人也能抱着红楼梦如数家珍，太太小姐都叫得上名字。在胡先生的努力下，胡太太和书架上的金庸小说一样，神采奕奕，活灵活现。如果你是江冬秀，会不会愿意和这样一个男人厮守终老？

而江冬秀的七副象牙耳挖，又何尝不是菜刀、剪刀之外独到的懂得和温情？

有太多的夫妻，把日子过得跟淘宝交恶的买家卖家一样，为着一点儿瑕疵，对骂不断，互不退让，好像当初选择枕边人的不是自己。当初赞不绝口、趋之若鹜的优点成了缺点，缺点被无限放大。两个人从相看两不厌终于走到相对生怨，要么一拍两散，要么做对方一辈子的差评师，敌伤一千，自损八百，彼此厮杀得遍体鳞伤，就是不肯给对方点个赞。

记得电视剧《半路夫妻》里有这样一段话形容婚姻：“夫妻其实就是两个刺猬，要互相取暖，离得远了就冷，离得近了就扎，于是两个人就各削一半的刺靠在一起，于是也不冷了也不扎了，就是得忍着点疼。”

婚姻本来就是从磨合到融合的过程，什么是爱情，就是肯为对方而改变。婚姻的惯性是包容，需要的是两个人为相濡以沫而做出最大的努力。

林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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