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吗(當屈原遇上莎士比亞)

本文转自:誰最中國

你看过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吗(當屈原遇上莎士比亞)(1)

语言,既是实现沟通的途径,也是制造隔阂的工具。

传说,全人类曾经联合起来建造巴别塔,通向天堂。神为了阻止这个计划,开始让各地的人讲不同的语言。因为彼此无法沟通,建塔工程半途而废,大家作鸟兽散。

故事里被神搅乱了的人类语言,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沟通。语言本身可以学习,但是语言背后的思维方式和思想观念,却无法在不同的文化语境间移植,甚至会成为误解、矛盾和混乱的根源。

但是,总有一些富于挑战精神的人,试图在不同的族群间重新建一座塔,让人们跨越隔阂,共同看到心领神会的风景。

朱生豪,就是那样的建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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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兰蕙之幽姿兮,遽一朝而摧焚;风云怫郁其变色兮,月姊掩脸而似嗔:语月姊兮毋嗔,听长歌兮当哭;绕墓门而逡巡兮,岂百身之可赎!风瑟瑟兮云漫漫,纷助予之悲叹;安得起重泉之白骨兮,及长夜之未旦!

这是莎士比亚《无事生非》里的一段祭诗,通过翻译家朱生豪的译笔,却让人读出了屈原《离骚》的韵味。一位是四百多年前的英国剧作家,一位是一千多年前的中国诗人,两位伟大的文学家原本不可能存在交集,却在朱生豪的生花妙笔下,实现了跨越时空的神交。

如何让一个发生在欧洲教堂里的场景,在中国读者的心里激起波澜,对那种悲痛欲绝感同身受?朱生豪想到了富于哀乐之感、爱憎之情的“骚体”,让克劳狄奥公爵带着万分的哀伤,仿若化身汨罗江畔幽怨的屈原,在几百年之后、几千里之外中文阅读者这里,获得了共鸣。

朱生豪从1935年开始挑战《莎士比亚全集》,直到1944年英年早逝,在32岁的短暂人生画上句号时,一共译出了三十一部半的莎剧,却也成了莎剧汉译本至今无法超越的经典。

博学而顽皮的朱生豪,在流畅的译笔、华瞻的文词里,不仅让莎士比亚和屈原这两大文学巨匠进行着碰撞,也令人类的共性与常情,穿行在东西方不同的语境里,情文并茂,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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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无事生非》,不由得想到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花絮:

莎翁这部喜剧,英文原名 Much Ado About Nothing,在上世纪90年代曾被好莱坞翻拍成同名电影,香港地区的译名叫《抱得有情郎》,台湾地区的译名叫《都是男人惹的祸》……

所谓“毁经典”,有时候,光是一个名字的翻译就够了。

幸好,我们还有朱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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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哈姆雷特来到中国,人们只认一个朱生豪。

哈姆雷特有一段以“To be, or not to be”开头的独白,人人皆知,不过不同的译者,会有不同的表达。

梁实秋的译文是:死后还是存在,还是不存在——这是问题;究竟要忍受着强暴的命运的矢石,还是要拔剑和这滔天的恨事拼命相斗,才是英雄气概呢?朱生豪的译文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他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朱、梁二位都是令人尊敬的大家,此处无意仅凭一段译文,就为他们的造诣妄断高下。梁译更忠实于原文,旨在“存真”;朱译忠于原文之意,但可以不采用原文字面的表达,他追求的是“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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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生豪的译文,总是会让人感觉到一种浓浓的诗韵,尽管他并没有真的在写诗。

曾经有出版社编辑过“朱生豪译”的莎士比亚“抒情诗集”,其实只是把原来译成散文体的大段台词分行、排成“诗”的形式而已,读起来却也不觉得不像诗。

出于种种考虑,朱生豪选择以散文体翻译莎剧的素体诗,却并未放弃诗意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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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商人》第一幕第二场有一句台词:

鲍西亚:正是——垂翅狂蜂方出户,寻芳浪蝶又登门。(While we shut the gate uopn one wooer, another knocks at the door.)

在修辞上,朱生豪使用了与原文一样的对句,但并没有直接按照原文,简单译为“追求者一个接着一个”,而是仿拟了《初客拍案惊奇》中的:“紫燕黄莺,绿柳丛中寻对偶;狂蜂浪蝶,夭桃队里觅相知。”巧妙化用“狂蜂”、“浪蝶”,惟妙惟肖地刻画了轻薄放荡的男子形象。

这堪称一种“化境”:让英文的戏剧,完全融入汉文化的情趣。朱生豪一边紧扣莎剧内涵,一边去准确地表达神韵,不仅赋予译文以中国古典文学的气息和丰富意象,也以诗意的审美,令译文更加优美灵动、悠远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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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诗学家吴可曾说:一个人读遍诸家诗文,掌握各种诗体,就能够自成一家,且诸体皆备;但若只谨守一家之言,而文风无变化,那么即便作了百首千首,出来的诗也不过是同一个味道。

朱生豪是一个翻译家,也是一个诗人,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基础。他能够自如运用多种诗体,并把他强大的文字驾驭能力,施行在中英文之间:一边据西诗之内容和情绪,一边得力于中国古诗文之涵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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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的诗歌体,常常描写人生经历、自然环境,也抒发人们内心的真情,如爱情、友情、思亲、怀旧、伤春悲秋、生死哀乐等等。朱生豪译莎剧之诗,也是手法多端,他不仅能使用屈原的骚体,而且会根据原诗的内容和情感,灵活地译以相应的体例。

如《第十二夜》中的四句,译成四言诗经体:

知我者天,我爱为谁?慎莫多言,莫令人知。

《温莎的风流娘们儿》第三幕开头的唱词,采用屈原的离骚参差句:

众鸟嘤鸣其相和兮,临清流之潺湲,展蔷薇之芳茵兮,缀百花以为环。

《维洛那二绅士》中,凡伦丁绅士给恋人写的情书,是五言诗:

相思夜夜飞,飞绕情人侧。身无彩凤翼,无由见颜色。灵犀虽可通,室迩人常遐,空有梦魂驰,漫漫怨长夜。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终场诗,是朱生豪根据莎士比亚五音步抑扬格的素体诗,译成的四顿十字“创格的新诗”,也有别样的精彩:

清晨带来了凄凉的和解,太阳也惨得在云中躲闪。大家先回去发几声感慨,该恕的、该罚的再听宣判。古往今来多少离合悲欢,谁曾见像这样哀怨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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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生豪的翻译,讲求“神韵”,而不赞同“逐字逐句对照式硬译”,其背后,有中国独特的美学价值。

中国的文艺传统,画求神似,意在诗外,莫不是鼓励欣赏者对作品进行自我阐释和自由发挥,不去客观地、明确地指义,而是指向有感而发、直寻妙悟的境界。

朱生豪以翻译的视角,借助中国的传统,以“神韵”为宗,去呈现外国文学的主题和内涵。他的译文,正是求神似、臻化境的示范。只有具备超然物外的高尚修养、诗人的才情,才能译出如此风姿卓绝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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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朱生豪一生只做了两件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给宋清如写情书。

宋清如是朱生豪的爱人。朱生豪性情内向,不善言辞,对宋清如的爱意却是刻骨而绵长。在两人相处的十二年时间里,朱生豪写了五百四十多封情书,也留下了许多引人艳羡的情话: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觉。”“醒来觉得甚是爱你。这两天我很快活,而且骄傲。你这人,有点太不可怕。尤其是,一点也不莫名其妙。”“不许你再叫我先生,否则我要从字典中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称呼你。特此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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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才华横溢、在中国翻译史上留下鼎鼎大名的朱生豪,一个温情脉脉、在情书里肉麻起来置世界于不顾的朱生豪,看他活在那些浪漫的诗句和情话里,好似是与俗世无关的。

然而,一个现实的朱生豪,却是贫病交加、颠沛流离的,战争时期,他身边只有牛津版的《莎士比亚全集》和两本词典,穷到稿纸都买不起,译稿一次次在战火中毁佚,又一次次埋头补译……

众人眼里的天才,背后却有无法想象的辛劳。朱生豪开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时,已经研诵了至少十余遍,他又搜集各类资料不下一二百册,每日字斟句酌,审辨语调,呕心沥血,直到32岁时积劳成疾,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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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伟大的文学家,一定在作品里埋下了什么神奇的秘密。否则,为什么千百年过去了,人们还依然津津乐道?莎士比亚是这样伟大的文学家,屈原也是。而朱生豪,就是发现了那些神奇秘密的人。

有时人们会忍不住想:朱生豪是不是上天派到人间的天使?他向我们展现了那些精彩的神来之笔,同时也给人间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他还没来得及翻译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便撒手而去,至今仍让人心心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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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近八十年的历史浪潮淘洗,朱生豪的莎剧汉译本在中国读者中间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喜爱和认可,也成为了无法超越的经典。

其实,这件事本身很值得反思:我们的世界比从前更开放、资源更便利了,连英语课也进入了义务教育那么多年,竟再也出不了一个朱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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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生豪不曾出国,没有留学背景,甚至一生都未曾离开过江南。以今天的眼光看,他只是一个在传统文化环境中刻苦学习的文艺青年。

也正是这个青年,成为了我们心目中“学贯中西”该有的样子。他一边会心于原作精神,一边落于精湛的译文笔达,能够如此臻于化境的,终究凤毛麟角。

如果莎士比亚和屈原在天堂相遇,一定要由朱生豪来引见的。他们来自不同的时空,却是可以互为知音的人。而世上最为难得的,恰恰也是知音吧。

编辑 | 雨山-参考资料-

《莎士比亚悲剧喜剧全集》朱生豪 译

《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戏剧全集〉管窥》罗新璋

《朱生豪翻译的“神韵说”与中国古代诗学》朱安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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