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人贩子拐卖妇女(拐卖虐待与剥削)

采访/丁大卫

乌兹别克斯坦导演迈克尔·鲍罗丁(Michael Borodin, b.1987)的影片《便利店》(Produkty 24, 2022)开始于一个缓缓拉开的长镜头,在晦暗的便利店员工宿舍内部,一场秘密的婚礼正在举行,由于怀孕而肚子隆起的女主角穆哈巴特(Mukhabbat, Zukhara Sanzysbay饰)神情麻木,她被店主詹娜(Zhanna,Lyudmila Vasilyeva饰)强行嫁给店里的一名男员工,短暂的婚礼结束后她必须立刻起身继续去柜台工作,并被一个俄罗斯醉汉百般刁难。在这家地牢般的便利店里生活着十数个囚徒般的店员,有的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年之久,她们的护照都在刚来到时被强行收走,没有任何工作报酬,廉价伏特加,超时劳动和随时遭受的暴力让她们麻痹;常年禁足,受贿的当地警察,生下的孩子,连坐的惩罚方式让她们难以逃离。迈克尔尝试用这部电影揭开俄罗斯“影子经济”(Shadow Economy)中目光最难移触及的黑暗角落。

俄罗斯的经济对中亚移民廉价劳工具有一种成瘾性依赖,从事重体力劳动(建筑,货运,市政)和服务业(餐饮,零售,物流)的中亚移民劳工占据了相当的比例。据世界银行在2019年统计,俄罗斯联邦非正规劳动力约占总劳动力15%至21% ①,而据俄罗斯总统国家经济和公共行政学院(RANEPA)统计,这个比例更高,约三分之一(2500万)人处于非正规的劳动关系中②。莫斯科新经济学院副校长Maxim Bouev谈及,在影子经济中占据主导的是服务业,农业和建筑业,女性多于男性,其中大部分是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女性③,其中中亚移民劳工占据相当比例。2019年,由于新冠疫情,40%的移民劳工被永久解雇,疫情最严重时,这个数字曾经一度达到75%,多达500万移民劳工选择离开,导致俄罗斯经历了11年来最大的人口下降④;2021年,据俄罗斯招聘网站Avito Rabota的数据表明,在新冠疫情开始后,俄罗斯运输物流空缺数量增加了136%,建筑业职位空缺增加了104%,制造业127%⑤。劳动力工资水平提高,生产成本和物价也都相应提升。

外来劳工在俄罗斯的入境成本和办理工作许可的成本都非常高,工资水平低,劳动强度大,用工程序非法等成为显著问题;俄罗斯境内对外来移民的处罚相当严重,新版《俄罗斯移民法》规定,两次行政违规即可被限制入境,未持有工作许可证,未及时缴纳税款都包含在其中,而这两者在移民劳工群体中非常普遍,移民劳工出于压力无法维权也成为被继续剥削的主要原因。同时俄罗斯境内对外来人口的歧视和暴力犯罪问题也非常显著,据俄联邦总统办公厅副主任穆罕默多夫(Magomedsalam Magomedov)称,“2020年几乎每4个俄罗斯受访者中就有一个对移民持反对态度,2021年这个比例上升了7.5%⑥”。移民劳工在莫斯科往往听懂的第一句俄语是“Понаехали тут”(你们都涌过来了)。一方面俄联邦政府享用着廉价劳工带来的影子福利,另一方面为了维持这种“廉价”,则保持政策不作为的姿态,继续默许和纵容非法用工问题,让黑暗继续藏在影子中。2021年俄罗斯政府面临劳动力短缺的问题,才开始为中亚劳工制定相关快速签证,优先免费接种疫苗,包租火车等相关快捷通道政策,并计划赦免共计30万中亚劳工的入境限制⑦。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俄罗斯依赖于移民劳工的经济结构同其移民政策的强烈不匹配,以及俄罗斯政府长期漠视中亚劳工境遇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影片中的穆哈巴特的原型阿谢诺娃(Leyla Asherova)16岁离开乌兹别克斯坦进入莫斯科的一家便利店内打工,随后护照被没收并被软禁起来。她同店员从清晨工作到深夜,没有午餐和足够的睡眠,吃过期食物和腐烂的蔬菜,任何小的过错都会收到殴打,其中四名女性在店内被强奸,三名女性产下了孩子,一名被强行堕胎,12名女性生活在一个16平方米的小房间内。10年间阿谢诺娃产下两个孩子,被解救时,她六岁大的儿子一直生活在便利店的地下室几平方米的空间内,由于营养缺乏患上了各种疾病,而女儿被告知早已死亡。⑧ 最后解救她和其他店员的是一个反对TIP人口贩运(Trafficking in Persons)的由Oleg Melnikov发起的非政府组织 Alternativa,该组织已经从俄罗斯解救了大约2万中亚人。

1927年3月8日,苏联妇女部在仍然秉持传统男女价值观的乌兹别克斯坦发动“胡居姆”(Худжум)倡议,并使其运动和斗争化,以加速推动政治认同;激进的“胡居姆”试图将女性解放和宗教改革相结合,却反而立刻将女性推至传统价值观的对立面上,1920年代稳步推进的地位倡导和自我赋权的成果被抹杀了,摘掉面纱的女性被惩戒性地分配到最肮脏低级的生产岗位上,并在运动后重新带上了面纱。这似乎成为中亚的女性权益问题不甚明朗的开端,也昭示着其复杂性。直至今天,占据中亚人口多数的女性仍然被性别歧视和家庭暴力等社会问题困扰着,据统计乌兹别克斯坦2020年全年女性遭受的暴力犯罪约1.48万起,平均每天40件,其中家庭暴力约占90%,这个数字仅统计了被执法部门受理的案件。2020年新冠疫情下,乌兹别克斯坦的服务业,餐饮业和文化艺术产业受到很大冲击,这些均为女性就业率较高的行业,女性失业比例高达71%。原生环境下糟糕的女性处境的和疫情下的新经济情况正在催生新的移民劳工,据统计,乌兹别克斯坦人在俄罗斯的移民劳工总量排名第三(第一来源国为乌克兰)⑨。伴随而至的人口贩运,女性继续成为强迫卖淫和强迫劳动的受害者。据国际劳工组织一项统计,在莫斯科有30%的女性劳工遭受过性剥削,20%被没收证件,31%被非法拘禁,63%被限制自由,13%遭受过身体暴力,强迫无薪加班率高达62%,而俄罗斯警察在移民身上收获了占70%的未注册罚款(受贿)⑩。俄罗斯黑帮强迫女性受害者抱着孩子(称Madonnas)乞讨,而这些孩子也大都是买来的移民劳工的孩子,通常被服用安眠药和酒精,平均寿命为三个月⑪。这片土地上的苦难远未停止。在柏林电影节,澎湃新闻对迈克尔·鲍罗丁(以下简称“MB”)进行了专访:

缅甸人贩子拐卖妇女(拐卖虐待与剥削)(1)

澎湃新闻:最早在戛纳“影评人周”观看过你之前拍摄的短片,是一部关于年轻人决定离开故乡的故事,现在看来,可以作为你之后关注的研究和创作主题,即人的离散导致的“当代奴隶制”的序言。那么让我们回到《便利店》上来,这个故事和你本人的经历有什么更深层的联系吗?这个故事中的原型是否也曾是你认识的人?

MB:当我来到莫斯科时,很难找到一份工作,但我并不觉得这是非常特别的事。对一个刚刚来到外国的人来说,拿着外国护照,总是很难在俄罗斯找到工作的。因此刚到的时候,我确实做了不同的零工,也做了送货员等等。我在俄罗斯关注到的最知名的现代奴隶制案例“戈利安诺沃奴隶案”(Golyanovo slaves)就发生在2012年的莫斯科。当时发生的事情是,一群妇女和儿童从一家便利店中被释放,她们在那里作为奴隶生活了很多年,后来终于被解救出来,她们大部分是乌兹别克斯坦人和哈萨克斯坦人,一个受害者被关了10年,她生的孩子也被强行带走了,而俄罗斯政府解救这些劳工后就仅仅是遣返她们。当我在做研究时,遇到了这个故事的实际受害者。我发现有许多像本案受害者的故事。然而近些年这种情况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在实际案件发生多年后,也经常有一些人从商店里被解救出来。显然在一部电影中讲述所有这些故事是不可能的,所以主角是诸多受害者的化身。

缅甸人贩子拐卖妇女(拐卖虐待与剥削)(2)

澎湃新闻:我们来聊聊影片的前半部分,你对便利店内部空间的描绘给人的印象很深,我发现在女主角被解救之前,整个部分没有任何外景,所有人都挤在晦暗狭小的空间内部,并且神情恍惚;便利店老板的形象也非常暧昧,她一会儿亲切地如同女员工的姐姐,一会儿则像残暴的虐待狂;这样的处理是基于什么?

MB:这样处理空间的决定是从一开始就做出的。创作团队的目标是创造幽闭恐惧症的感觉。这来源于我对受害者的采访,因为当你来到莫斯科的真正的商店时,这正是你看到的,它是非常令人窒息的地方,当你被困在商店里,尽管一直有顾客进出商店,但你永远无法出去。这些劳工没有正式的居留身份,所以雇主可以随意支配她们,正如影片中也提到的,当地的治安部门往往也不会理会,甚至收受了贿赂而帮助店主追回逃跑的人。

店主的性格也是基于受害者的证词,她们说她的反应确实可能不同,在某些时候,她可能比平时更亲切,甚至给她们礼物,而下一刻,她就又会开始殴打她们,虐待她们。这些都是扭曲而混乱的记忆,因为在囚禁中的她们大部分被酒精拖累,没有足够的睡眠,所以一直处于这种混乱的状态,精神多多少少都收到了创伤。所以店主与受害者的关系是由他们之间强烈的不平等造成的,并且基于奴役和操控的逻辑,这种关系在某个角度看上去是貌似善良的,但实际在大多数情况下可能是非常虐待的。

澎湃新闻:影片的后半部分有我很喜欢的一场戏,女主人公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当她回到家里后,她的母亲以为她是鬼魂,并试图用一种传统仪式告祭她。

MB:由于故事发生在过去,所以我第一个想法是加入某种倒叙,以展示人物故事。然而我想讲一个线性的故事,这就是为什么回到乌兹别克斯坦的部分在某种程度像一个倒叙,因为它解释了人物来自的环境。然后在另一方面,它也是这个故事的一种解决方式。事实上,当我们在创作这个剧本时,这一幕是以更戏剧化的语气写的,因为女儿会来找母亲,她们会在门口见面,中间有一个较小的戏剧性场景。后来我建议这一幕或多或少地像现在这样,母亲不相信这确实是她的女儿,并把她当作一个鬼魂,这时我加入了点燃树枝的元素,因为这完全是乌兹别克斯坦的传统习俗,用于许多仪式之类的事情。

缅甸人贩子拐卖妇女(拐卖虐待与剥削)(3)

澎湃新闻:影片的结束部分是超现实的,整个便利店腾空而起,很像《三峡好人》中那个三峡移民纪念馆腾空而起的著名段落,这样的结尾是不是预示着这个问题的悬而未决?

MB:你是对的,问题并没有结束,我们的目标是创造一个讨论的空间,因为故事并没有结束。我想说的是,为了理解问题的严重,我们需要提供一些背景信息。如果每天有1万名当代奴隶被释放,那么释放今天处于现代奴隶制环境中的所有奴隶将花大约10年的时间,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它包括强迫劳动、强迫婚姻、性奴役,诸如此类。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处于这些情况下的人的数量。我们的电影只是大海中的一滴。

澎湃新闻:在这届柏林电影节有一部同样来自中亚的哈萨克斯坦影片《幸福》(Baqyt, Askar Uzabayev, 2022)这部影片聚焦中亚女性遭受的家庭暴力问题,你能谈谈女性在中亚的处境吗?

MB:中亚地区的女性权利问题正处于崩坏的状态。女性在这片土地上占据了人口的一半以上,但这个群体非常脆弱。目前的状况是非常矛盾的,因为一方面,女性早就开始在各行各业从事工作,在各行各业,甚至是失业人口中都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同时她们也负责照顾家庭,抚养孩子等等男人不会去做的事情,但与此同时,由于传统和仍然存在的文化因素,她们处于非常不对等的位置上。性别歧视和家庭暴力都是长期存在并难以解决的社会问题。在我们的摄制组中,有相当多的女性,有一个摄影指导是女性,一半的制片人是女性。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们想创作一部关于她们的电影,和她们一起创作,在她们的投入和帮助下,这部电影才得以问世。

缅甸人贩子拐卖妇女(拐卖虐待与剥削)(4)

导演迈克尔·鲍罗丁(Michael Borodin)

引用来源

① Modest Growth Ahead for Russia, but Opportunities to Boost Formal Employment, Says World Bank, Marina Vasilieva, Jun 10, 2019

worldbank/en/news/press-release/2019/06/10/rer-41

② Треть работников трудятся «в тени»,Oct. 16 .2019

kommersant.ru/doc/4126466

③ How Big Is Russia’s Shadow Economy and Why Does It Matter? Jake Cordell, Oct.29 2019

themoscowtimes/2019/10/29/big-russias-shadow-informal-economy-matter-a67817

④ Central Asian Migrants Worst Hit by Coronavirus Job Losses in Russia, The Moscow Times, July. 8 2020

themoscowtimes/2020/07/08/central-asian-migrants-worst-hit-by-coronavirus-job-losses-in-russia-a70818

Russia Lost 5M Migrants During Pandemic, The Moscow Times, Dec. 16 2020

themoscowtimes/2020/12/16/russia-lost-5m-migrants-during-pandemic-a72373

⑤ Дефицит мигрантов привел к росту зарплат разнорабочих В первом полугодии рост их заработка достигал почти 25%, Тимофей КОРНЕВ, Дарья ЧЕБАКОВА, Надежда ФЕДОРОВА. РБК, 23 августа 2021 года

demoscope.ru/weekly/2021/0911/gazeta06.php

⑥ Central Asian Migrant Workers Choosing Kazakhstan Over Russia Despite Lower Pay, Farangis Najibullah, June 03, 2021 Radio Free Europe

rferl/a/kazakhstan-central-asia-workers/31288542.html

⑦ Russia Proposes Foreigner Residence Permit Overhaul, The Moscow Times, Feb.10 2021

themoscowtimes/2021/02/10/russia-eyes-measures-to-tackle-migrant-labor-shortage-a72894

⑧ New Slavery Victims In Golyanovo, Elena Srapyan Jan. 30, 2017

refugee.ru/news/nouvelles-victimes-d-esclavage-a-golyanovo

Trafficking: The ordeal of a Moscow 'shop slave' Daniel Sandford, Nov. 16, 2012

bbc/news/world-europe-20338534

⑨ Labor Trafficking in Context: From Central Asia to Russia, GLOBAL human TRAFFICKINGSlavic/WGSS 5450 Spring 2018

u.osu.edu/osuhtblog/2018/03/07/labor-trafficking-in-context-central-asia-to-russia/

⑩ Forced labour, modern slavery and human trafficking, 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

ilo/global/topics/forced-labour/lang--en/index.htm

⑪ “Rented As a Furniture”. The Migrants from Central Asia Are the Majority of Those Enslaved in Russia, Central Asian Bureau for Analytical Reporting, Oct. 8 2020

cabar.asia/en/rented-as-a-furniture-the-migrants-from-central-asia-are-the-majority-of-those-enslaved-in-russia

参考文献

布尔什维克的“妇女部”与苏联妇女的解放问题, 安妮·麦克沙恩, 杜云飞,译 Aug. 23 2019 澎湃新闻·思想市场

m.thepaper/kuaibao_detail.jsp?contid=4217635&from=kuaibao

“妇女笔记本”——乌兹别克斯坦妇女发展新机制, 赵凤彩, Mar. 17, 2021 中国妇女报

nwccw.gov/2021-03/17/content_291172.htm

责任编辑:伍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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