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山路(巴基斯坦的路上)

美国公路电影逍遥骑士里,嬉皮士比利和怀特在墨西哥边境用毒品交易的钱,买了两辆崭新的哈雷,扔掉象征时间的手表,去新奥尔良过狂欢节。

我和干哥,一个孤独、癫狂而又纯粹的浪人,要骑一辆摩托车去中国和巴基斯坦的边境,只是那儿没有狂欢节。

巴基斯坦山路(巴基斯坦的路上)(1)

喀什—巴基斯坦边境

1,我们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喝

我是在英吉沙县最便宜的旅馆门口见到干哥的,当时我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我们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

巴基斯坦山路(巴基斯坦的路上)(2)

在喀什再次相遇,青年旅舍度过了两个无所事事的夜晚后,我们决定结伴前往中国和巴基斯坦的边境——帕米尔高原上的国门红其拉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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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段来回四天的旅程,800公里途径几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只在小学课本里见过的帕米尔高原一定为我们准备了更多的艰苦。

为此,我带了很多东西,干哥只是把从便利店买来的牛栏山二锅头倒进脉动的空瓶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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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酒,哪儿都可以去,他说着喝了一小口。

这个黑到无以复加的男人头戴一顶方巾,像极了美国公路电影逍遥骑士里的那个波西米亚人,连胡子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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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当他的方巾被狂风吹走在雪山下的中巴公路上时,我知道,他就是那个波西米亚人。而我,却不是一个逍遥的骑士。

2,逍遥骑士该有怎样的旗帜

我骑摩托车,干哥坐在后面。

疾驰的快感鲜明地掠过伊斯兰的每一座建筑,从馕饼店到清真寺,从低矮的土墙到宽大的院子。

世界仿佛在车轮滚动的那一刻无限变大,干哥在后座适时地点燃两根红塔山,一根给我,一根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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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和汽油带来了速度与激情,像所有第一次从自行车跳到摩托车上的人那样,他不知所措地兴奋着。而我,属于那些厌倦了呼吸的人,轰着油门大喊大叫。

我们见到许多灵魂在路边四处游荡,眼里刻着自己的墓志铭。

匆忙地赶着等待屠宰的羊,在墓碑般的公交车站牌前做着行尸走肉的动作,或者坐在被玻璃车窗包裹的四轮棺材里奔赴下一个葬礼。

当我们如此傲慢而无知地往中巴边境赶去时,一个困惑的念头纠缠着我们——既然我们生来就不循规蹈矩,我们该给这样的人生插上什么样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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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绵的丹霞地貌的注视下,我把摩托车停在路边思考这个问题。

所有那些逃离了都市和生活的摩托车,它们的主人煞有其事地插上一面“环游中国”或者“骑行西藏”的旗子,似乎当旗帜在风中烈烈作响,再短的路途都有了意义。

“嘿,朋友”,我说,“你想做大保健吗?”。

干哥无动于衷地坐在路边的乱石堆里喝酒,但当他起身又返回时,我看见一面红色的旗帜在他干瘪的肩头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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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帜上写着“中铁十五局”,颜色尚且鲜艳,图案和字体制作精良,像被无良的父母遗弃在路边的婴儿。它就快褪色了,在竹竿做成的襁褓中几乎断了最后一声哭喊。

“我们救了它”,当旗帜在摩托车上迎风招展时,干哥说,“太吊了,一百多年前列强用铁路瓜分中国,一百多年后中国的高铁铺满全球。”

在长达9年的骑行生涯里,干哥从未挂过任何一面旗帜,他不需要用一块画着地名的破布标榜勇气。

但现在,他把旗子从竹竿上取下来,插在了我的摩托车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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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要去做一件事,任何一件事,你都可以为自己插上一面‘中铁十五局‘的旗帜。”干哥说,“既然挂个招牌只是为了装X,那么挂什么招牌都无所谓。”。

一个人可以用毫不相干的事情来赋予自己的意义,而不是低俗地向这个世界直白地昭告。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们便自负地认为,逍遥的骑士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3,我只要个可以放下脑袋的地方

当第一个一百公里在我们和谐的放荡中隐退时,雪山在阳光下妖艳地反射性感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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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如同步行街上走过你身旁的女人,你来得及看一看她美的不太真实的面庞和耸立抖动的乳方,也有耐心让头部保持135度角持续欣赏左右摇曳的屁股。

可你只是这样看着,一座又一座。

黄昏终于给雪山撒上金黄的光,我仿佛见到山上的女人卸掉了妆。雪山下,中巴友谊公路的中段被各式尺寸的车轮强暴地坑坑洼洼,上百辆车因为修路堵在雪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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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中,我穿上了所有的衣服。从汽车里出来的人们问我们重复过上百遍的问题,这些问题通常愚蠢而没有意义——你从哪里来,你要去哪里,你骑了多久?

我机械地回答着,试图满足陌生人的好奇心。干哥却一个人坐在路边,把二锅头灌进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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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来,无数人问过他这些问题。每一次回答都会引来一连串的称赞,通常是诸如“厉害”、“真佩服你”之类的客套话,这个时代比以往更鼓励行者。

“从哪里来并不重要,去哪儿更没有意义”,干哥轻蔑地瞥了一眼雪山,“我只要个可以放下脑袋的地方。”

一个能放下脑袋,不再思考意义的地方,或许只有在路上吧。

堵车两个小时后,黄昏的最后一抹光芒就要死亡,在雪山的注视下,一个维吾尔族老人匍匐在水泥地上面朝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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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为被穆斯林的虔诚触动时,干哥说,他一定是在向安拉祷告可以放下脑袋的床,而不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4,他活在1969,我活在2016

修路毫无进展,焦躁的情绪渐渐弥漫。我们不准备拥抱夜晚的嘲笑,穿过汽车和卡车的缝隙,踏上尚未修好的公路,一点点朝前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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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把白沙湖染成了一面深蓝色的镜子,倒影里是布伦口镇的点点灯火。这里没有人会说汉语,我们在村落般的镇上转悠了半个小时,一个中年人将我们带到了唯一的旅馆。

事实证明,当两个男人在这样的夜晚找到了床,一定会付出超出平常的代价。房间相当简陋,老板却收了我们一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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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仰躺在床上抽烟,红塔山一根根变成烟蒂,它的味道过于浓烈,或者说过于实在了。其实干哥的身上带着一种类似大嘛的东西,最终我们没有拿出来品尝,只是无言地抽烟,一口口喝酒。

干哥蜷缩在被窝里,正冻得发抖,多年骑行让他的身体黝黑干瘪。这个一无所有的34岁的男人,睡觉时仍不会摘掉头上的方巾。

明天,我们将继续前往中巴边境,又是一段颠簸的路途。

我喝了一口酒,56度的浓烈几乎使我呕吐,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慌爬上了脖子。睡在这个寒冷小镇上没有暖意的床上,一天的跋涉疲倦了身体,在肉的松弛中,一种叫做“不稳定”的忧虑钻了出来。

我开始担忧,这趟旅程结束后该干些什么。实际上我每天都在想这些问题,因为我不可能永远流浪。

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宁愿现在不是在帕米尔高原,而是在一座城市,有一个爱的人,开着十来万的车,尽量混得人模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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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么渴望自由,一如我渴望枷锁。因为但凡深夜沉思过的人都会清楚,自由约等于枷锁。

干哥也喝了一口酒,他的嘴角微微展示愉悦,似乎在享受一张破床的奢华。

“你什么时候结束旅行?”我问他。

“不知道,南疆走完后,再把北疆骑了吧。”

“你骑行这么多年了,都三十好几了,就没想过回去找个班上,娶个老婆吗?”

“唉,想这些干嘛,这些东西跟我无关。”

一无所有,有的只是在路上。我从不敢想象这样的生活。漂泊如果没有期限,我还能找到一张床吗?

这段简短的、喝着酒的对话,对两个人的人生做出了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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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大约是美国的1969年,青年人不断思考,却什么答案也得不到,于是他们去流浪;

今天,大约是中国的2016年,青年人不去思考,无数答案和观点就已将我们包围,于是我们去旅行,并希望从旅行中赚到世俗的东西。

我的行走越来越成为一种谋生的手段,而不是仅仅出于纯粹的对远方的向往。

很显然,干哥活在1969,而我活在2016。

5,不纯粹的骑士

在边境小城塔什库尔干,街道上随处可见高高挂起的中巴友谊旗帜。我们的抵达相当平静,像是在给两国65年的友谊做一个习以为常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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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公里外,红旗拉普国门矗立在帕米尔高原上。沿途壮丽的风光叫人吃惊,总有看不腻的心情。

这本是一场愉快互肛的结伴同行,但三天下来,干哥对我缓慢的骑行有了一丝反感——我总是停下来拍照,而我和他都知道,我拍照并不是为了留念,而是为了传播,为了获得更多的粉丝。

我为此感到抱歉,因为并不纯粹的自己总是会带来良心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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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遇到一些我自认为有意思的地方,我总会从5档踩到1档,然后下车,去掉头盔,选择角度拍摄。

这时,干哥也会从车上下来,他没有掏出手机,而是静静地坐在路边,喝一口酒,淡然地看着高耸的山尖。

其实我根本不想拍照片,我宁愿一次快门也不按,但我却迫使自己去拍,然后传到网络上供人们观赏。

纯粹的骑士是逍遥的,可逍遥从来拒绝掺杂俗世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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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骑到离边境只有十公里时,帕米尔高原上一座异常恢宏、空灵的雪山诱使我们驻足。几只乌鸦飞过头顶,高原上闪烁着令人眩晕的光芒。

我给干哥拍了张照片,他坐在我的摩托车上,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更应该是这台机器的主人。

他从未骑过我的车,可你不能否认,一个纯粹的行者可能从未见过波斯湾翻滚的巨浪,但他的征途在出发之前就已经踏过了星辰大海。

我收拾行装,想找个地方躲藏。

让我去看卡门,魔鬼们并排着走。

这或许便是干哥行走的初衷——这是一种生活,而非生活的手段。

6,我不是害怕你,而是害怕你所代表的东西

在干哥反感我的同时,我也开始有点反感他,因为他这样的人过于纯粹了,以至于令我无法理解。

我想要每个人和我一样,至少和大众的观点一致——作为一个正常的人,你不应该一直在路上,这样在路上没有收入是不负责任的,你特么是时候停下来考虑下人生了。

在这趟中巴边境公路之旅的返程中,如同有预谋的诡计,我不断下意识地和干哥聊起一个名叫“未来”的东西。

“骑的差不多就行了,早点回去找个事做,谈个对象”的话,骑车时、路边休息抽烟时、餐馆吃饭时,我向他灌输着……

每当我这样说时,干哥便低头玩手机,有些生气的发给我一根烟,堵住我的嘴。

好,既然你拒绝“正常”的生活,那么你至少应该做点什么吧,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你得有个正经事做”。于是,我建议他在旅行中摆摆地摊、卖工艺品,等。

“别啊,我不想卖东西,要卖我早卖了”,干哥说,“出来走就应该好好走,不要想其他的”。

我甚至试图为他描绘一个“自由而又安稳”的未来——停止行走,做点小生意,在云南小城悠闲地过日子。

干哥只是笑笑,他说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于未来,他更关心下一顿能不能不吃羊肉,因为他已无法忍受四处飘散的膻味。

我的潜意识里,价值观里,纯粹的流浪是一种浪费生命的行为,因为无法获得具体的东西,比如收入,比如名声。

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旅行越来越商业化的时代,干哥让我感到害怕。

但我不正是自诩的流浪骑士吗?我总是在谈论那个被称之为远方的概念,但我却知道自己并非出于单纯的向往。这让我想到逍遥骑士中那个逃离的律师所言——

你想代表的是自由,这就是问题的症结,因为谈论它和实现它是两码事。

巴基斯坦山路(巴基斯坦的路上)(21)

在从边境回喀什途中,干哥的头巾被一阵狂风吹落。9年前,当他买下那条头巾时,骑行这种旅行方式还没有在大陆流行。

不同的时代也会有相似的感觉,1969年,科里塔斯荒凉的公路上漂浮着没有答案的气息,一如2016年9月第一次见到干哥的南疆夜晚,那个不同寻常、令我不安的气息。

巴基斯坦山路(巴基斯坦的路上)(22)

干哥,我不是害怕你,而是害怕你所代表的东西——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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