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说文解字(瓠山才子说文解字)

料峭说文解字(瓠山才子说文解字)(1)

近读明代陈霆《渚山堂词话》卷三评宋周邦彦《渡江云》(晴岚低楚甸)词一则,感觉他评词稍涉胶迂。他的评语是:

周清真《渡江云》首云:“晴岚低楚甸,暖回雁翅,阵势起平沙。”继云:“千万丝、陌头杨柳,渐渐可藏鸦。”今以景物而观,暖初回雁,柳渐藏鸦,则仲春候也。後乃云:“今朝正对初弦月,傍水驿、深舣蒹葭。”又似夏秋之际,容非语病乎。谓若稍更句中云:“今宵正对江心月,忆年时、水宿蒹葭。”庶映带过无碍也。

周词全文如下:

晴岚低楚甸,暖回雁翼,阵势起平沙。

骤惊春在眼,借问何时,委曲到山家。

涂香晕色,盛粉饰、争作妍华。

千万丝、陌头杨柳,渐渐可藏鸦。

堪嗟。清江东注,画舸西流,指长安日下。(“下”古音读“ha”平声。)

愁宴阑、风翻旗尾,潮溅乌纱。

今宵正对初弦月,傍水驿、深舣蒹葭。

沉恨处,时时自剔灯花。

此词为清真集中上乘之作,需再三玩味,才知深有托喻,不是简单的伤春抒怀之什。陈霆读词不细,蓦见“蒹葭”二字,就推断下片为夏秋之景,认为与上片春景矛盾,有“语病”,可谓草率,而明代文人学问之粗疏于此略见一斑;又以私意修改名家篇什,有些自不量力了,别人提倡“点铁成金”,他这一改,感觉是“削玉成石”了。

“傍水驿、深舣蒹葭。”这句词,字面上出现“蒹葭”,与《诗经》中的“蒹葭”没有直接关系,也并不表达秋水伊人的意思。这里的“蒹葭”指的是有芦苇的河岸或沙滩,在宋词中经常出现,或叫“蒹葭渚”,或叫“蒹葭浦”,在这种地方停船(舣舟)的动作与季节毫无关系。《全宋词》中表述这种动作的词句特别多,以下举数例:

数幅轻帆旋落,舣棹蒹葭浦。(柳永)

别酒初销,怃然弭棹蒹葭浦。(贺铸)

潇湘日暮时,倚棹蒹葭浦。(杨冠卿)

小雨分江,残寒迷浦,春容浅入蒹葭。(周密)

周密“春容浅入蒹葭”,若照陈霆的思路分析,是一句中有“语病”了,这显然是欠妥的。就因为前人先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后人写“蒹葭”非要带霜吗?如果这样泥古不化,就如同胶柱鼓瑟而至于迂腐刻板了,此之谓“胶迂”。

唐代张乔《春日游曲江》诗云:“日暖鸳鸯拍浪春,蒹葭浦际聚青蘋。若论来往乡心切,须是烟波岛上人。”周邦彦是词中老杜,定然饱读此类唐诗,说他作词会出现时令矛盾,可能吗?

为了再进一步证实陈霆的错误评论,再举宋陈允平词《西平乐慢》全文如下:

泛梗飘萍,入山登陆,迢递雾迥烟赊。

漠漠蒹葭,依依杨柳,天涯总是愁遮。

叹寂寞尘埃满眼,梦逐孤雲缥缈;

春潮带雨,鸥迎远溆,雁别平沙。

寒食梨花素约,肠断处,对景暗伤嗟。

晚钟烟寺,晨鸡月店,征褐萧疏,破帽欹斜。

忆几度、微吟马上,长啸舟中,惯踏新丰巷陌;

旧酒犹香,憔悴东风自岁华。

重忆少年,樱桃渐熟,松粉初黄;

短楫欢呼,日日江南,烟村八九人家。

举出全文,是因为“漠漠蒹葭,依依杨柳”一句单独看来宜春宜秋。所以,作词话者,一定要博读深思,多方比较,才能博洽会通,得出比较令人信服的结论。

宋张炎评周邦彦词时说:“美成词只当看他浑成处,於软媚中有气魄。采唐诗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长。惜乎意趣却不高远。”(《词源》卷下 )这令我想起了乡下俗语:“说人者不如人,如人者不说人。”这个评论前后矛盾,先说好,又予以否定。既然“不高远”,又有什么“混成”可言呢?“惜乎意趣却不高远”,我从这句话体味出来的是一个后生对前辈的嫉妒和不服气。更有人说周词“能作景语,不能作情语”(清王世贞《弇州山人词评》,“只是当不得个‘贞’字”(清刘熙载《艺概》)……等等,不逊之词,“真乡里小儿之见”!

尤其是张炎,本来自己的所有家数套路都学自于周邦彦,却要违心讥讽,依我看来,他的《孤雁》词仅得清真词之皮毛而已。

在陈霆的《渚山堂词话》中,有好几个这样的例子,由于不属于本题范围,故不予论述。陈霆又有一则词话如下:

项斯咏云有“平铺水不流”之句,王敬叔以入之菩萨蛮调中。 项斯咏云有“平铺水不流”之句,王敬叔以入之菩萨蛮调中。全阕云:“小楼拄颊凝遥睇,朝来证得唐人句。半岭白云浮,平铺水不流。明朝还欲雨,又向何山去?且可宿檐间,劳君护夜寒。”敬叔云:“向者读项斯‘平铺水不流’之句,意不谓佳。偶雨後望诸峰云气,方悟其写景之妙。大抵古人语言不可轻诋,因作小词识之。”

但这是他转述王敬叔所说,自己并没有当回事。“大抵古人语言不可轻诋”,这只是对评论诗词者的一个善意劝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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