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半导体所院士名单(常德走出去的院士)

文/黄柯 原题:我的院士父亲

中科院半导体所院士名单(常德走出去的院士)(1)

作者简介:

黄柯,1953年出生,祖籍湖南省临澧县新安镇。父亲黄宏嘉,世界单模光纤技术开拓者;祖父黄右昌,民国时期法学家、大诗人;高祖黄道让,晚清著名诗人,曾创作岳麓山名联:“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

黄柯出生在诗礼人家,青年时代去黑龙江省插队落户,1979年回上海,打过零工,卖过服装,开过饭店,如今在上海格力空调公司工作。热爱文学艺术,喜欢写写画画。

中科院半导体所院士名单(常德走出去的院士)(2)

中国科学院第九次院士大会技术科学部全体院士合影

拍摄时间:一九九八年六月三日

第四排右起第五位:院士黄宏嘉

中科院半导体所院士名单(常德走出去的院士)(3)

我有一个身为院士的父亲,他把毕生精力,贡献给了他引以为豪的科技事业。他用心血浇灌的事业之花,已经收缘结果,他被称为“单模光纤之父”,他的单模光纤,已然享誉世界、造褔人类。

我有这样一个身为院士的父亲,他历经磨难,不忘初心,如今已是九十五岁高龄,仍然思路清晰,精神矍铄,心里还装着他的事业、他的单模光纤。这样的父亲,让我心疼,让我珍视,让我自豪,让我敬畏,让我仰慕,让我骄傲!

让我引为骄傲的,除了身为院士的父亲黄宏嘉,还有我这个家族。

我嫡亲的高祖父黄道让,是晚清著名诗人;我嫡亲的爷爷黄右昌,是民国法学家、诗人。黄家的先辈们美才盛德,光焰万丈,我身为这个家族中的一员,倍感欣慰。

小时候,我就在我爷爷、我父亲的身边长大。他们疼我、宠我、抚养我、教育我……春晖寸草,恩比天高!

我和我父亲的故事,先从爷爷这辈说起。

1963年春节,父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去给爷爷奶奶拜年。那时,哥哥黄桦上了小学四年级,他的成绩在全班名列第一。我那时十岁,读小学三年级,因为贪玩功课不好,期终考试,语文数学两科各得3分(那时是5分制)。

当爷爷问起我的学习成绩时,我害怕爷爷责怪,又不想在哥哥面前认输,就跟爷爷撒了个谎,说两科都是满分,5分。

哥哥噘着嘴,在爷爷面前告发了我:“黄柯撒谎了,他两门功课都只得3分。”

爷爷把我叫到他的跟前,叫我很端正地站着,用一口凝重的湖南话,不紧不慢地对我说:“黄柯,功课不好不要紧,以后努力是可以好起来的,但是做人不能够不诚实,爷爷不喜欢不诚实的孙孙!来,把你的小手伸出来。”

爷爷顺手拿起书桌上一根用竹片做的戒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了我的小手心。爷爷打一板,说一句:“记住,诚实做人!诚实做人!”爷爷的湖南话,我们小时候有点听不懂,但是这四个字,我听懂了。这一生走来,想到这四个字,就想起了爷爷。从此,“诚实做人”这四个大字就一直伴随我的终生。

1962年,经过三年自然灾害,物资贫乏。有一个周末,爷爷奶奶到北京铁道学院来看我们,父母特别高兴,拿出了当时很珍贵的白面,蒸了馒头,也煮了平常吃的棒子面粥(就是玉米面粥,北京人叫棒子面)。

因为有白面馒头,平时都吃不到,我们几个孩子抢着吃馒头,我的那碗棒子面粥,喝了几口就不想喝了,剩在碗里。爷爷将我剩下的棒子面粥,用馒头蘸着,自己吃了,甚至碗沿的粥糊糊也抹了又抹,一点一点吃得干干净净,那碗简直就不需要洗了。这个场景,快60年了,我仍然记忆犹新。

吃罢饭,爷爷把我和哥哥叫到身边,端端正正地站立着,让我和哥哥背古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每人都连着背三遍。然后爷爷问我们:为什么让你们背这首诗?我回答说:爷爷,刚才我的棒子面粥没吃完,糟蹋粮食了。哥哥黄桦说,我们写一份“爱惜粮食保证书”吧。

爷爷慈祥地笑了笑:“这一次就不罚了,不能有第二次,可要记住呀 。”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给我的印象是很深刻的,当时爷爷吃我剩粥的那个情景,深深地铭刻在脑海里,直到今天,我保持着一个习惯,无论在什么场合下,我碗里的食物是一定要吃完的,粒粒皆辛苦,决不能浪费。

我七岁的时候,爸爸就开始在家里著作《微波原理》的书,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书房就是他的办公室,除了上厕所,爸爸是不出来的。

三餐茶饭都是妈妈给他送到书房里。有一次趁爸爸上厕所的时候,我偷偷溜进他的“办公室”瞥了一眼,一房间的书,一地的纸,看着都眼晕。我想:爸爸多么勤奋,整天就这么写呀写呀,他脑海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要写出来呀!

爸爸开始是用钢笔书写。他对自己要求很高,特别讲究卷面整洁。如果一页稿纸上有一个错别字,他也要废弃整张纸重写。这样既浪费纸张更浪费了时间,后来爸爸改用铅笔书写,写错了可以用橡皮修改,铅笔芯断了就换一根,到了晚上就会有几十根铅笔要削。

从此,我和哥哥放学后做完作业,都争先恐后地抢着进书房给爸爸削铅笔。爸爸特别严肃,几乎看不到他的笑容。那天他笑了,笑着对我说:“黄柯,你的铅笔削得不错,削得整洁、光亮,比你哥削得好多了。这说明你做事很认真,这是个好品质,要发扬下去,把每件事情都做好。”

爸爸平常给我的奖励是几张稿纸或书本文具什么的,那天破例给了我五分钱,那是一个硬币,圆圆光光的好可爱。爸爸还说这是我劳动挣到的钱,嘻嘻,我会挣钱了,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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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在北京铁道学院的照片。这个时期,父亲开始著作《微波原理》,当时还抽烟,著作完成后就戒烟了。)

在北京铁道学院的那段时间,生活条件极为艰苦,爸爸每个月的工资待遇是400斤小米。爸爸又要潜心科研、著书立说。

记得妈妈那天跟我说:“黄柯,你看爸爸是不是瘦了许多?”我说是的。妈妈又问我:“你知道他为什么瘦了吗?”我说:“爸爸整天憋在屋里,不出来晒太阳。”妈妈抚着我的头说:“傻孩子,爸爸要编书,很辛苦,我在周边农村农户家里订了羊奶,你每天放学后,就去那农户家里取新鲜羊奶,给爸爸补充营养。”我连连点头,这活儿倒不重,我也挺愿意做,孝敬父母,当仁不让。只是途中有几处农户家里都养了恶狗,我常常被狗追得晕头转向。

有一次被狗追得跌倒了,我宁愿双腿受伤,也将手中羊奶高高举起,不让羊奶受损失。后来摸索出一个办法,恶狗追我,我便蹲下身去,狗以为我要捡石头打它,也就停下脚步,不再追我了,只是张开嘴巴,一阵狂吠。

记得有一回,是个难得的假日,风和日丽,云淡天高。爷爷奶奶心情极好,提出倡议:一大家子人一起去游“颐和园”。

这可喜坏我们兄妹几个了,妈妈给我们换了最漂亮的衣服,我们簇拥着父母,还有宏煦伯伯、宏荃叔叔、颂康姑姑,还有爷爷奶奶,一大家子一个不落,欢天喜地去游园。大家唱啊、跳啊,忘乎所以。

一会儿我没看见爸爸了,就扯着妈妈的衣角说:“爸爸不见了!”妈妈也着急起来,找来找去,终于在一棵大树下面找到爸爸,爸爸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妈妈嗔怪爸爸,轻声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合群呀?”爸爸向妈妈白了一眼。

1963年,爸爸的《微波原理》出版后,拿了一笔稿费,给我们每个孩子都买了新衣服、买了新书包、买了些课外读物。家里最大的添置,是买了一台“牡丹牌”电视机。为了庆祝爸爸的著作出版,妈妈那天张罗着包饺子,妈妈调的饺子馅儿,可好吃啦。爸爸买回了电视机,在家里安装的时候,嘴里哼着歌儿:“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爸爸和妈妈这样高兴、这样和谐的时候,真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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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把天线立在窗外,摇来揺去,电视机上尽是雪花点。妈妈卟哧一笑,是不是电视机坏了?爸爸急得满头大汗,终于摇来了信号。妈妈说:“你不是在写‘微波原理’吗?微波能够作用在这电视机上来吗?”爸爸一惊,眼里一片迷茫。

爸爸后来发明的单模光纤,回答了妈妈当年的那个问号,只是时差有了半个世纪。

当时电视机还不算普及,许多人家里都没有。记得那年是举办26届乒乓球赛,每天晚上,左邻右舍都来我家看电视,给人家搬凳都搬不赢,家里可热闹了。

我们早早地做好功课,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球赛。爸爸却从不陪我们看电视,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时候我们看着看着,为了一个球,激动不已,欢呼雀跃,爸爸这个时候就会破门出来制止我们:“别吵!别吵!”

后来我们才意识到,爸爸看书、写书都需要安静,我们就静静地看电视,不吵不闹,把电视机的音量也调到最小,邻舍们也很少来我家蹭电视看了。

在我的印象中,爸爸的时间观念是非常强的,哪怕是请客吃饭,说几点,就是几点,你要不到,任你多高贵的客,他也不等。在铁道学院时,有一位爸爸的同事就说:“黄老师的时间观念,就像手表一样精准。”

爸爸办公室门上总贴着这样几个字:“来客谈话时间请短。”领导找他谈话,也不能拖延时间。我是他的儿子,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撒娇,和他说闲话,连妈妈也不可以,都不能占用他宝贵的时间。

那一天,听见他和妈妈吵起来。

妈妈在书房外边敲门,第一声很轻,“宏嘉,宏嘉,宏嘉……”爸爸不作答,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大,“宏嘉,我给你买了件衣服,你出来试试,看合不合身?”爸爸还是不答,妈妈便搥起门来。爸爸出来了,对着妈妈吵:“吼些什么呀!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我在写东西,不要打断我的思维。”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我10岁的时候,和哥哥黄桦同时得了“猩红热”的疾病,病得九死一生,哥哥黄桦差一点没有抢救过来,妈妈一个人忙前忙后,悄然落泪。父亲那天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用双拳拍着自己的脑袋:“孩子,我真的没有时间、没有时间……”

1964年,我11岁,那一年,家里出了事。

爸爸为了事业,要来上海发展,妈妈热爱生活,只想呆在北京不走。爸爸只好釜底抽薪,把我们兄妹四个悄悄带到上海来,没让妈妈知道,妈妈就生气了,以至于闹到离婚。

爸爸到了上海,带着我们四个孩子,简直没法工作了,他又是个视工作如命的人。康姑姑出谋划策,把我送到天津三姑家,黄杉送北京顺义去放羊,妹妹黄莹跟着康姑姑去了,大哥在上海住读。

1966年8月,三姑父死了。我带着“红卫兵”的袖章,扒火车从天津逃回上海,爸爸又把我送到浙江绍兴……两个月后,我又跑回上海找爸爸。

那时侯,爸爸也因为参加远征军的事,正在接受审察。爸爸把我送到爷爷奶奶身边,爷爷黄右昌,是周总理出面保护的民主人士,秘密迁到黄庄牛子胡同二号,我跟着爷爷奶奶过了一年多,1969年5月,随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去了黑龙江。

2018年4月,有一个下午,哥哥黄桦来我这里,聊起了爸爸的往事。哥哥说,有一件事特别难忘,十年探索的那阵子,爸爸经过一年的隔离审查,可以一个月回一次家了。

那一天爸爸回了家,要看我们的学习作业。我和哥哥跟爸爸说:现在学校没有作业,就是写心得体会什么的,爸爸要我们把心得体会拿给他看,我们给爸爸看了,都是什么:一颗红心跟党走,打倒国民党反动学术权威……,爸爸看了很长时间没有吱声。

记得清清楚楚爸爸当时眼睛里都是泪水,沉默了半响,爸爸才颤颤巍巍地说:“这样不好,你们要学文化、学知识,学文化不是别人让不让你们学,而是你们要不要学。”过了一会爸爸又说:“爸爸不是坏人,没有做对不起国家的事。”这个情景,真的是无法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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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柯(左)与黄桦聊起父亲的往事

后来听爸爸说,“隔离审查”期间,爸爸常常跟看管他的红卫兵请假,说身体不舒服,要去看病。其实,爸爸在看管期间,也没忘记科学实验,他是需要一些小瓶子,只好到医生那儿去要。回到“关押”的房间以后,就利用这些小药瓶子,在自己动手做的“煤油炉”上,进行光纤拉丝试验。爸爸很得意地告诉我,很多灵感就是那个时候积累、发现的。

那个时期,爸爸还有一个“杰作”,一台小小的迷你电风扇,直到今天还在用。所有的材料都是在外出“监督劳动”时,一点一点捡回来的。后来,父亲告诉我:“其实搞科研是兴趣和爱好,不是为了名利。只要自己内心平静,用充满光明的心态看外面的一切,那么阴暗的东西就会少了。”爸爸就是用这样的心态,克服、战胜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取得了科研的光辉成就。

直到1979年,爸爸才调回上海科学技术大学工作,任教授、第一副校长,并于1987年起任名誉校长。在此期间,他创建了“波科学研究室”,后扩建为光纤技术研究所,并兼任所长,日夜扑在研究室。

由他领导的、由几个单位组成的科研小组,于1980年试制出我国第一根单模光纤,引起国际上的注目。继后,又完成了上海市重大科研项目“单模光纤研究”。1986年,国家科委下达的六五攻关项目“单模光纤技术”也胜利完成并通过了鉴定。

爸爸说,他是共产党员,一生从没有向党组织提过什么要求,1979年,头一次违背自己的初衷,向组织提了一个请求:黄柯在黑龙江不容易,是否可以请组织把他调回上海。

1979年夏天,我接到回上海的通知书,告别了白山黑水,欢蹦乱跳地踏上归途。

回到上海,满以为可以和爸爸合家团聚,乐享天伦。谁知道,我去找爸爸好几次,都没能见到他。我给上海科技大学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张一龙教授,他告诉我:“你爸爸现在科研正在关键时期,忙得很。

他让我转告你,尽量不要打扰他,你在上海的临时住处学校已经安排好了,先住在学校招待所吧。每个月你爸爸会给你三十元生活费。”第二天,张教授把我安排在科大招待所了,几天以后,爸爸托张教授给我送来一张便条,大意是:“科研任务很忙,希望理解,能够尽早自食其力。”

为了生存,我什么都干过:乐队乐器搬运工,客串临时配音,文化馆临时工,三力公司业务员,和朋友合伙开小饭店,摆地摊卖服装……我没有自己的家,有时候住朋友家,有时候住在三力公司,后来就去广东打工。

我没有因为是院士的儿子,获得过什么特殊利益。从1969到2011年,我没有和爸爸住在一起,常常是好几年看不到爸爸的人影,四十多个春夏秋冬里,偶尔找一个爸爸空闲的时候,父子见个面,吃餐饭,也数不出几次。父亲心中没有我们这些血肉之躯的孩子,只有另外一个宠儿,那叫“光纤”。

有一次偶尔回家做“客”,遇见这样一件事:

爸爸在西南联大的校友李政道,美籍华裔物理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那次应邀回国访问,约爸爸在北京见面叙叙旧。爸爸很高兴,翻箱倒柜地找衬衫,没有找到一件像样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合身的,领口又破了。

那天恰好我回了家,爸爸让我拿到裁缝铺把领子翻过来,我送到裁缝铺去,师傅说要等好几天。结果爸爸自己动手,把领子拆下,翻过来又缝上去。当时我就在爸爸身边,看着他老人家戴着眼镜,一针一线做得特别认真,我心里感到酸酸的。衬衫改好以后,爸爸穿在身上很得意,孩子似的跟我说:“这样挺好,打个领带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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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衬衫在2018年11月保留在家乡新安镇了。在“黄宏嘉院士实物捐赠仪式”上,新安镇副镇长熊兴,讲述院士勤俭节约的感人故事。)

难忘的2012年盛夏,一根让四十载岁月折断了的父爱亲情线,被一个偶然的电话续接了起来。上海龙华寺的院落里,耄耋之年的父亲,下得车来,低下头来,颤颤抖抖地向儿子说一声“对不起”,让天地动容!风云感佩!鬼神惊诧!

一切都凝固了,连空气也是。唯有龙华寺大树上的蝉声,不知所云地鸣叫着。

和老父亲情不自禁地拥抱起来,使劲地叫唤:“爸爸!”

曾经是这样想的:尽管您是一位好科学家,却不是一位好父亲!您拒绝了亲生骨肉四十载;

尽管您是一位好科学家,却不是一位好丈夫!您把一个关心您、敬佩您、爱您的妻子拒之门外;

尽管您是一位好科学家,却不是一个好儿子!您的母亲、我的奶奶离开人世的时候,您竟然守在制作光纤的仪器旁边,而没去奔丧!

……

自从在龙华寺父子拥抱之后,黄柯有了家,有了父爱,有了孝顺父亲的机会。

2014年冬天的一个午夜,父亲感冒了,咳嗽得历害。我和妻子陈伟芳守护在他的床边,好不容易见父亲睡着了,我和妻子打着手势,轻手轻脚地离开,准备就寝。突然,听见父亲连叫了两声:“妈妈,妈妈!……”

走近父亲,俯首,细看,父亲还在梦中,眼角浸出一颗晶亮的泪珠。

夕阳暮色里,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散步,听父亲絮絮叨叨地说:“你奶奶去世在北京,我在上海,我没能赶过去。你宏煦伯伯、宏荃叔叔从那以后,就不理我了。一直到他们过世,兄弟都没有说话,就像仇人……其实,你奶奶走的那天,我飞机票都买好了,是准备去北京和母亲告别的,我在去机场的路上,接到实验室的电话,光纤互感器低温测试突然产生不稳定状况,我想也没想,掉头就回来了。……那天半夜里,实验室就我一个人了,我将母亲的照片从抽屉里拿出来,供在实验室的桌子上,一膝跪了下去,望空而拜,额头碰着地面,泪水哗哗地流,抹干了又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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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士父亲的家。左起:院士黄宏嘉、儿子黄柯。

父子俩2015年9月3日观看大阅兵直播。

2015年9月3日,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大阅兵的时候,陪爸爸在电脑上看直播。爸爸盯着荧屏,呆若木鸡。

就因为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曾弃笔从戎参加过远征军。远征军是国民党的军队,爸爸又有美国回来的经历,十年探索期间,因为这段历史而隔离审查,让爸爸一直心有余悸。我鼓励爸爸忘却这些,因为拨乱反正,你们都是抗战老兵。

看了视频直播后,爸爸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记得那天,我一时冲动,端端正正地站在爸爸面前,给他行了个军礼,说:“给抗战老兵敬礼!”爸爸这才如梦方醒,慢慢地展开眉头。

1944年,爸爸在西南联大读四年级时,日本侵略者封锁了我国所有对外通道,唯一剩下的滇缅公路也在缅北被切断,因此,当时的国民政府决定,征调所有大学毕业班学生,到中、美、英联合部队中担任翻译官,以打通滇缅公路为目标。

爸爸从昆明飞越喜马拉雅山,到印度东北,被分到原始森林的缅北战区,出征缅甸抗日战场。在激烈战斗后,随军突破封锁线,翻越野人山,全军剩900余人回到成都。爸爸后来又在滇缅公路上一直服务到抗日战争胜利结束。

爸爸回忆那段戎马生涯时对我说,当时十万青年十万兵,人无分男女老幼,地无分天南地北,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所以想的就是保家卫国。因为,只有把小日本赶走了,才能安心学习。所以爸爸就报名参军了,我的大伯伯黄宏煦也报名参军了。

参军后,坐飞机到印度兰姆加训练基地,训练了一个多月,爸爸被分配到第5军22师66团3营,任少校翻译,没有领章帽徽。这个时候,中国已经开始大反攻了,中国部队都装备了美国的枪支弹药。爸爸跟着一个美国人,专门做战损统计的,爸爸负责把中国军队报上来的统计表翻译成英文给美国人,再把损失的枪支弹药补发给部队。还要负责把美国的设备翻译成中文,方便中国军队使用。

慢慢地爸爸跟那个美国人关系相处得很好,爸爸经常用英文给那个美国人讲中国故事,讲唐诗宋词。爸爸还说:“有一次很危险,离前线很近,是一个很大的战役,我和那美国人都趴在战壕里,我把钢盔坐在屁股下看书,是一本《双城记》,子弹呜呜地就在头上飞,那个美国人双手抱头一个劲地喊:‘没命了,没命了!’我也不管他,就埋头看书。

战役结束后,美国人问我:你为什么不害怕?我当时回答得很经典,我说:这是我们中国的土地,有中国的老祖宗保佑我。”

父亲说,那个时候从西南联大到部队,因为学业还没有结束,所以就利用在远征军的空闲时间看书,看得很认真,有一次因为在帐篷里打手电看书,还让军需长骂了一顿,第二天罚跑步20圈。

1945年抗战胜利后,爸爸结束了远征军的服役回到重庆,当时爷爷还在重庆国民政府任职。爸爸想找一个工作,当时国际广播电台正在招聘英语广播员,爸爸的英语不错,满怀信心去应聘。当时有两个人应聘,考官将两个人的英语录音送到宋美龄这里,宋美龄听了录音后,点名录用黄宏嘉。

抗战时期重庆广播电台是中国唯一跟世界保持联系的通道。爸爸说:那几个月是最开心的日子。2018年,我妻子陈伟芳专程去了趟重庆,找到了这个地方,拜谒并拍了照。把照片拿给爸爸看,老人便喜得像个小孩。现在这个地方已经被政府作为“抗战遗址博物馆”保存起来。

中科院半导体所院士名单(常德走出去的院士)(9)

重庆国际广播电台遗址

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里,感受到爸爸简朴低调的生活模式,真的和常人不一样。他有钱,但不舍得花,买个面包都要择便宜一点的,衣服鞋帽、桌椅板凳,能修就修,能补就补,过着苦行僧的日子。但面对几百万元的院士津贴,却毫无保留,一半捐给实验室,一半捐给家乡。对家人、对我们的要求更是严苛。

他不让我们和他拍照,在他风光的时候,找不到一张儿子与父亲的合影。电视台来采访他,如果恰好我在他身边,他立即将我撵走,生怕我也录上了镜,不许我们借他的光而出风头,他说他就是个平凡普通的人。

2019年春,我开始写这本《我的院士父亲》,对这个书名,我征询爸爸的意见,他说:“把‘院士’二字去掉,就是‘我的父亲’。一个院士没什么了不起,不要拿出来张扬。”我笑着说:“爸,‘我的父亲’,那像个小学三年级的作文题目,我不喜欢。我的父亲是个院士,又不是假的,这也是实事求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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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柯给父亲做头部按摩

那日我把写好的一段念给他听,我是怕我所描述的事件与时间不符,特去求证一下。他认真地听了,说,时间和事件都没有错,只是有一句话:“从那时候起,父亲就立下‘科技报国’的雄心大志”,这句话要改,其实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科学工作者,不要把我写得很高大,那个时候国家刚刚建立,各方面都很落后,就想着怎么把学的东西尽快地用到有用的地方去。说实在的,主要还是因为对微波啊,光纤啊感兴趣。

爸爸做什么事都是异常认真的。无论是写书、写发言稿、抑或是编一条短信,他都是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推敲,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错。如果错了一个字,他都要重新写。爸爸告诫我们:“这样,别人看你写的文字,也就可以节约很多时间,同时也是尊重别人的时间。”

2012年,爸爸88岁高龄还在工作。他的办公室设在二楼,而实验设备在一楼,为了节省爬楼梯的时间,爸爸把办公室搬到楼下,一楼的办公条件要差很多,他也不计较。学校领导要给他把一楼装修一下,爸爸说:“要把有限的经费用在科研上,办公室只要不被雨淋着就可以了。”

遵守时间约定,是他一生的守诺。学校实验室的唐工(唐明珏工程师)跟我说起这样一件事:有一年,单模光纤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上海科委的领导来学校实验室看望爸爸,先约好了时间,结果领导可能有事躭搁而迟到了,爸爸告诉他的助理,科研任务紧张,就不等了。他一头扎进实验室去,领导来了以后,别人再叫他,他也不出来了。那一次,领导很尴尬。幸好领导都知道爸爸是这个习惯,也许没有放在心里。

2013年,爸爸89岁了。弟弟黄杉从新西兰回国,事先约好时间去看望爸爸。弟弟1989年去新西兰,后来在新西兰定居,每一年都要回来看望爸爸一次,但是必须提前跟爸爸约好上门时间。

那天约的时间是下午3点,地点是上海龙华寺,因为龙华寺里有爸爸的私交、书法家沈沪林住在那儿。不巧的是,黄杉路上堵车,迟到了六分钟,爸爸已经走了,让沈沪林转告弟弟:“这一次黄杉不遵守时间,我就先走了,明年再约吧!”弟弟黄杉愕然,却也只好默认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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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父子再相会。图为黄杉(左)与父亲(右)

我贴在父亲身边转来转去,已经整整7年了,这7年,学到了不少的东西。父亲的认真读书、专心工作、做事有始有终,一杆子插到底、不屈不挠,值得我学习,如果没有这种精神,他的事业不会成功。

父亲的大义凛然、家国情怀值得学习。他舍个人、为国家,舍小家、为大爱,心底无私,天宽地阔。

父亲勤俭、节约,不浪费一寸光阴,遵法纪、守承诺,从不言过其实,值得我学习。父亲不赞成人家称他“光纤之父”,准确地说,他只是“单模光纤之父”。

听说业內人士有一种说法:诺贝尔欠黄宏嘉一个奖,我问父亲,有没有这个说法呢?他云淡风轻地回答我:其实,什么奖不奖的我不感兴趣,事实证明我的单模光纤优于多模光纤就够了。你们以后也要注意,不要为了什么奖而学习,那样是不会有成绩的。

父亲的诚实、低调,不图名、不图利,谦谦君子,儒雅科学家,更值得我学习。我的院士父亲,没有因为是个院士,没有因为发明了单模光纤而高大上,骄傲自满,他总是说他很平凡,很普通,还需要不断地努力。

实实在在地看他,横看竖看,也的确很平凡,很普通。

我该怎么理解这平凡与普通呢?

我能够做得这么平凡、这么普通吗?

我们能够做得这么“平凡”、这么“普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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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宏嘉院士

黄宏嘉

微波电子学家。1924年8月5日生于湖南临澧。1944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1948年获美国密执安大学硕士学位,1991年被授予名誉科学博士学位。

1989年应聘为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电磁科学院院士。上海科学技术大学(现上海大学)教授、名誉校长。198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

在微波理论方面发展了耦合波理论,领导研究组于1980年在我国首次研制成功单模光纤。1981年美国纽约理工(原布鲁克林)学院出版了他的《耦合模与非理想波导》论文选集。1984年,荷兰科学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专著《耦合模理论》。

1990年以来获美国发明专利3项及中国发明专利多项。专著“非常不规则纤维光学的微波方法”于1997年由JohnWiley&Sons出版。

来源:微临澧 中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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