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分析昆汀塔伦蒂诺 塔伦蒂诺被解放的姜戈

“精神的解放，从不取决于你思考了多少东西，只取决于你做了什么事情，精神从不靠精神去唤醒和解放，只靠行动。一个人真正的自由，不在思想，而在行动。行动，拓宽精神的空间，给与生命真正的力量。”

知名导演昆汀·塔伦蒂诺在2012年推出的新作《被解放的姜戈》，在故事的表层，昆汀显然在玩弄曾经风靡一时的意大利式西部片的“故事新编”。

他将经典的白人牛仔姜戈，置换成为一个被贩卖的黑奴。黑奴姜戈为赏金猎手舒尔茨医生解救，并被后者“教化”，学会阅读使用武器，自此走上复仇、同时解救其被贩卖的妻子的冒险之旅。

我们可以从这部电影中抽取一系列有趣的对立项：黑人与白人，法外之徒与宪法的维护者，传奇与正史，江湖与庙堂…...

不过昆汀这一“原创”本身，还暗伏着另一条20世纪70年代的线索——黑人剥削电影。这类电影兴起于70年代初，其故事的特点在于追随白人动作片、警匪片和西部片，而将白人英雄换成黑人，而在制作上，影片演员阵容主要以黑人为主，倾向于满足黑人观众的趣味。

《被解放的姜戈》的“神来之笔”，看上去更像是这一潮流的轮回，它让人忆及“黑人剥削电影”类型中的《斯维特拜克之歌》以及另一部《曼丁戈》。

如果说前者“作为对几十年来赢弱或近乎隐形的黑人银幕形象的回应，从而创造了“黑超人”的话，那么后者则直接启发了昆故事的时空架构1830年代尚处于蓄奴制下的美国南部，也为影片后半部分的情节提供了原型：姜龙以曼丁戈交易高手的身份，得以深入大奴隶主坎迪的种植园。

就影片的表象系统而言，《被解放的姜戈》成为对电影史上那些载沉载浮的黑色传统的巧妙拼贴与轮回。犹如一场光学的戏法，昆汀使1858年的黑人牛仔故事，透过20世纪70年代类型电影“棱镜”的折射映入我们的眼帘。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电影在激活黑人剥削电影的形式语言的同时，也抹去了这一类型得以诞生的时代印迹和意识形态负载。

黑人剥削电影在70年代初异军突起，本身作为一种症候，提示着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发展及其困境。在这一时期的黑人剥削电影中，通常会以罪案为剧情主线，而白人警察与政客总是一副种族歧视与用暴力的负面形象这在好菜坞此前种族叙述的陈例中是少见的。

《斯维特拜克之歌》甚至成为黑人民权，激进组织“黑豹党”的必看影片。昆汀的狡黠在于，他部分继承了黑人剥削电影的形式元素，却将故事发生的社会时空上推了近一个半世纪，形成某种有意味的倒错。

拜宪法第十三修正案所赐，惨无人道的奴隶制已经被扫进了垃圾堆，“自由国度”曾经的黑暗一页已经翻过。这使观众得以安然地玩味姜戈的大开杀戒，而不必为他的黑人身份而如坐针毡。

与其说黑人姜戈是对既定种族象征秩序的僭越，不如说是对主流话语的再次臣服，他丰富和扩大了保障个体自由的美国传统，但同时却放弃了基于黑人整体权益的社会性抗争。悠久的西部片传统，已经向他许诺了一片社会的边缘地带供他自由驰骋，而不用像他的大多数同胞那样艰辛地讨生活。

因此，姜戈寻妻的过程吻合于德国的屠龙神话，却很难让人联想到为争取黑人种族权益所做的斗争。

“被解放的姜戈”据英文原名应为“挣脱锁链的姜戈”。反倒是移译为中文后的“解放”，透露出强烈的政治行动意味—解放是确立现代主体身份所必须经历的一环。反讽的是，姜戈无法自我解放，他的自由身份维系于他与白人舒尔茨医生所构成的堂吉诃德一桑丘般的主仆关系中。

按照剧情的设置，舒尔茨医生不断地导演着中之剧，而姜戈则始终需要“扮演”某个随侍左右的附属角色，或是仆从或是曼丁戈的交易人。正是“扮演”所构成的庇护结构，而非政治与社会革命，命名了这个新的自由人。

为了宣告姜戈的解放，影片需要场象征性的仪式，这就是姜戈两场令人赏心悦目的“改装”:无论是光鲜亮丽的仆从服装，还是质地光滑的牛仔装，甚至于纹饰精美的马鞍这一套价值不菲、接近于中上层白人趣味的职业行头，在使姜戈看起来“酷”劲十足、散发魅力的同时，也使他完成了身份阶层的转换。

姜戈的解放，也就相应地表现为其获得其“黑皮肤、白面具”式主体位置的过程。关于“姜戈解放后怎样”的难题，影片中有一个细节:舒尔茨与姜戈造访种植园主“大老爹”的庄园，“大老爹”让他的黑人女仆贝蒂娜带“自由身”姜戈四下参观。

由于贝蒂娜无法想象一个被解放的黑人的身份，故而“大老爹”费了一大段口舌向贝蒂娜解释，对待姜戈既不能像对待其他黑人，又不能像对待一般白人，这番绕口令式的描述更加让贝蒂娜一头雾水，这也意味着姜戈的“自由”身份必须参照“黑人”与“白人”的现实象征秩序而得到指认。

姜戈的肤色之所能被漂“黑”，是“黑人剥削电影”能够再次轮回，其前提在于20世纪60年代的黑人民权运动已经被吸纳进有关美国自由的主流叙述。60年代后期包括黑豹党在内的黑人民权运动的激进尝试，至今仍然是讳莫如深的历史伤口。

在选择性遗忘“激进60年代”的前提下，皮肤的姜戈成为尴尬的人质，美国观众将他抵押给空洞的自由与解放，以寻求危机时代的自我安慰。

我们一味追求的自由不在我们之外，而始终在我们之内。人之所以会受外在条条框框的约束，因为他能打破内在的枷锁，他还是能够为此感到自由。人也许能以猛烈的行为得到在外的自由，可是内在的自由只能得自符号。符号是从口中而出、不是由人说出的言语，而是从自我深层的力量和需要上升、不期然置于舌尖的言辞。

谢谢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