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贫穷少年背后的故事(一位贫穷少年和富家之子)

十二岁贫穷少年背后的故事(一位贫穷少年和富家之子)(1)

第一部分 诗人与工匠

艺术家身上有两个人,诗人与匠人。一个生而为诗人,一个变成了匠人。你有别人难得的才华,却在抱怨;若想成功,你只需动动手指,成为一名匠人。

——左拉致塞尚,1860年4月16日

1839年1月19日,保罗 ·塞尚( Paul Cézanne)在法国南部的埃克斯(Aix)出生,他是路易·奥古斯特·塞尚(Louis Auguste Cézanne,1798-1886)和安娜·伊丽莎白·奥诺丽娜·奥贝尔(Anne-Elisabeth HonorineAubert,1814-1897)的长子,玛丽( Marie,1841-1921)和罗丝( Rose,1854-1909)的哥哥;一个起初并不抢眼,多年以后却被毕加索(Pablo Picasso,1881-1973)称为“我们所有人的父亲”,被故乡追认为“埃克斯之子”的人。

塞尚的双亲

塞尚出生时,家境正迈向殷实。很大程度上,这要归功于他的父亲。塞尚的父亲路易·塞尚,出生在瓦尔(var)南部的圣扎沙里耶(Saint-Zacharie)的一个戏服裁缝之家。当他立志创业以后,扎沙里耶只似弹丸之地,他便前往埃克斯,在一家叫帝恩(Dethès)的羊毛厂做工。1821年,他动身到巴黎,成为一个制帽和售帽商的学徒,据说,那段时间,他还与老板娘私好。四年以后,他回到埃克斯,与两个伙伴合办制帽工厂,将地方风格的帽子销往当地和国外,他的事业于此起步。期间,他与椅匠的女儿、自己的员工安娜结缘,五年以后,当儿子5岁、大女儿3岁时,两人的婚姻才登记入册。在此期间,路易·塞尚羽翼渐丰,本着精明务实的干劲,帽子生意一派兴旺,他得以独立经营,并伺机扩张。1848年,埃克斯仅有的巴尔热银行破产,他与银行出纳员之一,约瑟夫·卡巴索尔(Joseph Cabassol)联合,又集结制帽商和银行家之力,新办了一家以两人姓氏为名的银行。路易拿出了10万法郎,那是他全部的身家,卡巴索尔则主要贡献他的技术和客户信息,按照合约,两人五五分成,每年各自抽出2000法郎,作为日用开销。银行的核心业务是通过精细的信贷诚信评估,开展短期借贷,也是靠着最初五年的合作,他们的腰包很快充盈。两人的合作维持了二十多年,到1870年,或许是因为两人年事已高,或许是被普法战争的战火波及,两人的伙伴关系最终结束,但到那个时候,他们都已经成为当地富翁。而路易·塞尚,也成为家族中的首位能人,为这个从意大利移居埃克斯后,寂寂无闻于布里昂松(Biancon)毗邻山谷的家族,带来了荣光。

路易·塞尚也是家里无可动摇的权威。他严厉而专断,除了经商挣钱,很少纠结琐事。他安排子女接受通行的教育,规划他们的人生道路,打造他们的未来,却找不到办法,贴近儿子敏感不安的内心。当然,这也不能全怪路易。同样是面对父威,塞尚比起小他两岁的妹妹玛丽,总显出一丝愚钝。玛丽是父亲的心肝,又是那么乖巧懂事,她总能用笑意化解父亲的严肃和沉闷,还时不时会反抗他,充满了机智。而塞尚,始终不得其法,既无力,也无奈。事情就这么颠倒过来,本该由他保护的妹妹,却常常在帮助和保护他。

当然,帮助他的,还有热情宽容的母亲。伊丽莎白是一个温和派,每当儿子的朋友上门,她总是热情款待,左拉( émile Zola,1840 -1902)便常常串门来看她,雷诺阿( Pierre-Auguste Renior,1841 -1919)对她的温情和美食也赞不绝口。与丈夫相反,她天性娴静,更懂得克制,因此,她才能和路易走完一生。她对艺术所知无几,但她了解和尊重儿子。她及时觉察到少年塞尚对素描和油画的兴趣,并不断鼓励他。每当懊恼的塞尚,笨拙地隐身于素描和油画天地时,母亲总是投来期许的眼光。她相信儿子必将成功,就像她暗暗坚信 “保罗 ”这个名字,意味着大师、预示着才华一样, 为了儿子的艺术追求,她常常要平复丈夫的忧愁和牢骚,甚至会诘问他:“你想怎样?他叫保罗,就像委罗内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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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尚的母亲(The Artist's Mother)1869-1870 53.5cm×37cm

从个人成长和才华展现来说,塞尚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母亲。具有浪漫幻想气质的母亲,赋予塞尚艺术气质,让他内心宁静,推动他圆梦的步伐,她也是调和父子关系的希望。然而,要说路易 ·塞尚全无付出,就有失公道,这个务实的家长,只是不愿意儿子在 “不可靠 ”的地方打转而已,因此才坚持让他学习法律,或者回家打理银行。事实上,塞尚的生活和艺术,大大受益于父亲雄厚的资产,甚至他的执拗和沉闷,也部分遗传自他的父亲,他成年以后理财处事的方法,也有父亲的影子。多年来,老塞尚给他灌输的 “每次出门,必知所为 ”,“不要过分激情,要从容不迫,量力而行”的治家格言,无形中会发生作用。1859年,路易·塞尚买下了有百年历史的雅德布封( Jas de Bouf f an)庄园,塞尚最初的几幅油画作品,就出现在这座普罗旺斯长官一度居住的庄园里,这一年,路易·塞尚还掏钱为塞尚弄到一张免兵役证书;在他的绘画事业起步后,路易多次到巴黎看他;在他归家寻求出路的时候,在他四处漂泊写生之时,路易时紧时松地供养着他基本的花销。作为某种妥协或体谅,路易也给加歇医生(P aul-F er dinand Gache t,1828-1909)写过问候信(1873年8月10日),那个自1858年起便在埃克斯与之相识,此后不断帮助保罗·塞尚、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0)等艺术家的人。有那么几次,他甚至耐心就座,给儿子充当模特,尽管他的音容,还是那么肃穆,塞尚通过画笔对抗父威的举动那么隐晦,但两人之间,也许还有不少温情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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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尚的父亲(The Artist's Father)1865 168cm×114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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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奥古斯特·塞尚,读《事件报》的艺术家之父
(Portrait of Louis Auguste Cézanne,The Artist's Father)1866 200cm×120cm

然而,我们的确可以看到,路易不时的暴躁与苛刻左右着这个家庭的氛围,牵动着家人的心绪。在塞尚朋友的眼中,路易是个坏脾气的人。左拉描述说,他常常为了琐事而叫嚷,洒水壶没有归位,一个玩具丢在地板上,都会激怒他。自然地,儿子学画、成家这种大事,一旦超出他务实的逻辑,各种形式的阻止、告诫就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儿子有了挫折,他也不会付出同情,反倒时有嘲讽。同样固执的父子两人开始暗暗较劲,彼此不满。1860年3月,左拉回顾塞尚那几年与父亲的关系时说,“你抗争两年才至于此;在我看来,在诸多努力之后,没有更进一步的抗争,你仍然不能胜利”。面对父亲的种种挑剔和阻碍,塞尚心生厌恶,焦虑的情绪如影相随,很长时间里,他都把父子相处的不自在,视为对自由的剥夺,看作他坏情绪的根源。1866年10月23日,他给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1830 -1903)写信,落笔的首句,就是对家人的不满:

亲爱的朋友:

我现在在家中,和世上最邪恶的人在一起,他们是我的家人,让人痛苦难忍。还是不说他们了。

1874年,塞尚从巴黎给父母回信,解释他三年不回埃克斯的原因:

在上一封信中,你们问我为何还未回到埃克斯。这个问题,之前我已经说过,比起你们的预估,我更乐意与你们相聚。但是,一到埃克斯,我便不自由,并且,每当我意欲返回巴黎,常常又是一番挣扎。尽管你们未曾坚决反对我的离开,但你们的阻力还是会影响我。我无比企盼我的行动自由不受任何形式的阻碍,那样,我将无比欢快地及早回家。

请父亲每月给我两百法郎,以保证我在埃克斯长住一时,我也乐意在南方作画,那里的景色赋予我绘画的动力。我恳请父亲许可我的请求,那样的话,我觉得我能在南方从事我想要的研究。

事实上,为了避免双亲争吵,尤其是财产继承不节外生枝,自1869年,他与奥坦丝 ·菲凯( Hortense Fiquet,1850-1922)认识,接着同居、生子以后,他对父亲就刻意隐瞒自己小家庭的情况。他能得到的,是一个人的开支,却要养活妻儿,并挤出一些经费,发展自己的事业。无力应对时,他要靠左拉等人的接济,或者寻找说辞与机会,让父亲出手。对并不缺钱的路易来说,这当然是小事一桩,但对心高气傲的塞尚而言,这是一件难堪的事。时日一久,他的怨气形于言表。1878年3月,塞尚从马赛的小渔村艾斯塔克( L’Estaque)给左拉写信,说他和父亲的关系变得分外紧张,路易可能要中断他的生活费,他或被迫自谋生路。12月19日,他又说:

四天前,奥坦丝从巴黎回来了,这多少是件安心事,因为小家伙和我在一起,而我父亲可能突然来访。看起来有人要预谋向父亲泄露我的状况,我那混蛋房东也插了一脚……

我原想在这里找到尽可能的平静,可事与愿违,我与父亲间缺少谅解,这使我困扰不已。获得自由的想法萦绕着我。唯一的好办法,是每年(让他)给我两三千法郎或更多,而不是等我死去后才获得遗产。因为,我肯定会先他离世。

塞尚担心父亲通过财产继承权要挟他的婚姻,但这件事并没有真的发生。父亲去世那一年的4月,他和奥坦丝正式结婚,隐婚的生活结束了,家人无法接纳他妻子的尴尬,也翻过了一页。为了得到父亲的理解与亲和,塞尚付出了不少心力,即便经过漫长的抗争与努力,终将作品挂在沙龙,他的大名初步被人口传以后,这个愿望也没有完全实现。紧张、僵硬的父子关系,直到1886年10月23日,路易于88岁去世时,才画上句号。路易离世后,塞尚随即获得两亿法郎的遗产,他得到了想要的“自由 ”,有足够的资金置办画材,买地修建画室,即便作品无人购买,也不会像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或梵高一样,为生计所困。晚年的塞尚,回顾自己往昔激烈的言行,也许有过悔恨的时刻,至少,随着岁月的洗涤和人生的体验,他对父亲的理解不再那么意气,谈及父亲时,他语气平和而温暖,在他的内心,曾经的怨恨渐渐消散,感恩和尊敬变得日渐清晰。

塞尚的母亲,目睹了儿子的焦虑、挫折,也几乎见证了他的成功,她活到了83岁。支持着塞尚的生活和创作,同时,给塞尚带来烦恼的,还有两个重要的家人 ——他的大妹玛丽和他的妻子,塞尚与她们及双亲的其他一些重要细节,我们将放在下文叙述。

埃克斯的少年

自12世纪以来,埃克斯便是普罗旺斯(Provence)的首府。不过,作为外省小城,埃克斯偏僻且落后,正如它那厚重的城墙一样,保守而隔绝。在小说《卢贡家的发迹》(La Fortune des Rougon,1871)中,左拉描写道,那环城的厚墙早已不再实用,它让城市变得昏暗与狭仄。埃克斯的旧貌带着固执的色彩和厚重的记忆,短期内未曾改观。19世纪末,小说家爱德蒙·加卢克斯(Edmond Jaloux,1878-1949)说,埃克斯是“一个昏老沉睡的石城,漠视任何事物。”因此,当工业化浪潮席卷欧洲之际,埃克斯的回应显得有些迟钝,在19世纪中后期,也只有粗疏的铁路和工业格局:1846年,埃克斯 -罗尼亚克(Aix-Rognac)线开通,1868年埃克斯-佩尔蒂伊(Aix-Pertuis)线开通,而埃克斯-马赛(Aix-Marseille)的铁路线,直到1877年才运营;埃克斯有轻纺业和染织业,城里有几家酿造厂和食品厂,郊外有石膏和砖块制造业,以及路易·塞尚赖以发家的兔皮制帽业。不过,滞后的工业也为19世纪下半叶的埃克斯人,留下了一片未经工业浸染的天然故土。对塞尚和左拉来说,这片故土是他们一生的财富——那是与左拉小说相连的世界,也是他们的好友安托万·吉耶梅(Antoine Guillement)称为“南方雅典”的地方,那更是被塞尚终生研究、眷恋的家园。

1844年,塞尚五岁时,进入位于埃皮纳克斯街(Rue Des épinaux)、由塔塔 ·勒布瑞(Tata Rébory)主办的小学校,学习读、写、算。1849年,他又进入圣 ·约瑟夫(Jesuit Ecole de Saint-Joseph)小学,那是一所由牧师阿贝 ·萨沃瑞(Abbé Savorin)和修士主办的学校,在那里读书的三年,他的激情和梦想还蛰伏在他安静而温顺的性情中。六十岁时,玛丽回忆说,哥哥塞尚当年学习努力,头脑聪明,但没有显示出任何过人之处,或许,他还有那么一点怯弱,易受他人影响。

1852年,作为半寄宿生,塞尚就读波旁中学(Collège Bourbon)。进入波旁中学时,塞尚已经发育成熟,他有聪慧强健的外表和仍然敏感内向的气质。从镇中心的家步行到学校,要花一刻钟,然后,他在学校度过整个白天。波旁中学每年收三百法郎的学费,它将宗教的严厉与人文主义集于一身,使得埃克斯的少年能接受相对完整的地方公共教育。塞尚在那里学习了六年,前四年是半寄宿,后两年是走读。

在波旁中学的古典人文课程上,塞尚花了不少工夫,他阅读过古罗马硕学西塞罗(Cicero,公元前106-公元前43)、卢克莱修(Lucretius,公元前97-公元前54)、阿普列乌斯(Apuleius,约公元124-约公元170),历史学家李维(Livy,公元前59-公元17),政治家塔西佗(Tacitus,公元56-公元117),诗人贺拉斯( Horace,公元前65-公元前8)、奥维德 ( Ovid,公元前43-约公元17)、卢坎( Lucanus,公元39-公元65)等人的作品,他用功最多的则是研究古罗马诗人维吉尔 ( Virgil,公元前70-公元前19)。这些拉丁文和希腊文作品培养着他的耐心与想象力,在他躁动、朦胧而天真的心胸里,历史意识和古典文艺趣味暗自生长,浪漫精神与怀疑思想悄然萌动。他将贺拉斯、雨果等人的名言抄录成集子,又用夸张的修辞向离开埃克斯的左拉描述自己的激情、梦想和失落,在中学毕业会考后,他还将自己翻译的拉丁文诗歌,抄录给左拉,并洋洋得意地问: “你见过比这更好的文笔吗?如果你不满意,你可就不理智了。”

也是在波旁中学里,他获得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友谊。生于巴黎、长于埃克斯、小他一岁的左拉,埃克斯少年巴蒂斯特 ·巴耶( Baptiste Baille,1841-1918)、古斯塔夫·布瓦耶( Gustave Boyer)、路易·帕斯卡·安托万·马格里(Louis PascalAntoine Marguery,1841-1881)等,都是他早年的同学和玩伴,也是他早期信件里提及的人物。课余和假期,他们常常在埃克斯的阿尔克(Arc)河里游泳,在松林中聊天嬉戏,他们热衷于打猎、钓鱼和猜字谜,随着对历史、诗歌、文法、修辞的日渐熟稔,几个年轻人的文艺梦想似乎在中学毕业前夕,在同一片花园里含苞欲放 ——至少,那个时期,塞尚、左拉、马格里都有过成为文学家或诗人的理想,有诗歌、剧本或小说的构思或创作,塞尚本人也留下了一些未发表的小诗,尽管最后坚持下来的只有左拉。这些玩伴中,塞尚和左拉、巴耶关系最为紧密,像所有青春期男孩的友谊一样,他们暗下“永不诀别”的誓言,守护彼此的梦想,无话不谈,充满激情和活力。

同学左拉

左拉是塞尚最好的朋友,一生的知己,也是性情略异、关系微妙的同道。他们相识于波旁。

左拉的父亲弗朗索瓦是一名工程师,1843年,他获得在埃克斯建造一个水坝、开凿一条运河的工作,他带着妻子和刚刚三岁的儿子搬到埃克斯。四年后,这个家庭原本富足的生活因弗朗索瓦的突然去世而骤然改变,那时左拉才刚刚步入小学的大门。左拉的母亲在埃克斯过了十一年困顿的生活,最终于1858年迁回巴黎,那一年4月,左拉进入巴黎圣 ·路易高中( Lycée Saint-Louis)求学。

童年丧父的经历,使左拉面临与富家子塞尚截然不同的难题,他和母亲体验着贫穷无依乃至受债务逼迫的生活。生活的困难磨砺着他的韧性,打造着他的耐力,也使他更容易理解社会生活的复杂、体察人性的多样。一定程度上,他的思想与性格,要比塞尚早熟一些。

塞尚和左拉在波旁中学前五年的交往事迹,我们所知不多。两人存世的信件,始于左拉离开埃克斯之后,那时,他们已临近中学毕业。此后,无论两人身在何处,鸿雁传书成为两人交流的主要方式,他们将各自的所思、所见、所为向彼此倾诉,将各自的难题托付给对方。如今,很多信件已经佚失,从他们持续半生的书信里,我们才约略知道两位巨匠交往的琐事。

早期书信中的塞尚,热情而浪漫,与他惯常的内向大不相同。借助文字,他数次表达对左拉的思念,和离别带来的忧郁,期盼假期到来后,伙伴们再次相聚。他也不吝笔墨和才华,向左拉展示自己的诗作,回忆他们曾经徜徉的松林、原野、河流、悬崖和海涛,尽情想象和回味爱情的降临。根据左拉的回信,我们可以确定,最晚在1858年夏天,塞尚就画过一些画,他可能还学过一阵小号,并勤奋地翻译和写过一些诗歌。那段时间,初到巴黎的左拉或许还在适应巴黎同学对外省人的轻视,还在忙于生活的日常周转,在自叹诗歌创作略有停顿之余,他格外看好塞尚的诗作。

大概也是在这段时间,塞尚向父亲表达了他绘画的志向,并开始了与父亲的抗争。左拉成为他最主要的倾诉对象、他的同盟和后盾。1859年12月30日,左拉写信说:

说什么来愉快地结束这封信呢?我该鼓励你冲破屏障吗?或者我该谈谈油画和素描?该死的屏障,该死的油画!一个要经受炮火考验,另一个破碎于父亲的否决。当你冲击墙壁,你的怯弱会提醒你:“走不远的!”当你拿起画笔,你的父亲会说:“孩子啊,孩子啊,想想未来。才华会饿死你,金钱能养活你!”哎,哎,我可怜的塞尚,生活是一个常常不循手推方向滚动的球……

无形中,塞尚也将左拉置于夹缝中,成为父亲戒备和抱怨的对象。路易想当然地认为,是左拉等人教唆塞尚走向“歧途”,是他们在助长塞尚的对抗意识。

左拉的友谊之手和理想信念,伴随着塞尚的艰难时刻,除了经济上的援助、生活上的辅助,更重要的是左拉与他精神世界的共同成长:有些时候,他是塞尚的精神导师;有些时候,他是塞尚作品的首个观看者和评论家;有些时候,他是塞尚追梦脚步的传声筒;还有些时候,他们是彼此爱恨难言的异胞兄弟。

1861年4月至秋初,塞尚结束了谋划已久的第一次巴黎之行,他的信心被重重的挫折感打败,一幅左拉肖像画,一幅好友无尽期待和鼓励的作品,他画了好几次仍然没有完工,气馁之下他销毁了它。随后,他不顾左拉的一再挽留,灰心地返回埃克斯,进入父亲的银行工作。塞尚在安静而痛苦地挣扎,而在左拉看来,塞尚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以至近半年的时间里,两人中断了联系。在此期间,左拉给巴耶写信,评论这个依旧 “优秀、多变的男孩 ”,说他像一块倔强的顽石,自视颇高,渴望荣誉而又蔑视荣誉,容不得别人质疑或指责,甚至说,“也许他有大画家的天才,但却没有让它成真的天赋。最微小的困难都让他陷入绝望”。的确,塞尚性格中的焦躁、孤傲、执拗,以及自卑带来的犹疑,使他面对人生道路的抉择、事业的瓶颈时,会左右为难,言行无常,有时还不能与友人完全融洽相处。1872年,他曾经的同学,一个他曾用画笔描绘其丑貌的老乡,一个时常帮他避开父亲、给他母亲捎信的画家,阿希尔 ·安裴阿尔(Achille Emperaire,1829-1898),准备到巴黎卢浮宫临摹名画维持生计,短期借宿在塞尚家,大概是一些琐事,诸如塞尚私自丢弃了阿希尔的一个行李箱之类,引起阿希尔强烈的反感,阿希尔对埃克斯的朋友抱怨说:“我已经离开塞尚家,实为必要。就此而言,我也不能避免其他人的命运。我认为他被所有人抛弃了。他未曾留住一个聪明有爱的朋友。左拉、索拉利,以及其他人,都离开了他。”阿希尔的措辞过于偏激,但也并不是完全子虚乌有,至少,那些与他相处时日已久的朋友,都要忍受塞尚的反复无常。因此,左拉偶尔的愤懑,并不是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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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希尔·安裴阿尔像( Portrait of the Painter,Achille Emperaire)1867-1868

当然,比起其他朋友,左拉给予塞尚的,是最大的宽容和理解。当彷徨的疑云散去,塞尚重燃激情,他给左拉写信,率先打破僵局,两人的关系再次升温,左拉也恢复了对塞尚的信任,那个他心目中 “性格那么好,那么率真;他的灵魂那么可爱,那么温柔且富有诗意”的人,回来了。1866年7月,左拉给他俩昔日的同窗纽玛·柯斯特(Numa Coste,1843-1907)写信说:“塞尚在画画,在天性的推动下,他正顽强地迈向独创之路,我对他寄予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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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亚力克西在左拉寓所阅读( Paul Alexis Reading at Zola's house)1869-1870 52cm×56cm

从埃克斯到巴黎,左拉和塞尚都在明确各自的方向。无论面对面,还是在书信中,两人未曾停止对诗歌与绘画的讨论,他们时常一起游荡于博物馆、展览厅,一起感受涌动于巴黎的艺术新潮,也一同领略庸俗、守旧因素的激荡。他们逐渐了解、确认并擦亮自己的天性,一边与少年时期告别,与生活搏斗,一边努力适应和超越自身以及时代的局限与障碍,克服精神的不安:

这是盘桓在我们头顶的时代之风,没有人会受到责备,即使是我们自己;问题出在我们所在的时代身上。

年仅20岁的左拉,敏锐地体察着自己的时代,并将这种见解传达给好友塞尚。无疑,两人的雄心壮志、思想敏锐度,以及对自身潜能的认识是他们能够成功的前提,塞尚自认为“我们的梦想与哲学无人可比” ,左拉则用他的格言“要么得到全部,要么一无所有”来指引自己的文学之路。

不过,两人之间还有另一个事实,即左拉的文学创作,无论是观念,还是方法,成熟得相对较早,成名亦早,而塞尚则显得有些大器晚成。1862年2月,左拉进入阿歇特( Hache t t e)出版社,并开始小说创作,不久,他发表《给妮侬的故事》( Contes á Ninon,1864)、《克洛德的忏悔》( La Confession de Claude,1865)、《德莱斯·拉甘》(Thérèse Raquin,1867)、《马赛的秘密》(Les Mystères de Marseille,1867)等小说,锋芒初现。然而,他并没有止步,他从达尔文的进化论、丹纳的艺术哲学、吕卡的遗传论,尤其是克洛德·贝尔纳的《实验医学研究导论》中,找到了一条像科学实验法一样的创作手法,即在详尽素材的基础上,尽力客观、自然地记录现实生活,按生物学定律描写人物和社会的道路,形成了自然主义( Na tur alism)的创作方法。那时,他才二十多岁。此后,他将这种理念灌注到巴尔扎克式的、包括二十部长篇小说的《卢贡 ·马卡尔家族》( Les Rougon-Macquart)中。1877年,当他的第七部系列小说《小酒馆》( L'Assommoir发表后,畅销一时,左拉声名鹊起,接替雨果成为法国文坛的盟主。而这个时候的塞尚,还在踟蹰前行。

左拉成功后,塞尚倚重、敬重的心理变得尤为明显。事实上,19世纪70年代及以后,书信中的塞尚,很少向左拉絮叨他的绘画构思、琐碎的工作进度或状态,有关左拉作品的阅读体验成为主要话题;事业上,他和那些未成名的青年画家有时要请左拉充当评论人或联系人;当他遇到艺术问题时,也会格外看重左拉的意见。例如,1878年11月20日,他告诉左拉,他购买了插图本的《小酒馆》,颇有斩获地再次阅读了司汤达( Marie-Henri Beyle,1783-1842)的《意大利绘画史》( Historie de la peinture en Italie,1817),略带期待地向左拉推荐了这本书,最后,他说:“当能与你面谈时,我将问问你,就绘画是情感表达的方式这一问题,你的看法是否与我一致。”

然而,对个性鲜明、人格独立的艺术家而言,不自觉的倚重和不平衡的交往机制,必将带来友谊的危机。1885年12月23日至1886年3月27日,左拉“卢贡”系列小说《作品》连载于巴黎文学期刊“朱尔·普拉斯”(Gil Blas),接着由夏皮提埃( Charpentie)书店出版。出版后,左拉给塞尚寄了一本。这本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映射了很多现实人物,包括左拉自己、塞尚、巴耶、亚力克西、索拉利等人。小说主人公是画家克洛德·朗蒂埃(Claude Lantier),这个人物的原型,也许综合了马奈 ( édouard Manet,1832 -1883)等潦倒画家的身影,但最主要的来源,隐隐指向塞尚:一个出生于卢贡家族的天才艺术家,但又是一个失败者,他无能、疯癫、混乱,终生未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是一个不完整的存在,最后,只能在未完成的画作前自杀。收到《作品》后,1886年4月4日,塞尚从埃克斯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

亲爱的爱弥尔:

你足够好心寄来的《作品》一书我刚收到。我感谢《卢贡 ·马卡尔家族》的作者留此记忆见证,请允许我祝愿他,追忆往昔岁月。

缅怀流逝时光的你的挚友

保罗·塞尚

于埃克斯,加尔达纳

众所周知,这是塞尚和左拉最后一封传世信件,似乎也是两位巨匠三十多年友谊的休止符。我们很难判断塞尚当时的心情。左拉的小说连载时,塞尚大概已有耳闻或部分阅读,他和毕沙罗的交往圈中,这本小说已成热点。当他读出左拉对自己的轻视、戏谑,体验到自己的处境被公然夸示以后,愤恨、伤心和悲凉感,一定搅动过他的内心,自己的努力未被看重,半生的友谊瞬间寂灭,塞尚大概选择了默默地断交。他没有将真实情绪写进信中,但平淡的语气中,回忆的姿态下,是一种超越伤害后的温情兼决绝。我们很难评价两人的友谊和故事,就像我们很难揣摩左拉创作小说时的想法一样。左拉是一个真诚而纯朴的人,也许他并无恶意,也许他无意识的言行日积月累地改变着友谊的脉动。两人交好的中后期,塞尚的作品和成绩并没有获得左拉公开的肯定,他也没有分外用心于塞尚作品的收藏和推介。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塞尚就是那个克洛德·朗蒂埃也未可知。

此后的十六年间,左拉这个名字,在塞尚的生活中隐去了,但他的意见和想法,他的言行举止,还留在塞尚的世界中:从获好友力挺反抗父亲到逐渐独自前行,反叛西方绘画久远的文学依赖传统,同时超越青年时代的自己,用自己的勤奋钻研证伪左拉小说映射的失败宿命,倔强的塞尚将左拉的影响转换成了另一种动力。1902年9月28日,回到巴黎寓所的左拉,因烟囱被人意外堵塞,于夜间死于煤气中毒。听闻老友噩耗,塞尚悲伤不已,他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独自过了大半天。那个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不声不响地先行离去。

诗才与画才

还是回到激情而迷茫的青年塞尚吧。

1864年以前,塞尚常在书信写作中穿插诗歌,有时,一封信中会出现三、四首,1858-1859年尤其频繁。尽管这两年间,他的主要读者左拉的回信保留不多,但根据1858年塞尚的文字,诸如 “我收到了你附有深情诗句的信 ”,“我沉浸在你寄给我的诗文里”等,便可知,当时两个年轻人的书信,是诗才展示和较量的舞台。1860年8月,左拉写信说:“我自问,要成为大诗人,这位勇敢的塞尚还缺什么?纯粹。他有思想、文笔有力、富于新意,但是,是什么损害了它?损害了一切?是普罗旺斯的方言习气,不规范的语言等。是的,老朋友,你比我更像诗人。也许我的诗句比你的更纯粹,但你的诗句更有诗意、更真实;你用心写诗,而我用脑写诗;你坚信于自己的所思所想,而对于我,很多时候,它仅仅是一场游戏,一个美妙的谎言。”

19-25岁时的塞尚写了多少诗难以估测,信件中的诗作只有几首是完整的:1858年4月的一封信中芦笛与少女互喻的《未刊诗》,7月 9日的一封信中抄录的有关几个好友的叙事小诗,7月29日的一封信中以西塞罗《喀提林首次演说》(First Catiline Oration)为基础的描述战争画面的小诗,11月17日的一封信中翻译的《汉尼拔之梦》;1859年7月末的一封信中的《颂歌》,12月29日的一封信中《一个恐怖的故事》等。 其他即兴的诗句,大多未经打磨,片断居多,但也同样能看出他在诗歌方面的才华:

我们的灵魂依然纯真,
以怯懦的步伐前行,
尚未碰到,
人常滑坠的峭壁边;
在这污浊的世上,
我还未举起,
相爱之魂痛饮的,
欢愉之杯,
靠向我天真的唇。

除了友情、爱情主题的清新小诗,塞尚也写过历史和神话主题的诗,他对战争和死亡别有兴趣,塞尚的艺术直觉和想象力开始显露出来。当然,这种爱好和他数次强调的韵律和品位,是波旁中学古典人文教育的结果,也是那个时代的文艺风尚。同时,这些诗作还折射出塞尚青春的骚动,不止一次地,他故作成熟地写尚未实现的色欲,写玩伴间的秘密话题。

显然,倘若他的张扬、多情与活泼只对玩伴开放,就让人不得不寻思某种心理动机。德国艺术史家库尔特 ·巴特(Kurt Badt,1890-1973)试图将他写给左拉书信中的那张钢笔画《死神统治之地》,与塞尚的处境联系起来:塞尚书信开篇抄录了但丁(Dante,1265-1321)的《神曲》,将主题指向13世纪意大利贵族乌格里诺(Count Ugolino della Gherardesca,1220-1289)“食子 ”的故事:由于乌格里诺叛逆失败,他和两个儿子、两个孙子一起被投进监狱,即将饿死时,他的孩子们恳请他吃掉自己的尸体。塞尚抓住了这个故事的核心,他将但丁的诗句演绎成一段对话,又在草图中刻意描绘了父亲和儿子分食头颅的场景,用他的话说,是“恐怖的一幕”,用以震撼左拉的心灵。这个父食子的特殊故事,可能隐含着塞尚对父亲的不满和恐惧心理。 不过,我们也必死神统治之地(Death Reigns in This Place) 钢笔素描1859年1月17日致左拉书信须看到,乌格里诺的故事是欧洲文化中的一个热题,除了但丁的诗篇,关于这个主题 ,瑞士画家亨利 ·富塞利( Henry Fuseli,1741-1825)画过《饿塔中将死的乌格里诺和他的儿子们》(1806),英国浪漫派巨匠威廉 ·布莱克( William Blake,1757-1827)画过《狱中的乌格里诺和他的儿子》(约1826),塞尚瞩目这个故事时,法国雕塑家让·巴普帝斯蒂·卡尔波( Jean-Baptiste Carpeaux ,1827-1875)的《乌格里诺及其儿子》(1861)正在创作,此后,奥古斯特·罗丹 (Auguste Rodin,1840-1917)还雕过《乌格里诺》,因此,我们很难把塞尚追随前人、热衷历史典故、展示才华的动机排除在外。当然,人们用弗洛伊德的学说来还原塞尚早期的艺术,并非完全子虚乌有。毕竟,父子间的对抗情绪和紧张气氛,都萦绕在彼此心头,而一旦塞尚认识到自己的才华,以及能够宁静、愉悦心灵的方式,循路而去便是迟早的事。对抗气氛愈浓,他也愈焦虑或决绝,进而情绪和潜意识会渗透在他的文字和素描中,艺术史家迈耶·夏皮罗( Meyer Schapiro,1904-1996)也认为,塞尚早期的诗作和画作,促成于他反抗父亲威权、应对家庭不和的无意识心理。

十二岁贫穷少年背后的故事(一位贫穷少年和富家之子)(7)

死神统治之地(Death Reigns in This Place ) 钢笔素描 1859 年1 月17 日致左拉书信

无论怎样,塞尚准备踏上诗歌和绘画道路,他有“展开诗的双翼”的雄心,赞叹于“语言的力量”,同时,也暗暗听从自己的兴趣,发展自己的画才。自1857年起,他就开始在埃克斯艺术学校的夜校班学习,他最初的启蒙老师是学校教员约瑟夫·吉贝尔(Joseph Gibert),在那里,他还认识了前文提到的柯斯特、塞尚唯一看好的阿希尔·安裴阿尔,以及谢扬(Jean-Baptise Chaillan)、肖塔尔(Joseph Chautard)、孔布(Combes)、维尔维埃耶( JosephVillevieille)等同行。夜校班的学习时间有限,夏日是早晨的六点到八点,冬日是晚上七点到九点,冬天还要点上煤气灯或油灯,生上火炉。吉贝尔严厉而守旧,他的课程主要是石膏像和男像写生,教学生一些绘画基础。这是塞尚最初接受的专业训练,我们能约略从他的早期作品中感受一二。1856-1859年间,他曾模仿新古典主义画家雅克·路易·大卫( Jacques Louis Divid,1748-1825)等人的风格,画过一些战争场景的素描如《裸体战士的搏斗》,也根据自己的观察,表现过自己和朋友的日常生活如《游泳》,无论是模仿习作,或是即兴草图,塞尚已经初步展示了他的解剖、比例、构图知识,对体积感和画面气氛的渲染也有可圈可点之处。

十二岁贫穷少年背后的故事(一位贫穷少年和富家之子)(8)

裸体战士的搏斗(Nude Warriors Fighting) 素描 1856-1857 17.5cm×24cm

我们知道,写诗和画画需要天赋,但它更是一种技艺,需要长期的训练。对当时的塞尚来说,古典文学的学习,要比他的绘画技能训练系统得多。当他用同一支笔写诗、画画时,便很自然地发现,他能够在前人的基础上,用

奇思妙想和崇高的意象来描述战争和历史如《喀提林的胜利》,这令他满足,但他也认识到,“比起我的画笔,我的文笔说不出更多”,即便那时他的画作中时有笔力纤弱或粗疏等毛病,但在专业训练不够系统的前提下,他的绘画才能似乎更令他惊奇。这大概是他最终选择绘画的一个重要原因。

十二岁贫穷少年背后的故事(一位贫穷少年和富家之子)(9)

游泳(Bathing) 钢笔素描 1859年1月20日致左拉书信

多年以后,塞尚致力于画笔的纯粹,沉浸于线条、色块和形体本身,甚至有意与文学划清界限,与当时文学界的陈腐做派拉开距离,貌似他与当年的诗歌梦想渐行渐远,但事实上,早年读诗、写诗、译诗的经历,还在暗中帮助他,在他成熟期的静物和风景作品中,我们会发现那颗诗意的种子散发的独特光芒。

十二岁贫穷少年背后的故事(一位贫穷少年和富家之子)(10)

喀提林的胜利( Ciceron Foudrooyant Catilina) 钢笔墨水和水彩 
1858年7月29日致左拉书信 约21.5cm×12.7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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