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日子意思 过日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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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睡眠是个大问题

沈杰的睡眠状态时好时坏，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情绪波动太大会睡不着，室内温度太高会睡不着，枕头高矮软硬不合适会睡不着，太累会睡不着，光太亮或者噪声太大会睡不着......睡的好的时候，沈杰基本上就是秒睡且一夜无梦。这可难坏了陈铭。陈铭几乎没有睡眠问题，只要有了困意，沾枕头就能睡过去并且呼噜声响彻卧室，但这大概率会让沈杰辗转反侧。陈铭也知道自己“很擅长”打呼噜，可人都睡过去了、怎么控制嘛！沈杰睡不好觉，第二天肯定有一段时间大家谁都不好过：他会黑着脸，自顾自坐着或者干自己的事，一句话不说。陈铭看到，又害怕又生气还很担心，他非常讨厌沈杰不说话这个习惯。

虽然年过三十，但是对于陈铭来说，这些数字代表不了任何事，他依然像二十出头一样活蹦乱跳。陈铭的前三十年，都在按部就班地“活着”，按照父母老师设定的路线上学和工作。在高楼大厦的格子间呆了十年后，陈铭像是中邪一样，突然给自己的人生“改道”了：他抛弃了光鲜亮丽的工作，离开了豪华的写字楼，在考取了专业认证后、成为了一名健身教练。这样让人大跌眼镜的行为，即使是非常开明的父母也很难理解，忍不住轮番上阵劝他三思。要知道，从小到大，父母为陈铭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先征求他的意见，他如果强烈反对，父母绝不会做。哪怕后来陈铭向父母坦诚自己喜欢男生后，父母也没说什么，只嘱咐他要擦亮眼睛好好找个靠得住的人。陈铭辞职的时候，父母也很支持他按照自己的选择生活，只是那会儿父母并不知道陈铭想去做教练。每天至少2个小时的高强度健身团课，还有一些私教授课，哪怕是对一个刚刚走出校园的人来说，这样的工作强度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更别提已经三十岁的人了。但是陈铭却适应得很好，一方面是常年保持锻炼让他的体能有保障，另一方面这样的自由自在和远离是非让陈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每天体力消耗很大，也没什么烦心事，陈铭的睡眠质量出奇的好。在和沈杰同居之前，他一度为自己“睡得香”而得意。可是自从身边躺了个沈杰，陈铭这个特质就时不时变成两个人吵架的诱因。最近因为工作原因，沈杰在床上翻来覆去要很久才能入睡，陈铭也不敢睡的太熟，总觉得自己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着，根本分不清。清晨睁开眼，他觉得很累。一天的课上下来，陈铭感觉自己“被榨干”。不过他也能理解，谁还没遇到个烦心事呢。

陈铭转行三年，靠自己的成绩和有目共睹的能力跻身管理层。现在他不仅要自己上课，还要负责二十几家门店的经营管理。这是他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的，而且他转行之前也从没想过自己还要做管理者、带团队、背指标。不过当老板找他谈话之后，他曾经强行按在心底的那个小老板冲破了牢笼。陈铭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蛮喜欢“做主”和“管人”的，这是埋藏在他性格中的底色，是压不住的。事实上，当走上管理岗位后，陈铭把手下这帮教练管理得井井有条。这些人中，有懵懵懂懂的新人、有野心勃勃的中生代、也有看遍人情世故的老油条，想让他们“服管”真的是一件蛮难的事。陈铭也完全清楚，谈理想、打鸡血、做规矩、立标杆这种管理方式最多也就是“术”的层面，要想凝聚意志，还是得让所有下属知道，跟着自己有肉吃，自己能给他们足够多的好处和利益。为此，陈铭屡屡顶撞老板，几次在办公室和老板吵了起来，声音颇大，其他的同事都被这样的分贝吸引了。陈铭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两道浓密的剑眉，天生嘴角向下，这样的面相让他在办公室收获了这样一个外号：蛮子。

蛮子来办公室找老板了。他昨晚在睡梦间感受到了沈杰翻来覆去，于是自己也没有睡得太死（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早晨起来特别累，他靠在床头缓了半个小时才起身穿衣服。今天要和老板来一场硬仗：决策层拉高了考核标准，让本就实行浮动课时费的教练越来越难以获得高收入。这套考核标准是不透明的，陈铭要和老板讲一讲道理，不然他没法儿做宣讲，后续更无法落地执行。

这是一套复杂的计算规则，包含了诸多参数。这些参数有的说得清、有的说不清，有的可以被量化，有的难以被量化，而所有这些指标都被统统融合到一个公式中。按照公司给的说明，通过这套公式计算出的课时费，从观感上看绝大部分是和员工的成绩相匹配的。算法说不清，参数讲不清，参数选择和适用性也说不清，但是到手的工资是说得清的，明明白白的一个数字。员工才不会管公司为什么这么做，看到到手的钱少了，这人心就要散一阵子。“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这是前辈们用血泪得到的经验。陈铭可不希望自己以后变成背锅侠和救火队长。

解释半天，陈铭也没理解这套算法是怎么运作的，反而在老板越来越小的声音中感受到了一丝凌乱。大概率老板也不知道这个算法是怎么回事，他的老板怎么给他讲的，他就怎么讲给陈铭。陈铭不知道老板是不想向决策层提问还是不知道怎么提问，不管了，反正陈铭就要刨根问底，不然他的员工大概会把他吃掉。按照这个算法，下个月每个人都要少拿千八百块钱，这还算是好的情况，个别人的收入要断崖式下降了。

“陈铭，你的义务就是要把公司的决策落实到每个员工身上，并且要保证员工理解和支持！”老板被问烦了，也不打算再继续讲规则。这个事不管对不对，你陈铭都要落实！

“支持二字说得轻松，大家这个月上那么多课、流那么多汗，拿到工资的时候却少了那么多，而且以后每个月能拿多少谁心里都没底，公司作出这样让员工流汗又流泪的决定，怎么让大家理解和支持？”看到老板这个态度，陈铭提高了说话分贝，“每次述职，领导们都强调要开放、重大决定会征求员工意见，难道这些都只是说说吗？如果公司经营有困难，大可和员工直说，我相信会有很多员工能理解。现在不声不响地做了一个关乎每个人的决定，究竟是谁不坦诚？”

工位上的同事们出奇地保持沉默，他们听到了里面的争执，但是破天荒的没有凑热闹。虽然不是教练，但是这些同事们也都知道做教练的辛苦和不易。尤其是当疫情来临、健身房不得不暂停营业时，坐办公室的人至少还有一份薪水拿，没课上的教练就只能硬挺着。

老板面无表情地说：“有困难向我提，可以向公司申请支持，但是决定已经做了，没必要再谈过程为什么是这样。你现在只需要把该做什么和时间表定下来。”老板扬了扬眉毛，补了一句：“你上次述职的时候，特别提到了自己的教练职业化水平提升了很多，对公司的认可加深了。现在是检验你成果的时刻。”陈铭一时语塞，这的确是他在上个季度述职报告里提到的，因为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已经把下属们调教得很好了。如果他当时能预料到现在的情况，述职报告一定不会这么写，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吗！陈铭败下阵来，悻悻地离开了办公室。

一整天，陈铭都心不在焉，脑子中一直在闪现不同教练的反应。他本想理出个头绪，渐渐得脑海中每个人的样子开始模糊，大家的脸混在一起，一个飘渺模糊的影像撞击着陈铭的神经，让他的头隐隐作痛。他打开电脑想写落实方案，却生生地盯着光标半个小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晚上上课，他上得一塌糊涂，如果有用户投诉他也认了。陈铭开始质疑自己对公司的信任，开始质疑老板们曾经说的话、表的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转行的决定。沈杰看出了陈铭的心不在焉，追问之下陈铭和盘托出。这下轮到沈杰傻眼了，这不是把自己彻底夹在了公司和员工利益的中间吗！沈杰对这个行业、对这个人群了解不多，在这个时候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他轻轻抚着陈铭的后背，嘴里一直念叨“办法总比困难多”。

陈铭今晚失眠了。他很累，本来昨晚就没睡好，今天肌肉的酸痛和心情的压抑更是交织在一起。想到员工的议论、谩骂甚至是离职潮，陈铭就觉得胸口发闷，闭上眼睛能感受到心脏在剧烈跳动。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落实这个决定，后续会发生那么多难以招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