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张二哥(代梢张二哥是个热心肠)

几十年前,在大巴山下一个小县城里,有一种专门以挑力为生的行当,乡人称“挑老二” ,就像现在的棒棒,不过又有点区别。棒棒只是在城周围短途搬运,挑老二则刚好相反——城外长途搬运。“城外”是个啥概念,那就是要穿越莽莽大巴山、秦岭,把货主们托运的木耳、茶叶、黄裱纸等土特产品挑到陕西的紫阳、汉中,更远的甚至西安,挣几个下力钱维持生计。那个年代,挑老二有两怕:一怕土匪,二怕野物(即猛兽)。故凡有同方向的活计,大多结伴同行。人一多,便需要一个办事公道能言善语的头来安排行程住宿,调解内部纷争,对外“言语”等诸事宜,只讲奉献不讲报酬的“代梢”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草堂张二哥(代梢张二哥是个热心肠)(1)

张二哥便是“代梢”。他身材高大剽悍,长年累月剃个光头,叶子烟竿须臾不离。小时曾读过几天私塾,会打算盘,也算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张二哥本是外乡人,年轻时在家乡血气方刚,一次因看不惯一土佬财为富不仁,趁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带几个兄弟伙把土佬财家抢了(其实,也只能说是抄家),然后只身一人远离故土,辗转漂泊到了大巴山下这座小县城靠卖力为生。

张二哥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与有钱人作对的基因。一次,一富商要贩一批烟土到汉中,考虑到货物的安全,他便找到了“挑老二”这行中颇有影响的张二哥团伙。双方讲定酬劳后,便收拾停当择日上路。富商带了两个保镖同行押货,一路上他颐指气使且又特别抠门,张二哥心中颇有不快。一日投宿于巴山深处一鸡毛小店,当地野猪奇多,山民们将野猪视为猛禽之首,有一猪二熊三老虎之说,故天刚擦黑便关门闭户,足不出门。为保证投宿旅客安全,店主嘱客人入睡前将上楼木梯抽走,以防不测。如有旅客晚间方便,则只需对小楼上安放的竹筒发射即可。半夜里,野猪成群光顾,嚎者、拱门者折腾得不亦乐乎,吓得富商阵阵瑟瑟发抖。张二哥见状对他说,只需对竹筒用嘴猛吹,便可吓退野猪。富商深信不疑,刚将嘴凑近竹筒尚未及吹,只觉一股骚味直扑肠肝肚肺。顿时间,富商翻江倒海吐了起来,方知上了当。

对需要救助的弱者,张二哥则满腔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一日挑茶叶歇息小镇客栈,见店内一人脸色腊黄,奄奄一息,龟缩在床头一角。店主告知,这是个四川人,住进店就病倒,近几日更是茶水不进。张二哥见状,二话不说,忙背上这位他乡遇到的四川老乡径往药铺奔去。经几日调理,方稍见起色,但身边仍不能离人照料。患者囊中羞涩,张二哥一行盘缠亦将告磬,且一大拨人陪着在此耗日子开销亦不小。一日清晨,睡意未消的同行见张二哥挑着一担空挑子晃晃悠悠地跨进店门。原来张二哥已将自已挑的一担茶叶贱卖。这可是犯了“挑老二”这个行当的大忌,它关系到你今后再也不能混这碗饭吃了。张二哥将卖茶叶所得之钱分作两份,多的给同行作盘缠上路,余下的给四川老乡治病。数日后,四川老乡亦渐康复。分手之际,四川老乡向张二哥拱了拱手,说道大恩不言谢,两人洒泪而别。好在张二哥口碑极好,以后仍在这个行当混下去且仍充任“代梢”。不过,约有大半年时间在拼命攒钱还债——那担茶叶钱。

岁月悠悠,战乱、天灾、人祸,县太爷换了一拨又一拨,日子在张二哥肩上匆匆往前赶去。

解放了,张二哥被评为贫民成份,还分得了两间平房。土改工作团还给他找了个差事:敲锣。那年月,小县城还莫得电灯,更谈不上有线广播、高音喇叭一类洋玩意。工作团凡要召开群众大会或通知啥重要事宜,则由张二哥一边敲锣,一边高声哇气大呼“鸣锣通知……”好在小县城“大堂打板子,四门都听见”,须臾之间,全城老百姓便接收到了工作团的最新信息。闲暇时,张二哥便给工作团挑挑水,抹抹桌子,成天乐呵呵屁颠颠的。一天,工作团团长遣人带信叫张二哥赶快到团部,他以为又要“鸣锣通知”, 待风风火火赶到团部才得知,团长知他识字会打算盘,欲安排他到新组建的税务局工作,张二哥自称闲散惯了托辞未去。

不久,搬运合作社成立,张二哥自告奋勇重操旧业,工作团遂安排他到搬运合作社,且还封了一个官——社长。张二哥心目中从未把“社长”当作什么官,他只是认为“社长”就是“代梢”的不同称谓罢了。

草堂张二哥(代梢张二哥是个热心肠)(2)

后来张二哥才知道,他之所以能交那么一点“官运”,全得力当年被他救助的四川老乡。四川老乡是在奔赴延安的途中病倒的,被张二哥从阎王爷那儿救回来后参加革命,几十年南征北战,解放后在北京某部任要职。他一直不忘张二哥的救命之恩,建国伊始,便给小县城土改工作团去函,托其代寻张二哥。工作团念其张二哥对革命作过贡献,遂安排他当“工作同志”,终因他惋拒作罢。张二哥立身处世的原则是施恩不图报,尽管那位四川老乡又给他去函数次,邀他到京一叙,张二哥则坚不成行并将四川老乡所寄之钱物悉数退回。

转眼间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一日从北京来了两个人忽然找到张二哥,自称是来外调的,调查对象则是四川老乡。张二哥便将认识四川老乡的细枝末节一五一十据实相告。那两位外调者见从他口中挖不到什么钢鞭材料,“外调”徒然升级,将张二哥带进派出所折腾三天三夜,中间不乏皮肉之苦,但他始终是那几句老话。外调者看实在捞不到什么,便打道回府去也。原来,据说四川老乡是跟彭德怀一起犯了大错误,正在接受审查。在那个年代,那么一个小县城,忽然冒出一个与彭德怀有“牵连”的人,立马之间,张二哥入了“另册”,戴上“坏分子”帽子接受群众监督改造,“官”自然是当不成了。

转眼到了文革,来小城找张二哥外调的人数之频,名头之多,给小城带来偌多爆炸性新闻。有什么“专案组”的

“战斗队”的,有干部、军人,更有凶神恶煞的红卫兵。坐喷气式,鸭儿浮水,苏秦背剑,张二哥该享受的“待遇”都享受到了。但张二哥毕竟是张二哥,翻来覆去话不变。尽管不乏以“给出路”为诱饵者,但他从未想过瞎编谎言以求自保。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四川老乡平反复出,但多年折磨,双脚已不能行走,只能靠轮椅代步。四川老乡一平反,立即遗儿子专程往小城探望恩人,并嘱其抬也要把他抬到北京来颐养天年。四川老乡的儿子到小城很容易就找到了与彭德怀有“牵连”而颇有名气的张二哥,只见张二哥家徒四壁,所幸身板还算硬朗,腰不弯,背不驼。他得知旧友之子来访,喜出望外,当晚一瓶包谷酒,一包花生米,爷儿俩摆了一晚龙门阵。对自已的境遇张二哥绝口不提,倒对四川老乡方方面面十分关心,询问之细,不亚于查祖孙三代。当四川老乡之子从张二哥邻居口中得知他这些年的遭遇时,立马泪如雨下,告知此行乃奉父命坚邀张二哥到京颐养天年,张二哥以水土不服婉拒。四川老乡之子买的诸多礼品,张二哥只选了一台单卡收录机和几盘川剧磁带。

现搬运社早已变成了物流中心,汽车轮子替代了扁担。张二哥平反了,退休了,还享受到物流中心领导级别的待遇。天气睛好,乡亲们便会见张二哥一把竹椅,一盅毛尖茶,一枝叶子烟竿,边听川剧边晒太阳,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四川老乡去世不久,张二哥仿佛撵路般跟着去了。上年纪的老人说,张二哥在人世举目无亲,只有到下面去找四川老乡这个唯一的哥们了!

草堂张二哥(代梢张二哥是个热心肠)(3)

【作者简介】:李从军,四川万源人,大专文化,原达棉总厂厂长办公室副主任,现已退休。曾在多家报刋发表作品50余万字。本文为作者授权本号所发原创首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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