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旁有几棵老槐树（村口那棵老槐树）

在如东亲戚家，每次我路过那个村口，一棵老槐树下，经常遇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清瘦的面容，长长的眉毛也花白了，坐在树下，直到天黑了，才步履蹒跚地往不远的家走去。

这里我不经常来，就问亲戚，这是谁啊？亲戚说:大家都叫他“青叔”。由此揭开了一段凄惨的爱情故事。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有个姑娘，名叫大玲子。农村女子，虽然不是国色天香，却也是端庄秀丽，干农活是个好手，健壮大方，不似城里小姐那么娇柔。大玲子家境在农村来说，还是不错的:父亲是公社的供销社主任，是吃皇粮的，母亲是农村妇女，两个弟弟大明小明也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还有个妹妹小玲子在读小学。一家女，百家求。这么好的姑娘，来求亲的人自然不少。然而，姑娘有自己的主意，而父母也有自己的打算。

青叔本名牛青，大家都叫他阿青，还有两个弟弟，早年父母都不在了，兄弟三人相依为命，住在父母留下的两间破草房里，家里一贫如洗，都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一年下来，能够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那个时候，农民的口粮都严重不足。尤其是到了春天，青黄不接，阿青三人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饭也吃不饱。那年四月份，阿青实在饿得受不了，趁着夜色，出来到生产队的地里，采了半麻袋草头，打算回来用开水焯了晾干，够兄弟三个对付几天了，哪曾想，刚刚走出地里，一道手电筒光照过来，原来是护青的大玲子姑娘看到了。阿青吓了一跳，大玲子心地善良，知道阿青家困难，只是警告他，下次不要这样了，让她为难。阿青千恩万谢赶紧逃回家。夜色掩盖了这一切。第二天，生产队队长也是心知肚明，肯定是哪家揭不开锅了才这样干的，批评了大玲子几句，没有深究。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打这以后，阿青感念着大玲子的好处，常常在干农活的时候帮她分担一些，大玲子也经常从家里带些吃的或者拿些粮食悄悄地塞给阿青，一来二去，两个青年有了那种朦朦胧胧的感情。他们经常相约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一起去看电影，一起聊天。那段时间，阿青觉得，生活充满阳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还是被大玲子父母知道了，她父亲在公社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肯让自己的女儿跟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谈恋爱?一巴掌打得姑娘眼冒金星，还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去找阿青。他本着家丑不可外扬，没有对外声张。妈妈心疼女儿，给她做些好吃的，苦口婆心劝说女儿，大玲子整天以泪洗面，一言不发。阿青不明就里，又不敢去玲子家去，一到晚上，就来到村口大槐树下(他们俩约会的老地方)等着，总也没有看到大玲子。

过了几天，阿青还是知道了大玲子被她爸关在家里了，他也心急如焚，想着怎么去和她见面，商量对策。这天夜里，他悄悄来到大玲子的窗下，轻轻地敲开窗户，两个年轻人见面，都百感交集。还是大玲子有主见，说:“你找个可靠的人到我家提亲吧，最好能够先把我妈妈说服。”阿青说:“好的”。话音未落，玲子爸大吼一声，打着手电筒过来了，阿青撒腿就跑，还挨了她爸扔过来的一块砖。

回到家，阿青惊魂未定，摸着有些疼的后背，心里还是又惊又气，心里想，我们就是正大光明的谈恋爱，又不是偷偷摸摸干坏事，干嘛这么不依不饶的?两个弟弟问他，怎么回事？他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了他们，一起商量着，让谁去提亲比较好呢？还有，提亲也不是光嘴上说说而已，得花钱的，可是，家里这么穷，哪里来的钱啊？三个人陷入深深的苦恼中。

一天干活休息之余，几个小伙子见阿青闷闷不乐的，就提议打扑克娱乐一下，阿青本不想参加，架不住几个人劝说，就打了几牌，却不料，这个时候，公社派出所的申科长带着几个人来了，不由分说将几个人带到派出所。这申科长在当地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是造反起家的，被他带到派出所的人，出来起码得脱层皮，在当地，小孩子如果夜晚哭闹，家长只要说:再哭，申科长就来抓你了，小孩立马就不敢出声了。

在派出所，阿青几个人一再强调，他们只是娱乐，没有赌博，也没有钱赌博。这个申科长劈头盖脸就给几个人几巴掌，后来让其他人回去了，一定要阿青写检讨书，承认是参加赌博，阿青当然不肯，被打得鼻青脸肿，不得不违心写下检讨书。申科长知道他没有钱，手下留情，也没有罚款，就放他回去了。那时，文革没有结束，法制混乱，要整治一个人，对于申科长这样的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手到擒来。

阿青回到家，心里窝着火，急火攻心，病倒了。第二天中午，到公社卫生院抓药，路过小镇上唯一的一家饭店，却看见申科长和大玲子爸两个人推杯换盏喝酒呢，联想到昨天莫名其妙地受的奇耻大辱，一下子明白过来，冲进去指着他们两个，“你们......”话也说不出来了，年轻人到底年轻气盛，一把将饭桌掀翻了，当然又遭到一顿暴揍。

阿青回家躺了好几天，终于能够下地干活了，生产队正组织村民插秧，阿青兄弟三人也参加了。在田头，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大玲子，脸色憔悴，大玲子也知道了这些天阿青的遭遇，两个人四目相对无言，都流着泪。玲子爸这时也走了过来，看到他们俩，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女儿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说给他们丢脸了。阿青看到玲子被打，怒火中烧，新仇旧恨一起算，一把抓住玲子爸，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玲子的两个弟弟也冲上来，眼看着阿青要吃亏，阿青的两个弟弟也加入了打斗。这场架，打得惊天动地泣鬼神，几个人在水田里打得满身泥浆，狼狈不堪，都看不出个人样，看热闹的乡亲们站满了田头。双方心里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晚上，阿青三人回到家，心里沮丧极了，阿青觉得对不起玲子的一片深情，两家人的感情不可能恢复如初了，他万念俱灰，拿起家里自己酿的老米酒，这老米酒后劲十足，兄弟三人喝得酩酊大醉，爬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两个弟弟早早就下地干活了，阿青直到太阳晒到脸上才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桌上杯盘狼藉，他茫然不知所措。忽然，他看到自己的床边，放着一条围巾，一双土布鞋。难道，是大玲子来过了?他拿起来，看到鞋子里有张纸条，是玲子写的:阿青，你受苦了！这些是我的心意，你留着做个念想，不要再找我了，我们今生注定无缘。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嫁给你。你放心，我不会轻生，我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去很远的地方。阿青连忙到门外去找，哪里还有大玲子的影子，他麻木地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一直坐到夕阳西下，才默默地回去。

此后，年复一年，阿青有空就到老槐树下，痴痴地望着村外的路口，任凭风吹雨打，日出日落，期盼着有一天，大玲子能够出现在回来的路上。大玲子的家人依然平静地生活着，好像从来都没有大玲子这个人一样。想必，玲子爸想为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梦想也落空了。村子里，没有人知道大玲子去了哪里。

十多年后，随着改革开放，农民的日子好起来了，阿青的两个弟弟也成家立业了，只有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是住在老房子里面，这期间，也有人给阿青提过亲，阿青始终心里还是留着大玲子的影子，一直没有成家。终于有一天，大玲子回来了，但是已经看不到当年那美丽的风采了，她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带着两个孩子，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原来当年那一次打架事件后，她跟着自己的舅妈去了千里之外的福建山区，本来打算是去散散心，后来觉得在父母面前再和阿青结婚也无法和家里人相处，也不现实，总想忘记这个伤心的地方，或许想着报复破坏她感情的父母，就在更加艰苦的当地嫁人了。多年以后，也想着回去看看父母兄弟，又觉得愧对阿青，就十几年都没有回来。在得知阿青这些年一直在等她，她又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回来也没有把丈夫带回来，在家住了几天又回福建去了，从此再无音讯。残阳如血，只有村口的那棵老槐树见证着这一出人间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