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肃创作的京歌(红梅赞的旋律中)

阎肃创作的京歌(红梅赞的旋律中)(1)

阎肃创作的京歌(红梅赞的旋律中)(2)

阎肃。资料图片

大师远行,长歌未尽

——各界人士送别艺术家阎肃

一个如火的生命已完成了他最为彻底的燃烧。

2月18日,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阎肃远行。

早春里的暖阳下,上万人排着长队、噙着泪水为他送行。人们手捧遗像,手持红梅,面容哀戚,许多人痛哭失声。他们当中,有阎肃生前的知交好友,而更多的,是与他素不相识、普普通通的人们。

在送行者的心中,他们送别的是空军政治部文工团原创作员、国家一级编剧、“中国戏剧奖终身成就奖”“中国音乐金钟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更是一位满怀赤子之心、宽厚而睿智的老人,一位用笔和歌点燃、照亮一个时代的艺术家,一个用一生去追寻光明、传递热力、熊熊燃烧的灵魂。

86载熠熠岁月,被他谱成一曲悠悠长歌。如今,大师远行,而长歌未尽。

阎肃创作的京歌(红梅赞的旋律中)(3)

2月18日,社会各界人士在八宝山殡仪馆送别阎肃。余红春摄影

丹心向阳

“红岩上,红梅开……”肃穆的会场上空,回荡着熟悉的旋律,清丽悠婉的歌声今日透出一缕依依的哀伤。许多人远远听到,已是泪流满面。

这首《红梅赞》,是阎肃的代表作——歌剧《江姐》的主题歌。半个多世纪前,年仅32岁的他18天奋笔疾书,歌剧《江姐》在全国掀起红色旋风。

“我是唱着这首歌长大的。”68岁的杨大稳哽咽难言,“当年我才十几岁,攒5分钱买下一张歌片,一边烙着饼,一边学着唱……”

《红梅赞》《绣红旗》《春蚕到死丝不断》……一曲曲广为流传的歌剧选段,使江姐这一美丽不朽的人物成为中国百姓家喻户晓、钦敬爱戴的偶像。《江姐》之后,《红灯照》《红色娘子军》《忆娘》《党的女儿》……几十年间,一部又一部剧作在阎肃的笔下喷薄而出。所咏唱的,都是像江姐那样丹心向阳、光彩夺目的中华儿女。

82岁的作曲家羊鸣回忆与老搭档阎肃的共同创作:“我们的艺术是为人民服务的,一定要接地气,让人民群众‘摸得着’。”

羊鸣说,阎肃下笔,往往“创作的时间很短,但生活的时间很长”——正如他们合作的又一曲佳作《我爱祖国的蓝天》,那是阎肃在航空兵部队摸爬滚打整整一年、真正融入了空军官兵的生活之后,才在一晚的霞光中触动灵机的。

最彻底的浸透,最沉着的坚持,让阎肃对生活、对时代有了无比智慧而敏锐的洞察。如此,才有了成为时代格言的《敢问路在何方》,有了出人意表的《雾里看花》,有了荡气回肠的《长城长》,有了开“绿色摇滚”之风的《军营男子汉》……

“几十年来,阎老的歌陪伴了多少人的工作和生活,我们身边的‘流行曲’里,总有他的创作。”歌迷苏军是特意从贵阳赶来为老人送行的,“他的作品永远那么充满正能量,充满青春的朝气。”

开掘中华民族最珍贵的精神宝藏,化作最优美、最质朴的辞章——阎肃在这条光明之路上一路向前。

阎肃创作的京歌(红梅赞的旋律中)(4)

2月18日,社会各界人士在八宝山殡仪馆送别阎肃。郭幸福摄影

老兵未老

“文坛泰斗满腹经纶巨笔生花花鲜秀中华,时代楷模一腔赤诚大德流芳芳馨沁人间”。

34字的挽联中央,是阎肃的遗像。照片中,他手托下颏,望向前方,目光依旧那么明亮,笑容依然那么温馨。

来自空军基层业余文艺演出团队的褚海辰在这温馨的笑容前泪流满面,“我忘不了跟阎老一起走边关、下基层、为战士们演出的日子。没有阎老,我不可能走今天的路。”

刚到部队时,音乐学院科班出身的褚海辰面对边远的基层舞台,十分失落,是阎肃的一番话唤起了她的价值感:“丫头,我还点过气灯、拉过大幕呢,工作不在高低,能找到自己的价值才是最好的。”

“阎老一句话,让我坚持这么多年。”多年巡演于边防哨所、战地一线,褚海辰找到了“与最真实、最淳朴的战士交流的舞台”,心贴心的摩擦中,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热度和力量。

“我们要来送送阎老!”来自京郊一所航材仓库的官兵胸佩白花,手持翠柏。14年前,阎肃到仓库慰问,应官兵所请,留下一首“库歌”传唱至今——这些年来,他写了无数首军歌、团歌甚至连歌,基层官兵的请求,他从不推托。

“我们来送阎爷爷!”驻京某航空兵师的一群90后官兵列队向阎肃鞠躬。62年间,阎肃走遍大江南北的一座座军营。2014年春节期间,他又一次来到江西某航空兵师,给官兵们“拜大年”。这时,他已84岁高龄。

“阎老,这么多年,您第一次‘请假’……”解放军电视宣传中心主持人卫晨霞心酸不已。多年来,深受基层战士们喜爱的《军营大拜年》《军营合家欢》就是在阎肃的扶持和参与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军旅作家王树增仍然记得2014年10月15日,与阎肃一起参加文艺座谈会的情景。阎肃的发言语惊四座,振聋发聩:“每一个时代都需要梦想,文艺工作者要率先点燃梦想火炬……我们也有风花雪月,但那风是‘铁马秋风’、花是‘战地黄花’、雪是‘楼船夜雪’、月是‘边关冷月’!”

在王树增的记忆里,阎肃讲得那么尖锐、那么深刻、那么情深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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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8日,社会各界人士在八宝山殡仪馆送别阎肃。郭幸福摄影

薪火相传

“他常说,我不想干了一辈子,回身一看队伍,后面没人了。”阎肃的“黄金搭档”、作曲家印青在老人灵前回忆,传递薪火,后继有人,是阎肃晚年最为牵挂的事。

歌唱演员陈小涛至今记得阎肃为他创作歌曲《变脸》不厌其烦、数易其稿的经历,“我们这一代演员,是阎老看着、扶着成长起来的。”

“文工团每年的总结大会,不论奖项大小、新人旧人,只要你上台,总能看见阎老在后排,两手举过头顶,大力鼓掌,笑得那么开心。”空政文工团年轻歌手伊鸿远哽咽着回忆。

“我们学校每次遇上艺术上的难题,试着联系阎老求助,他总是答应得那么痛快。”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音乐系副主任张晓红说。

更多陌生的面孔是拿着阎肃签名的歌本、修改过的手稿来送别老人的。这么多年,阎肃给无数素不相识的晚辈以无数扶持和点拨。“钢筋水泥可建广厦万千,而一捧捧泥土才是生命的源泉!”他曾这样说。如今流行的“原生态唱法”,正是阎肃在“青歌赛”上力主推上评比台的。

20多届“春晚”,30多年“青歌赛”,《复兴之路》《胜利与和平》等100多场大型文艺晚会,还有《星光大道》《我要上春晚》《回声嘹亮》……就在陷入昏迷前,阎肃还担纲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文艺晚会的策划与顾问,电影《百团大战》片尾曲的词作者,猴年春晚创意组的主要成员……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给他派任务,却少有人想到问他一句:累不累?”空政文工团团长张天宇深深地自责,“他那种阳光万丈的工作状态,总是让人忽略:这是一位已进入耄耋之年的老人。”

然而,一个人,一辈子,胸中这赫赫的火焰,能够汇入一个光明的时代,获得最尽情的燃烧,最蓬勃的喷发,他该是无限欣慰的了。

“阎老艺术上所达到的高度,是我们要仰望的,但他做人的那份低调,却要我们俯下身来看。这一高一低、一仰一俯之间,就是阎老人生的宽度、广度和厚度。”中央电视台主持人朱军说。

灵车缓缓启动,依依不舍的人们围上前去,又不忍阻住道路,他们含着泪,簇拥着目送老人最后一程。

“阎老,一路走好!”“阎老,一路走好!”……

一声声呼唤此起彼伏。灿烂的阳光撒在人们身上,头顶,无垠的天宇是犹如透明般的湛蓝。

在他洒满光辉的路上,一切都是那么通透。于他,人生不是一支短短的蜡烛,而是一支传递的火炬,哪怕蜡炬成灰,不息的火焰依然将传递给下一代的人们……

——路在脚下,路还很长。

(新华社北京2月18日电 | 记者张玉清、张汨汨)

《半生戎马半生歌——人民艺术家阎肃》一书不久前由新华出版社出版。“我报道”从中摘录2010年央广网对阎肃的访谈实录《军旅人生》,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呈现给读者。对话很长,但字里行间充满了阎老闪亮的人生智慧与艺术心得,读来字字珠玑。

阎肃创作的京歌(红梅赞的旋律中)(6)

《半生戎马半生歌——人民艺术家阎肃》书影(新华出版社 2016年1月出版)

记者:一首好歌能够成为时代前进的号角,一首好歌能够引领社会的脚步。由阎肃作词的经典歌曲《我爱祖国的蓝天》,传唱了半个世纪,伴随着一代代空军官兵保卫着祖国的万里长空。

阎肃:老兵了,我原来是陆军,1955年到的空军。《我爱祖国的蓝天》,开始没给任何任务,说是你要写个什么东西。就要当兵锻炼一下,于是我老老实实到基层当了一年兵,擦飞机。慢慢地跟飞行员、机械师,所有机场的人都熟的就像自己的哥们弟兄似地。一天傍晚,其他的飞机都回来了,就我们那架飞机没回来,我看到机械师扛个梯子,直勾勾地就看着那个天边那个晚霞。我油然而生想到一句话就是,哎呦,为什么他们那么专注?因为他们的爱,他们爱祖国的蓝天。那个时候,没人让我写,是我自己忍不住要写。《我爱祖国的蓝天》就那么出来的,那真是生活给的。生活就是催着你,或者是时代、或者是任务,或者是一种情感,催着你,催着你把它记下来。

记者:改革开放之初,由阎肃作词的《军营男子汉》,用响亮的歌声告诉人们,天下最棒的人是军人。

阎肃:那时候下部队,到瓦房店,我都是笨办法,师长、师政委、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班长、战士,我谈了个遍。那时候不知道写啥,反正组织我们去了。后来,我发现很多人都在聊同一个话题,诸如:上公共汽车让我们让座;哪有什么水灾、旱灾了让我们打头阵。可是在生活中却瞧不起我们,管我们叫“傻大兵”,觉得很别扭,想不开。雷锋那个年月好像比我们更受尊重,现在人们的价值取向好像都是看谁是大款了,谁有车了。我们其实也不傻呀,我们凭什么呀?我忽然觉得可以写点什么。于是我头一句话就写,我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想去打仗,只是因为时代的需要我才扛起枪。扔掉一堆时髦的打扮,换来这套军装。我本来可能成为明星,到处鲜花鼓掌;也许能当经理和厂长,谁知跑来站岗。但是我可绝不会后悔,心里非常明亮。要说歪打正着也不是,对社会整个感觉我也有,但是我说不出来,他们说出来了,跟我一拍即合。这个歌,说出了战士的心里话。从师长到战士都是有这个思想,这就说明它有普遍性了。

记者:从艺60年,阎肃把敏锐的观察与时代的脉搏结合起来,担当起一名艺术家的使命与责任。在长期和平环境下,他创作的一首《长城长》,唤醒了多少赤子情怀;面对社会上的一些思想困顿和迷茫,他写出一首《风雨同舟》。

阎肃:我这一辈子赶上个好事,一个大时代的变动赶上了。你看世界杯是1930年开始,那时我刚出生,1937年就开始抗日战争,日本人打进来,整个战乱、流亡、流离失所,一直到各种各样的大变革,一个大时代,滚着潮流往前走。其实我很不理性的,我没有遇事先从理性上去分析,我就感觉上这是个事儿,我要写它,就写了《军营男子汉》。写完了以后才知道它的可贵,大家给好评了,我忽然好像茅塞顿开,原来如此,这么切中。先有一个宏观的一种看法,一种觉悟,然后再实事求是地写出来。当然后来总结,“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那个年月,《江姐》应运而生。

什么时候哪个歌应运而生,这是我本能的思维。我始终觉得一个人写一首歌流行,很可能是碰上了,撞大运。那天我听了一个人说什么叫好运,好运就是机会来了你有准备,你抓住它了这就是好运,你抓不着就不是好运。我就是属于这种,来了,一下子“当”,我逮住它了,这种纯朴、简单,倒合了时代的节拍了。写歌也是,你必须稍微引领一点时代,稍微靠前一点,它就大家都喜欢。我总希望写每一首歌,受众面越大越好,有时候恰恰就合乎了那个时代潮流的浪尖。这就是说为什么后来打假,我能写出《雾里看花》,这个有很大原因; 军民关系,我能写出个《长城长》,都是这个因素在起作用。总之,期待着更多的人能够接受。

阎肃创作的京歌(红梅赞的旋律中)(7)

2014年11月18日,阎肃和第五代“江姐”王莉(左二)、伊泓远(右一)、曲丹(左一)一起探讨舞台表演。郭幸福摄影

记者:1992年阎肃创作了《五星耀五环》,这首歌本来是为我国第一次申办奥运所写,但第一次申办没有成功,2000年,在北京第二次申办奥运的时候,阎肃创作出《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用音乐描绘出奥运精神的力量和中国的壮美。

阎肃:《五星邀五环》,那时候是申办奥运没成功那一年,是悉尼中选,我们落选嘛。在这之前搞了一个晚会,七运会,写个歌,就让我们写迎接奥运,我写了一个《五星邀五环》。写完了以后谁也没在意,孟庆云拿了谱曲。后来审查也没这个歌。其他的歌曲,上级领导审查,组委会审查,都觉得词不太贴。他们就汇报说有一首阎肃写的叫《五星邀五环》,领导说,拿来听听。后来一听,它中选了,七运会的会歌是《五星邀五环》。结果没邀来。第二次邀来了以后,这歌又火了。我觉得一个歌能够火,绝对不是你刻意经营的结果,而是无心插柳,我觉得经常是这样赶上了。

记者:由阎肃创作的电视剧《西游记》的主题歌《敢问路在何方》,是一首豪迈的歌,给人以无穷的力量。

阎肃:《西游记》插曲,当初杨洁写了好几次都不行,都被毙掉了。后来托人找的我。我一开始说这有什么难的,这太容易了,等好吧。当天我就写出四句——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多棒呀!可是写不下去了,怎么写都不对,卡住了。甚至我都想您另请高明吧。我败下阵去,头疼。其实歌不是写出来的,是想出来的。以后每一天就在那儿叹气,不知道怎么办。两个礼拜就在屋子里来回走溜,刚好孩子在那儿做功课就说:你烦不烦,来回走,走什么呀,瞧你把这地毯都快踩出一条道来了。就是这句话,快踩出条道来了,我一下子灵光一闪,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故乡》了,他最后有一句话,其实地上本无所谓的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你说什么时候叫走完呢?说经取回来就算完了吗?没完呢,何况还有有字真经与无字真经。后来终成正果,封了斗战胜佛就完了吗?也没完啊。生活还得继续呀,走到哪儿算一站呢?没有。你人生的终结在哪儿?你走就是了,你走吧,路在哪儿呢?路在你脚底下。“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一下子我好像就醍醐灌顶,这下可解决问题了。

记者:阎肃曾经两次入朝慰问参战部队,这段经历使他坚定了要穿一辈子军装的从军志向。作为一名服役60年的老兵,写军歌、唱军歌是阎肃坚守一生的艺术制高点,阎肃几乎走遍了空军所有部队,对飞行、机务等兵种都非常熟悉,在他的1000多部文艺作品中,有三分之二的作品是写军营、唱官兵的。

阎肃:部队文工团干的就是鼓舞士气,为什么让人家爱听你的歌,爱唱你的歌,那是你说出了他们想说却没说出来的话,这是最主要的。老实说在三中全会之前,许多运动,挨过不少折腾,但是可能入党年头久了啊,不会别的,就会说,“哎,好好干”。一般叫我干什么,我老是想把它干得更好一点而已,只要交给我的任务,我总是觉得,我去做吧,我把它做好。你要说简单那么就简单,潜艇我也去过,青藏高原我也去过,都是我自己愿意去的。我特喜欢去,我觉得要出去,需要去,而且我也不惧怕任何困难。

记者:“蜂儿酿就百花蜜,只愿香甜满人间”。这是歌剧《江姐》中的唱词,出自阎肃之笔,也成为阎肃的人生写照。80年人生路,阎肃一生跟党走,60年艺术生涯,他高唱主旋律。

阎肃:得之淡然,别把它当个事,我没觉得阎肃怎么的了,不怎么地,还那样;失之泰然,失掉了以后泰然处之,哈哈一笑,失掉了就失掉了,有什么了不起了,也别太当个事了;争其必然,就是你本来应该的,有的时候大家伙共同都去做一件事情,你要力争你做得比别人更好一点,那争其必然;大多数情况下顺其自然,痛快,比较乐呵,心安。说实话,别的都是假的。真正怎么叫好啊,怎么叫有用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到现在我们还会呢。

记者:《我爱祖国的蓝天》留下了。

阎肃:我希望是这样。给历史老人留下几首你写的东西,你写的歌,老百姓他知道不知道阎肃不要紧; 他知道,哎呦,有首歌叫《我爱祖国的蓝天》就好了呗。哎,说句良心话心里头甜滋滋的。别太把自己当个事,是我真心话。我可从来没把自己当个什么什么人物,普通一兵,老老实实。

记者:阎肃从军60年,从艺60年,这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把艺术的根脉深深扎根于中国文化的土地,中华传统文化对他艺术的创作产生了深厚的影响。

阎肃:我仔细想了,恐怕有三个原因,一个原因是我高小和初中这五年,我们那时候叫国文,等于现在的语文。老师是个老秀才,他一肚子都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他还有一点像古文八大家的那些底子。这个给我们小孩奠基,成天知道的全都是“子曰”、“学而”,全都是“人之初性本善”。小时候未必理解,就是望着天傻拉呱叽背,散文、白话文接触很少,这部分接触很多,这个我觉得至关重要。搞中国文字,搞中国文化,古文底子越厚越好。

第二点我特别喜欢唐诗宋词,楚辞也涉及。这也是因为抗战时期教我们语文那些老师都是些饱学之士。中学我又特别酷爱韵文,从骈文开始,带上韵的我都喜欢。

还有就是我喜欢中国的戏曲,戏曲里面特别是川戏,川戏我整本书背过,它那里边很多就是文白相间的语法,文学性极强。包括中国的曲艺,这个读多了你必然知道了音律、格律,必然知道四声、平仄。我又喜欢读《中国文学史》。他们找我给写点京味歌曲,从小我就会唱京戏,又是票友。在“文革”中,我参加了许多样板戏创作,,那时我就写过《年年有余》,那还是我刚刚接触京戏。后来写了《江姐》,就是因为对京戏很熟悉。

记者:一首歌包含的真情实感和文化底蕴,很大程度决定了这首歌能飞多远,一个人对事业的感情和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他的人生路能够走多远。阎肃把情感和思想的根基深深地扎进了生活的大地中,使自己的天赋和才智获得了最丰富的滋养。

阎肃:我在样板团的时候,我那个组里头有李少春、张君秋、关肃霜、李紫贵、郑吟秋、张春华等,都是一些京剧大腕。我跟他们一天到晚在一起,知道很多京剧的掌故,所以对京戏熟,因此就写了《唱脸谱》。我虽然不会自己勾脸谱,但我看了许多脸谱。

举个小的很技术性的问题。“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盗御马,马马马,上声字,平声字。京剧就是得上韵,就是你必须仄声字,平声字,仄声字,平声字。前面那句,因为它是歌,它重复到第二段“紫面的天王托宝塔”,塔,盗御马,马,它必须这个声。“一幅幅鲜明的鸳鸯瓦”,要找不着这“鸳鸯瓦”,你没法写第三段。再举个例子就是说,“我爷爷小的时候,常在这里玩耍”,我干嘛写个“玩耍”,在这儿玩就得了,为什么要“耍”呢?没辙,是因为第二段这个地方,“我海外归来又见红墙碧瓦”,因为他是个“瓦”,必须得是个上声字给它配好。写京味歌曲,你没点底子,说白了就是这种韵文的底子,你玩不转。你搞韵文搞得多了,对这个戏曲的唱词和曲艺,也就很熟了。我过去就是一个曲艺爱好者。我是作协会员、剧协的副主席、音协的会员,曲艺家协会最老的会员,电视艺术家协会的会员。

阎肃创作的京歌(红梅赞的旋律中)(8)

2008年5月5日,阎肃与空军蓝天幼儿园的“12生肖”小演员们在一起。郭幸福摄影

记者:在阎肃一千多部文艺作品中,他写过一组京味歌曲,《京城老字号》《北京的桥》《前门情思大碗茶》等,写北京是因为他熟悉北京,但阎肃写北京从来不是一个地域概念,而是大中华的一个剪影,充满了他对国家和民族真挚的爱。

阎肃:那时候说实话,就挣点工资。我父亲去世以后,因为我是家里的老大,家里面很多我得管,母亲、弟弟、妹妹,我得寄钱回家。我自己很抠门,过得非常节省,但是我有一条,我舍得买书,我舍得买票。看戏去,哪怕走路,走几十里地我得看。北京好多剧场我都很熟,可以花很少的钱坐在最后一排。但是我要看戏,总是如饥似渴地看,确实想多学点。在里面得到的东西又确实是一种极大的快慰和满足,就是我后来写的这些歌,也跟这些有关。比如写京味歌曲,我又不是北京人,我是河北人,1955年到北京,但是我从小我就爱看老舍的作品,他写了很多古词和曲艺,我酷爱曲艺和他有关系,可能受他影响很大。他的小说里头,幽默之外,他写北京的风土人情那个味特感染我,所以我还没到北京之前,对北京四九城我已经知道许多许多了,再加上那时候又说相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觉着你肚子里宽敞了。

记者:阎肃说,每个人在历史长河中,不管你活多大,在天地之间都是一个孩子,岁月是挡不住的,生命规律不可抗衡,但你的内心可以永远年轻。这也是阎肃能在如此高龄还能写出《雾里看花》等歌曲,能够一直保持艺术青春的关键所在。

阎肃:我觉得自己也滑稽得很,其实玩的东西我都会,可是我很少玩。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有一次疗养,没有带着一家老小去玩过一次。有点工夫吧就想多看点。再一个职业本能,就想多接触人,搞创作的,总想肚子里装的人越多越好。第三个因素就是很怕被飞速发展的时代列车给甩出去,老在车尾巴那儿趴着,老想跟着一块儿走。所以说童心未退,年轻人喜欢的我也喜欢,您说摇滚,喜不喜欢,喜欢,超女喜不喜欢,喜欢。我和我的孙女很谈的来,她说周杰伦,我也能说周董; 他说蔡依林我就也说蔡依林,我的兴趣特广泛,所以我每天读报纸时间很多,就是接触各种媒体,而且不计生冷,我几乎什么都感兴趣,这个有很大好处。

记者:80年路漫漫,阎肃自诩自己也是“80后”,他对不同时代涌现出的新鲜事都充满了体验和了解的兴趣,他以一种发自内心的激情,揣摩着生命中的细节。

阎肃:兴趣广泛的人有个好处,就是活得挺充实,什么都喜欢,我也是属于这样的人。为什么我老说80后,就是说,我有一颗年轻的心。这个有很大好处,使得你的精神生活充实。

记者:阎肃一生耕耘在祖国文艺的百花园中,他参与策划了100多场国家和军队的重大文艺活动,参与组织策划了20多台春节晚会,获得国家和军队文艺奖100多项,阎肃成为一棵艺术长青树,始终担当着一名艺术家的使命和责任。

阎肃:学习什么,就是你认真读书,多读点书,读得越多越好,真的开卷有益,我特信这句话。高尔基三部曲里面的“生活像泥河一样的流”,就是这样。你要想那么干干净净,涓涓溪流,清澈见底的,没那事,他就是裹着泥沙这么往前跑的。那你自个儿抽时间呗,就是鲁迅说的那个,别人喝咖啡的时候,你就少去玩,我真喜欢玩,我真能玩,可是,你真得克制自己,你得多读点书。再就想说一句,对我大有益的,一个是多背一点古文,一个得看点像诗话呀、词话呀、曲话呀这种理论,这种中国的最老的那种,老有所得,包括纪晓岚也有《阅微草堂笔记》,袁枚袁子才的《随园诗话》,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赵毅的《讴北词话》,李笠翁《曲话》,这是他们一辈子的学问那点功力的总结,包括《唐诗纪事》、《宋词纪事》。就是那个流传下来的那些文人轶事,我也是特别感兴趣,知道许多许多文人的故事。因为他里面确实有许多他对人生的那个况味,他的体会,一下子你就可以直接得到。就等于看鲁迅先生的书一样。

记者:在八十年的人生经历中,阎肃发自内心地尊重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从国家领导人到小区里的园艺师,在他的眼中都是生活的代表,都应该用心走近。

阎肃:我给所有的劳动我都尊重,所以对他们我都有种天生的亲近,我们门口站岗的,老兵复员,我跟每个人都照过相,因为我原本就是一个普通人,不瞒你说,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你是个啥,你是个普通一兵。

记者:阎肃深爱着祖国深爱着空军,年轻同事不管是谁,工作生活上有了困难找到他,他有求必应,有时不求也应。为了帮助年轻人尽快成长起来,连续十几年的春节晚会,他都把上节目的机会让给年轻人,自己的作品总是放在最后。

阎肃:年轻同志都喜欢我也是一个原因,怎么说呢?与人为善,我也年轻过,每个人都有天分,这个天分就看你运用得如何了,你发掘没有。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天分吧,不管是这方面的或是那方面的,总有一种才能是你更擅长一点。第二点就是勤奋,勤能补拙,你必须用你的勤奋去发挥你的天分。李宗盛说,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第三要有缘分,你是有准备的话,当机缘来了以后你就抓住它了,你就会更好的成功。最后我加了一个就是本分,就是你别得意忘形,你始终你还是你,我曾经写过一首歌词,叫《我就是我》,就是水里煮过,火里烧过什么什么,最后我还是我。

记者:回顾80年的风雨人生路,阎肃说:廉颇老矣,壮心犹在!如果能活到100岁,就要再写20年。

阎肃:其实很简单,照我说就是本分加勤奋,你也不要想贪图得到什么,就老老实实干活,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种好粮食,尽可能地把自己所担负那个工作做得更好一点,尽到你的力,问心无愧。我认真努力,愿意做得更好,我不是说我非要比别人强,我可没这么一种概念。我只是说交给我的活,我总希望把它做得更漂亮一点,就是对自己有这么个约束,得意时不要凌驾于组织之上,失意时不要游离于组织之外。

我总结到我这岁数的还留在这岗位上继续干活的,三个条件我比较具备。第一条,身体得好; 第二条,身体好能干活; 第三条很重要,听招呼。我跟你说有一条,刻意求功,未必怎么样,无心插柳往往成荫。我有好多好多歌也好,什么也好,真怪,凡是我死乞白咧想怎么着的,掐着脖子也怎么着不了。凡是我不经意的,咱们一块儿一商量,咱们唱脸谱吧,准好。你说这玩意儿,没那么多功利心在里头。比方《西游记》那个是如此,比方《雾里看花》也是如此,没想它能火,《长城长》也是,上来就给枪毙了,没觉得它能怎么地。《我爱祖国的蓝天》也没人叫我写,我就自个儿觉得要写。当然,这里面也有个死乞白咧,就是说你认真去完成的。我们那时扔的也一大堆一大堆的,书,这里面也有我的书,也有朋友送我的书,也有我买的书,这还是一部分了,不是全部了。我就在这儿问我儿子,我说我要死了这书怎么办?他说当然卖废品了,我一想真是这么个道理。什么叫留下?“春眠不觉晓”那叫留下了,“床前明月光”那叫留下了。(谭淑惠、吴德超、李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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