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宦官的级别 宋代宦官为什么算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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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宋代已成时尚,但拼接浮词者多,深入研究者少,“依据少量历史记载,加上出土文物,再加联想”的公式化写作,已令人生厌。真实的宋朝究竟如何?证据何在?如何做到实事求是?程民生先生的这本《宋代民众文化水平研究》堪称力作,其钩沉之繁密、立论之严谨、视角之宏阔,值得“宋粉”借鉴。本书从一个很小的话题切入,却展开了一个广阔的侧面,字句之中,功力尽显。宋代重文教,不只是停留在士大夫阶层,或在民间做几个象征性的文化工程,热闹一下,而是连长期受歧视的宦官也高度重视文化,涌现出发明家黄怀信等。至于宋朝究竟采用了什么好办法,能让大家都来重视文化,民族创造力全面开花,这是一个值得长期思考的议题。

宋朝宦官的级别 宋代宦官为什么算知识分子(1)

文 / 程民生

宦官是中国帝王时代的一个特殊群体。在性别特殊外,更有身份特殊,作为皇权的一部分、皇宫的具体管理者,在历史上起着较大或很大作用,是中国历史尤其是政治史中无法绕开的重要群体。有关宋代宦官的研究,学界已经取得不少成果,围绕其军事、政治、经济作用和对宦官的管理制度,但均不涉及他们的文化水平。

游彪教授曾提到“宋代宦官的文化素质普遍比较高”,惜非其主旨,未做论证。柳立言教授也言:“宋代宦官能文、能武,能理财”。

宋代宦官均有文化

在朝廷核心部位为皇帝、后妃服务的宦官,虽然出身低贱,但职责性质决定他们接触的多是国家大事乃至最高机密,其从事的大量工作需要相应的文化水平。

正因为如此,有的皇帝重视对宦官的文化教育。如宋真宗当太子时,曾在宫中办起了卫士的“识字班”,其中也包括宦官。“即东宫建学,亲为教授。因命张旻为学长,张景宗为副学长,崇勳与夏守斌为学察,安守忠以下为学生。景宗,宦者。”

张景宗就是宋真宗亲自教育出的宦官。宋仁宗更进一步,曾经命天章阁侍讲贾昌朝、王宗道负责“编排资善堂书籍,其实教授内侍云”,通过或借口编排皇子读书处资善堂的书籍,用文官来教授宦官经史文艺,表明皇帝希望并采取间接办学的方式,来提高宦官的文化水平。但此举不久即遭到谏官吴育的反对,认为“资善堂教授内臣,而以编修为名,非盛朝所务也”,一个月后即有诏罢之。他指责这不是明君应该做的事务,也有防微杜渐的深意。但是,皇帝并没有放弃教育宦官的理念。

宦官王中正“因父任补入内黄门,迁赴延福宫学诗书、历算。仁宗嘉其才,命置左右”。则是至少在这一时期,延福宫具有宦官学校的职能,培训新任宦官文学、儒家文化以及数学、历法等知识。可见朝廷一方面希望提高宦官的文化水平以提供更优质的服务,一方面又担心其文化水平超出内侍的基本需要而滋生宦祸。对朝廷来说,宦官的文化水平是一把双刃剑,比较敏感。

宋代虽然没有像明朝那样制度化的宦官教育,但定有宦官入宫的制度化条件,即必须通过文化考试:“内侍遇圣节许进子,年十二试以墨义,即中程者,候三年引见供职。”所谓“墨义”,就是笔答经义,既要会读,也要会写,更要理解经书。这一制度长期执行,唯南宋初宋室逃亡时期诸事有些例外,局势稳定后随即恢复。

绍兴二十七年(1157),因有宦官免试入宫,违反制度,给事中贺允中上书指责:“小黄门任嘉辅免试补官不当”,“政和旧制,内侍进子年十二,试以墨义,其中程者,候三年引见供职。自建炎后,以宫庭小黄门少,遂听不候年及命之。至是,允中以为非法”。宋高宗十分赞同:“允中此论极当,但外庭未悉宫禁曲折。先朝立法,非特此曹不得滥进,且使识字。近来小黄门人数稍足,岂可一向循例免试?前旨可勿行,自今并如旧制。”强调了入宫宦官必须识字,通过文化考试三年后才能任职。

宋代宦官的来源,一般都是代际传承,即由老宦官的养子补充。嘉祐四年(1059)宋仁宗曾诏入内内侍省云:“内臣员多,自今权住进养子入内”即可证明。那么,他们是如何学会识字的呢?自是养父——老宦官负责教育。如北宋中期的内侍裴愈,“老不废学,又课厉二子,使皆有立”,就是宦官教育养子的例子,也是自身持续提高文化水平的事例。这就从制度上保证了宦官都至少具有初步的文化水平。以下就是具体的论证。

首先,我们考察宦官的职责。宋代宦官的管理机构是内侍省、入内内侍省:“内侍省、入内内侍省,皆宦官之职也”,其内部机构和职能如:

分五房,所掌内殿引对群臣、发金字号、收接边奏、赐臣僚到阙茶药、新除执政官、御史中丞支赐、宗室节度使已上生日、宰臣已下夏腊药、春幡胜新火、喜雪御筵、每月奉香表往攒宫、忌辰酌献看经、设狱、太庙荐新、并奏告差宫闱令大礼执事、并奏主进衮冕、祈祷降御封香、车驾行幸、差官应奉人使在道及到阙燕赐、宣召学士及试官御试一应事务、圣节赐宰臣以下斋筵、皇太子乳香、执政官酒果、辨验迎奉到御容、赐蕃夷宴、大朝会差应奉等官,皆其职也……渡江后,又掌藏金国誓书八宝。内东门司,内侍省属也,掌机密门户。合同凭由司,掌御前及宫禁取索金帛。御药院,掌应奉礼仪、衣服、汤药。

从中看出,其职责至少在“发金字号、收接边奏”“宣召学士及试官御试一应事务”“藏金国誓书八宝”等方面,是与文字打交道的。实际上,宋代宦官具体任职及职掌情况,远多于这些制度所定,多有专职文字的宦官,例如皇太后殿有“管勾文字”一职,他们“效勤官书”“效力文墨”等,是管理书籍文件和从事文字书写的工作。

典型如由宦官组成的御药院,本职工作是负责“掌按验方书,修合药剂”,显然要精通医药典籍者才能胜任。实际的职掌却大相径庭,诸如负责接受、缮写、整理、分析大臣的奏章。元祐年间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时,“以内外臣僚所上章疏,令御药院缮写,各为一大册,用黄绫装背,标题姓名,置在哲宗御座左右,欲其时时省览”。

宦官抄录、编辑臣僚奏章副本,供小皇帝浏览,了解情况,正本大概是由太皇太后阅览批示的。御药院还可向地方政府发公文,如“神宗闻安石之贫,命中使甘师颜赐安石金五十两。安石好为诡激矫厉之行,即以金施之定林僧舍,师颜因不敢受常例,回具奏之。上谕御药院牒江宁府,于安石家取甘师颜常例”。

宫内事务之外,御药院参与大量科举事务,充分体现了其文化素质,如编排考官座次、誊录考卷密封样式等。

熙宁三年(1070)诏:“将来于集英殿御试举人,其臣僚及考校并诸司幕次,依今来御药院图子内相度贴定去处,应合行事件,令御药院检举施行。”又诏中书门下,“令别定御试举人封弥式样送御药院,仍仰本院誊录两本,分送初、覆考官”。御药院宦官的文化水平,早超出了识字、写字的初级层次。

宫廷的经费由宦官管理,拥有不少于朝廷一半财产的皇家内藏库以及奉宸库、景福殿库等,也由宦官管理,即宦官掌管着宋朝的大半财产,所以他们还必须会算数理财。宝元中,宋仁宗“尝诏入内内侍省,裁节禁中之费,报详定所。庆历中,又诏入内内侍省,以章圣时簿帐,较近年禁省之费以闻”。资金的运作和账簿的制作、管理、收藏,离不开对文字的熟识、对数字的精通。

大中祥符二年(1009),内藏库主管宦官刘承规编纂提交了《内藏库都帐》,“凡置库以来,其出纳之数,纤悉具在。上嘉其勤,诏赐承珪马二匹、器币二百,掌事官典并迁秩、赐缗钱”。宋真宗对其工作成绩表示赞赏,足证这些宦官精通数计与财务管理。

在履职和日常生活中,众多宦官确实显示出了自己的才华。北宋中期的宦官王中正就是一个代表:“其资忠义,有大略,读经史,通古今,尤知兵,天文历数无不通,如是则为天下之才矣。”照此记载,他学兼文武,简直就是一个全才,放到全国也是佼佼者。

在《宋史·宦者列传》等史籍中,可以看到不少宦官有文化的具体例子。如窦神宝,曾“迁西京左藏库使、领密州刺史兼掌往来国信”。掌管外交文件,不识字肯定无法胜任。王继恩在宋真宗初,“与参知政事李昌龄缄题往来,多请托,至有连宫禁者。……又士人诗颂盈门。……诏中外臣僚曾与继恩交识及通书尺者,一切不问”他与大臣、士人多有文字来往。李神祐“性谨愿,晓音律,颇好篇咏”。既通晓音乐,还会作诗词。又如张继能,在西北前线“日课卒截竹为签,署字其上,且言以备将士记杀获功状……九年,坐前护修庄穆皇后陵摧陷,左授西染院使,掌往来国信。……继能性沉密知兵,颇勇敢,喜读书”。能带兵打仗,喜欢读书,还会作诗。

内臣张继能,颇知书。尝总戍兵于灵州,属戎寇围城,经岁不解。继能作诗云:“夜闻塞外铃声苦,晓听城头角韵哀。不是感恩心似铁,何人肯向此中来。”

主旨鲜明,富有边塞气韵。杨守珍兼顾文武:“为入内黄门,习书史,学兵家方略。”李舜举在宋神宗朝颇为活跃,他“颇览书传,能文辞笔札”。在永乐城之役中,宋军失败,李舜举决然“断衣襟作奏曰:‘臣死无所恨,愿朝廷勿轻此贼。’寻以死闻”,写下绝命书,以身殉国。

熙宁初期朝廷组织翻译佛经,领导者也有入内内侍省内东头供奉官、勾当御药院、监译经臣李舜举。在宋徽宗朝有“隐相”之称的著名宦官梁师成,自称是苏轼之子,小有文采:“慧黠习文法,稍知书。……政和间,得君贵幸,至窜名进士籍中……凡御书号令皆出其手,多择善书吏习仿帝书,杂诏旨以出,外廷莫能辨。”“凡号令御笔,皆出于梁师成。”居然利用权势谋得进士,实属罕见,而且善于模仿宋徽宗的字体,书法颇有功夫。

宋朝宦官的级别 宋代宦官为什么算知识分子(2)

宋徽宗的书法作品

南宋初的宦官蓝珪、康履,“初皆为康王府都监、入内东头供奉官,尝从康王使金人行营。及开元帅府,并主管机宜文字”。领受主管机宜文字这一职务的前提是必须会作文,并能够制作、管理文件。文彦博曾上奏强调:“臣切见诸路机宜司文字繁多,所系至重,主管之官,往往不先时检阅详熟。遇有急速应答外界文字,或处分军中事宜,致有差误未当。臣欲乞遍下诸路帅臣,令掌机宜官尽将本司前后所授宣札子、不下司文字并军中前后行遣处置事状,一一分门编类排,置册封掌。遇有应报外界文字及处置军中事宜,参详检会,不致差误。所有掌机宜官,亦乞令帅臣慎择奏举。”故而机宜文字一职,“大多为进士出身之文臣”。

宦官担任此职,其文化水平显然接近文官。

对于儒家经典,宦官也不生疏。宋徽宗时,“知后苑作使过太府寺钱六十余万,诏今非特旨不得于诸处借支。一中官挟《周礼》进,指‘膳夫’‘内府’之类,惟王及后不会。然之,遂罢”。拿着《周礼》直接指给皇帝看有关篇章,意思是王室膳食可敞开使用,不用每年核算审计,皇帝只好收回诏令。足见该宦官精通《周礼》,且善于应用。

元祐初,崇政殿说书程颐曾上疏云:“后世不复如此,谓人主就学,所以涉书史、览古今也,不知涉书史、览古今,乃一端耳。若止如是,则能文宫人可以备劝讲,知书内侍可以充辅道,何用置官设职,精求贤德哉?”从反面证实宋代宦官识字知书是普遍现象。正如苏轼所言:“祖宗之化,自家刑国。故虽左右近习之臣,莫不好善而知义,彬彬然有士君子之风焉。”文质彬彬的宦官,做派气质与士人相似。南宋后期,有谏官斥责宦官陈洵益:“刑余腐夫,粗通文墨,扫除贱隶,窃弄威权。”

所谓“粗通文墨”,是与士大夫相比,且为弹劾之言,自是竭力贬斥,实际文化水平绝非如此。但宦官毕竟不是学者,如按照士人的标准衡量,宦官的学识肯定有较大的差距。嘉祐、治平年间,“有中官杜浙者,好与举子同游,学文谈不悉是非。然居杨州,凡答亲旧书,若此事甚大,必曰‘兹务孔洪’,如此甚多。苏子瞻过维扬,苏子容为守,杜在座,子容少怠,杜遽曰:‘相公何故溘然?’其后子瞻与同会,问典客。曰:‘为谁?’对曰:‘杜供奉。’子瞻曰:‘今日直不敢睡,直是怕那溘然。’”这位爱炫耀的宦官不懂装懂,乱掉书袋,难免受到嘲笑。

宋代宦官的文化贡献

宋代宦官的文化水平,不但体现在皇宫、国家日常事务的文字应用,更体现在不少宦官颇具才艺,在文学艺术方面富有成就,有作品流行于当世。

宋仁宗朝宦官孙可久,“赋性恬澹……好吟咏,效白乐天格,尝为陕西驻泊,为乐天构祠堂于郡城大阜之顶,中安绘像,乃缮写生平歌诗警策之句,遍于旧墉。晚年著《归休集》,行于世”。仰慕唐代诗人白居易,俨然一位有作品集流传的诗人。典型如宦官裴愈:亦好吟咏。真宗朝,衔命江南,搜访遗书、名画,归奏称旨,用是累居三馆秘阁职任。有诗《送鲁秀才南游》云:“东吴山色家家月,南楚江声浦浦风。”《闻蝉诗》云:“杨柳影疏秋霁月,梧桐叶坠夕阳天。”皆其佳句。

有子曰湘,字楚老,亦有诗名。明道中,仁宗御便殿,试进士《房心为明堂赋》《和气致祥诗》,亦命湘作之。湘蹈舞再拜,数刻而成,仁宗嗟赏,左右中人为之动色。其《和气致祥诗》曰:“君德承天道,冲融协太和。卿云呈瑞早,膏泽应时多。煦集连枝木,嘉扶异颖禾。五星还聚井,丹凤更巢阿。薮泽无遗士,边防久息戈。黔黎逢至化,稽首载赓歌。”他诗亦类此。有《肯堂集》行于世。翰林李公淑为之作序曰:“予尝嘉河东父子,起银珰右貂,能以属辞拔其伦。益之三朝侍内,老不废学,又课励二子,使皆有立,约己慎履,如周仁、石庆。而楚老孳孳嗜书,克自淬琢云。”湘又善为小词,尝任河东路走马承受,有《咏并门·浪淘沙》小词云:“雁塞说并门,郡枕西汾,山形高下远相吞。古寺楼台依碧嶂,烟景遥分。晋庙锁溪云,箫鼓仍存,牛羊斜日自归村。惟有故城禾黍地,前事消魂。”后有《咏汴州·浪淘沙》小词,仁宗命录进,亦嘉之,其词曰:“万国仰神京,礼乐纵横,葱葱佳气锁龙城。日御明堂天子圣,朝会簪缨。九陌六街平,万物充盈,青楼弦管酒如渑。别有隋堤烟柳暮,千古含情。”

父子二人皆宦官,皆兼诗词作家,都有作品集发行于当时,其佳句美篇得到士大夫的欣赏。裴愈能到南方“搜访遗书、名画”,当精通古籍版本,会品鉴书画,故而能胜任朝廷三馆秘阁的工作。裴湘的赋甚至可以和进士媲美,得到皇帝的赞赏。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宋代宦官在文化方面的突出贡献,有两个代表性人物。

宋初入宫的宦官刘承规,历事三朝,有很高的文化素养:“颇好儒学,喜聚书,间接文士质访故实。”不仅热爱儒学、藏书,与文人交往,更切实地做出了不少文化业绩。咸平年间朝廷的一系列文化事业,多由他主持。如“朱昂、杜镐编次馆阁书籍,钱若水修祖宗实录,其后修《册府元龟》、国史及编著雠校之事,承规悉典领之”,可谓文化事业家。他思维精密有条理,善于总结概括,制定规章制度,“乐较簿领,孜孜无倦”。如景德二年(1005),置官提举京师诸司库务,“以承规领之。所创局署,多所规制”。“自掌内藏仅三十年,检察精密,动著条式。又制定权衡法。”大中祥符二年(1009),他与林特等人编制《茶法条贯》:“林特、刘承规、李溥上编成《茶法条贯》二十三册。”在制定国家规章制度上建树甚多。

刘承规最突出的历史贡献,就是制定国家的《权衡法》。淳化三年(992),宋太宗颁布诏令:

《书》云:“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所以建国经而立民极也。国家万邦咸乂,九赋是均,顾出纳于有司,系权衡之定式。如闻秬黍之制,或差毫厘,锤钩为奸,害及黎庶。宜令详定称法,著为通规。

负责此事的监内藏库、崇仪使刘承规随即报告:

“太府寺旧铜式自一钱至十斤,凡五十一,轻重无准。外府岁受黄金,必自毫厘计之,式自钱始,则伤于重。”遂寻究本末,别制法物。至景德中,承珪重加参定,而权衡之制益为精备。……先是,守藏吏受天下岁贡金帛,而太府权衡旧式失准,得因之为奸,故诸道主者坐逋负而破产者甚众。又守藏更代,校计争讼,动必数载。至是,新制既定,奸弊无所指,中外以为便。

日常生活中用于计量物体长短、容积、轻重的度量衡,事关重大,制定此法需要具备丰富的数学等文化知识。《权衡法》不仅涉及全国计量工具的统一、官民的一致,更涉及公平交易和收纳标准。该法减少了纠纷,提高了效率,杜绝了奸吏作弊、民众破产,受到普遍欢迎,计量工具的统一之功甚大。后来朝廷建造供奉宋太祖、宋太宗的二圣殿时,“塑配飨功臣,特诏塑其像太宗之侧”,给予极大的褒奖和荣誉,就是对他贡献的充分肯定。宦官配飨皇帝庙,历史上是罕见的。

才华出众的宦官黄怀信,更是一位成就巨大的发明家,史书记载其多项发明。

其一,创建了最早的船坞。“国初,两浙献龙船,长二十余丈,上为宫室层楼,设御榻,以备游幸。岁久腹败,欲修治,而水中不可施工。熙宁中,宦官黄怀信献计,于金明池北凿大澳,可容龙船,其下置柱,以大木梁其上,乃决水入澳,引船当梁上,即车出澳中水,船乃笐于空中,完补讫,复以水浮船,撤去梁柱。以大屋蒙之,遂为藏船之室,永无暴露之患。”这座固定式干船坞,即修、造船舶的工作平台。此为世界历史上最早的船坞记载,得到了科学家沈括的重视和赞赏。

其二,发明了清淤的浚川杷。王安石主持全国兴修水利时,疏浚黄河河床淤积泥沙的工具,最初采用的是铁龙爪。但“宦官黄怀信以为铁爪太轻,不能沉,更请造浚川杷。其法:以巨木长八尺,齿长二尺,列于木下如杷状,以石压之;两旁系大绳,两端碇大船,相距八十步,各用牛车绞之,去来挠荡泥沙,已又移船而浚之。王安石甚善其法,尝使怀信浚二股河,怀信用船二十二只,四时辰浚河深三尺至四尺四寸,水既趋之,因又宣刷,一日之间又增深一尺。怀信请以五百兵,二十日开六里直河,顺二股河水势,用杷浚治,可移大河令快。上许依怀信所擘画。安石请令怀信因便相度天台等埽,作直河,用杷疏浚。上亦许之。”效率如何呢?后来王安石向宋神宗报告说:“以浚川杷浚黄河,自二十八日卯时至二十九日申时,凡增深九寸至一尺八寸,请以杷浚汴。”宋神宗说:“果如此,即大省夫力、物料。”不仅予以批准,而且将其法推广到汴河施行清淤。熙宁八年(1075),宋神宗赏赐黄怀信官淤田十顷,“赏浚河劳也”,可见取得了良好效果。熙宁十年(1077)三月,都大提举疏浚黄河范子渊言:“近闻朝廷以浚川杷于汴河试验有效,乞候七八月间水湍急,用疏导汴流。”得到批准。黄怀信在交通水利建设方面颇有建树。

其三,发明了飞土梯、运土车。熙宁九年,黄怀信“献修城飞土梯、运土车。诏将作监试验”。具体形制不详,大概是提高向城墙上运输土方效率的新型运载机械。元丰元年(1078)十月完工,“役羡卒万人,创机轮以发土,财力皆不出于民。初,度功五百七十九万有奇,至是,所省者十之三”运土的机轮,正是黄怀信创制,提高工程效率30%。

其四,发明了万全战车。治平三年(1066),黄怀信“造战车,一名为万全车。诏以小样进入”。具体情况失载。

其五,发明了夷床、床。在安葬宋英宗时,司马光任山陵仪仗使,“目睹内臣黄怀信用夷床、床等下梓宫,数刻之间,安厝已毕。乃知守约、若水等欺罔聪明,轻侮邦宪。若不惩戒,则不公挟诈之人,将何所忌惮?伏望陛下治守约、若水等罪,严行责降。若升祔毕有赦,守约、若水等缘修奉山陵得罪,特乞不原。其黄怀信等宜优与酬奖,贵使赏罚明白,人知耸畏”。所谓夷床、床,当是一种工程机械,使用后大大提高工程效率,比原需要二十四个时辰的方案简捷有效。“先是为石椁,匠人须俟奉安梓宫后方壁其南而掩之,计又延二日而毕。高品黄怀信建议,令椁四周皆备,止留覆石,机窆有法,故及时而复土。”是一项建筑工程设计和器械。

诸多发明,足见黄怀信是位高明的工程学家和机械发明家,其文化水平高,贡献大,不愧为一位智力超群、不该被遗忘的文化功臣。如此卓越的人物,大概因为官品较低,《宋史·宦者列传》中竟没有传记,实在遗憾。

宋代宦官画家群体的成就

文风昌盛、绘画大发展的宋代,造就了一批优秀的宦官画家,值得特别提出。仅《宣和画谱》所载,就有十人,各有多幅作品为皇家御府收藏。现推介如下。

童贯:“父湜雅好藏画,一时名手如易元吉、郭熙、崔白、崔悫辈,往往资给于家,以供其所需。贯侍其父,独取其尤者,有得于妙处,胸次磅礴,间发其秘。或见笔墨在傍,则弄翰游戏,作山林泉石,随意点缀,兴尽则止。人有收去者,往往复取而怀之。左右每因其兴来挥毫落墨之时,或在退纸背,或于断幅间,乃亟藏之不复出,皆以为珍玩也。故因其少而尤贵之。大抵命思潇洒,落笔简易意足,得之自然耳,若宿习而非求合取悦也。……今御府所藏四:《窠石》四。”宦官童湜是位藏画家和图画品鉴家,热心资助不少画家。得其家庭熏陶,童贯擅长山水画,风格潇洒简洁。

刘瑗:其父刘有方为当时著名书画收藏家和鉴定家,刘瑗得家学相传,“凡中外之人,有得绘画而莫知主名者,必以求瑗辨之。瑗虽未敢谁何,然论之皆有所归也。瑗亦能放笔作云林泉石,颇复潇洒。昔桓谭以谓能诵千赋自可为之,与此相类,然适意而止,所传乃不多,非若专门积累于岁月者也。……今御府所藏九:临李成《小寒林图》一,《秋景平远图》一,《秋云欲雨图》一,《色山高士图》一,《竹石小景图》一,《小景墨竹图》二,《墨竹图》一,《竹石图》一。”刘瑗也是在家庭的影响下,既藏画,又懂画,是书画鉴赏名家,更工于山水画。

梁揆:“以荫补入仕。自龆龀之时,便喜刻雕及绘事矣。及长,因所阅甚多,往往一见而便能,似其宿习。花竹人物,凡可赋象者,一一能之。率取其名流高古之画,各择其一以资众善,冀兼备焉。揆齿方壮,若更加讨论,使就绳检,则有加而无已。……今御府所藏二:《春山霁霭图》一,《莲溪渔图》一。”从小喜爱美术,擅长花鸟画,尤以山水画精彩。

罗存:“性喜画,作小笔,虽身在京国而浩然有江湖之思致,不为朝市风埃之所汩没。落笔则有烟涛雪浪,扁舟翻舞,咫尺天际,坡岸高下,人骑出没,披图便如登高望远,悠然与鱼鸟相往还。此人后生,若其学骎骎未已,他日岂可量哉?……今御府所藏二:《秋江归骑图》一,《雪霁归舟图》一。”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山水画家,创作的景物之意境超然人烟之外。

冯觐:“少好丹青,作江山四时、阴晴旦暮、烟云缥缈之状。至于林樾楼观,颇极精妙。画《金风万籁图》,恍然如闻笙竽于木末,其间思致深处,殆与《秋声赋》为之相参焉。惜乎觐性习未宁,但恐他日参差耳。……今御府所藏十有三:《雨馀春晓图》一,《江山春早图》一,《膏雨乍晴图》一,《薰风楼观图》一,《清夏潺湲图》一,《霁烟长景图》一,《南山茂松图》一,《江山晚兴图》一,《金风万籁图》一,《霜霁凝烟图》一,《霜秋渔浦图》一,《江山密雪图》一,《雪霁群山图》一。”其山水画精妙生动,使观者有如身临其境之感。

贾祥:“少好工巧,至于丹青之习,颇极其妙。当时画家者流,一遭品题,便为名士。时宝和殿新成,其屏当绘设色龙水于其上,顾画史虽措手,皆不当祥意。上命祥笔之,而神闲意定,纵笔为龙,初不经思,已而夭矫空碧,体制增新,望之使人毛发竦立,人皆服其妙。作竹石、草木、鸟兽、楼观皆工,时人得之者遂为珍玩。至于雕镂塑造,靡所不能。……今御府所藏十有七:《宣和玉芝图》一,《写生玉芝图》一,《梵阁图》一,《湖石紫竹图》三,《写生奇石图》七,《寒林鸲鹆图》一,《小笔》一册,《戏猫图》一,《写生水墨家蔬图》一。”他的美学造诣很高,品判作品能力很强,在当时业界具有权威性。还善于雕刻、塑像,水墨画以花鸟为精品。

乐士宣:“早年放浪不束于绳捡,中年莅职东太乙宫,遂与炼师方外之士往往从游,留心冲漠,遂觉行年所过为非,以是一意于诗书之习。方其未知书则喜玩丹青,独爱金陵艾宣之画,既胸中厌书史而丹青亦自造疏淡,乃悟宣之拘窘,于是舍其故步而笔法遂将凌轹于前辈。画花鸟尤得生意,视艾宣盖奄奄九泉下人矣。故当时有出蓝之誉。晚年尤工水墨,缣绡数幅,唯作水蓼三五枝,一双,浮沉于沧浪之间,殆与杜甫诗意相参。士大夫见之,莫不赏咏。士宣未尝轻以示人。凡所画或以求之再三而幸得者,皆藏之以为好。屡以画上进,实为北省绝艺也……今御府所藏四十有一(略)。”乐士宣通诗书,有文人气质,花鸟画深得士大夫乃至宋徽宗的赞赏,是一个高产且多出精品的画家。

李正臣:“喜工丹青,写花竹禽鸟颇有生意。至于翔集群啅,各尽其态。时作丛棘疏梅,有水边篱落幽绝之趣,不作粗俗桃李、雕栏曲槛以为浮艳之胜,亦见其胸次所致思也。……今御府所藏六:《柘竹杂禽图》一,《梅竹山禽图》一,《鹌鹑图》一,《写杂禽图》二,《棘雀图》一。”李正臣创作的花鸟画生机勃勃,幽绝脱俗。

李仲宣:“始专于窠木,后喜工画鸟雀,颇造其妙。观《柘雀图》,其顾盼向背,一干一禽,都极形似,盖当时画工亦叹服之。其所缺者风韵萧散,盖亦有所未至焉。然人间罕见其本者,以其寓意于燕雀之微,不求闻达以自娱尔。……今御府所藏三:《寒雀图》一,《柘雀湖石图》一,《柘条雀图》一。”其花鸟画惟妙惟肖,为当时行家所赞赏。

杨日言:“幼而有立,喜经史,尤得于《春秋》之学。吐辞涉事,虽词人墨卿,皆愿从之游。作篆隶八分,可以追配古人;尤于小笔,妙得其趣,其写貌益精。方仕宦未达,而神考识之,拔擢为左右之渐。于殿庐传写古昔君臣贤哲,绘像钦圣宪肃。及建中靖国以钦慈皇太后写真,顾画史无有仿佛其仪容者。命日言追写,既落墨,左右环观,皆以手加额,继之以泣。叹其俨然如生,其精绝有至于是者。作山林、泉石、人物,荒远萧散,气韵高迈,非世俗之画得以拟伦也。……今御府所藏四:《秋山平远图》一,《溪桥高逸图》一,《士女图》二。”他喜爱经史,精通《春秋》,擅长篆隶八分书,多才多艺。绘画上不仅精于人物肖像,山水画也脱俗不凡,小品画妙趣横生。

以上宦官,都是当时著名画家。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绘画皆属自娱自乐的行为,没有功利之心,不求闻达,无意成为画家,故而作品多超凡脱俗,这都与宦官身份有关。他们是宋代绘画史上风格独特、不可忽视的画家群。

还要介绍的另一位宦官即刘瑗之父刘有方,是当时著名的书画收藏家和鉴定家,颇为士大夫艳羡。他“平日性喜书画,家藏万卷,牙签玉轴,率有次第。自晋魏隋唐以来,奇书名画,无所不有,故能考核真伪,论辨古今,推其人世次远近,各有攸当。故世所言书画者,皆率心服之”。藏品如唐朝画家卢鸿的《草堂图》,“旧藏中贵人刘有方家”,唐朝画家张萱的《虢国夫人夜游图》,“内侍刘有方畜名画,乃内《虢国夫人夜游图》,最为绝笔”,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横卷,在刘有方家”,等等,均为珍贵名画,其贡献在于保存、传播历史名画。

此外,宦官中还有不少书法家,列入《书史会要》的就有岑总旦、杨日言、王介三人。

宋代汲取了前代的教训,“祖宗之法严,宰相之权重,貂珰有怀奸慝,旋踵屏除,君臣相与防微杜渐之虑深矣”。大多数情况下能够严格约束宦官,避免其专权,故而人数也不多。北宋建国之初,宋太祖规定掖庭给事的宦官不得超过五十人,宋太宗时规定“自供奉官至黄门,以一百八十人为定员”,增幅很大,增加了两倍还多。宋仁宗晚年宫廷宦官人数骤增,达四千余人。宋徽宗时期的宦官没有具体数字,但“至宣、政间,动以千数矣!”仍以四千计,当不为过。但是,他们人数虽少,能量却很大,被宦官的污名所掩盖的文化水平及成就,不可忽视。

宦官是国家机器中枢部位的细小精密的齿轮,维持着宫廷内外事务的运转,其文化水平直接影响到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外交等各个方面。平心而论,历代宦官都不乏杰出人才,汉代蔡伦、明代郑和就是代表。全面认识宋代宦官的文化水平,有利于深刻了解宋代崇文抑武的国策以及各项政策的运作,有利于窥视宋代宫廷事务的文化含量。我们看到,除了身体等无须言说的前提条件外,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是宋代宦官唯一明文规定的条件。作为一个有较高文化素质的精练群体,宦官为宋代历史和文化繁荣贡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并在文化事业上做出了诸多贡献,其发明创造和文化产品促进了社会发展,在宋代文化史、科技史上,理应有一席之地。

(本文摘自程民生先生《宋代民众文化水平研究》中第二节《宦官》,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授权。)

宋朝宦官的级别 宋代宦官为什么算知识分子(3)

人文社科 | 中文原创 | 文化

《宋代民众文化水平研究》

程民生 著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21年9月

程民生,回族,1956年生,河南开封人。历史学博士,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生导师,河南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主任,河南省特聘教授,韩国高丽大学历史系客座教授,开封市历史学会会长,《中国经济史研究》、人大复印报刊资料《宋辽金元史》编委。国家社科基金学科规划评审组专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主要从事宋史研究,兼治中国经济史,中国文化史。出版专著10部、主编、合著、参编著作9部,发表论文160余篇,承担国家社科规划项目4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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