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哀思(远去的乡音消逝的

远去的哀思(远去的乡音消逝的(1)

门字内一个外字,在今天的语境里,绝对是个极其冷僻的字,《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海》里,都已经查不到这个字,用电脑的输入法也打不出这个字。但是,这并不代表源远流长的汉语里没有这个字。认真学习了网友们提供的教程,我在电脑上 “造”出了这个字的简化字,网络字库里却没有这个字,不能贴于网上,只好作罢。

这是河南方言里的一个字,各地的发音有些微的差别,如果硬要用汉语拼音给它标注一下,在以洛阳为代表的豫西地区,按照乡音,它应读作“mer”,而且是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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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汉语象形文字的会意性,它由一个“门”字和一个“外”字组成,自然是门外的意思。更准确地去理解,屋门外是院子,院子的大门外才是mer。也就是说,是家门以外的门口之地,具有公共场所的属性,不是私产的势力范围。

清代收录了五万多字的《康熙字典》和当代收录了八万多字的《中华字海》里,都有这个字。

《中华字海》第1557 页给出了这个字的三个释义:一、音jiān ,同“间”;二、音xì,门扇;三、音mǎ,方言,1.小山庄,2.旧称城镇空地或街道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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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终于找到了对这个字正本清源的读法和说法,足以证明这个“mer”字并非我生拼硬造,只是万不得已才为之的。《中华字海》中对字的释义之三,正是这篇文章的题中之义,只是它标注的读音与洛阳为代表的豫西乡音稍有一点不同罢了。

洛阳最著名的mer,叫唐寺mer,在古都,人尽皆知。过去,从洛阳到郑州,走310国道,在洛阳城区和白马寺之间的三岔路口,竖有一块很大的路标牌子,上面非常醒目地写着“唐寺门”三个字。因为在标准的文字和普通话里,找不到“mer”这个字,人们只好用“门”字来代替。城市道路提升改造之后,唐寺mer依然是洛阳东郊的交通要冲,路口已被建设成为一座巨大的四通八达的唐寺门立交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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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人们无奈地将唐寺mer改为唐寺门,从读音到内涵,不仅使人失去了对它渊源的想象,还使它失去了韵味和情致。

唐寺mer本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因为坐落在古唐寺的大门外而得名。古唐寺的前身为唐代的大福先寺,是武则天为纪念其母亲杨氏而修建的皇家寺院,初名太原寺。根据寺中现存武则天亲笔撰写的浮屠碑碑文,得知当年规模宏大的大福先寺里,曾有一座雄伟的阁楼式高塔,另有殿宇和房舍1200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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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时,洛河发大水,冲毁了大福先寺,民间收拾寺中的部分遗留物品,将其向北迁移到现在的位置,进行了重建。1922年,吴佩孚主政洛阳时,又对寺院进行重修,其参谋长张佐民为寺院山门题写了"古唐寺"三个字。

洛阳乡下叫mer的地方更多。我的老家柿林村是一个不大的山村,由一个个不同姓氏人家的聚居单元组成。在时间迁延的过程中,这些不同姓氏聚居的单元逐渐连为一体,成了一个村子,但依旧还保留有各自特有的名称,诸如孟家mer、董家mer、宁家mer、乔家mer、邓家mer等等。这一现象,很符合《中华字海》中mer是小山村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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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所在的小单元,是一些院墙紧挨的四合院,王姓人家和孟姓人家在这里比邻而居,每一所四合院都有南北两个院门,院子里各自住着同姓同族的一大家子,既不叫王家mer,也不称孟家mer。中国人的传统,是把院子的南门称为前门,将院子的北门称为后门。这样,打开院子的大门,前门外就是前mer,后门外就是后mer,最宽敞的地方叫大mer。这很符合《中华字海》中mer是空地或街沿的说法。

后来,随着大家庭裂变成小家庭,有些四合院的中间垒起了隔墙,大院子不再通透,一个院子变成了南北两个院子,但院子的大门之外,前mer和后mer的叫法从未改变过。

所以,小时候,mer是我经常要说到也经常要用到的一个字,上小学不久,就跟着老师学会了写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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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r既是人来人往的行走之地,也是农家收获的晾晒之地,既是邻居们日常的寒暄照面之地,也是娃儿们不变的嬉闹玩耍之地。在mer支张桌子,就可以听人说书,搭个台子,就可以请人唱戏,拉起块银幕,就权当是电影院了。

mer比院里宽敞,mer也比院里亮堂,mer还比院里热闹。

饭时,总有男人们端着饭碗从家里来到mer,一边吸溜着碗里的饭,一边和同样端着碗吸溜饭的左邻右舍有一搭没一搭地扯几句闲话。女人们来到mer,吆喝着娃们儿的名字,叫他们赶快回家吃饭。贪玩的娃儿们还没有玩够,东躲西藏,也不知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或者柴草堆的后面,女人们只好从前mer转到后mer,又从后mer转到前mer,直到把娃儿们一个个薅出来拽回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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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把男人和娃儿们都伺候停当了,女人们才有空搬个凳子,三三两两聚到mer,有人纳着鞋底儿,有人织着毛线,有人怀里悠着吃奶的娃儿,有人从簸箕中的粮食里一粒粒挑着砂子和虫子,有时在神秘地说着悄悄话,有时则咯咯地笑声一片。天热时,就聚到遮阳的树阴下,天凉了,就转到避风的墙根儿去。

村里有人家办红白喜事,嘀嘀哇哇的响器班从俺mer经过,可不能白过。搬来板凳,挡一下,好好地吹一出儿再走。唢呐声起,那曲儿或喜,或悲,或高亢嘹亮,或低回婉转,都无所谓,只需符合了办事的场合和氛围,大家图的就是mer里的乡情和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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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听到有拨浪鼓的声音,就知道走村串乡的货郎来到咱mer了。货郎的推车上有缝衣服的针头线脑,也有绑头发的头绳皮筋,有五颜六色染布的颜料,也有花花绿绿的糖果……往往是,货郎的后面,跟着一溜儿恋恋不舍的娃儿。眼看着大人拿鸡蛋换了几样家里的必需品后就要离开,有娃儿就噘着嘴缠着不让走,哼哼唧唧地,还要让再换两个又好吃又好玩又能哄小孩儿的花米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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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把娃儿们拢到一堆儿的,还有崩爆米花儿的小贩。小贩只需在mer支起黑不溜秋的机器,呱嗒呱嗒地抽着风箱,炉子呼呼地喷吐起火苗,一会儿的工夫,就能引来一圈儿半大不小的娃儿。娃儿们走出家门,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着玉米。娃儿们把篮子放地上排着队,便笑嘻嘻地在小贩的四周围起了一个圈儿。

小贩将玉米倒进烧热的机器,又将机器放回炉子上一圈一圈地转动着。待到机器压力表上的针走到了位置,站起来,准备揭锅爆米。娃儿们赶紧后退几步,捂住耳朵,瞪大了眼睛,直盯盯地望着小贩的一举一动。小贩一只脚踩住机器,一只手扳动机器的机关。只听“砰”地一声炸响,一股白烟升腾而起,一粒粒被崩开的玉米花儿,活蹦乱跳地冲了出来。香气四溢之时,旁边捂着耳朵听响儿的娃儿们,一个个也都被崩得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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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年过节,大mer还会有一个更加热闹的场面,杀猪分红。一年到头,生产队最大的福利,就是把猪肉分到家家户户。

一大早,人们就在大mer支起了一口大锅,直径一米多的大锅里注满了水。这边,燃着的劈柴噼噼啪啪烧着锅里的水。那边,一头被捆绑了四条腿的肥猪被几个壮汉按倒在临时搭成的案上。

大mer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是来等着分肉的,有人是纯粹来看热闹的,远远近近,散开站着,都喜形于色,朝着热气腾腾的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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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肥猪声嘶力竭垂死挣扎的哀号,屠夫全然不予理会,只管熟练地抄起一把刀,从肥猪的脖子下面斜刺进去,直抵猪的心脏,刀被抽出的时候,跟着一股猪血,哗哗地喷流到案下的盆子里,肥猪嗷嗷几下,蹬蹬腿,成了死猪。

“今儿真加势(厉害)!”看着屠夫一刀下去,干脆利落,就收拾了肥猪,围观的人纷纷叫起了好。

叫好声中,屠夫依旧不动声色,用刀尖在两条猪后腿上各剌一个小口,拿来一根铁条捅进去,一点一点地在皮下捅遍死猪的全身。随即,抽出捅条,鼓足了力气,嘴对着切口,大口大口地往里吹气。猪的全身慢慢鼓胀起来,浑圆得像个皮球,助手赶紧拿了麻绳,将切口紧紧扎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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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环节,壮汉们抬起气鼓鼓的死猪放进杀猪锅滚烫的水里,不停地翻动着。与此同时,屠夫的刮刀已贴上烫过的地方,噌噌几下,便将猪毛一片一片地刮了个干干净净。

之后,光溜溜的肥猪被壮汉们吊挂起来,屠夫手起刀落,开膛破肚,一块块猪肉被人喜滋滋地拎走,年节的气息相跟着,就从大mer弥漫进了各家各户的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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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在家乡时,身在mer里mer外,人人只要说话,经常是mer不离口。离开家乡四十多年,也许是mer太显土气,也许是mer太过方言了,mer就失去了个性的语言环境,身边很少有人说到这个字,连自己也不说了。

再回到村里,从前mer转到后mer,从后mer转到前mer,从这mer转到那mer,不少人家闭门锁户,冷冷清清,儿时的场景已成固化的时光印记。青壮年多数外出求学打工,在城里置家立业,很多老人也都到城里陪伴孙辈们上学去了,mer里的风景已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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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老宅的大mer,虽然往事如烟,却总历历在目,虽然往日犹如昨日,却又依稀模糊,耳边不绝如缕的回响已变成感慨的波澜,不知不觉中,篡改了贺知章老先生的《回乡偶书》,聊表心怀: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鬓毛衰。儿童不见笑声远,自问我从何处来。

(文中图片选自网络,若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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