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就像在熬一锅粥(婚姻是一座围城)

第一章清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梁和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走到卫生间去梳洗镜子里的女人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原本一双灵动的眼睛此刻耷拉着,眼睛下方一层隐约可见的青色都说明梁和这一夜睡的并不好,接下来我们就来聊聊关于婚姻就像在熬一锅粥?以下内容大家不妨参考一二希望能帮到您!

婚姻就像在熬一锅粥(婚姻是一座围城)

婚姻就像在熬一锅粥

第一章

清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梁和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走到卫生间去梳洗。镜子里的女人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原本一双灵动的眼睛此刻耷拉着,眼睛下方一层隐约可见的青色都说明梁和这一夜睡的并不好。

梁和有轻微的认床症的。婚后她从自己蜗居的小公寓搬到他们的新房,新房是由顾家父母也就是梁和的现任公婆操办的,她跟顾淮宁在婚前一次也没来过,第一次来就是婚礼结束的那天,他跟她一起进房,随着她挑了一间,任何意见也没发表就跟着进来了。

梁和醒来的时候,枕边早已空了,现在满屋子一看,并没有顾淮宁的身影,看样子他是不在家。她站在厨房里小发了一会儿呆,灌给自己一杯热牛奶之后决定去卧室再睡一觉。

将牛奶杯洗好扣回原处,梁和站在卧室门前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进门补眠的时候,玄关处的门锁咔嚓一声响了,门被打开,顾淮宁从门外走了进来。打了一半的哈欠顿时就僵在了那里,梁和愣愣地看着顾淮宁。

相比之下,顾淮宁就淡定了许多。他看了她一眼,微微一个颔首便径直向厨房走去,手里拎着的早点还热腾腾地冒着气。

他去,买了早点?梁和不由一怔。

愣神间,顾淮宁将早饭端了出来。梁和抓了抓头,跟着他一起走到餐桌旁坐下。

顾淮宁动作很迅速,这或许与他的职业有关——他是一名职业军人。

梁和见过的军人很少,而且对军人的生活不是很了解,但是她想,军人应该都具有一种果断决绝的特性——最起码在他们的婚姻问题上,顾淮宁是这样体现的。

顾淮宁还没习惯放慢动作等着别人,所以他迅速解决了早饭,看着慢吞吞喝着粥的梁和,沉吟了片刻,说:“我还有一周的假期,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唔?”梁和抬头看着他。

顾淮宁手指摩挲着餐桌光滑的表面:“算是蜜月吧。”

顾淮宁是B军区T师装甲团的团长,平日里多泡在训练场和演习场上,在结婚之前有两年的时间都没怎么休过假了,这次为了结婚特意多休了一周。

梁和微怔,她还真没想好去哪儿。

正逢此刻客厅的电话响起,顾淮宁说了句“你先想一想”就起身去接电话。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梁和咬着勺子开始思索去哪里好。

她在一家杂志社当记者,因为采访去过不少的地方,有时候结束工作了也会专门“浮生偷得半日闲”。

电话是政治处主任周平打过来的,说是又到了开学的时间,一直跟他们有联系的地方大学需要部队上去人军训。

顾淮宁调到装甲团当团长一年多了,对这事儿处理也有经验了,直接让周平从勤务营里挑出一个连去,反正学校也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周平在电话那头有些犯难:“这要搁平时也没那么麻烦,只是对方今年的新生都弄到新校区了,他们那边的负责人说新校区教室还没按桌椅板凳呢,要把新生拉到部队来军训一个月,好给他们时间缓冲。而且,这不是合作满五年了么,校方想趁着这次搞一次汇演,开幕式上想让咱们出席。”

顾淮宁一开始拒绝了,可是周平却劝他:“军民共建嘛,和平时期也只能搞搞这个了,跟地方上搞好关系也是上面一直强调的,我看你还是参加吧。”

这个帽子扣得就有点儿大了,顾淮宁只好答应了。

挂了电话,顾淮宁缓步走回餐厅。

坐在梁和对面,表情有些歉疚:“部队里忽然有事,恐怕我得提前回去两三天。”

这么快?梁和愣了一下,继而想到的就是她不用再烦恼去哪儿了。

梁和问:“那,什么时候走?”

顾淮宁审视了梁和片刻,看她的反应平淡,放下心来。电话里周平说的开幕式日期是在周一,而今天是周五。

顾淮宁想了想,说:“明天走。”

“哦。”梁和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喝粥。粥已经凉了,喝进胃里有些不舒服。她索性放下勺子,将东西收进了厨房。

顾淮宁跟在身后,见她忙完,说:“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回一趟家吧。”

诶?梁和有些讶异地转身。

顾淮宁淡然地解释:“要走了,回家看看。”

回顾家?这对他而言似乎不是个什么大问题,可梁和想想他的背景都觉得头疼。

顾淮宁也自然明白她的顾虑,安慰她道:“你不必担心我的父母。”

“好。”梁和擦了擦手,应了一声。

虽然她对自己没有多大自信,但是有一句话说的好,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决定跟顾淮宁结婚是两星期前的事儿。

他们是在医院认识,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感觉都不错便决定结婚了。跟他相处的时间尚且不算长,遑论他的家人了。尽管结婚之前梁和只见过他的父母几次,但是称不上多熟悉,此刻还是有些紧张的。

车子停在了顾家的大门口时梁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禁拍了拍脑门!她竟然两手空空来拜访她的公公婆婆!

一阵懊恼之后梁和转向顾淮宁:“我们就这么直接进去么,需不需要,带点儿东西?”

顾淮宁没料到还有这么问题,沉吟了下说:“不用。”

“可是……”

“他们不会介意。”

老天!梁和郁闷不已。

对于顾淮宁的背景梁和了解一些。

父亲顾长志也是军人,从解放战争的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又经历了北方边境前线战争和中越自卫反击战的九死一生,肩上扛了一对实打实的将军衔。而母亲李琬则是顾长志的第二任妻子,这样一来顾家就有了三个儿子,长子顾淮清,在南方某省任省委书记,倒是不常在家。次子顾淮越是李琬的长子,和小儿子顾淮宁一样,都在部队工作。

梁和的背景就简单多了,父母双亡,就连陪她最久的外婆也去世了有几个月了,可是说她是孤身一人。

两相对比一下,梁和更是有些紧张。

尽管事先做好了准备,可是真正踏入顾家大门的时候梁和还是免不了在心里惊讶一把。看着会客厅里一排的长辈,梁和努力控制自己夺门而去的冲动。顾淮宁则已然见惯了这样的阵势,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就半揽着她进门,礼貌地问候诸位长辈。长辈都笑着应着,到了梁和这里,笑容里就多了几分打量了。

母亲李琬从厨房迎了出来:“来啦?饭还没做好呢,淮宁快带和和去客厅歇歇,别累着!”

顾淮宁瞥了眼母亲,还未开口就听见梁和说道:“我不累,我,我去厨房给您帮忙吧!”

李琬笑着看着梁和进入厨房的背影,回过头来看着儿子:“你先去客厅陪你的叔父们说说话。”

顾淮宁原本只是给顾老太太打电话说回家一趟,没想到他这些日理万机的叔父们都赶了过来,这架势是要检验他的妻子?这老太太。

他说:“妈,梁和比我小七岁,你不要太为难她。”

李琬斜他一眼,“知道你宝贝你的媳妇。”

顾淮宁没说话,视线淡淡地落在那个正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上。

厨房里是一片兵荒马乱。梁和手忙脚乱地给张嫂打下手,张嫂只得无奈地看着她给自己越帮越忙。眼看着她拿着一把切骨刀就要去切排骨,张嫂赶紧上前阻止:“诶,别把你给伤着了,给我吧。”

梁和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把刀递还给张嫂,张嫂有些无奈,只得安排她去处理那条刚刚运回来的一条鱼。

顾淮宁走到厨房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梁和正卷着袖子与那条鱼作斗争。明明是怕血,却还是忍着下手的模样让顾淮宁乐了。想了想,他走了过去,一把拿过了她手中的刀。

梁和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只得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刮鱼鳞去鱼鳃。

“不擅长做饭?”他开口问道。

梁和低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算是意料之中的事,顾淮宁把手中处理好的鱼交给了张嫂,将手放在水龙头下认真清洗。这让梁和感到有些意外,相处一段时间以来,她竟然还不知道他会做饭。

张嫂的手艺极好,做出来的东西美味的让人差点把舌头和着食物一同吞掉。可惜,面对如斯美食,梁和还得一边正襟危坐地吃着一边回答顾家长辈们的各种问题。

“淮宁,结婚之后你媳妇不跟你一起去部队么?”问话的是顾淮宁的二叔,顾长明。他和顾淮宁在同一个军区工作。顾长明担任政委,而顾淮宁则在下属某集团军T师三零二装甲团当团长。

顾淮宁看了梁和一眼,说:“她还有工作。”言下之意自是不去。

“哦?和和在哪里工作?”顾长明看着梁和问道。

“在市里一家杂志社。”梁和认真回答道。

“那你小子就把新婚媳妇丢在C市回部队?哎,我说梁和啊,你舍得么?”小叔顾长安笑着打趣面前这对准夫妇。

梁和立马绯红了一张脸,顾淮宁瞥了小叔一眼,暗暗用眼神向面前两个军衔远高于他的两个人投去了两枚“破甲弹”。

两人笑了笑,俱放过了这个话题。

梁和算是逃过一劫,可心脏却仍旧快速跳个不停。再抬头看顾淮宁时,淡漠中带有轻微的笑意的表情,让她微微晃了神。

这次过来,梁和并未看见顾淮宁的父亲顾长志,稍一问,才知道顾老爷子正在下面视察工作,军政大事,她也不好再过问了。

李琬将梁和叫到了二楼,递给她一个锦盒。梁和迟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上好的缅玉。

李琬拉着她的手说:“这是老爷子临走之前让我交给你的,喜欢吗?”

梁和对着灯光轻抚手中的玉,晶莹透润,有着耀目的光泽。

“喜欢。”她说

“那就好。”

梁和抬头,看着李琬,露齿柔柔一笑。

因为第二天要赶飞机回部队,顾淮宁直接带梁和回新房了,他的行李都放在那边。

回到家梁和的第一件事就是舒软的拖鞋向浴室奔去,那背影在顾淮宁看来仓皇地简直就像在逃一般,怕不是担心他跟她抢浴室吧?顾淮宁在门口怔了一会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浮现出一丝淡淡地笑意。

梁和曾经被好友贺安敏问到过这样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早晨醒来看见枕边有一个男人,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正待梁和想答案的时候,好友贺安敏已经大大咧咧地替她回答,“你这还不简单嘛,像你这种不愿意结婚的人,一个男人睡在你身边唯一的可能就是一夜情!”

梁和当时的反应是就手给了贺安敏一个爆栗子。

现在情况真实发生了,梁和的感觉竟然是有些懵。估计是还不适应的缘故。梁和捶捶自己的脑袋,下床做早饭。

顾淮宁是今天上午的飞机回B市,时间有些紧迫,再让他早点儿起床整理完内务之后去买早饭,梁和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所以昨晚临睡前提前定了闹钟,六点半准时醒来,她的手艺不精,但早饭还是可以拿来练练手的。

梁和比较拿手的是西式早餐,两片吐司加一个煎蛋,再搭配上一杯温度正好的牛奶,着实是不用费什么功夫体力。可问题是,顾淮宁会喜欢吃么?部队里也会有西式早餐?

梁和用一秒钟否决了这个想法,快手快脚地洗好了米开始煮粥,将冰箱里的腌渍小菜拌好,又下楼买来了安心油条和包子,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已经将近七点了,梁和看着满桌子的早饭,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顾淮宁在七点的时候准时醒来,迅速洗漱完毕,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向外走去。走到厨房的时候看到满桌的早饭时着实是愣了一下。

正逢梁和把煮好的粥端出来,一手一个碗,温度烫的她眉头有些纠结。顾淮宁赶紧上前接了过来:“我来,我来。”

梁和似是被他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无袖白色背心,下身是挺刮的军裤,洗脸时像是把头发也给洗了,此刻还湿漉漉的。见他望过来,梁和忙反应过来:“你,你醒了?”

说完就想找坑埋了自己,你结巴什么呀倒是!

顾淮宁嗯了声:“你准备的早饭?”

“唔,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顾淮宁眉毛一挑,大致扫视了一下饭桌。油条和包子看样子都是现买的,小菜调的倒是色泽鲜明,不禁让人食指大动,但是他隐约记得,这菜是从结婚那天就在冰箱里放着的,独独自己面前这碗粥,是这姑娘自己准备的。

“还不错。”某人下结论,最起码精神可嘉。

梁和不好意思地笑笑,坐下来一起吃早饭。

顾淮宁是九点的飞机,早饭结束之后顾长志的警卫员就来接他去机场。警卫员冯湛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小伙子,与梁和差不了几岁,见到梁和的时候大大方方的叫了一声嫂子,倒是把梁和给叫红了脸,站在门边让他进来。

顾淮宁正站在镜子前打领带系肩章,梁和看他穿军装倒是看习惯了,只是从未认真地看过他的肩章。二杠两星的肩章,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军衔。

“我先回部队,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如果找不到我就直接联系冯湛。”顾淮宁交代梁和道,“冯湛,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多照顾照顾你嫂子。”

“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冯湛笑嘻嘻地行了一个军礼,顾淮宁好心情地赏给了他一个毛栗子,又转身看向梁和。她正安静地站在门口,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不知道正在想什么。见他过来,说:“我送你。”

“不用了。”他扣上大沿帽,最后整了整军容,“我自己去就行。”

梁和凝视他几秒,说:“那我送你下楼。”

冯湛将行李放进了后备箱,替顾淮宁打开副驾的车门之后就自觉地钻进了吉普车里。

顾淮宁把住车门,沉吟片刻后走到梁和面前,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拨开她额前柔软的刘海,轻轻地在那里留下一个吻:“我走了,到了给你打电话”

梁和被这薄凉的吻惊得猛然抬头,撞进他那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中,瞬间她又移开视线,低声道:“一路小心。”

梁和站在原地,吉普车开出小区大门之后很久她还站在原地,直到感觉到早晨未退却的凉意,才打了一个哆嗦,猛然回过神来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她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起得太早,再睡个回笼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就是,她发现自己很难睡得着而已,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张婚纱照。照片里的她笑得温柔可人,而他则是她看习惯的平静无波。

望着空荡荡的家里,她在睡着之前忽然想起来,他们结婚才不过四天而已。

第二章

顾淮宁下飞机的时候B市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他提着简单的行李向外走去,刚出航站楼,就看见了团部来接的吉普车。坐在驾驶位上的也是一位扛着一对两杠两星肩章的中校,赵乾和,三零二装甲团的参谋长。

顾淮宁看了看,把行李放在后排直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你怎么来了?干部学习结束了?”

“今天上午结束的,刚回到团里老周就交给我一任务,接团长同志回团部。这不下了小雨起了小雾估摸着您的航班就得延误么,怕回去没车。”

赵乾和是顾淮宁的发小儿,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用赵乾和的话说是打穿开裆裤那会儿就跟这顾家三小子混,混到现在人都结婚了。又因为顾淮宁结婚的时候赵乾和刚好在干部培养还没结束没能参加他的婚礼,所以现在就不免有些好奇。

“团长同志,您老的脸色看着不对啊,是不是新婚燕尔就被急召回部队有点儿遗憾啊?”

“开车走你的。”顾淮宁瞥了他一眼,他现在没工夫跟他费口舌。飞机餐吃的马马虎虎,一整天下来正正经经吃过的也就那顿早饭了,难怪此刻胃部有些微烧灼的感觉,他有胃病,不允许有这样不规律的饮食习惯。

赵乾和吃吃一笑,启动车子往团部开去。

顾淮宁一直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车行至一半的时候忽然听见赵乾和说:“我今天上午回去的时候,看见团部忽然多了好些辆大巴,上面装了不少学生,敢情今年直接到部队里来拉练了?”

“嗯,校方提议的。”要不是为了这个他还不至于提前回来。提起这个,顾淮宁心里有些乱。下飞机到现在,他还没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拿出手机,他看着按键微微皱眉思索。

沉吟片刻,顾淮宁拨了梁和的电话,结果响了好久无人接听。扣下电话,顾淮宁听见身旁赵乾和不怀好意地笑:“没人接?”

团长同志一记冷眼扫过去,赵乾和不敢多嘴了。

没过多久车子开到了京山。

顾淮宁的三零二团所在的T师驻守在京山东郊,车子驶入师部大门,缓缓地向团部大楼开去。

顾淮宁提着行李先下车,而赵乾和则去把车子入库。B市的雨此时还未停,他走了几步,原本干净整洁的军装就被淋成了墨色的绿,顾淮宁一抬头,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撑着伞向他走来。

来人是三零二团的一名女军官。陆时雨,军校毕业,现在三零二团的通信连当连长。陆时雨一头齐耳短发,飒爽的军装穿在身上,一直是这里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回来了?”她笑着与他打招呼。

顾淮宁点了点头,高大的身影向团部大楼走去。

陆时雨打着伞跟了下来,“淮宁!”

原本细软的女音在一片浓雾中听起来有些尖锐,顾淮宁站住,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陆时雨。在男人疏冷的眼神里,陆时雨原本喊住他的勇气渐渐冷却,她笑了笑,“还没祝你新婚愉快。”

顾淮宁挑了挑眉:“谢谢你。”

十几平方米的办公室在搁置了两周之后有些阴冷,不过因为通信员每日都打扫还倒显得干净整洁。

顾淮宁沿着沙发坐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雨很大,将他的外套浇透,连带着穿在里面的军衬也湿了一些,穿在身上很不舒服。顾淮宁将外套脱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向办公桌走去。

望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顾淮宁犹豫了一下,再一次拨通了梁和的电话,结果这次连嘟声也没有了,直接有个清亮的女音提醒他——对方已关机。

顾淮宁不禁皱起了眉,这姑娘在搞什么?

切断了电话,再望向窗外时,雨下的更猛了,外面的天气一团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C市并没有下雨,不过天气依旧阴霾地泛着冷意。

梁和从上午一直睡到了下午三点,周身只盖了薄薄的一层被子,冻醒之后有些发懵。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她缓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她结完婚后的新房,难怪如此冷清。想起什么,梁和一拍额头去摸手机,按了两下没有动静,想必是电耗尽了自动停机了,她连忙接上电源开机,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来电显示皆是——顾淮宁。

她身体抖了一下,回拨了过去,没过多久那边就接了起来。

“你好。”

“你好。”她说,他沉稳的语气让她也一瞬间镇定的了下来,“我刚刚,我刚刚在睡觉,手机没电了,所以……”

“没事。”顾淮宁很快答道。

“哦。”她应了一声。

“累的话就多休息一会儿吧。”

“好的。”

“嗯,还有事吗?”

“没了,那我去休息了。”

梁和神色恍惚地应答着,直到电话里传来嘟嘟地挂断声之后才彻底回过神来。就,就这么把电话给挂了?这,这也太利索了吧?梁和扶住脑门,有些不敢相信。

两周假期现在看来有些多余,梁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前结束休假,回去上班。

第二天她出现在杂志社的时候,好友兼同事的贺安敏很是吃惊,一把上前抓住这她的手向茶水间走去。

“我说梁和,你不是休婚假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算算时间一周都没到。”

“哦,他回部队了,我在家待着没事儿干就干脆来上班了。”

“什么?回部队了?前前后后才几天他就回部队了?”。

“他比较忙。”当兵的就是这样,组织上有需要,自己二话不说就得赶到。梁和取出一次性纸杯泡了杯红茶喝。

贺安敏笑出来:“看不出啊梁和,才当军嫂没几天,就这么有觉悟了。”

听到这话,一口红茶卡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咽下去之后梁和怒瞪了贺安敏一眼,踩着小高跟走出了茶水间。贺安敏见状也忙跟了出去。

“别啊,说你几句就走了,赶紧给我汇报汇报你的新婚感受,不,初夜感受——”

越说越离谱了,梁和揉了揉额迹,刚想给贺安敏一个爆栗子,就有人喊住了她。梁和循声望去,是杂志社人事部的主管,简宁。看着简宁一张冷脸,贺安敏没骨气的打了一个寒颤先闪了人,梁和一头黑线地看着她的背影,转而看向简宁:“有事么,简主管。”

简宁透过厚重的眼镜深深地看了眼前女子一眼,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这假直接去主编那里销吧。”

“为什么?”梁和惊讶道。

“主编的意思,你照做就是。”简宁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去。

梁和站在原地愣了几秒,转身就向主编办公室走去。

梁和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的低沉男声:“进来。”

门咔嚓一声打开,陆承汶从黑色的大理石桌后头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梁和。他穿着黑色的开司米衫,电脑大开着,桌上还摆了几份摊开的文件,看样子在她敲门之前他在工作。

梁和有些不好意思:“打扰您工作真是抱歉。”

陆承汶一双黑色的眼眸盯着她转了几转,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道:“没关系,来销假?”

“嗯,是这样的,我之前请了两周的婚假,现在因为一些原因我只休了七天,所以我想把假销掉,需要您的签字。”梁和语速极快地说道,面前陆主编的表情明显不虞,赶快说完赶快消失。

她说完之后低着头没看他,而陆承汶也不动声色,良久之后才听得他轻呵一声,道:“多少人还嫌两周的婚假不够呢,像你这样提前来销假的人,还真是不多。”

梁和低着头不说话,陆承汶看着她的样子,也不再为难她,只道:“行了,过一会儿我会给人事部打个电话吧。另外,新婚快乐。”

“嗯,谢谢主编。”

梁和走出去带上门,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顿感轻松不少。继而就有些诧异,难道主编叫她进去,只是为了说一声新婚快乐?梁和顿时又感到受宠若惊。

周末的时候梁和与贺安敏一起去逛街。此时正逢冬季新款上市,价格普遍昂贵,买几件衣服就将这一个月的工资贡献出去了。

视线滑过一排排鲜艳明亮的衣服,服务生站在一旁殷勤至极地讲解着,就差没一件件拽下来往梁和身上套了,可是试了半天梁和还真没一件看上的。感觉不到,还是觉得穿T恤牛仔舒服点儿。

反观贺安敏,手里拎的这几件加上身上试的那一件,足足有四五套了。

走的有些累了,梁和便坐在一旁的卡座里等贺安敏,等着等着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向她走来。

是顾淮宁的母亲,她的婆婆李琬。

李琬看到梁和也是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一番道:“来买东西么?”

梁和轻轻一笑,“嗯,跟朋友一起的。”

李琬哦了一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站在里面挑衣服的贺安敏,这姑娘看着眼熟,想必是婚礼那天出现过。

“在这里碰见你也正好,有些事儿想跟你说,也省得打电话了。”

“嗯,您说。”

顾母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淮宁这小子打小事业心就强,以前他在C市的时候一星期我还能见着一两面,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前年他调到B市去了,这一来一去可就远了,倒是苦了你了。”说着李琬拍了拍梁和的手。

“男人当以事业为重。”斟酌了片刻,梁和说出了这么一句。

“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琬宽慰地笑笑,“淮宁说,你比他小了七岁,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寻思着,你现在住在新房里,要想照顾也不方便。这样吧,打明儿起你就回顾园住,我让冯湛找几个兵帮你把东西带过来,你看如何?”

梁和没想到李琬会忽然提起这个,犹豫片刻:“我住过去会不会不方便?”

“瞧你说的,这家里的三个孩子啊,哪个孩子都不在我身边,连带着你们这些儿媳妇都跟我生分,要我说啊,这一家子住在一块儿才热闹。”

说着顾母询问梁和的意见,梁和还真是犹豫了。心想,顾淮宁不在家,她住过去算什么啊,每天面对一大家子等同于陌生人的人,铁定犯怵。

想了想,她还是硬着头皮拒绝了:“没事儿的,妈妈。我工作比较忙,总是需要加班,而且,顾园离杂志社比较远,来回不太方便。”

李琬倒没想到印象中不爱吭气儿的姑娘能这么直接地拒绝她,气氛稍微僵硬,过了一会儿,李琬轻笑了一下,道:“那也好,就依你了吧。”

梁和乖巧地笑了笑。

临走前李琬又交代她:“那你在家有什么问题记得要打电话到家里,别一个人硬撑着,知道吗?”

梁和嗯了一声:“谢谢妈。”

送走了李琬,梁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正巧贺安敏扫货结束,两人进了一家火锅店吃晚饭,梁和说起刚刚李琬的建议,贺安敏激动万分:“去啊,干嘛不去?!像这种家庭称不上豪门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家了吧?住进去享受一把啊!”

梁和斜了她一眼,贺安敏了悟:“哦,越是有身份的人家越是规矩多。”

“这算一个原因。”梁和叹口气,“而且婆媳关系那么复杂,我怕自己处理不好又找麻烦,所以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吧。”

贺安敏点点头,低头吃饭的时候想起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你自己一个人住的话?你婆婆该不会是……不放心你吧?”

“不放心我?不放心我什么?”梁和不解地停下筷子。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 贺安敏冲她挤挤眼,“你想想啊,你老公常年当兵在外,留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在家,你老公他们家能放心吗?不得想着法儿地看住你啊!”

梁和送进嘴里的一口水刚好噎住,咳得脸通红:“我是那种人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贺安敏递给她一张纸巾,“我这不是说出来给你提个醒么?”

照这么说也有道理,梁和一边用纸巾擦衣服上的水渍一边想。只是,她看顾淮宁离开家时的样子,也不像是担心她。

“和和?”贺安敏喊她一声。

梁和回神,冲她笑了笑:“没事,反正我不做亏心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饶是梁和这么理直气壮,隔天在接到顾淮宁电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把。电话是临近下班的时候打来的,梁和关了电脑拎起包向外走。C市天气突变,像贺安敏这样自称为铁人都病了请假在家,她自己一人,晚上没什么节目便只好挤地铁回家

“在忙?”顾淮宁问。

“没有,刚下班。”她缓缓地向地铁站走去,反正一个人,也不着急,“你呢?”

那头咳嗽了两声,再说话时声音有些嘶哑:“刚从训练场回来,准备开饭了。”

训练场?就是那种爬高爬低打靶射击的地方?

“那很辛苦吧?”

顾淮宁怔了一下,野战部队泡训练场不是常事,哪里谈得上辛苦。他知道她这是没话找话说,索性直接略过,说到正点上: “你昨天拒绝了妈让你回家住的提议?”

“嗯,我确实觉得不方便。”梁和不禁想笑,昨晚才拒绝李琬今天就能接到顾淮宁的电话,莫非他也想让她住到顾园去?

按理来说是不可能的。

果然,顾淮宁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会跟妈说清楚。”

“嗯,谢谢你。”

挂掉电话之后梁和还想,顾淮宁还算个不错的人,没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按照贺安敏的说法,梁和吧,你别看她安安静静地像只小兔子一样,可是一旦被逼急了,她可就变成犬儿了,藏獒谈不上,最起码是个小京巴儿吧。虽然这话说得不伦不类,但是梁和想,真要住到顾园去,万一起点小摩擦,到时候人家家里就绝对是一致对外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决定还是挺对的

想通之后的梁和一身轻松。可身在B市的顾淮宁就没那么舒服了。

今天师部来电话,说是这两天军区里顾政委会下来检查。为了迎接领导莅临视察,团里又是一阵忙,晚上临时要加个会。

吃过晚饭,顾淮宁和赵乾和并肩向团部大楼走去。

“师部打电话说这回又是谁下来?”赵乾和问。

“军区顾长明顾政委。”

“哦,顾政委。”赵乾和了然的点点头,又猛然抬起头,“这不是你二叔么?”

团长同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赵乾和立马做了一个拉上嘴巴拉链的手势。可没走多远,嘴巴又不安分了。

“说真的顾老三,你瞒这个干吗?你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啊!”

“昭告天下有好处么?”

这倒没有。

赵乾和嘀咕着,跟着顾淮宁走进办公室。

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除了应付上级领导检查之外还有就是为即将到来的考核制定方案,基层连队的干部都已经将以往的考核方案烂熟于心,每季每年都按这一套来搞,不仅激发不了战士们的热情,干部们也有了厌倦情绪。

顾淮宁来三零二的第一年就感觉到这种模式的弊端,所以把今年的考核方案改了不少。时间,考核方式,以及考核内容都是随机确定。

有干部因此发表意见:“这么做万一影响到战士们的水平发挥怎么办?这岂不是不公平了?”

顾淮宁头也没抬:“这么做是为了贴近实战,战场上讲公平吗?”

于是考核方案就这么定了下来。

往后几天考核陆陆续续展开,与顾淮宁想的一样,战士们当中肯定有怨言,但这也不能成为墨守成规的理由。

军区领导来的时候顾淮宁正坐在一辆敞篷吉普里跟着坦克车队向考核地域开进,从三零二通往考核地域的地形比较复杂,而且这一路事先又设下了埋伏,时不时有小股敌人袭扰,甚至逼得车队不得不向上级请求火力支援,这一路推进,还真有点儿演习的架势。

军区领导的车就跟在后面,与顾长明一路随行过来的军区副参谋长看见外面的情形不由得笑了:“别说,这顾家三小子在作训这一方面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什么阴招都想得出来。”

顾长明也跟着笑了下,看着前面那辆在尘土中疾驰而去的吉普车若有所思。

顾淮宁在规定的集结地域等待着车队的到来,都全员到齐后以营为单位展开了考核。整个过程当中顾淮宁一直在用望远镜细致入微的观察着考核情况,在心里对考核结果有了个大概的估计。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手中的望远镜,顾淮宁侧目望去,是一副若无其事状的二叔和向他和煦微笑的军区副参谋长。

顾淮宁在心里笑了下,立刻站直向两位首长敬了个礼:“首长好。”

顾长明看了他一眼,将望远镜递给了副参谋长就转过身向别处走去,顾淮宁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这方案是你搞的?”

“是。”顾淮宁毫不犹豫地答,“我认为这种考核结果更具说服力。”

顾长明瞅他一眼:“你倒是挺有主意。”

顾淮宁没说话,可军姿依旧站得笔直。

“行了,稍息。我有话跟你说。”

顾淮宁放松下来:“怎么?”

“你妈昨天跟我提了把你调回C市的事儿,你是怎么个意思?”

“为什么回去?我在这儿干得挺好的。”顾淮宁微哂。

“不是离家远么,你妈又爱操你的心。”

顾淮宁皱皱眉,没说话。

“你好好想想。”顾长明拍了他一下。

“不用想了,我这几年就准备在这儿好好干了。您回去就这么回老太太。”

顾长明也拿他没辙,转念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那梁和呢,她在C市你在B市,这样也行?”

顾淮宁静了一瞬,笑了:“这个您就更不用操心了。”从上一次通电话的情况来看,梁和有他没他都是一样。

顾长明不知顾淮宁内心所想,听完他一席话的唯一感觉就是这对小夫妻有点儿怪。

其实也不能说怪,就是两地分居互不干扰各干各的事业。

比如说顾淮宁还在B市如火如荼的开展着考核,另一边的梁和也在为工作焦头烂额。原本应该由她接手的采访任务不知为何给了另外一个同样是初出茅庐的新记者,她拿着自己准备好的稿子去找记者部的李韶李主管。

李韶听梁和说了原委,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拍脑门道:“瞧瞧我这记性,昨天陆主编还交代了的,今个儿我就忘了。是这样的,梁和,你知道叶赞叶将军吧?”

梁和虽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叶赞叶老将军,梁和还是知道一些的,因为,她和顾淮宁结婚那天,就是叶老做的证婚人。叶老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战场之上甚为勇猛,立了大功,九十年代的时候被授予了上将军衔。现在叶老虽七十多岁了,但身体依然硬朗,看上去精神不错。

李韶见状便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梁和翻出来一看,是下半年的采访计划,叶老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是下个月咱们杂志社的重点专访人物,其他的人都还挺好说,但是叶赞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一般是不接受采访的。”

听到这儿梁和算是明白了:“打算派我去?可我在社里还算个新人,没有什么资历能接这种采访?”

李韶笑:“我这可不是落井下石啊,更何况,是陆主编点名让你去的,咱能说不么?”

梁和想了想,这差事干好了是本分,指不定还能靠这个挪挪位置,可要干不好就是你能力有问题了。她结婚的事儿社里的人是都知道的,可是结婚对象是谁,恐怕连贺安敏都知道的不太多,想必陆承汶就更不可能了。可是她怎么觉得,这工作安排的怎么这么有针对性呢,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思及此,梁和抿唇一笑,答:“好,那我只有惟命是从了。”

晚上下班回家,梁和就急急忙忙拨了冯湛的电话,可别看冯湛才二十岁出头,跟在顾长志身边做警卫员已有三年了,深得老爷子的欢心。而且人小伙子脑子也活络,估计能帮上忙。嗯,就按顾淮宁说的,有需要,找冯湛。

嘟声过后那头传来冯湛不太肯定的声音:“嫂子?”

梁和顿了一下,说:“是我,梁和。”

冯湛在那头爽朗一笑,明显没有注意到梁和因为那一声嫂子而略显僵硬的声线:“有事么,嫂子,你可是头一回给我打电话啊。”

“你忙么?”

“唔,现在有空,怎么了?”

梁和紧着给冯湛具体描述了一下情况,那边听了之后,沉吟片刻:“据我所知,上一次想要采访叶老将军的人是xx日报的,前后好像有半年时间呢,嫂子你不是吧?”

“半年?”梁和眉头蹙起,她能等,陆承汶能等吗?

“哎,嫂子你别急啊。”冯湛听这头有些不对,慌忙安慰道,“叶老不是还当了你跟团长的证婚人了么,我估计您有戏。”

“只见一面而已。”

“放心吧,嫂子。团长跟叶赞老将军熟着呢,他铁定忘不了团长的媳妇您呐,不行了您问问咱们团长,他一准知道!”

顾淮宁。

提及他的时候梁和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对冯湛说,“行,我再想想办法吧。挂了吧。”

“哎,嫂子再见。”

倒也不是没有想到顾淮宁,只是梁和下意识地不想拿这点事儿去麻烦他。

实在不行再说吧,也只有这样了。梁和揉揉自己的脸,火速行动起来。

第二天,梁和打电话给叶赞将军的府邸,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意图,并未提及顾淮宁,只单单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对方倒是没有直接拒绝她,只是说,叶老将军最近的身体不太好,话里话外的意思,双方大抵也都清楚。

梁和也不气馁,只是觉得,这样一来,自己便可多了一个理由拜访叶老将军。

美其名曰:探病!

第三章

B市的位置靠北,是北方一个地位非常重要的城市。

而梁和来到这里的第一感觉竟然是冷。

她坐的是下午的班机,飞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就顺利抵达,初下飞机梁和就感觉到嗖嗖的冷风向她刮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后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

贺安敏的电话随后而至,报了平安之后梁和咬牙招了一辆出租车。向事先预定好的酒店驶去。

对于叶老这种比较顽固的工作对象,梁和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先绝口不提采访的事儿,接触接触再说。梁和从冯湛那里打听到叶老是C市人,就爱C市特产的生鱼片,于是梁和出发前特意拣了一些好的带过来。可以说,来之前她算是做足了功夫!

在酒店凑活过了一夜之后,梁和一大早就起床准备出发了。

叶赞家安在B市市郊的京山,梁和坐上出租报了地址之后司机也忍不住咋舌。从这里到京山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车程,看着计价器上不停往上涨的数字,梁和心疼的滴血。更让她气愤的是车子开到山麓就不往上走了,路不好走。梁和恼火地结了帐,拎着两大袋子特产向山上走去。

回去一定要报销差旅费!

叶宅坐落在B市市郊京山的半山腰的一个大院里,住在这里的多是一些退休老干部。叶赞将军生性喜静,便也将叶宅安置在这里。梁和站在门口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按下了门铃。不一会儿里面就有一位中年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梁和见状慌忙走上前去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Pioneer》杂志社的记者梁和,这是我的名片。”说着赶紧拿出自己赶制出的名片。

中年女子接过一看,笑了,“你前几天来过电话吧?”

竟然还记得,梁和不由一喜,“对,是我。”

“你们记者,来的不少,可无功而返的人也不少。”中年女子一感叹,带着梁和向里面走去,“以往老爷子都是不见的,可是昨儿晚上偶然问起,听了是你,就决定要见见,也算你幸运了。”

这倒真不是幸运。梁和低下眼睑,默不作声。只能说明叶赞叶老将军记性好,还记得她这个顾淮宁的媳妇。

叶宅地方宽阔,不同于坐落在C市市中心的顾园。它采用借景框景之法将这京山的美景用到极致,梁和看在眼里,赞在心里。

叶老正在园子里吊嗓子,梁和也不急,站在后面耐心地等着。等叶老吊完嗓子了,喝一杯清水,准备开唱。

中年女子站在一旁笑道:“我爸她就有这么一爱好,唱昆曲儿。你可别看他七老八十了,可唱起昆曲儿来那可精神着呢。”

这位中年女子竟然是叶赞将军的女儿?传说中叶赞将军只有一个女儿叶韵桐,在B军区政治部文工团当团长,大校军衔。就是眼前这位?

察觉到梁和有些讶异的目光,叶韵桐笑了笑,“你别看我,听老头子唱,唱完了还得给人捧场。否则今天一天得看他的黑脸。”

梁和抿唇一笑,认真地听起叶赞将军版的昆曲儿、,段子选的倒不是多偏的段子,只要稍稍听过昆曲的人都知道的,汤显祖的《牡丹亭》游园惊梦选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以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耐下性子听完这段,梁和颇有感触。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听牡丹亭是刚上初中的时候,她陪着外婆一起听昆曲,听着听着就听到了游园惊梦,彼时她还是小孩子心性,难免有些不耐烦,外婆就拍着她的手道:“囡囡,莫急莫急,你仔细听听,过一会儿,你就能看见那甩着水袖的杜丽娘与那手持折柳的翩翩公子相会了。哎,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说着说着,外婆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唱,神情如同面前这位老人一般认真。可是让她愧疚的是,她从未像叶赞老将军的女儿一样,认认真真地听她唱过。如今她想陪,外婆却已不能唱了。

“擦一擦吧。”

眼前突然多出一方手帕,梁和有些诧异地用手指蹭了蹭脸颊,才发现自己流泪了。顺手接过手帕,梁和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没关系。” 叶韵桐笑着拍了拍梁和的肩膀,“你是第一个听老爷子唱曲儿听哭的,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梁和顿时腼腆地笑了起来。

许是今儿唱昆曲唱尽兴了,平日里严肃的叶赞老将军今天多了几分笑容。尤其是看到梁和送过来的生鱼片时,更是高兴不已,看向梁和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慈祥。

“丫头,还记得我吗?”

“当然。”梁和说,“您是我的证婚人。”

叶老哈哈一笑。

梁和扶着他向屋里走去:“听说您生病了,我过来看看您。”

“嗯,顺便再采访采访我,是不是?”

这老人家倒是毫不留情地点破了她的意图,梁和不禁有些尴尬。

“你们杂志社啊,当初是一天一个电话,被我拒绝好些次了!我原以为现在放过我了,没想到又来了,而且还是派你来了,你说我是拒绝还是答应?”

当然是答应!梁和记者心里嚎着,可面上还是镇定地扶着他慢悠悠地走着。

到了屋里,叶老坐定,刚端上叶韵桐送过来的茶,就问梁和:“对了,丫头,顾三小子没跟你一块儿来啊?”

果然,梁和知道叶赞将军必然要提及顾淮宁,路上老早就想好了答案:“他工作比较忙。”

不料叶老听了却是万般不赞同,“甭跟我说这个,他顾三小子就在京山后头扎着呢,要是来,跑步前进也就是一支烟的功夫!”

她差点忘了顾淮宁也在B市了,居然能这么近。

梁和不禁有些郁闷,低头默然不语。

叶韵桐看见梁和这般作态,以为是不好意思了,说:“那也不关梁和的事,行了,您要是愿意啊,我给他打个电话,今儿晚上让他过来陪您喝两杯,行不?”

叶赞身体不好,最近血压有些高,医生吩咐不能喝酒,女儿叶韵桐一直对他的饮食控制的比较严,如今肯开口说让他喝两杯,叶老自然是十分高兴,他点了点拐杖,吩咐道:“叫他带上赵乾和那小子来。”

“行。”叶韵桐满口答应。

坐在一旁的梁和却沉浸在刚刚叶韵桐的话中,还没反应过来。

顾淮宁要过来?她居然要在这里碰到自己刚刚结婚不到一个月的丈夫?这可完全不在计划内!莫名的,梁和有些不知所措。

叶韵桐打电话给顾淮宁的时候并未提及梁和的到访。在她看来,这当兵的常年离家,见一回媳妇是顶不容易的事情。虽然看着梁和坐在沙发一角喝着普洱茶顺便和父亲聊聊天一脸淡定的模样,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就给顾三小子一个惊喜吧。

而“一脸淡定”的梁和此时内心其实是极不平静的,跟叶老下象棋的时候也是走得乱七八糟,手持一个棋子横冲直撞,弄得叶老哭笑不得。

“你这棋艺,可真跟淮宁那小子差得远,想当初他老爷子教他下象棋,原本也是兴致来了随便玩玩儿,没想到那小子自个儿一人悟出来这下棋的门道来了,下到现在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梁和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中的棋子,讪讪道:“其实,这棋我就会玩一种。”

“哦?”叶老来了兴趣。

面对叶老那饶有趣味的目光,梁和有些羞于开口:“就是跳棋。”

“哈哈哈哈哈……”叶老抚须大笑,“你这小姑娘有意思,韵桐,拿出咱们家的跳棋来,我陪这顾三小子的媳妇儿玩上一玩。”

两人当真玩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顾淮宁和赵乾和一前一后进门,叶韵桐先看见了两人,忙招呼他们进来。赵乾和嬉皮笑脸道:“叶姐,今儿吹的什么风啊,您把我们哥俩儿叫来蹭饭?”

叶韵桐敲了他的帽子一下,“给你准备的只有‘铁板烧’!”

赵乾和看看叶韵桐作势要挥下来的巴掌忙告饶,戳在门口的顾淮宁把他踢进了屋。

“有事?”顾淮宁问。

“没事儿就不能叫你们来?”叶韵桐笑,“不过还真有事,你看看谁来了。”

顾淮宁被叶韵桐推着往偏厅走两步,一眼就看见了跟叶老激战正酣的梁和,不由得诧异地挑了下眉。

两人玩跳棋正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是有一方耍了赖,另一方不依了,绕来绕去,倒是惹笑了这旁观的人。

“看不出来,你媳妇这么衬老爷子的心啊。瞧这两人。”叶韵桐看着顾淮宁打趣道。

顾淮宁没做声,倒是从厨房偷吃回来的赵乾和凑过头来问:“哟,叶姐,这小妞谁呀?”

叶韵桐笑而不语,而顾淮宁则瞥了他一眼,说了三个字:“我老婆。”

赵乾和赵参谋长登时睁大了眼睛,“你,你老婆?”

虽说和顾淮宁是发小,但也并不是无话不说。有时候,他的心思藏得比谁都深,你要想猜,嘿,还是劝你省省那功夫和脑细胞吧。

就拿结婚这事儿说吧,虽然顾淮宁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打发了所有人,可他隐约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婚礼办得仓促不说,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人都没邀请几个,而他也因为干部培养没能到场。再不济,也让人看看新娘子的长相吧。赵乾和趁顾淮宁不注意的时候翻遍了他的手机钱包之类的,要知道,要想对顾淮宁这种常年一级戒备的人下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这翻来翻去吧,愣是没找着半张照片。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顾淮宁的新婚妻子,梁和。

偏厅里的两个人似是杀完了一盘,叶老赢了,梁和姑娘心不甘情不愿地要再来一盘,叶老本欲答应,结果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人,立刻笑眯眯地招呼他们进来:“淮宁和乾和来了?”

梁和一听见这个名字,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手中的琉球棋子顺着滑落下来,蹦出来几声响来。梁和急忙起身,要去捡,被叶韵桐揽住了。

“没事儿,我来捡。”

梁和只好手足无措地戳着,和顾淮宁对视。那双狭长且乌黑沉沉的双眸,隐隐地带有笑意,又似有灼灼光华藏于其中。不得不说,梁和对于顾淮宁的这副好皮相,暂时还是没有免疫的,那一身军装倒是看习惯了,此刻还不至于犯晕。顾淮宁身边的那个男人,梁和自然是不认得的。只觉得此人一直打量着她看,也不避讳。

对视片刻,顾淮宁撤回视线,向叶老问好。梁和不说话,叶老以为是他们在场,小两口不好意思,直接把叶韵桐和赵乾和轰进了厨房,自个儿则上了二楼书房。

清场完毕之后,两人之间有些沉默。正待梁和思索着说些什么,顾淮宁开口:“怎么来了?”

“奉命采访叶老将军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的班机。”

他没问她为何来之前不告诉他一声,她也就这么干杵着,只是这一对一答的没有任何破绽的对话让猫在厨房里偷窥的赵乾和不淡定了,刚想跺脚,就听见外面响起了团长同志难得的炸子音:“赵乾和,三秒钟到位!”

完了,偷听被发现了!

赵乾和苦着脸跑步出去,立定后还有模有样地给顾淮宁敬了个礼:“报告团长同志,有何贵干?”

顾淮宁瞥他一眼,向梁和介绍:“这是赵乾和,我发小,现在跟我一个团。”

梁和向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赵乾和猛然觉得眼前一亮,其实初见梁和就觉得她的五官看着很舒服,但是却没啥特别出彩的地儿,现在这姑娘笑了,赵乾和便顿时觉得这姑娘的魅力在哪儿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弯,整个眼眶似乎就立马盛满了笑意。

赵乾和笑着拍了拍顾淮宁的肩膀,“行啊团长同志,有你的。这机动速度可真叫哥们儿羡慕,这么个漂亮姑娘怎么不早点让哥们儿看看?”

一句话把梁和说得不好意思了,顾淮宁毫不留情地拨开他的手,“能藏照片的地方都被你翻遍了,再不带来让你看看,难保你不会直接找上我家的门。”

赵乾和闻言讪讪一笑。

虽然有长辈在场,但这顿饭梁和吃的却是比较自在。叶老毕竟是叶老,不会像顾家长辈一样严苛。饭桌上便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叶老年纪大了,饭后没过多久就昏昏糊糊地去休息了。他们也不便多停留,便起身告辞。叶韵桐送梁和到门口:“既然淮宁过来了,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梁和还惦记着采访,可是今晚气氛这么好,她倒不好意思提出来了,只得告别离开,隔日再来。

顾淮宁和赵乾和不紧不慢地走在她前面,B市入夜之后风很大,梁和原本细长柔润的卷发被风刮得扰乱了她的视线、白日里平稳的山路此时走来就多了几分看不清的障碍。这不,一个不小心,从旁斜里横出来一根树杈,勾住了她的衣服,梁和无奈地拿手去扯,却不小心被刺扎了一下又缠住了头发,一下子被搅得狼狈极了。

梁和正恼着,忽然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力度适度地扣住了她乱舞的胳膊,“你别动,我来。”

梁和愣了下,往后让了让。

几根手指利索地一绕,就把她的头发风衣以及树杈分了开来,梁和揉了揉被扯疼的头皮,看向身旁表情如常的顾淮宁,夜色遮掩下,心跳略微加快。

顾淮宁和赵乾和是开着吉普车过来的,停在山路的尽头,走到这儿也该分道扬镳了。

梁和略微沉吟了下:“你们先走,我等出租车好了。”

顾淮宁看着她一眼:“这么晚了哪儿还有出租车,去我那儿。”

“呃?”

还没等梁和反应过来,赵乾和就从副驾窗户边露出脑袋,嬉笑道:团长同志住单间,不碍事儿……”

话音刚落顾淮宁就伸手把他脑袋按了进去,开了后座的门,“上车吧。”

顾淮宁已经为她打开了门,梁和看着他,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多麻烦呀,一个女人住到全是男人的地方去。

顾淮宁明白她的顾虑:“没关系,有你住的地方。”

梁和咬咬唇,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不好拒绝了,权衡一下,还是坐了上去。

三零二团部确实距离叶老的园子不太远,开车没几分钟就到了。

进了部队一看,梁和就不免感叹了。到底是部队,整个营区很大,营房排列整饬,连路边的银杏树都站得笔直有形!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团部的宿舍楼下,团里的单身干部们大部分都住在这栋楼,赵乾和提前下车了,而顾淮宁则一转方向盘,将车子向另外一个方向开去。

是招待所。

梁和一下车就看见门口有一位以如拔军姿目不斜视站岗的哨兵,那种认真严肃的神情立刻让她想起一句标语——卫兵神圣不可侵犯。

顾淮宁将车子停好,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招待所看,便说:“我怕你住宿舍楼不方便,还是住招待所吧。”

梁和笑了笑:“没关系,有个睡的地方就行。”

顾淮宁带着她慢慢地向楼上走去,也幸亏是夜晚,没什么人出没。

说是招待所,其实也是许多家属来部队时的临时住处。顾淮宁拿了钥匙,打开门让梁和进去。

只有一间卧室外带一个小卫生间的房间并不大,不过装下梁和一个人绰绰有余了。梁和环视房间一圈儿,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样?”顾淮宁问。

梁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错。”

昏黄的灯光将她的笑容衬托的很柔和,顾淮宁看着她,顿了下,说:“那今晚就住这儿。”

“嗯。”她应了一声,“那你呢?”问完梁和就有些后悔。

果然,顾淮宁瞅了她一眼,眼神中染上莫名的笑意:“我你不用管了,一个人能行吗?”

“可以。”梁和有点儿囧,听这语气怎么就跟她是一小孩儿似地。

顾淮宁还真就是有点儿不放心,想了想,他嘱咐:“如果有事,直接打我手机。”

“好!”

梁和一口应下,终于把这尊大神给送走了。

关上门,她一把瘫软在床上。她今天是太累,昨晚的夜航班,匆促休息了几个小时就奔去叶老家了,原本的采访计划没有顺利展开,但是看见他了——三零二装甲团的团长,她的丈夫。

就好像做梦一样,梁和眨眨眼睛想。刚刚问出那句话,她还真怕他要留下,还好他走了,不然她真不知道要如何应付。

算了,不想了。梁和拍拍自己的脸,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还是洗一个热水澡,回床上做梦去吧!

顾淮宁将车入库,快步向宿舍楼走去。

此时部队已经吹了熄灯号,只有几个值班的纠察在营区内走动检查。整个团部宿舍楼里静悄悄的,想必是都已经就寝了。

顾淮宁偶尔回这个宿舍楼住,他在办公室里架了一个行军床,工作忙的时候多半在那儿就凑活睡一晚了。这里虽说是宿舍,可打开一看,也就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套桌椅。

要是让她睡他的硬板床,能行吗?

“呯呯呯!”有人在外面敲了三下门,顾淮宁闲适地坐在床边看着推门而入的赵乾和。赵乾和本是蹑手蹑脚的,一看见顾淮宁立刻挺直了背。

“哟,团长同志您在啊。”

“赵参谋长,熄灯后还乱窜宿舍,你把我军内务条令当儿戏了?”

赵乾和讪笑着捞一椅子坐下:“偶犯一次,组织可以原谅。”

顾淮宁瞥他一眼,脱了鞋躺上床,准备就寝了,完全不准备搭理赵乾和。

“顾老三,说真的,你跟她算怎么回事儿?”

“合法夫妻关系,有结婚证为证。”

“去,别打岔。”赵乾和说,“我觉得你们俩有点儿不对劲,跟一般新婚夫妇差那么点儿。”

顾淮宁听了乐了:“是不是我今晚不回来就对劲了?”

“诶哟,你还真说对了。”

顾团长懒得说他了,满脑子都被腐朽的资产阶级糖衣炮弹洗礼了。

“行了,别在这儿私设公堂了。嫌不够了早晨起来负重跑个五公里加加餐,发泄发泄你多余的精力。”

“行啊,我一准叫着你。”赵乾和摸下巴,嘿嘿笑了两声,走了。

而顾淮宁扯开被子,躺在床上,却反常地睡不着了。

确实,理论上跟自己关系应该最亲密的女人正睡在不超过一千米远的地方,感觉多少有些复杂。

而在招待所这边,梁和这一夜也睡得极不安稳,后半夜里突然做起了梦,杂乱无章的桥段一片一片的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她梦见了早逝的爸爸妈妈,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和蔼极了,一点也不像她印象中那样冷情。忽而又梦见了外婆,外婆一头银发,穿着宽大的戏袍,在那里低低吟唱:“守住情场,占断柔乡,美甘甘写不了风流帐。行厮并坐一双。端的是欢浓爱长,博得个月夜花朝真受享。”

梦中竟然唱起了长生殿。或许是她白日里念及外婆,外婆知道她想她了,就来梦中看她。可是还未待她上前,外婆就已走远,“囡囡,囡囡……”

看着外婆的身影,她顿时觉得撕心裂肺般,叫着一声“外婆”堪堪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昏暗的灯光让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了下去。

梁和无力的躺下,只感觉嗓子疼痛脑袋,吃力的抬起胳膊一摸额头,发现自己有点儿发烧。

幸好她有随身带药以防万一的习惯,梁和下床去找行李,空荡荡的房间让她忽然响起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怔愣一会儿,梁和不由得有些泄气地倒坐在床上。

外面响起了号声,梁和翻开手机对了对时间,发现已经六点了。她想着要不要给顾淮宁打个电话,也该,起床了吧?

正犹豫着,房间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开门声,梁和不禁心一提,一瞬不瞬地盯着开门而入的人,是顾淮宁。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顾淮宁也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她,微一挑眉:“醒了?”

梁和点点头,刚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出她的不对劲,顾淮宁不禁皱眉问:“怎么了?”

“我,我有点儿发烧。”梁和小声道。

“发烧?”顾淮宁走近,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冰凉的触感让梁和先是一颤,而后就感觉很舒服,不禁向前贴了贴。

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让顾淮宁有些失笑,他抓住了她的肩膀:“是有点儿烧,你先躺一下,我去卫生队拿点儿药。”

梁和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见他要离开便突然抓住顾淮宁的胳膊,喃喃道:“我刚刚梦到我的爸爸妈妈了。这么些年了,我都没再梦见过他们,差不多快要忘记他们的样子了。”

顾淮宁一怔,看着她的样子默不作声,只听她轻轻地说。

“还有我的外婆,竟然一下子全梦到了。”

面前的梁和似乎沉浸在一种感伤的气氛中,顾淮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掌揉了揉她头顶柔软的发心,安慰她道:“没事的,你只是生病了,躺一下。”

顾淮宁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又从卫生队取来药让她服下。药很管用,眼看着烧退了下来,只是她原本白净红嫩的脸上此刻仍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烧退之后梁和感觉有些冷,便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从喉咙到胃部都灼热的厉害,似乎是灌了一大瓶陈年烈酒一般,怎么弄成这样了,梁和不禁头疼。

顾淮宁把温度计塞到她的嘴里测体温:“B市不比C市,最好多穿点衣服。”

梁和眨眨眼睛,表示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顾淮宁从她口中取出温度计仔细查看,原本紧绷的表情松懈了几分,再看向梁和时,她已经因为药性的发挥,昏昏睡着了。

睡得还真是快。

顾淮宁凝视着她宁静的睡颜,顺带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让她睡得安稳一些。脑海里不停回放她因梦境柔弱无助的样子,还有他是怎样喂她吃药,安抚梦境带她的惊吓时,蓦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吃了退烧药之后,梁和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

她慢慢地想睁开眼,却忽然有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忍痛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才能完全睁开。放眼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顾淮宁已然不在。

嗓子里的疼痛好一些了,梁和挣扎着起身。

环视一圈儿,房间仅有的一张桌子上多了一个暖水瓶和一个玻璃杯,应该是他拿过来的。

梁和下了床,走到桌子旁去倒水喝。隐约还记得自己发了烧又发了梦魇,抓住顾淮宁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不知团长同志现在作何想。

“唔……”

光顾着发呆,杯子里的热水都溢出来了,热水握在手里也烫得厉害。梁和赶紧放下杯子,不料想盖上瓶塞的时候又不小心把杯子带倒,滚烫的水一下子砸到她光着的脚背上,于是,感冒发烧的她,一不小心走神,脚又被烫了一下。

梁和看着满地的玻璃碎渣,郁闷地抚额。刚想俯下身去拣,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顾淮宁从外面走了过来,看见她狼狈的模样,狭长的凤目顿时眯了起来。

她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慌忙着想起身,差点踩到玻璃渣。顾淮宁眼疾手快,走过去将她拽到一旁:“怎么回事?”

团长同志强大的气场让梁和禁不住缩了缩脖子,道:“我想喝水,不小心打破杯子了。抱歉。”

顾淮宁低头看了看她,面容苍白,带有病后的憔悴,他压了压怒意,“地板凉,不准光着脚。”

完全命令式的语气让梁和愣了愣,她抬头看着他,末了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顾淮宁将从食堂带来的保温桶打开,里面盛了热粥和一些小菜。

他看着梁和,准备去清理残渣:“你先吃点儿东西。”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又回头嘱咐,“小心点儿别踩到。”

梁和一直坐在床边,直到房门关上,才郁闷地捂住脸。

丢人,太丢人了!

喝了水又吃了饭的梁和体力恢复了不少,幸而她随身带着包里放着酒店的房卡,顾淮宁起早就开车去把她的行李取来,顺便办理了退房。同时也就意味着,在采访完叶老之前,她都得住在这儿。

想起叶老,梁和又有些头大,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头。虽然老人家挺喜欢她,可她也不好仗着这份喜欢随意冒犯,叶老不接受采访肯定是有原因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先混个脸熟再说!

等顾淮宁从食堂回来,梁和已经换好衣服整装待发了。

“去叶老家?”

“嗯,我想看看什么时候能开始采访,顺便……”

“不行。”顾淮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梁和愣住,睁大眼睛问:“为什么?”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顾淮宁沉放缓语气,说:“你现在正病着,不适合去看老人。”

好像有些道理。梁和低下了头,随即又想到自己的病:“可是我生病恢复得好几天,不能就这么一直耗着吧。”

这都是什么体质。

顾淮宁失笑,可见她着实苦恼,他沉吟了下,说:“那这样吧,这几天团里边正好在组织一批大学新生军训,你跟着他们去训两天,锻炼锻炼筋骨,就好得快了。”

梁和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仿佛他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完成任务有困难?”

“不是有困难,而是……我不想。”梁和拒绝道。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以顾淮宁很直接地就无视了她那点儿个人意愿,很干脆地说,“行了。今天你先休息一天,从明天开始,跟到结束吧,统共不过一周时间。”

梁和有些愤怒,她都拒绝了好不好,怎么这人还非得让她去!

“我不用军训。”她憋红了脸说。

顾淮宁瞥她一眼,很淡定的说:“那你就赶紧好起来,争取别在这儿养病。”

梁和:“……”她,她说不过他!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号吹响之后,她的门也被敲响了。梁和努力想当听不见,可是奈何门那边的人也明白的很,敲了之下之后见没人开就拿出钥匙开了门。

穿着一身作训服的顾淮宁走了进来,见她仍缩在被窝里,便说:“二十分钟洗漱时间,我送你去靶场。”

“不去不行?”梁和不死心地问。

顾淮宁则直接递上一套迷彩服,很干脆的让她死心。

卫生间里,梁和郁闷地往身上套迷彩服,穿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顾淮宁背手等在门外,等她出来,上下一打量,说:“号有点儿大,明天给你换个三号的。”

还明天,我今天就得牺牲在训练场上!

梁和抱怨一声,顾淮宁闻言只是挑了挑眉,面色不改地带着她向靶场走去。身为一个陆军军官,不仅对自己要求严格,另一半的身体素质提高锻炼也要狠抓不懈。即所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今天新生的训练科目是打靶,用的是八一式自动步枪,每人配给了5发子弹。

“我不会跟他们一起打靶吧?”梁和凑上去问。

“除非我们子弹多,需要你报销。”

显然,他压根儿不对她这只菜鸟抱任何期望,梁和不禁瘪瘪嘴。

“就是一些基本动作,站站军姿,走走队列,顺便跑跑步。”

听上去挺轻松的,可是关键问题是——一个人的队列?

“不行的话我从通信连调个女兵过来陪你一起训?”顾淮宁看似真诚的提议,可在梁和看来,这实则为火上浇油。

“可别!”梁和连忙摆手,丢脸给一个人看还不够,还得找一人来围观?!

顾淮宁看她的模样,嘴角不经意地扯出一个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可看得梁和却有些郁闷,她不惮以最坏的想法来揣测他的用心,他估计就是等着看她出丑呢。

团长同志找来训练梁和的是勤务营一个刚来不到一年的新兵,新兵腼腆,不会插科打诨,同时新兵也负责任,首长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偷偷放水。梁和领悟到顾淮宁的良苦用心时,几乎要欲哭无泪了。

顾淮宁给新兵小刘交代完,回头看了梁和一眼,她正低头在一旁踢石子呢,表情明显很郁卒。

顾淮宁想了想,走到她面前,说:“那就先这样了,这几天团里在准备考核,我先走了。”

梁和瞥他一眼,没说话。很明显,她现在情绪不佳不想跟他说话。

顾淮宁也没在意,笑了下,扶了扶她的肩膀转身离去。走到一半,声音从前面传来:“小刘!”

“到!”

“开始!”

“是!”

小刘目送团长同志离去,回过头来对着梁和:“嫂子,你看,咱们开始?”

梁和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训练第一个科目:站军姿。

梁和上高中的时候军训过一次,直到现在那都是她最惨痛的记忆,没有之一。站军姿还不算,站完了还要蹲下,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一个腿上,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一点上了。

小刘面对着她,一边做示范动作一边说着动作要领:“军姿的主要动作要领是‘三挺三收一睁一顶’,三挺,挺颈、挺胸、挺腿;三收,收下颌……”

在小刘的讲解声中,梁和慢慢调整动作,想方法让自己站得既不那么难受姿势又能看得过去。

慢慢的,小刘也不讲了,只是站在一旁审视着她的动作,为难的提示她:“同志,注意三收。”

梁和红着脸,调整动作。

站了有二十分钟,小刘喊了稍息,梁和放松了下来,身体血液一流通,别提多舒坦了。

“教官,一定得站得这么标准吗?”

小刘红着脸:“嫂子,休息的时候叫我小刘就可以。”他说,“团长交代,说不能给你放松,见不到成效就得给我‘加餐’了。”

梁和顿时气结。

因为顾淮宁的“连坐”政策,接下来这一天的时间里,梁和训的格外认真。一个人的队列也有模有样的。来往的士兵只当这是新生军训队伍中哪个扯了后腿的出来单练,没有过多的关注,这让梁和训的也更投入了。

完成最后一个转体动作,在小刘的解散声中,梁和终于解放了,只是还没挨着路边坐下,小刘又忽然站直了,对她喊了一声:“起立——稍息——立正。”

梁和怔了一下,很快地按照命令站好了。

不远处有一个人缓步向这里走来,梁和看清了,才知道小刘为何突然这么紧张。她不禁撇了撇嘴。

小刘跑步向前向顾淮宁敬了个礼,汇报今天的训练进度。顾淮宁喊了个稍息之后,把他晒在原地,向梁和走来。

梁和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他像是刚从硝烟中爬过一样,早上还干干净净的作训服现在已经沾染了不少灰尘。

顾淮宁凝视她几秒,将手中的帽子带到了头上,笑道:“看来今天的训练效果不怎么好,站军姿不知道应该目不斜视吗?”

梁和憋一口气,立刻目不斜视,可惜,他就站在她的正前方,她得一直盯着他看!

“稍息——立正——前后转”

很好,这下完全看不见了。

梁和正满意着,双腿忽然被人用力并了一下,她没使力,一个弯腿差点儿向下倒去,好在她撑住了。

“你干什么?”梁和惊呼一声,瞬间吸引了训练场上不少视线。她不禁懊恼地闭了闭眼。这下完了,成万众瞩目的焦点了。

“双腿间隙这么大你这是在跨立?”顾淮宁挑眉看着她单薄的背,“军姿要领记得吗?背一遍。”

傻子才背,梁和深吸一口气,“报告首长,忘了!”

小刘着急地冲她眨眼睛,而顾淮宁闻言绕到她面前,正了正她的帽子,“真忘了?”

“忘了!”

顾淮宁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有些似笑非笑。而梁和却忍不住有些双腿发软,一来是因为有些低血糖,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被这人看的发毛!

“你看够没?”梁和同志的表情明显很郁卒。

团长同志笑得更明显了,见梁和暗暗磨牙,他轻咳一声,下口令道:“听我口令,解散——”

再不解散,恐怕她就要起义造反了。

梁和一听解散声,双腿就自动软了下来,差点儿跌倒。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她瘪瘪嘴,扶着他的手站起来后就立刻甩开,硬撑着大步向前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顾淮宁不禁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累了一天,梁和回到招待所就趴在了床上。

顾淮宁将晚饭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俯下身来。梁和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连忙别过头去看着他。

“腿酸不酸?”

“有点儿酸。”她皱皱眉头。想起罪魁祸首,不由得瞪他一眼,正对上他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被他抓个正着,梁和不禁脸色微微一红,低下头去揉小腿。

顾淮宁垂眉看了她几秒,将武装带放在一旁,挨着床边坐了下来。趁她揉酸了一只手换手之际握住了她细嫩的双腿,缓缓地按揉着,活血通脉。

梁和一怔,脸上的潮红更盛了。她挣了一下,却反被他握的更紧了:“别动,我来。”

揉了一会儿,梁和明显感觉舒服多了。

顾淮宁将晚饭端到了她面前,嘱咐道:“吃完了再吃药,早些休息,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嗯。”梁和低头放平裤腿,没敢抬头看他。直到他走出去关上门,才向后倒在床上,捂着的双颊惊人的烫。这次她确信自己不是发烧!

早晨,部队吹响了起床号没多久,一辆辆军卡就已经载着满车的兵驶出营区。今天是实弹射击考核的日子,但由于新生军训占用了团部的靶场,团里就直接把参加考核的兵拉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山沟的一个靶场进行考核。

车行至靶场还有五公里的时候,全体士兵下车开始负重越野,连带着五公里也一起考了。等到士兵们都跑到了靶场,短暂休整后又立刻以连为单位展开了实弹射击考核。队伍中有怨声载道的,这刚跑完就开始射击,这能发挥出最佳水平么,这必须得心理素质极佳才行。

参谋长赵乾和站在外围但笑不语地勘查考核现场,考核过半儿,顾淮宁才开着一辆敞篷吉普姗姗来迟。

“怎么样?”顾淮宁一边戴帽子一边问赵乾和。

“目前还行,不过也有几个平时水平不错这次因为没调整好发挥失常的。”赵乾和说,又瞟了顾淮宁一眼,“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心里骂你玩阴。”

“谬赞了。”他不喜不怒地说,目光锐利地走上前看侦察连的考核实况。参加考核的大部分都是老手,水平发挥还不错。也有几个新兵偶有一发没上靶,打完之后在顾淮宁的全程瞩目下下了场,回去指不定怎么被班长锤炼。

“我说,听闻团长同志最近给一位女同志开了小灶?”

“怎么,你也想来?”

“行啊,团长同志批准我就去。”

赵乾和兴致颇高,被顾淮宁凉凉瞥了一眼后才打住。

“没想到啊,就你媳妇那小身板还能撑到现在……”

可不就是身板弱才练的,不过,他倒真没想到,她竟然还真坚持了下来。

挺有意思的。帽檐遮掩下的一张严肃的脸,微微透出了点儿笑意。

其实他们都不明白梁和的心思,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坚持了。

结束了今天的训练,已经下午五点,还有一个小时就开饭了。梁和谢过小刘,用帽子遮住自己的脸,拖着一条劳累的腿向招待所走去。

今天下午,在顾团长精心的课程安排下,小刘带着学员梁和同志围着靶场跑了一下午!不带歇息的。梁和一想起这个就牙根儿痒痒,想咬人。走着走着,梁和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抬头一看,她竟然找不到回招待所的路了!

因为营区很大,顾淮宁怕她走丢早就给她想了一个办法。招待所附近有个水塔,那个水塔是整个营区最高的建筑,在营区里迷路的时候,抬起脑袋找水塔就行。不过梁记者今天许是累着了,脑子不够用,就是看见了水塔也像鬼打墙似地绕来绕去走不出这几栋楼的包围圈。

一气之下梁和摘了帽子坐在了马路伢子上,一边用帽子扇风一边在心里腹诽顾淮宁。

都怪他,这一下午小腿都抽了好几次筋了,她沮丧地按揉着小腿。

许是快到了吃饭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人都多了起来,时不时地向梁和投来关注的目光。梁和脸皮薄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把揉皱的帽子整理好了带到了头上。

刚扶着路边的一棵树站起来,她的肩膀就被拍了拍,梁和如惊弓之鸟般地转过头去,拍她的人也被她吓了一跳,手僵硬在半空。

“你……你好。”那人顿了顿才开口,看神情像是余惊未了。

而梁和则是两眼有些发光,看肩章是上尉,是个女军官?

她压低声音问:“你是这里的兵吧?”

“是的。你是……新兵?”那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原本佩戴肩章的地方空着,那人不禁有些迷惑。

梁和摆摆手:“不是,我,我是来训练的,军训的。”

这几天团里在配合地方大学搞军训,女军官自然清楚这一点。点点头,她问:“那怎么在这儿?”

这个有点儿难以启齿,梁和决定跳过这一点儿,直接问:“你知道招待所怎么走么?”

“招待所?”女军官又有些疑惑了,“你们不是应该住勤务营的营房吗?怎么……”

梁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住招待所……”

其实梁和同志很想暴露自己军嫂的身份,不过这不光丢自己的人,还得连累团长同志没面子。团长同志的面子其实不重要,可要是他一怒之下再给自己加点儿餐就不好了。

回过神来她见女军官怔怔地看着她,不禁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女军官迅速回过神来,道了声不好意思之后伸出胳膊为她指了路:“这条路直走左转就到了。”

梁和大喜:“谢谢啦。”

女军官——陆时雨微微露出一个笑:“不用谢。”

看着梁和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陆时雨的笑容又渐渐的凝固在了嘴边。她知道她是谁了,昨天在操场上训练的时候遇到了团参谋长赵乾和,从他嘴里她得知顾淮宁的新婚妻子来部队了。

赵参谋长笑着说的:“不知道顾老三来什么兴致了,把新婚老婆拉靶场开训了!这还不得把人给吓跑了。”

当时她忙着训练没有在意,今天听梁和含含糊糊的话倒是忽然想起来了。

“原来是她。”陆时雨低喃。

刚丢了一次人,梁和压低帽子迅速向招待所走去。不料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跟她作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童音:“站住!”

这命令式的语气直觉地让梁和觉得喊得不应该是她,索性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后头的小朋友急了,大声一喊:“说你呢,妞儿,你怎么还走?”

妞儿。梁和默然,左顾右盼之后,发现此时此刻,这儿的妞儿就她一个。她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裤内衬红色格子衫的小男孩儿,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地看着她。

“有事么?”

小男孩儿不满意梁和敷衍的态度,撅着嘴巴道:“你应该说报告长官请指示才对。”

梁和:“……”

小男孩盯着梁和看了一眼,见她实在没悟性干脆也放弃教育她了,直接指了指远处的花坛,“我的风筝掉里面了,你给我拣出来……”

梁和望了一下不远处的花坛,外面似乎种了一圈带刺的圆柏,难怪他进不去。可关键问题是,她也进不去啊。

“外边围了一圈长刺的树,我也进不去。要不给你找解放军叔叔帮忙?”梁和俯身摸了摸他的头,看这样子,这小家伙应该是哪一个家属来部队带来的。

“不行。”小男孩儿果断拒绝,“他们都是顾淮越专门派来监视我的。你要告儿他们顾淮越一准就知道我干什么事儿了,回去得关我禁闭。”

顾淮越,听上去有点耳熟的名字。

梁和还来不及细想,面前的小男孩儿就一扫之前的“凶相”,嘴巴一撅一撅地快哭出来了。梁和有些哭笑不得,只得牵着他的手向花坛走去,小朋友立刻兴高采烈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车子的机动声,一排排卡车放慢速度驶过这条主干道。小朋友看见车子更高兴了,激动地简直想扑上去,梁和大惊失色地把他牵了回来。小朋友撅撅嘴,只好挥舞着小手向车里抱枪的士兵打招呼。

“枪!”小朋友尖叫道。

梁和也默默地看着,她还从未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士兵,其中有不少人脸上还未褪去稚嫩,他们灰头土脸一身硝烟气息不过他们依旧热情洋溢。

正在两人打量着他们的同时,这群年轻的士兵也在打量着他们,虽然只是略略几眼就过去了,不过女人在部队里永远是能引起最高回头率的。

不是有句话么?三年睡军床,母猪赛貂蝉,更别提这么一漂亮姑娘了。

等到这个车队呼啸过去之后,梁和扯了扯还钉在原地不动的小朋友继续往前走。

到了花坛,梁和颇有些无奈地看了面前这个比自己高的圆柏一眼,踩在一旁的石阶上往里看看,好么,原来这里面还种的有花,这一脚踩下去不得踩死五六朵啊。

小朋友在下面抬着头,软糯地说道:“没事儿,妞儿你就放心地踩下去吧,被发现了也不会被惩罚的。”

“惩罚?”梁和惊。

“嗯。”小朋友似模似样地点点头,“我听顾淮越说,踩死花朵按照军规处置。不过没关系,反正你是个妞儿。”

这家伙到底几岁啊,说话一串一串的,梁和自认反驳不了他,觉得还是快点把风筝拿出来闪人是上策。于是小心翼翼地下去了一脚,一下子踩死了两朵花。

小朋友看梁和小心翼翼的样子,急了,“你赶紧着啊,顾淮越一会儿就过来了。”

梁和还在跟圆柏的刺作斗争,迷彩服被刺给勾住了,她卡在圆柏里一动不能动。小朋友看这个妞儿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刚上去推了一把,就听见从后面传来的一声呵斥。

“顾珈铭,你干什么?!”

完蛋了。小男孩儿扭头一看,一身军装的顾淮越正怒气冲冲地大步向他走来,身旁的顾淮宁背着手淡笑地看着眼前的小侄子,决定作壁上观。二哥顾淮越的小儿子,全家的宝贝儿,从小被宠被娇惯坏了,总是喜欢捣乱。所以,二哥教训孩子的时候,他从来不插手,只围观。

只是,这视线一转移,他就淡定不了了。那个被小侄子卡在圆柏中间的人怎么越看越眼熟啊?

顾淮宁上前一步,快狠准地把那个人扯了出来。

顾珈铭看见梁和,瘪嘴哭了:“你看我让你快点儿,这下被顾淮越发现了吧!”

这小朋友还怪她。梁和深感自己是最无辜的人,无语凝噎。

顾淮宁则一直看着她,眼睛一眯,没有说话。倒是顾淮越笑了起来,长臂一提把顾珈铭提在手中:“我说,你怎么祸害了你小婶啊?”

“我小婶儿?”顾珈铭也顾不上哭了,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面前的梁和,“胡说,她是我的妞儿,怎么成我小叔的啦?”

顾淮宁怒极反笑,看向梁姑娘的眼神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泽,“你倒是给小叔说说,小叔的妞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话虽是对顾珈铭说的,可是视线却一直看着面前的梁姑娘。

顾珈铭支支吾吾说不上来,顾淮越看着这个小家伙儿,又看看梁和,“行了,淮宁。我先带他回去了,别在这儿人来人往让人看笑话。”

顾淮宁四周环顾了下,微阖了下眼眸抬了抬下巴,算是答应。顾淮越拍了拍梁和的肩膀,笑道:“小崽子给你惹麻烦了,咱们回聊。”

“嗯。”梁和低低应了一声。

顾珈铭被顾淮越提走了,花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梁和抬头打量了一下顾淮宁,只见他神色已恢复如常,才闷声闷气地开口解释:“我替珈铭拣风筝,不小心,卡里头了。”

说完等了一会儿,顾淮宁没说话,梁和刚想再解释几句,面前的顾淮宁突然开始转身往回走了。

“顾淮宁!”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去!”团长同志怒斥。

“回去干吗?”

“关禁闭!”

梁和:“……”

回到招待所的时候,通信员正好送了晚饭过来,看见黑着脸的顾淮宁和他身后的梁和,察觉到气氛诡异,赶紧溜了出去,不料顾团长喊住了他:“替我去卫生队取消毒酒精和紫药水来。”

小李立刻领命而去,剩下梁和一个人直面顾淮宁,不免有些紧张。

顾淮宁往床上一坐,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迹。今天下午从靶场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刚从家里探亲归来的顾淮越来找他,这才知道顾家的小宝贝儿来部队了。顾淮宁哼一声想,那小家伙哪是来探亲啊,完全是来折腾的,估计一个警卫班都架不住这么点个小孩儿。

回个神来,他看着梁和。梁和正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看过来便装没事人儿一样去取晚饭。团长同志凝视她良久,终于说:“你过来。”

梁和立马扭头,戒备地看着他。团长同志有些头疼,“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话音一落就见梁和更加戒备了,“脱衣服干什么?”

“衣服上全是刺儿,穿身上不扎得慌?”

“不能脱。”

“为什么?”团长同志眯眼。

“反正就是不能脱。”

顾淮宁有些诧异了,难得见她这么坚持:“理由。”

梁和似乎有些羞于开口,不利索地说:“我里面就穿了两件,一件无袖背心,一件那什么”

这理由,让团长同志也缄默了一分钟。没想到女人这么麻烦,他指了指卫生间,梁和拿着衣服迅速地躲了进去。等她换好衣服出来,顾淮宁已经准备好药水和棉签等着她了。

梁和的手腕处被圆柏刮伤了,有一道醒目的血痕,顾淮宁刚刚拿棉签沾着酒精擦上去,梁和就疼得嘶地叫了出声。

“疼?”

“有点儿。”蛰得她疼,不过还能忍受。

顾淮宁没好气儿:“以后见着顾珈铭躲远点儿,那小家伙就是一小祸害,走哪儿祸害哪儿,没事别招惹。”

梁和斜眼看他,有这么说自己小侄子的么,口上还是要为自己辩护的:“我没招惹他。”

“那怎么成他妞儿了?”

一句话戳中她的软肋,原本足足的底气也被戳跑了,梁和咕哝一声:“那也不怪我。”

顾淮宁觑她一眼,也懒得说什么了,直接总结发言:“总之,离他远点。”

梁和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擦好药的胳膊杵直了等晾干。趁顾淮宁还没走,梁和问他:“军训能结束了吗?我的病已经好了。”

而且每天要是站在太阳下面曝晒,她估计她还得晕过去。

顾淮宁出奇地好说话:“不想训也可以。”梁和一喜,团长同志不紧不慢地说完剩下半句:“你把齐步走得不顺拐就可以不训了。”

梁和怒:“我军训的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不顺拐!”

团长同志闻言笑了笑,“你觉得像叶老这种功勋卓著的老军人会答应连齐步走都走不好的记者的采访?”

梁和:“……”

拿人软肋要挟什么的最讨厌了,可恨她还没法反驳!

大学新生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将要结束了。校方一早就提议开展一次军事汇演,时间就定在军训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今天。

梁和一边和小刘面对面的发愁,一边看着不远处集结成队的学生学员们哀叹。平时还训练的时候,这些学生分成了十几个方块儿,自己还不算显眼。可是现在,偌大的靶场只剩下她这个一个人的队伍还在走齐步,能不惹眼么。

“嫂子,您走的时候不用刻意想迈哪条腿甩哪个胳膊,奏直接往前走就行!”小刘急得老家唐山话都出来了。

梁和不由得被他逗笑:“我真不是故意为难你,我走不好。”是你们团长他故意为难我!

小刘抓抓后脑勺说:“嫂子你是不是有点儿紧张?”

“好像是有一点儿。”梁和若有所思道。

“那您紧张啥?”

梁和环视左右,说:“现在训练场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走齐步了,你说我能不紧张?”确切地说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小刘更发愁了,正在这时,操场上忽然响起了一阵绵长的哨声,伴随着一声拉长音调喊出来的“立正——”,整个操场瞬间静了下来。

靶场那边临时搭出来的主席台上,多了一排的人。梁和望去,最先看到的就是站在校长旁边的那个穿野战服的人身上——顾淮宁。

他倒是悠闲。梁和不禁腹诽一声,干脆坐在路边不训了。开始围观这个即将开始的军事汇演。

大学军训的军事汇演都大同小异,各个连队在教官的带领下走着分列式从主席台前经过。不过这次在部队训的,就要玩点儿花样,尤其是在靶场这种天时地利的地方。梁和前几天笨拙地走着正步的时候就看见有几个学员被教官挑了出来卧在一旁练习打点射。

被选中的男学员都眉飞色舞的,因为打靶这个科目是军训中最有意思的了。可以摸到枪,摸到子弹,闻到子弹味儿,还有子弹射出去之后灼热的弹壳,上靶之后的自豪感,这些都是男孩子们梦寐以求要体验的。可以说,差不多每一个男人在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热血军旅梦。那他,也应该有吧。

梁和看着顾淮宁,猜测着。回过神来,一排男学员已经打出去了十发子弹。他的兵将这些学员训的极好,几乎都是枪枪上靶,一颗子弹也没浪费。场上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梁和也情不自禁地鼓了鼓掌。

校长的声音透过话筒在整个靶场回荡:“下面是三零二团为我们准备的特别演出,说是由我们来点,同学们想看什么?”

喊什么的都有,顾淮宁笑了笑,接过了校长的话筒:“我得加一个规定,不准违反我们的条令!”

同学们都笑了,起哄让团长同志表演射击。

顾淮宁也没推让,“射击可以,不过靶场上人太多,就不来行进间射击了。”说着走到一号靶位前,让身边一个士兵分解了枪支。

顾淮宁拿过来一个弹夹,张望了一下周围。许多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包括远处的梁和。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动作,而且他的动作着实的快,迅速地装好枪支校准了瞄具,跪姿打了一阵连发出去。

她只听见一阵枪响,一阵枪响过后,报靶员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报告团长,三十发子弹全部命中!”

听到这个结果,顾淮宁只是笑了笑。面对着学生们的惊呼,他说:“同学们,这是一个军人的正常水平。我相信你们当中肯定有有志参军的,如果有缘,这里就是你未来的大家庭。”

梁和依旧看着,有些怔愣了。他雷厉风行她知道,只是这样的他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又莫名激动。

“嫂子,嫂子?!”小刘喊她,冲她笑笑,“看呆了吧?”

梁和赶紧回过神来,微微红了脸。

等到汇演结束,所有的队伍带出操场时还叽叽喳喳地激动着,而梁和则在小刘的带领下依旧走着齐步。

刚出了风头的团长同志缓步向她走来,梁和坚持着,目不斜视地走她的齐步,而且在小刘的口号帮助下调整了脚步和摆臂动作,使其保持一致。

顾淮宁也不说话,背手站在那里看着,眼中仿佛蕴有笑意。

可是梁和心里素质没他那么好能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之下连发连中,她走着走着就走成了顺拐了,意识到这点之后梁和手忙脚乱地调整着。

“立正——”这声立正不是小刘喊的,是看不下去的顾淮宁。

梁和服服帖帖地站在原地,而顾淮宁倒没急着训话,挥挥手让小刘也回连队了,站在梁和面前,垂眉看着帽子下的那张素颜。她没化妆的脸白白嫩嫩的,鼻梁上隐隐有着细密的汗珠,看着她还是挺用功的,怎么就没点儿进步,“我看训完你,小刘就可以直接训十二月份要来的新兵了,基础科目他肯定不成问题。”

梁和有气无力地怒瞪他一眼,被他正了正帽子,被迫抬高了耷拉下去的脑袋:“好歹是个军嫂,这要拿出说得多丢人?”

“你还知道我是军嫂?”她嘟囔一声。

顾淮宁左右看了看,说:“再走一动。”

“不走了。”梁和赌气回绝。

“最后一动。”

“一动也不走。”

团长同志终于意识到梁和是在闹情绪了。

抿了抿唇,他说:“这是最后一动,否则叶老别见了。”

梁和涨红脸,拨开了他的手,怒视他一分钟后转过身去。也不用他下口令了,自己站定之后说了声齐步走就直直地迈了出去,动作带起一阵风,顾淮宁顺着她走出去的直线一路看去,不一会儿,笑了。

而梁和走着走着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慢下来,看着自己的动作,竟然不顺拐了?!

她兴奋不已,回过头去看着顾淮宁。

而团长同志只是笑了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梁和又以正确的步伐走了回去,站在顾淮宁面前:“怎么样?”

语气有些得意和欣喜。

顾淮宁没有接话,只是忽然下了一道口令:“立正——”

梁和干脆利索地站好了。

顾淮宁凝视她片刻,微笑:“训练结束,解散——”

第四章

再次来到叶老家,梁和百感交集,真不容易。

叶老因为高血压又犯被禁酒而闷闷不乐呢,看见梁和就乐呵呵地招呼这个她过去了。还真别说,正对了叶韵桐那句话了,不知道怎么的,梁和还就是衬叶老的心。

“老爷子这几天还叨念呢,说淮宁把梁和拐走了谁跟他下跳棋啊,这不,这人来了。”叶韵桐说。

梁和闻言眨眼笑了笑,“下棋可以,不过您也得配合我工作才行。”

听了此话,叶老就不免感叹了:“你们杂志社怎么就不能放过我,这过去都过了去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梁和想了想:“您这戎马倥偬的一生能写的东西太多了,写出来也可为年轻人做个楷模啊,这不算一件坏事。”

没想到叶老听乐了,感叹着拍了拍椅子的扶手:“丫头啊,你这个帽子戴的倒是高。为后世做点好事嘛,光荣!”

说完叶老背着手向楼上走去,梁和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叶韵桐捅了捅她:“老爷子这是答应啦。”

梁和一喜,赶紧跟着上楼。

采访定在叶老的书房,梁和初进去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这哪是书房啊,说是图书馆珍藏馆都不为过,许多市面上找不到的古旧版本的书籍叶老几乎都有收藏。叶老笑看着她双眼放光的样子,忍不住打趣,“真要喜欢你就别走了,留在这里陪我多好。”

梁和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开始工作。

其实她在准备了不少问题,不过在来之前,团长同志亲自过目了她的采访计划,交代了她一句:“别问叶老老伴儿的事儿。”

她问原因,顾淮宁只说了两个字:“禁区。”

其实叶赞不想谈过去也不只是因为这一个原因

“有些战争的亲历者往往不愿意谈及过去,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些过去混着战友的血,提起来啊,这心里头难受。战场之上,刀枪无情,我们这些能活着享受荣誉的人,靠的都是战友们用血铺就的道路。”

叶老一边翻照片一边说:“我出生的时候正逢乱世,能活下来也不容易,那时候还小,没能参加抗战,等到长大了就直接拎着枪去打老蒋了。后来,七八年的中越自卫反击战,我跟你公公顾长志一块儿上的场。”

“你看,这是出发之前我们两个人照的相,那时候虽说三十多岁了,可是心里边觉得真跟大小伙子没区别,一股脑的热血往上冲,只想保家卫国了,像什么上了战场丢了命怎么办这种问题根本没工夫想。军人上战场就不想生与死,否则内心容易怯弱。”

梁和接过那张照片,细细地看着上面并排站着的两个人,那个时候他们还年轻,身强力壮,为了国家奋不顾身。

“这是在C市照的?”

“不是。”叶老露出一个笑容,“那时候,我们都在广西,分属两个边防团,我们就是从那儿上的战场。”

“我还记得那会儿我带着一个团,陷进了热带雨林的泥沼里,怎么出都出不去。后来你猜怎么着?”

梁和摇摇头,听叶老继续说,“越方在那儿设了埋伏,我们的战士本来想拿枪去打,结果发现手榴弹扔出去炸不了了,炮弹还没出膛呢就炸了,可把我们给急坏了。想着,估计就要牺牲在这越南战场上了。”

“那后来呢?”梁和听了有些紧张

而叶老只是轻轻一笑,喝了口茶,说:“还是长志他们团,用炮火攻了越南的地堡,才把我们给救了出去。就是那样,也有战士牺牲。说起来,是你公公救了我的命啊。打那儿起我们就特好, C市的房子都挨得特近。就连淮宁那小子,也我看着长大的。”

唔,怎么忽然提起顾淮宁了?

“淮宁算是长志兄最疼的儿子了,李琬就更甭提了,你要是伤着这小儿子一点了,就等于在她心头上割肉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淮宁要高考那年,跟家里人闹了别扭,谁也不告诉就跑去当兵了,在部队里考上了军校,后来还跑到一个英国什么军校去交流学习,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部队了。其实我就一直纳闷,淮宁不怎么回C市,你们是怎么认识结婚的啊?”

叶老是认定她是团长同志的宝贝媳妇儿了,要是现在她告诉他她们结婚之前见面次数不超过十次的话,估计他老人家得晕过去,于是梁和抿唇一笑,故作羞涩不回答。

叶老见状也不强迫,只是笑道:“那小子我从小看大的,虽然面上不说在乎,可其实就是个死心眼,我看他认准一样东西估计就一辈子揪住不放。”

一辈子,这个词让梁和怔愣了一会儿。

“那他会随便的认准一样东西么?”她忽然问。

叶老失笑:“傻丫头,谁能这么随随便便。”

“也是哦。”梁和笑了下,垂下眼睑。

叶老拍拍她的肩膀,笑得和蔼可亲:“还是年轻好,还能谈个情说个爱。等到老了,就只剩下怀念了。”

说这话时叶老的神情有些怅然,而梁和想起顾淮宁的嘱咐也没敢多问。

采访到晚上八点多才结束,吃过晚饭叶韵桐亲自驱车相送。

车子在营区门口被拦了下来,不是本单位牌照的车子皆不让进,梁和只好在门口下车,有些过意不去地跟叶韵桐告别。

“叶姐,回去替我谢谢叶老,也谢谢你。”

叶韵桐笑她客气,“老爷子喜欢你,我看的出来。以后再来看淮宁的时候抽时间去家里坐坐陪陪他,算我谢你。”

“好。”梁和笑着应了下来。

夜色下的营区,偶尔有两名纠察并排走来,那齐步走得要多标准有多标准。

不过让梁和讶异的是,这些年轻的士兵并没有拦住她这个穿便装的人进行例行检查。也对,想必是都知道她了,她这几天可是在靶场天天露脸!

想到这些,梁和脸一红,飞快地往招待所走。走到招待所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士兵牵着一个小人的手站在门口。那小人背着书包正左右摇晃着,看样子是有点儿不耐烦了,猛地一转身,看见她了,那张小脸立马就灿烂起来了。

“哎呀,妞儿!”

小短腿一蹬一蹬地跑过来了,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梁和低头瞅着这个小家伙,眼睛一亮:“顾珈铭?”

小家伙呜呜两声,不管不顾地扒着梁和的腿就想往上爬,期间还不忘哭诉:“妞儿,你都不来看我,我从前个晚上起就被顾淮越关禁闭,今个儿早上才给放出来,我一出来就来找你,结果找不着你,你个没良心的——”

梁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小家伙哭得长江决堤反应不过来,跟小朋友一起来的士兵讪笑着看着梁和:“小家伙到开学时间了,不过参谋长这两天忙没时间送他,团长就说让小朋友跟您一起回去。我送他过来后一直找不到团长,就直接带他过来等您了。”

原来是这样。顾家两兄弟都是在B市当兵,不过就是不在一个部队。

梁和揪揪小朋友的头发:“行李都给他收拾好了吗?”

士兵递过来一个包,梁和掂了掂,没有多沉。

她拍拍小朋友的头:“珈铭,今晚跟小婶一起睡行么?”

“行!”

偌大的一张床,多一个人根本不成问题,尤其还是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一进门就蹭掉两只鞋趴到床上美美地歇着了,梁和替他把鞋子摆好,看着他舒服的姿态,浅浅地露出一个笑容。

等她洗完澡出来,小家伙光着两只小脚丫在摆弄他书包里带来的枪。梁和端一盆水放在他面前,挠了挠他的脚心。

“来,洗洗脚睡觉,先把枪放下。”

小朋友一把护住枪:“不行,枪在人在!”

见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梁和也懒得跟他说了,直接把两只肥肥的脚丫摁进水里,轻轻地洗着。

“珈铭,你是不是常来部队看你爸爸?”

“没有!”小家伙撅撅嘴,“顾淮越最忙了,没时间跟我玩儿。我每次来也是自己玩儿。”

“是嘛,那你愿不愿回去?”

“不愿意。”

就算爸爸不陪着玩儿,他也不愿意回去,他想跟爸爸一起待着。梁和用毛巾包住他的小脚丫,擦干净后,把他轰进床里边,“好啦,睡觉!”

小家伙还似模似样地叹一口气:“我每次离开爸爸的时候都要失眠的,今晚是睡不着啦。”

梁和失笑,结果倒完水回来这小家伙已经抱着枪歪到一旁睡着了。失眠的人,反倒成了她。

她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叶老的话,而后又不由得想起他向她求婚时的情景。他就那样坐在自己的对面,虽然没穿军装但是坐姿依然端正地无可挑剔,连带着神情也严肃无比。

他说:“其实我和梁小姐一样,都是无意结婚的人。然而我们都是必须结婚的人,所以我觉得,我们两个结婚,是对这个问题最好的解决方法。”

她记得自己那时正襟危坐,听到这话怔愣了片刻,不知道如何回答。可是后来梁和想了想,不论她当时如何回答,他都稳操胜券,因为他给了她一个必须答应的理由。

他们的婚姻称不上深思熟虑,细究下来甚至还有些草率,用现在的时髦话讲——闪婚。

可是今天叶老却告诉她,这个人啊,一旦认准了什么那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有这么草率的一辈子吗?她笑了,却有些想不通。

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犹豫了片刻,梁和按下了顾淮宁的手机号,没多久就有一个温柔的女声提醒她对方无应答。

自从军训结束之后她就不怎么能见到他了,她每天忙于列提纲整理采访计划,而他则每天泡在训练场上。只是,她这明天就要走了,团长同志没一点儿表示?

梁和咬咬唇,放下手机。

算了,管他呢,先睡觉!梁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下。

营区里一片寂静。熄灯时间已过,大部分人已经按时就寝,只有少数几个房间还亮着灯。

顾淮宁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方案一边微皱眉头,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性动作。而坐在他对面的赵乾和则是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这两天军里来人召集连以上的主官领导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将军里的命令传达了过来,说是对抗演习的任务已经安排了下来。此命令一下,整个T师由上而下都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氛围,很是有点儿大战在即的味道。

写好改编方案,顾淮宁一看表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她应该睡了。顾淮宁默默地想着,关掉电脑起身:“乾和你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

赵乾和把键盘敲得啪啪响,眼睛直放光地盯着电脑。顾淮宁不禁纳闷他看到了什么好东西,凑过去一看,微哂:原来是刚开发出来的一款军事游戏,放在师部的局域网上供士兵试玩,看架势有点儿兵棋推演的意味。看着复杂的战区系统和密密麻麻的参数,顾淮宁不禁想起下午开会是提到的对抗演习。此次演习将在两个月后正式开始,地点是B军区位于N市的一个训练基地。红方是由三零二所属师T师,而三零二作为T师的加强装甲团在此次演习中担当主攻团的任务。而蓝方则是由D师一个大功团为主,军区电子对抗大队和信息大队以及直升机团等部队分队配属作战。

顾淮宁忽然按住赵乾和的肩膀,问:“廖永具体是个怎样的人你清楚么?”

赵乾和正沉迷在游戏中,随便回了一句:“廖永是谁?”感觉到耳朵被提了起来,赵乾和连忙松了鼠标,告饶,“嗨,廖永那小子全军有名啊。上一次四大军区联合军演的时候,廖永采取的是迷惑战术,虽然建了三个指挥部,可是最后还是被人一锅端了,倒落了一个狡兔三窟的‘美名’。”

“三个指挥部?”顾淮宁失笑

“能耐吧?”赵乾和哈哈一笑:“总之廖永不好对付,所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说着赵乾和想起什么,问,“梁和明天就走了?”

“嗯。”顾淮宁点点头。

“那您不是得很长时间见不着老婆了,新婚燕尔的团长同志?”

顾淮宁就手用武装带给了他脑袋一下,关了灯向外走去。

“你就让她自己回去啊?”

“怎么?”

“小的诚恳地给您提个建议,正好明后两天您的行程上有点儿空闲时间,您要是有兴致就送人梁和回去。毕竟人家是第一次来,而且未来相当长时间内还有可能见不着您老人家的人影。你不给安慰安慰?”说完长叹一声,“话说这道理我没结婚的都懂你怎么就不开窍?”

顾淮宁听完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喂,喂喂!”赵乾和叫住他,“我给你说的是正事儿!”

顾淮宁嗤之以鼻:“我的正事要都等你来替我考虑那黄花菜都凉了。”

“怎么着?您老早有准备?”赵乾和顿在原地不解地看着顾淮宁的背影。

团长同志哼一声,大步向宿舍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招待所的门就被敲响了。梁和还在刷牙,就招呼顾珈铭小朋友去开门,正是吃饭的时间,应该是炊事班来送饭的兵。结果,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顾淮宁。

顾淮宁一身常服,这在天天泡训练场的团长同志身上是少见的。

“小叔?”小家伙喊一声。

顾淮宁压压帽檐,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顾珈铭,你这个阶级敌人都打到小叔内部几次了?”

顾珈铭小朋友哼一声,没说话。

梁和听见声响也从卫生间探出了头来,看见顾淮宁,一怔:“你,你来了?”

“嗯。”团长同志应一声,跨过顾珈铭小朋友这个障碍进了屋,把从食堂拎过来的早饭放到了桌子上,顺便也就看到了梁和收拾好放在墙边的行李:“今天回去?”

“嗯。”梁和照顾小朋友吃早饭,一转身,眼前多了几张机票。

她有点儿诧异地看着顾淮宁,而团长同志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从师部预订的,今天早上过去取了过来。”

“唔,谢谢。”她拿过来,一数,三张。

“怎么有三张?”

“还有一张是我的。”

有一张他的?梁和猛地抬头,“你也回去?”

“嗯,今明两天,后天回来。”

“有事吗?”

“嗯,有点事儿。”家里冯湛提前来了电话,说老爷子回来了,想见见梁和。顾淮宁一琢磨,还真得跟着去,毕竟是婚后第一次见老爷子。只是这话他没说,视线也没看她,而是落在吃的正香的小朋友身上,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梁和看他不大愿意谈的样子也就不问了,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坐着车匆匆赶往机场。

飞机抵达C市已经是晚上七点,接机的是冯湛。大小伙子看见顾淮宁和顾珈铭小朋友十分高兴,见着梁和又是一声大嗓门的“嫂子”,梁和几乎已经免疫,可以做到面色不改了。

顾珈铭小朋友睡了一路,上了车继续睡,梁和跟顾淮宁并坐在后排。

看车子行驶的方向八成是往顾园去的,梁和免不了又要去见顾家二老了,也不知道顾老爷子回来没。

“梁和。”顾淮宁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梁和睁开眼睛,看着他。

“老爷子回来了”顾淮宁说,“他想见见你。”说完,就感觉到身边人的一阵紧张,安抚就脱口而出了,“你别紧张。”

“我没紧张!”梁和速速反驳。

团长同志不禁扶额,“差点儿高喊我叫不紧张了还说自己不紧张?”

“我只是,没准备。”梁和结巴地找补。

顾淮宁尚未开口,开车的冯湛就扭过头来说:“没事儿的嫂子,您这么贤惠可爱,谁不喜欢。”

说完脑瓜子被敲了一下:“开你的车。”

梁和盯着冯湛的后脑勺看了几秒,又缩了回去。

“梁和?”

“嗯。”这回是明显低落下去了。

顾淮宁无声轻笑了下,握了握她的手,短暂的碰触后又迅速撤离,梁和几乎感受不到。

“没事儿,我陪着你。”

梁和一怔,脸微微一红,心底却蓦地一软。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顾园门口,冯湛率先拎着小祸害和行李箱进门。李琬正好在院子里晒被子,一瞧见这胖嘟嘟的孙子回来了,赶紧把小家伙给抱起来了,“哟,这哪家的宝贝儿啊,怎么重的都不像我家小珈铭了?”李琬哄着他,看见随后进来的顾淮宁和梁和更是开心的不得了。

“妈。”梁和跟着顾淮宁叫了一声,李琬听了笑眯了眼。

“来来来,赶紧回屋。”

顾淮宁走在最后面,看着李琬抱着珈铭小朋友有些吃力,忙说:“顾珈铭,下来走。”

小朋友撅撅嘴,不乐意。

“别,我就乐意抱,抱在手里实在。”

“二哥不在家,您把他孩子给惯坏了得了。”

“行啊,那你赶早给我再添一个,我就两个一起宠。”

这回团长同志没吱声,倒是走在他前面的梁和同志不小心踉跄了下。

顾老爷子正端端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一见着小孙子原本严肃惯了的脸上也渐渐变得柔和。见小家伙还困着,就让李琬抱他上楼睡觉了。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了,梁和的紧张感又上来了。

顾老爷子摘下眼镜,将报纸放到一旁,看着戳着的两人说:“站着干什么?坐。”

梁和坐下了,想了想,喊了声“爸。”

顾老爷子拿烟的手顿了顿,淡淡的嗯了一声,冲着刚下楼的李琬说:“去把我带回来的东西拿过来。”

团长同志在一旁挑了挑眉。这老爷子对待媳妇毫不含糊,每回都有见面礼。这回送的是录音笔,市价够梁和一个月工资的牌子,她有点儿不敢拿。

“拿着吧,你叶叔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我儿媳妇的采访他很满意,让我代他奖励奖励你。”

梁和犹是有些犹豫,而顾淮宁却忽然笑了笑。

晚饭是在顾家吃的。上一次来顾家面对的是顾家的诸多长辈,这次只有顾老将军一个,不过梁和感觉自己的心情居然比上一次要紧张。

顾淮宁陪老爷子喝酒,久藏的贵州茅台酒,顺手放在梁和面前的,却是一杯温水。团长同志面不改色地端走了原本放在她面前的那盅白酒。这动作够体贴,不过却勾起梁姑娘关于婚礼的惨痛的不能说的回忆。

记得结婚那天,她被他牵着手一桌一桌地敬过。虽然有伴娘护驾,但是不免被灌一些酒,她的酒量不行,还没来得及上车回家就在酒店的卫生间吐得快断了肠,结果连怎么回家都不记得了,估计那时候的顾淮宁恨不得能扔了她。

“不能喝酒?”老爷子问。

梁和嗯了一声,闷头吃饭。

“女孩子,不喝酒倒是一个好习惯。” 老爷子不轻不重地说道,放下酒杯,重新看向顾淮宁,“依我看,既然定了下来,这往后的日子就不能将就了。你大哥淮清,只有一个女儿,你二哥淮越,也只有珈铭这么一个小家伙儿,你们,也得抓紧了。”

梁和顿时被呛了一下,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转过头,看见坐在她对面的顾珈铭小朋友一边啃鸡爪一边冲她眨了眨眼睛。

团长同志斜觑她一眼,直视着老爷子,语气从容淡定,“梁和还年轻,我不想这么早用孩子栓住她。”

而梁和即刻就不淡定了,猛地一抬头,对上顾家二老投来的审视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顾淮宁的言下之意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我这是我为媳妇着想,她不想生,我不想难为她。这靶子换的可够利索的!

老爷子忍着怒气:“二十四岁,不小了。”

李琬倒是一脸镇定,夹给梁和一筷桂花鸭,柔声劝,“倒不是和和,关键是淮宁你,三十一的人了,还没个后。你哥啊,虽说不让家里省心,但到底有珈铭这个小子了。你说呢,和和?”

面对李琬如此尖锐的问题,梁和瞥了一眼顾淮宁,从他的表情里得不到半点提示,梁姑娘只得低眉顺眼地说道:“妈说的是。”

李琬但笑不语,老爷子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轻啜一口茅台,道:“总之,抓紧。”老爷子不愧是一家之主,总是能言简意赅地总结出问题的核心。

由于梁和第二天还要上班,还有一些东西要整理,顾淮宁也就带着她回那没人气的新房了。回到家里梁和就冲进浴室去洗澡,部队招待所的洗浴设施太简陋了,在那儿的几天她一直没好好冲过澡了。

顾淮宁则顿了顿,把她落在门口的行李箱拉了进来。

怎么每次他看她的背影都感觉像是在逃一样呢?躲着他?

一个多小时以后,梁和湿着头发裹着睡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顾淮宁正坐在电视前浏览新闻,见她出来在镜子前折腾头发,视线不由得落在她身上。半干的头发柔顺地覆在一边。从侧面看去,睫毛浓密曲卷,一眨一眨地就向两把小刷子拂过,这感觉有些奇怪。

顾淮宁回过头,关上电视向浴室走去。草草地冲一个澡出来,梁和正坐在卧室的床上把玩着老爷子送的录音笔,表情有些凝重。团长同志打她眼前飘过拿衣服她是看都不看。

“怎么?后悔没抵挡住糖衣炮弹的诱惑了?”

梁和有些发愁:“我今晚,是不是搞砸了?”

“怎么说?”

“孩子啊,看爸妈的意思好像认定我们已经答应了。”

“没关系,不用担心。不想做的事情咱就不做,让他们催去。”擦干头发,顾淮宁向床上走去,掀开被子准备睡觉。

梁和一把拉住了他的小臂,抬头仰视着他:“你,你真不想要孩子么?”

团长同志沉默三秒钟,“难道不是你不想要?”

“我没这么说啊?” 梁和觉得奇怪,不是他今天在饭桌上拿她当靶子使么?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枪口已经堵上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

顾淮宁首先反应过来,问:“那今天老爷子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你怎么是那个反应?”

梁和脸色一红,有些结巴道:“说的这么突然,我当然得先惊吓一下才能反应过来啊。”

说完梁和一怔,难道是因为她这样的反应让他以为她不愿意?这误会可大发了。

顾淮宁再次沉默下来,时间比三秒钟要长。

讲了冷笑话的梁和自觉无趣地抓抓头发,弯过腰去捞被子,结果手被扣住了。

“先别睡。”团长同志发话了。

梁和不解地看着他,顾淮宁的表情倒是很淡定,“想要孩子,这会儿先别急着睡。”

梁和瞳孔一缩,她不傻,知道顾淮宁说的是什么意思。

见对方领会了他的战略意图,团长同志也就不废话了,直接扳住她的脸,凝视三秒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后,吻了下去。柔软的触感让他怔了一下也让她愣住,短暂的几秒后,顾淮宁意图加深这个吻。

而梁和则反应过来了,惊慌失措地喊:“等,等一下——”

“怎么了?”顾淮宁停住动作,垂眼看着她。

梁和动了动身子,动作笨拙地向床上挪了挪:“我,我换个姿势,刚刚那样不舒服。”

“没关系,等会儿会让你舒服。”

这,这还叫人话吗?梁和欲哭无泪,再次喊停,这次顾淮宁皱起了眉头:“又怎么了?”

“我是说想要,可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啊。你,你知道什么叫欲速则不达么,我告诉你你这样是不行的!”梁和气急败坏地说着,可是等她发泄完,对面的人却没有一点反应。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有些心虚地瞄了瞄顾淮宁。

顾淮宁一直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笑,“这就坚持不下去了?”

梁和瞪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顾淮宁也没再说话,看了她一眼,起身向客厅走去。

“你,你干嘛去?”

“我今晚睡客厅,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睡,睡客厅?”

顾淮宁手把在门上,侧过身来看着她说,甚至还对她笑了笑:“梁和,下次别开这样的玩笑。”

玩笑?

梁和眨眨眼,反应过来才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

“我,我不是开玩笑!”她急急地追着他解释道,可是又不敢靠的太近,因为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顾淮宁的视线紧锁住她,良久,才开口:“让我把玩笑当真的后果很严重,你确定你承受的起?”

此刻他整个人仿佛蕴着一种吸引力,让她无法直视却又无法移开视线,那算不算是一种诱惑?梁和想,嘴上已经不由自主地说:“我只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顾淮宁轻笑了下,说:“好。”

梁和只觉得一阵恍惚,待他说完这个好字没有几秒,她已经被拦腰抱住抵在墙上。吻压下来,远比之前的要热烈深切许多。他仿佛是一只蓄势待发择时而噬的豹,此刻猎物在手,他不需要有任何犹豫。

梁和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的承受着他的吻和他对她身体的试探与挑逗,隐忍娇闷的呻吟声从口中溢出,很快又悉数被他吞没。

浴袍在纠缠间早已敞开,她赤裸的身体被他一览无余。而梁和早失了神,哪里还顾得了这些,笨拙地换着气,直至快要窒息的时候才被他松开。

顾淮宁抵着她的额头,问:“下一步,可以吗?”

还能不行吗?她瞪他一眼,毫无遮拦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贴了贴。顾淮宁很满意她的反应,将她抱到床上,复又吻了下去。她呜咽着被他占有,在快感和痛楚中反复挣扎,直至沉沦。

一夜纵欲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浑身上下放佛被五马分尸一样的感觉。梁和裹着睡衣试图站起来,不过刚踩到拖鞋腿心一软,又跌回了床上。梁和咬咬牙,瞄了一眼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手抚上去还残留有些许热度,估计起床没多久。

梁和犹犹豫豫地松开浴袍的系带,低头俯视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虽然昨晚战况不算惨烈,但是反应到她的身上,还是有些惨不忍睹,梁和不禁微阖眼眸。

卧室的门突然打开,顾淮宁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梁和看见他,心头忽的跳了一下,赶紧拉好睡衣,面部却不争气地迅速升温。

团长同志瞧她一眼:“我放了热水,去洗个澡。”

“哦。”梁和穿好拖鞋站了起来,腿间的酸疼让她走得极为缓慢。顾淮宁看她这架势,伸手扶了她一把。梁和直觉着想拒绝,可偏偏他一扶她便轻松了不少,只好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

顾淮宁的表情很正经:“我们只做了一次。”

“什,什么?”

“昨晚。”他侧过头俯视着她,“我们只做了一次。”

“然后?”梁和直觉着接下来的不是很么好事儿。

“然后你就晕了。”

就知道从他嘴里吐不出好话!梁和咬唇保持缄默。

“看来你的训练还是不达标,体力太差。”

梁和羞愤:“你,你闭嘴!”

早饭依旧是顾淮宁买来的,梁和匆匆解决完早饭整理好东西就准备赶往杂志社。在B市耽搁的时间有些久,所以她也不好意思向社里要假休息调整,毕竟她在社里还算个新人。

“我送你过去?”团长同志友好地提议道。

梁和同志虎着脸拒绝了,顾淮宁也没坚持,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走进杂志社的时候,迎面就是贺安敏的一个熊抱,扑的她喘不过气来,狠狠推了她一把才算挣脱了蹂躏。贺安敏支着下巴笑着打量她,“梁记者,你现在散发着一股成熟女人的味道。”

梁和有些心虚,又有些哭笑不得,正巧碰见刚来社里的陆承汶陆主编,便忍住了和贺安敏插科打诨的想法,跟着他向办公室走去。

李韶说,主编吩咐过,叶老的这期专访由他亲自来抓,所以让梁和直接向他汇报。

陆承汶抿唇看着手中的采访稿。

条目罗列地很清楚,偶尔还有一些批注,娟秀的字体一看就是出自她手。看完之后他还算满意,看着面前低着头的梁和:“你辛苦了。”

这就算一次通过了?梁和的表情有些惊喜:“没事的,做好工作是应该的。”

陆承汶点了点头,嘴角隐隐勾起一个弧度,视线流转着,落在某个地方又硬生生地僵住。

梁和低头整理着素材文件夹,没有注意到陆承汶表情的变幻。她刚准备离开,陆承汶又开口叫住了她:“不过内容还是有些欠缺,回去再补一下。”

梁和讶异地顿了一下,刚刚那一点儿小得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陆承汶仿佛不愿多谈地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梁和只好低头称是,一边在心里咒骂陆承汶该死的完美强迫症一边走出办公室。

陆承汶淡淡地看着那个背影。思及刚刚看到的那枚不起眼的吻痕,异样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由于陆主编的指示,梁和一整天都处于焦躁的状态,好友贺安敏只能对她报以同情。

午饭的时候接到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梁和抓抓头发,语气有些败坏:“说话。”

电话那头似是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妞儿,谁招你了?”

竟然是顾珈铭这小家伙,梁和缓了缓,道:“没事,你有事儿吗?小婶儿正在工作。”

顾珈铭一听就不高兴了,顾淮越不耐烦应付他的时候就常常来这么一句,此刻听梁和这样讲,顿时撅起了嘴巴,“你忙什么呢?小叔都过来了。”

“你小叔在顾园?”

“嗯,正跟爷爷说演习的事儿。”

小家伙清脆的声音格外清晰,梁和却仿佛没听清,问,“演,演什么?”

“军事演习!” 连这个都不知道,小家伙翻个白眼,继续说,“就是上战场,打仗!”

小朋友雄赳赳气昂昂的,而梁和却有点儿怔愣。哄着顾珈铭挂了电话,梁和坐在座位上发呆。在她的认知中,军人干的就是保家卫国的活儿。和平时期没有仗可打,可是要保家卫国就得提高战斗力。而战场,则是最适合提高战斗力的地方。用叶老的一句话说就是“军人学习战争的最好方式就是战争。”梁和早就知道军人的工作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不过直到今天听到“军事演习”这四个字后她才忽然察觉到他们的工作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演习,打仗。

晚上下班在杂志社外看到冯湛,好不容易这两天顾淮宁在家,李琬天天打电话让他们回顾园吃饭,冯湛也就每晚被打发来接她下班。

梁和一上车就问他:“冯湛,你知道顾淮宁军演的事儿么?”

“知道点儿,我出来那会儿团长还跟老爷子谈呢。嫂子您不知道?”

梁和一阵沉默,冯湛瞧着她的模样大致猜出了几分,“就是一次常规对抗演习,没什么大不了的。团长不告诉您,估计是怕您担心。”

梁和咬唇,“一般军事演习有危险吗?”

冯湛笑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兄弟们总不至于拿命上啊,嫂子放心。难免有受个小伤的,不过有野战医院跟着,能控制。”

“是吗?”梁和喃喃应了一声。

顾园的客厅里此刻倒是安静。李琬跟张嫂在厨房忙活,只剩顾淮宁和顾老爷子坐在客厅,谈着即将到来的军演。顾老爷子倥偬一生说得上是身经百战,对于演习已经习以为常,反应不如李琬大。李琬是心疼儿子,每次有什么军事演习都提心吊胆的,回家一听顾淮宁提起军演的事儿就直嚷着让小儿子别折腾她这颗老心脏了,得天天吊着,还是早日回来的好。按说顾老爷子把儿子调出来也不是一件难事儿,可是不管李琬怎么央着求着,顾老爷子就是没松口。

“你妈就是瞎担心。”

顾淮宁微一笑:“我明白。”

老爷子点了点他的肩章:“其实这上去练练也是好的。你这个肩章也带了两年多了吧?”见他点头,老爷子又说,“虽说你现在还年轻,但是这人该往上走就往上走,老是这么混也不行。”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要不您老动动职权,把我往上调调?”

老爷子哼了一声,“你求我不如直接去求你二叔,这还靠点儿谱。”

玩笑总归就是玩笑,他顾淮宁自参军以来很少靠家里人。不过,到底是顾家的儿子,长辈们都在部队,难保不会私下里照顾他们,他们也都清楚,也很少拿到长辈面前去说。有时候成就一番事业,能够充分利用人脉资源也是非常重要的。

顾淮宁是在部队里考上的军校,后来通过军官培养计划还出国培训了一段时间。这事儿家里是一点儿没插手,顾淮宁在学校里训练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出类拔萃,结束训练的时候甚至得到了学院的最高奖赏。撇开其他不谈,顾淮宁这个小儿子还是很让顾长志引以为傲的。

门铃响起,梁和跟着冯湛后头进了家门。顾淮宁淡淡地瞥了梁和一眼,只觉得她此刻的脸色极其苍白,下意识地起身去接过她的包,顺手贴了贴她的脑袋。梁和被这小动作弄得一懵,直直地看着他。

“看你脸色不好,也没发烧,怎么了?”

梁和低头换鞋,闷闷地回了一句,“没事儿,工作有点儿不顺利。”说完勉强地笑了笑。

顾淮宁凝视着她,末了轻轻一笑,并未置词。

因为顾淮宁这次回来时间很短,吃过晚饭李琬就舍不得让他们两人走了,让他们在顾园留宿一晚。瞧着梁和的脸色有些不对,知道是因为工作问题后李琬就特意叫住她嘱咐道:“这身子骨是自己的,你不爱惜也别指望着别人会替你操心。这工作能不做就不做了,犯不着为着它着急上火。伤了身子可划不来”

梁和乖巧地点头,跟着顾淮宁上了楼。

梁和结婚前很少来顾园,来了也是正襟危坐地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任由长辈耳提面命,说来这还是梁和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男人在少年时期能够储存自己梦想的就是这么大点儿空间,在梁和看来,顾淮宁打枪打的那么好,房间里肯定有不少收集的枪。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房间里干净如尘,仅有的与他职业相关的是墙上挂的一张手工绘制而成的坦克车图以及摆在桌子上的一个坦克车模型。

梁和指着墙上的图问:“坦克?”

“嗯。”顾淮宁与她并肩而站,目光沉静有力地看着那幅画,“苏制T-34坦克,这个模型就是它的仿真缩小版。”

说着将模型拿过来递给她,梁和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摆弄着类似坦克炮身管的部件,对照着绘图赞叹不已。

“这是在哪里买到的,简直太像了。”

他垂眼看着她隐隐发光的眼睛,不由得一笑:“不是买的,是自己动手做的。这东西可买不到。”

“你做的?”

她看他的眼神简直可以用钦佩两个字了,团长同志不免觉得受之有愧,“不是我做的,是一位老军人送给我的,他曾在第一支坦克部队服过役。”

“这么厉害?”梁和感叹。

“还不止如此。”顾淮宁说,“这位老军人所在的部队曾截获了两辆坦克,一辆是T-62,一辆就是T-34。”

梁和对这些都是一知半解,听型号并没有觉得这些坦克有多厉害。顾淮宁则颇有兴致地给她介绍:“可别小瞧这两辆坦克,早些时候我军配备的就是T-34坦克车,用它来上阵杀敌。而那辆T-62也很厉害,可以说没有它就没有我军的69式坦克——”说着对上梁和迷茫的眼神,顾淮宁笑了笑,似是才想起来女孩子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很少,暂且搁置不提了。

而梁和则回过神来,迅速地扯住要躺下去的顾淮宁:“怎么不说了?我问你,现在还能看见它吗?”

“已经退役了,你要想再看见它们,就得去坦克博物馆了。”

“是么?”梁和有些惋惜。

顾淮宁看着她,不禁笑了笑:“没事儿,B市就有一个。等你什么时候再去三零二的时候我带着你去。”

梁和闻言有点儿激动,可平静下来又忍不住说:“我是有时间,可是你有吗?”

顾淮宁眯了眯眼,说:“那也不至于忙到一天也陪不了你。”

梁和气馁:“你们不是马上又要开始忙了吗?”她平躺到床上,叹一口气。

顾淮宁也陪着她躺下,悄无声息地替她盖了一层薄被,天气已经渐渐冷了下来。

梁和被他这突来的体贴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裹着被子向一旁蹭了蹭,似是要看清他的表情。

团长同志就不免失笑了:“怎么了?”

看半天没看出来什么,梁和摇了摇头。躺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问:“我这军嫂是不是当得挺不称职的?”

“嗯?”他偏过头去看她,只觉得她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很亮很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转回来。

梁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半晌又叹一口气:“我觉得我不懂的好多。”

自打认识她以来,顾淮宁还没见过她如此深刻的反思自己,不由笑了:“那要照你的说法,部队上得有多少人打光棍?”

梁和微恼地坐起,等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团长同志没理会她那点儿愤怒的小火苗,伸手一关灯,说:“行了,熄灯睡觉!”

四周瞬时一片漆黑,梁和被气得一个人坐在那里吹胡子瞪眼。末了也自己觉得自己没劲,使大劲儿往后一躺,准备睡觉。

“唔。”

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顾淮宁闻声赶紧起身,顺带开了灯。只见梁和呲牙咧嘴地揉着后脑勺,憋着气瞪着他。

“怎么了?”他无意识地皱起眉头,抬头去摸她的脑袋。

梁和脖子一扭躲过去了,瘪着嘴说:“脑袋磕到床头了!”

团长同志的手在半空僵了十几秒后慢慢收回,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终于在床上躺稳了,梁和闷头盖着被子睡觉,没过一会儿就被顾淮宁扯开了。

“干嘛?”她恹恹地问,情绪非常不佳。

顾淮宁就这么欣赏了一会儿她炸毛时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直到梁和架不住他的注视,要伸手拽被子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娶老婆又不是搞选拔还要求五项全能,只要过着舒服就行。”

“你觉得现在挺好?”她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个,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嗯。”他平躺了回去,闭上眼睛说,“挺好。”

梁和就默默地看着他,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那个,军演是真的么?”

“嗯。”

“对抗演习?”

“没错。”

“是不是还允许有死亡率?”

怪了,顾淮宁睁开眼,看着梁和:“冯湛那小子告诉你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多想。”顾淮宁偏过头看着她,无意识地伸出手,顺着她柔软的长发,“没事儿的。”

她在他的掌心下摇了摇头,“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乱想。我知道你们肯定准备的很好,也知道你经验丰富,但我就是觉得别扭。”顿了下,又小声补充,“也不是别扭,说不清楚……”说着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顾淮宁发现梁和就是这样,当她羞于表达什么的时候就会选择躲避。

这次他没拉开她的被子,只是拨弄着她露在外面的柔软发心,轻笑道,“要不我给你立下军令状,保证完好而归如何?”

“真的?”

“当然。”他当即答应了,不一会儿就感觉到被子里的人动了动。片刻之后,一声低低的“好”冒了出来,声音听起来终于不再沮丧。

第二天上午是九点的飞机。为防堵车,顾淮宁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准备出发去机场。许是梁和跟着一起去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就留在了家里没去,把时间都留给小两口。

顾淮宁亲自开车去的机场。远远就瞧见了航站楼,拣了一个停车位将车子停好,他拔下钥匙来递给副驾的梁和。

“等下自己开车回去,注意安全。”

梁和一言不发地接住,顾淮宁轻轻一笑,折回身去后备箱拿行李。

拿出行李刚想离开,就看见梁和靠着车站在一旁,眼睛盯着他,像是有话说。

他不禁一笑,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道:“我自己进去,你不用送。”

又不让他送。梁和不禁有些生气,提过他的行李径直往前走,不理会他。被夺了控制权的顾淮宁多少有些惊讶,反应过来之后两三步赶上她,手搭在行李箱上,没动。

“不闹了,赶紧回去!”顾淮宁发现,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这种送别的场景。

明明是一句命令,被染上了名为温柔的情愫之后就让她的鼻子不争气的一酸。她低着头,语气有些沮丧:“我听冯湛说,军演的时候通讯都受到控制,这样我是不是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顾淮宁沉吟:“动摇军心可不行。”

梁和听了低低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顾淮宁揉揉她的头发,说:“我走了。”

手中的行李被他接了过去,梁和到底还是没能跟去候机大厅送机,站在停车场与他告别。她还是有些赌气,微恼的说:“慢走不送。”

顾淮宁知道她这是口是心非,四周张望一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直视:“乖乖在家等着我,听见没?”

梁和瘪嘴,撇过头去:“没听见!”

团长同志也不恼,捏了下她的鼻子,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个吻:“我真走了。”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用余光看见他提着提稳行李离开。在他走了很远之后,梁和才敢抬起头来。

风刮得越来越大了,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沉稳的脚步。或许,顾淮宁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不骄不躁,有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淡定与风范。做军人,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忽然顾淮宁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了梁和一眼。

视线交汇的一刹那,梁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向他挥了挥手,把双手完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喊着:“再见顾淮宁!我等你回来!”

看见她难得露出的傻样,顾淮宁轻笑了下,向她一摆手,转身大步地离开了。

这次是真的毫不犹豫了。

梁和默默地盯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而她也被冻得无知无觉了才想起来往车里钻。只是刚开车门就听见旁边蓦地传来扑哧一声笑,梁和一头雾水地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正看着她在笑,见她望过来了也不扭捏,直接说道,“小姑娘,这是你老公吧,长得真俊。”

梁和点点头,面上镇定地笑笑,心里却在念叨完了,自己刚刚那副傻样全被人看见了。

“你这是送他回部队?”

“嗯,他马上要参加军事演习。”

“唔,那这一去可得好长时间。”

梁和不作声,这一点她自然是清楚地。

中年妇女也一副了然的神态:“嗨,这当了兵就是国家的人,就不能随心所欲了。我家那位也是当兵,跟你们情况一样。一年到头不着家,在外总让人吊着心。”

一听是同命人,梁和不禁动容:“你也是来送他的么?”

中年妇女抿嘴一笑,“不是,我这是去看他。”

梁和一看,果然中年妇女腿边堆满了大包小包的。

“您带的东西不少。”

“嘿,这次过去就准备长住了,反正申请了一套团职房够住了。我看你们那位军衔中校,早够资格了,不行了你就跟着一起去。老这么两地分居,得折磨的你够呛。”中年妇女说着抬手一看表,说,“哎哟,这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啊姑娘。”

梁和笑着目送她离去。军嫂,梁和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身份的重大意义。

她应该跟去么?他那么忙,她跟去行么?再加上她的工作?

梁和的脑子一下子乱了。

踢了踢脚边的一个石子,梁和决定:“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第五章

演习组织实施的训练基地是在N市,距离B市并不算近。

N市地广人稀,昼夜温差极大,飞沙走石,烈日炙烤,纵横有戈壁流沙,自然环境十分恶劣,再加上实战演习的高难度,想必是要吃不少苦的。不过,对于军人来说这点考验自然不在话下。顾淮宁对父亲顾长志提及的时候老爷子也是颇有感触的,当年解放军进驻西藏的时候,后勤补给不能按时送上,战士们的生活也是十分艰苦,情况不知道比现在差多少倍。

赵乾和没事儿的时候也爱忆苦思甜,搞得身边的人都极度无语。顾淮宁就是深受他荼毒的人,干脆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常年下来也就那么几句,“你别看咱们都是大院的子弟,你也别看咱当了兵,照咱们这架势到哪儿都落不了人后。想当年哥哥我当新兵的时候,每天早上出操的时候五公里越野那是次次第一!团长同志您说是不?”

顾淮宁每次都是漫不经心地笑他一句:“瞧你那点儿出息,除了五公里越野之外还有什么可炫耀的。”

是。赵乾和承认,不过他可不是一孬种,若真上了战场那可就是提枪冲锋上阵的主。

顾淮宁刚刚回到三零二的时候就接到沈阳军区司令员的电话。说实话他还是有点诧异的,这沈阳军区司令员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会打他电话,可是在这电话里这么一来二去他总算是明白了,挂下电话就问赵乾和:“沈阳军区司令员姓陆?”

赵乾和斜他一眼,打趣,“哥哥,别告诉小的这等军事秘密您都不知道。”

“三零二通信连连长也姓陆。”

赵乾和开始没好气儿了,“我说哥哥喂,你这是耍我……”话头一顿,他明白过来了,“你是说,时雨她是——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顾淮宁思忖片刻,沉吟道:“刚刚陆司令员打电话来说,不太希望她参加这次军演。我不太确定是什么关系,但有关系至少是肯定的。”

赵乾和听了不禁撇撇嘴:“我说这老兄可够直接的啊。这事儿是上面定的,直接反应到你这儿莫不是已经跟上面打好招呼了?”

右手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顾淮宁微微颔首:“不无可能。”

“那你决定怎么办?”

顾淮宁想了想,说:“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说着按下了内线,陆时雨接的很快。

“团长?”陆时雨有些意外接到她的电话。

顾淮宁低声应道,“是我。”

陆时雨笑,“有事?”

电话那头稍稍有些沉默,陆时雨预料到事情有些不对。平时,虽然两人在同一个团里工作,但是通话的内容多半都是公事,他从未有过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候,她不禁问:“怎么了?”

那头轻轻一笑:“倒没什么大事,沈阳军区的陆司令员说,他不希望你参加此次军演,你怎么看?”

“陆、陆司令员?”她的心顿时一提。

那头倒依旧是无波无澜的声音:“嗯,陆司令员亲自通知我的,想必师部也知道,去与不去定夺在你。”

说着似要挂电话,陆时雨忙喊出口,“团长!”

“嗯?”

“陆司令员,陆司令员是我的小舅。”陆时雨难得有些踌躇,“我爸跟我妈离婚,我跟我妈,随她姓。”

那头听了似是一怔,陆时雨更加有些为难地说:“昨晚我已经接到小舅的电话了,说是我妈近段时间身体不好——我想,他是不想让我妈为我担心。”

顾淮宁认真地听完,说:“时雨,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过问的。”

陆时雨不禁苦笑,多聪明的男人。

她的心思想必他是一清二楚,可是这其中的界限他从来也都料理地清清楚楚,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反倒是她,反倒是她从来都不懂得自控,在他面对失态一次又一次,在无形中被疏远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她不禁抽一口气,说:“团长,我请求参加本次军事演习!”

顾淮宁闻言挑挑眉,跟陆时雨在一起工作不短,也知道她的脾气如何。

他不再劝,只是吩咐她:“如果你决定,我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当然,后果你要考虑清楚。”

“我知道。”

顾淮宁听得她低声应道,便不再多说地挂掉电话。

赵乾和见状啧啧两声,当事人的毫无反应也阻止不了他的聒噪:“我说,人陆时雨认识你时间也不短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德行。我说你跟哥们儿我就算了,可是你跟一小姑娘老冷着脸,这得多伤人的心啊!”

顾淮宁凉凉瞥他一眼:“无情总好过你处处留情。”

赵乾和脸皮厚惯了,顾淮宁的话当然打击不到他,反倒照样振振有词:“真的,顾老三,你跟哥们儿说说,这把军区首长都震住的美人儿咋就震撼不了你?”

赵乾和这话是有来由的。

顾淮宁刚刚调到三零二的时候正巧遇到军区政治部文工团来部队慰问,还没来得及高兴上面又传来通知说军区首长也将下到京山守备区与基层部队官兵同乐。于是文工团团长叶韵桐下指示:这次演出,不仅要演,还要往好里演。

不巧的是,就在节目开始之前,团里一位女高音为了赶到演出现场,司机开快车在高架上出了车祸,伤着了腿动弹不了了。一时间整个文工团都是方寸大乱,节目单是早就拟好的,送给了嘉宾席的各位军区领导,是改不了了。团里本身女高音就不多,且各个有演出任务,整个三零二里也就通信连有几个女兵,叶韵桐扫了一圈儿下来,锁定的就只有陆时雨了。

叶韵桐只听她唱了一嗓子,就把她推上去了。

唱的是昆曲。陆时雨一身军装站在台上,这时候再紧张害怕的可就来不及了。陆时雨索性张开嗓子一唱,唱到最后倒是效果不错,博得满场彩,连军区首长都赞不绝口。这一场演出下来,整个师恐怕是没人不知道陆时雨这个军装美人了。

偏偏就有人心不在焉。

演出的时候他跟顾淮宁坐一块儿,结束的时候大家一起鼓掌,他扭过去问他:“嘿,没想到咱们团里还真卧虎藏龙啊。怎么样啊,顾三少?”

只见他口中的顾三少眉梢微动,表情漫不经心:“不错。”

他那时是存了为难他的心思,趁机问,“哪儿不错?”

顾淮宁淡淡看过来,再没说一句话。赵乾和看他这表情,也不敢再追问了。

赵乾和唏嘘不已地从回忆里拔了出来,顾淮宁顾团长已经站在书柜前将资料归档,完全没把他当一回事儿。赵乾和是没辙了,一边嘟囔着“行,你行,你藏得深,你什么都不说你就憋死在你肚子里吧。”一边跳下桌子向外走。

顾淮宁看他着急的模样低声一笑,不疾不徐:“行了,乾和,你也不用试探我了。我跟时雨的之间的来龙去脉你也清楚。再说,”他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再说,我也结婚了。”

赵乾和是第一次听他说这话,不禁摸了摸光溜的脑门:“结婚怎么了?”

“结婚了就得有结婚的样子。”团长同志训导道,回头一看赵乾和颇有些迷茫的眼神,笑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走了,去靶场。”

说着拍拍他的肩膀向外走去。

留着赵乾和在原地一头雾水,等一会儿回过神来,才明白这小子刚是埋汰他呢。一把捞起帽子向那个走远了的身影追去,嘴里还不忘叫嚷着:“合着有老婆的人就是牛啊,你给我站住……”

顾淮宁走后的第一天,梁和在郁闷中度过。

不过总归有好事,上交的采访稿被李韶告定稿了,下期刊登。

梁和闻言微微一笑,继续翻看手中的稿件。李韶李主管鲜少见她如此情绪低落的时候,倒是觉得有趣,笑了起来,“小梁,听小杨他们说前一阵子主编卡你卡得可够严的啊,怎么现在通过了看你样子还不是很高兴?”

梁和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隔壁的贺安敏就凑了过来,“李主管,梁记者现在是职场得意情场失意啊。”

李韶奇道,“哟,敢情是这么回事儿。”说说拍拍梁和的肩膀,“行了小梁,别闷着了。成功完成任务,都可以找主编要奖励了,哈哈。”

梁和讪讪地点点头,又瞪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贺安敏贺大小姐一眼。

奖励?按照陆承汶的工作作风,二次通过不找你茬就算不错了。

贺安敏颇有感触地摸摸梁和头顶柔软的发心,“结了婚的女人,是不是都这样患得患失的?”

梁和颇有些被拆穿的尴尬,就手给了她一下就快步离开。

贺安敏吃吃一笑,追上梁和架住她的胳膊:“行了,饱暖才能思淫欲呢,先吃饭去吧。填饱你的胃!”

梁和微微有些脸红,用胳膊捅了捅某个不积口德的人才跟着她向外走去。

吃过午饭刚回到社里,梁和就被陆承汶一个内线电话招进了主编办公室。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碰见简宁。铁青的脸色,看得本想开口打个招呼的梁和立马噤声。简宁也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快步离去。

梁和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曾经哪里得罪过简宁吗?为什么她看见自己永远都是这样一副表情?

思来想去答案是没有,于是梁和更加莫名其妙。

办公室里稳坐在位置上的陆承汶表情无虞,看见梁和进来微抬下巴示意她坐下,并顺手递过来一本杂志。

“这是下期杂志的样刊,你先看看。”

梁和翻开杂志,叶赞将军的专访被摆在了显眼的位置,文字旁边顺便放了一张梁和从叶老那里要来的一张半身像,整饬的军装配上叶老慈祥的笑颜,刚强之中又带有一丝柔情。

梁和想了想,说:“我想也给叶老寄去一份,让他满意了我们再登也不迟。”

陆承汶点头答应:“另外,专访里有关叶老老伴儿的问题都没有涉及到,这是怎么回事?叶老老伴儿前年去世时去了一大批人吊唁,按理说两人应该是伉俪情深,这些问题怎么不提?”

梁和想起顾淮宁的嘱咐:“这是叶老的忌讳,不便提及。”

陆承汶微微敛眉,点了点头:“既有避讳,不问也罢。”

梁和笑了笑,继续翻样刊。忽然一个宝蓝色的盒子伸到了自己的面前,梁和有些惊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陆承汶。

陆承汶的表情镇定:“收下。”

“主编,这……”梁和有些受宠若惊,看着那个盒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没什么,我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陆承汶淡淡地看着她,“算是我对你的鼓励吧。”

“我,我做的还不够。不用您破费……”梁和试图婉拒。

陆承汶闻言笑了笑:“那你努力做够不就行了。”

他这么一说,还扯上工作,梁和就不好拒绝了,再拒绝就是“工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于是梁和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出了办公室躲到卫生间打开一看,竟是一枚胸针。

漂亮的蓝色花瓣镶嵌着白色的钻,看得她移不开眼。可没多久,梁和又有些犯愁。

“这算什么呢……”

梁和嘟囔一声,扣上了盒子。

下班的时候,梁和不出意外地看见了等在杂志社门口五十米远的冯湛,早些时候顾母就拨过电话来,吩咐晚上下班回顾园。说起来,梁和是有些沮丧的。顾家三子除了顾淮宁之外谁的家室都没在C市,长子顾淮清在南方工作,妻女都留在了南方。次子顾淮越跟顾淮宁一样,常年留在B市工作。

如此一来,留在C市的就顾珈铭小祸害跟梁和小姑娘两人了。李琬总嫌家里冷清,时不时的就把梁和召回顾园,冯湛的车出现在门口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杂志社的人都知道,梁记者现在可是天天有人接,挂的还是军用牌照。议论一出的时候,梁和有些坐立不安。可是后来贺安敏耳提面命一番,梁和苦苦纠结一番,终于泰然处之。她懂了一个道理,既然嫁给了顾家这个所谓的“豪门大户”,不注重门面怎么行。

回到顾园的时候没有看见第一时间跑出来迎接的小祸害顾珈铭,冯湛跟在一旁解释,说是顾淮越将他送去了C市城郊的姥姥家,梁和不由得更沮丧了,独她一人面对顾家的两位长辈她还是挺不能适应的。

刚这么想着,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坐在沙发上看报,报纸将他的脸遮去了一大半,只露出那半截军装,梁和一开始还心情激动了一把,可是视线瞟到男人的军衔的时候就顿时淡定了。肩章上的星星比顾淮宁的多,明显不是团长同志。

而那男人突然一把放下报纸,梁和一抬头,正对上一双黑色眼眸。二哥顾淮越笑吟吟地拎着报纸,打量着梁和丧的表情,甚觉得有趣。

“二、二哥。”事到紧要关头,梁和又结巴了。

顾淮越轻轻一笑,“是不是挺失望的?”

梁和低头站在那里嘿嘿笑了两声,装傻。

“上次在三零二见到你被小崽子搅得没来得及多说。听说,小崽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我挺喜欢珈铭的。”梁和发誓这是心里话。顾珈铭虽然是个小祸害,可是也是个可爱的娃。

顾淮越笑着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张嫂便来叫两个人去吃饭。

顾老爷子照样摆了一瓶茅台酒,老爷子这回换成了独酌,顾淮越滴酒不沾。顾老爷子喜欢在饭桌上训话,这一点梁和早有体会。可是她想象不出来,像顾淮越这样出色的儿子有什么能让老人家念叨的。

虽然加上这一次只粗粗见过两次面,可是顾淮越留给梁和的印象非常不错。他承袭了母亲李琬的美貌,同顾淮宁一样,都长得极好,军装穿在身上也是别有风范。与顾淮宁不同的是,二哥似乎更平和一些,更爱笑一些,平易近人。

顾老爷子一坐下,环视了一圈,问:“珈铭呢,小家伙儿跑哪儿了?”

顾淮越轻饮了一口温水,淡淡地答道,“东城那头想他了,我给送了过去。”

东城那头,指的就是顾珈铭的外婆家。

老爷子一听,脸色登时就变了。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重重一敲,口气不善,“天天想,天天想,孩子是姓顾还是姓林?”

顾淮越倒是面不改色,“她是孩子的外婆,见见外孙儿,有什么能够指摘的。我这个晚辈,总归不好拒绝老人的要求。”

“那也不能见天往那儿送。”老爷子怒道,“明天去接回来。”

李琬见势头不对,忙向顾淮越使眼色,无奈他却看也不看,硬邦邦地就丢出一句话,“要接您去接,我办不了这事。”

一场晚餐会议就此谈崩,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梁和进顾家门这么长时间,还从未见过顾老爷子这么生气,顾淮越的脸色倒不是多难看,不过看样子他也是在忍着。

李琬安抚着老爷子:“你们爷俩儿什么时候能正儿八经地吃顿饭,这还有人还看着呢,能不能都给彼此留个面子?”

听到这里梁和算是明白了,李琬把她叫来就是起个镇场的作用,好叫他们爷俩儿在她面前给彼此留个余地。她不禁苦笑,想必顾母李琬要失望了,她这个旁的人气场没那么强,撑不起来。

顾淮越也不笑了,站起身来拍拍梁和的肩膀似是安慰,然后径直地走出了餐厅。

这毫不留恋的背影更把老爷子气得够呛,指着李琬就说,“你还说我,这老二什么时候有长进?这么久了,为了一个林珂是想把自己活活折腾死?”

顾老爷子的话中意思梁和自然是不懂,李琬冲她使眼色,她便乖巧地起身,追着顾淮越的背影而去。这么久以来的相处,李琬偶尔的眼色示意她还是能明白过来的,此刻李琬就是想让她留住顾淮越。

顾淮越并没有走远,梁和一出大厅就瞧见他了。他站在院子里的花园前面默默出神,梁和也不好走近,只得跟在他的身后。倒是顾淮越扭过头来,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我这么久不回来,一回来就让你看了场笑话。”

话中自嘲之意那样明显,梁和赶紧摇摇头。

“二哥也有二哥的苦衷。不过,老爷子毕竟老了。”

顾淮越依旧是淡笑着,可目光却有些茫远,像是若有所思。

梁和想起老爷子提起的那个人名,不由得问:“二哥,冒昧问一句。林珂是谁,怎么能让老爷子生那么大气?”

顾淮越顿时一怔,梁和不禁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或许这个话题就是二哥的禁区。

见自己吓到了她,顾淮越不禁缓了缓神色,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林珂是我的老婆,珈铭的妈妈。生珈铭的时候难产,已经去世了。”

竟然去世了?!梁和在心里吃了好大一惊。

“对不起,二哥。我,我……”梁和低下头,为自己唤起他的沉痛记忆而后悔不已。

顾淮越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进去吃饭吧,跟妈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回B市?”

“不,我在这边有房子,回那里去住。”顿了顿,顾淮越又说,“珈铭这个小崽子也得麻烦你多照顾,看得出他喜欢你,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女的能让这小崽子这么粘的。”

梁和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

“既然多说了,我就再说一句。”

语气郑重的引得她抬头看他,黑色的双眸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似有光华。

“淮宁这小子这么多年是我看着走过来的,他的苦我也清楚。”顾淮越看着梁和有些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想必他都不曾告诉过你,你也不必刻意去问,好好地跟他过日子就行。”

他,他受过什么苦?梁和不禁想问,可看着顾淮越,她也只能说:“我,我知道……”

顾淮越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

梁和站在原地,任由夜晚的冷风忽忽地吹过,竟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顾淮宁,他的过去会是怎样呢?

还有几天军演就要正式开始。

临行之前,三零二连带整个师部都是大小会不断,把人忙得连轴转。

今天这场会议是专程到师部开的,赵乾和在底下听得有些无聊,首长面前也不敢放肆,只得私下里眼光乱瞟,瞟见身旁的顾淮宁就不免感叹了:长达快三个小时的会议,这家伙都是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哪怕就是走神了你也决计瞧不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顾淮宁和赵乾和一起回团部,赵乾和一上车就忍不住开始聒噪。

“师里的领导这么紧张,看来这回是要下大功夫了。”

顾淮宁瞥了他一眼,“怎么说?”

赵乾和嗤笑一声,“我听我们家老头儿说,蓝军那边加了一支特种部队,瞧瞧这排场。”

“排场再大有什么用,赢不了什么都妄谈。”

车子稳稳地转过京山最绕的一个弯,赵乾和靠在副驾上打量表情淡淡的顾淮宁。这话要是放在别人那里,赵乾和还觉得估计那厮是在说大话,可是顾淮宁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个人他仿佛从来都没失败过,这三十一年来都是这么顺风顺水地过。赵乾和打小就说要是有谁能给顾淮宁吃一次瘪,他保准给谁记一等功,不过这愿望到目前依旧还没有实现就是了。

忽然心思一转,他问:“哎,我说,你把你媳妇儿一人丢在C市,她能应付的来么?”

“怎么?”顾淮宁挑眉反问。

赵乾和一听,乐了:“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这问题啊。你想啊,一个小姑娘,不仅要长期独守空房,还得应付你们家那一群长辈,能好么?”

这话换来顾淮宁的冷冷一瞥,赵乾和由不得反省。也是,说的好像他们家就是龙潭虎穴似地,不过赵乾和仔细想想,他们大院里那一群孩子打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地主儿,到了谁家都能闹腾地特欢实,可独独到了顾淮宁家不行。

每次去了他家,到了门口就得换鞋,中规中矩地向顾老爷子和顾母问好。顾淮宁出生的时候顾老爷子已经三十多了,放在他们这群小孩子面前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了,每次见面问声好也不觉得怎么。倒是顾淮宁的母亲,每次看到他们这群孩子,第一个表情就是皱眉,好像他们就是一群小祸害一样。

赵乾和总结:“你也别不信,我每次去你们家看到你们家那二老,就能想起一幅画。”说完之后看看顾淮宁的脸色,犹豫着说不说

顾淮宁一瞧他那架势就明白了,哼了一声:“说。”

赵乾和想了想,道:“《美国哥特式》,你家那两位简直就是这幅画里面那两个神情肃穆的老头老太的翻版!”

顾淮宁听了不禁失笑,真有这小子的。可笑过之后冷静下来却不禁开始想梁和到底能不能应付得来。其实之前他并不是很担心这个问题,只是赵乾和今天把这现实挑的太明显了,他不去想都不行。在他想来梁和其实挺有自己一套的,不跟你上纲上线,有错误就认错,实在不行就装傻。这姑娘看着傻,其实仔细一想还是有聪明可取之处。

不过即使这么想着,回到宿舍顾淮宁摘下帽子之后还是决定给梁和打一个电话。来之前他吩咐她不准动摇军心,结果梁和果然实在的一个电话也不打了,那就只好他主动了。电话嘟了很长时间才被接起,她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闷闷地,似乎是刚刚被惊醒过来。

“你好。”

他在那头默了一默,才开口:“是我。”

这头的梁和听到这声音也是一愣,昨晚为顾淮越的话辗转反侧一晚上,凌晨三点才好不容易睡下,今天又被迫加班到八点,一回家就立马瘫床上了,还没睡一会儿电话铃就不休不止地响起来,亏得她没有起床气,否则顾淮宁绝对要被炮轰。

顾淮宁似乎也在纵容着她此刻的沉默,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梁和盯着床单上的小碎花看了半天,才低低的哦了一声,带有刚醒过来的软糯感。

那头立马低低一笑:“听上去心情好像不怎么样。”

“还好。”梁和甩甩脑袋,问,“你忙完了?演习什么时候开始?”

“差不多快了,这段时间有没有回顾园?”

“回了,昨晚回去了。”梁和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见到顾淮越的事也讲了出来。

顾淮宁有些意外:“二哥?”

“嗯。”

“呵。”顾淮宁轻轻一笑,“估计得闹翻天。”

到底是一家人,彼此的脾气都摸得通透,顾淮宁沉吟片刻后嘱咐她:“二哥跟老爷子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去掺和。”

房间里似乎有些冷,梁和裹了裹被子低低应了一声。

听这声音有气无力的顾淮宁便知道她是累了,还没聊几句梁和同志的声音就逐渐微弱了下去,似是要睡着。顾淮宁便只好挂了电话放她去睡觉,梁和同志也很果断地扣下电话。

对着听筒里传来的短促的嘟嘟声,顾淮宁不由得觉得好笑。

你说,这么没心没肺的姑娘,他能担心的起来吗?

《Pioneer》杂志社三十周年庆典在即,这个月末结账的时候大家的工资都往上浮动了百分之十作为额外奖励,不仅如此,主编陆承汶还宣布,将在市内最大的酒店举行庆祝晚会,社里顿时炸开了锅。

《Pioneer》杂志社可以说在国内享有极高的知名度,在C市更是报刊业的龙头老大。因着杂志性质的特殊性难免会涉及到一些敏感的话题,可是此杂志自开印以来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有关部门的质疑,因为杂志社的历届主编都是有极强背景的人。上至重要新闻奖的行业新锐,下至有着深厚政治背景的将门之后。

而陆承汶,则可能是《Pioneer》自开印以来背景藏的最深的一位。各个身份都被猜了一个遍,可是哪一个都没有得到过确切的证实。

这一切梁和都是从贺安敏那儿听来的,她现在可是没空去打听那个,原本齐整的大床此刻摆满了一堆衣服,各式各样的礼服看起来扎眼。梁和左右踌躇,始终拿不定主意。贺安敏在一旁看得着急,大手一挥将一件礼服塞到了她的怀里。

“就这件了!”

梁和拿起来一看,是件黑色晚礼服,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回家的了。此时拿起来一看还是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露了?”怎么说,她也是个已婚妇女。

贺安敏止不住翻白眼:“好歹你也是接受了四年外国先进教育的人,怎么脑子还是这么呆?这点要露的话,那人家比基尼还穿不穿了?!”说着逼着梁和换上,最后还从盒子里摸出来一枚胸针,搭配起来,看上去正好。

再一看表时间已经不多,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向酒店。

按照贺安敏的话说,梁和已经算是嫁入豪门的人了。别看顾淮宁的军衔还不算大,但是这红色贵族的称号可是响当当的。既然是嫁入豪门那么世面也应该见得不少,可是这一到酒店,梁和还是有些吃惊。

环绕这在场的人一圈,有不少都是时不时在电视上露个面的VIP,如今他们举着酒杯,陪站在陆承汶周围,没了那份架子,倒是衬得陆承汶高高在上,身份了得。

这样的陆承汶是她们从未见过的,站在一旁的贺安敏不禁抽一口气,站在一旁拽着梁和的胳膊,疼的她差点出声。

“我怎么有种在酒店开国务院会议的感觉?”

梁和讪讪地瞥她一眼,再一抬头正好对上陆承汶望过来的视线。一身定制西装内衬了一件白色衬衣,衬得他长身玉立,黑白分明。他的视线似乎落在她的那枚胸针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原本疏离淡漠的眼睛里似乎噙着一抹笑意。

他向她微微颔首,随即又转过身去应付身边的人,整个过程有礼有节,丝毫让人看不出他刚刚开了一个小差。

梁姑娘盯着那枚胸针,却止不住懊恼。蓝色鸢尾花瓣上镶嵌的钻石闪着耀目的光泽,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怎么,就偏偏带了这枚胸针呢。

贺安敏似乎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汹涌暗流,一转眼又拉着梁和的胳膊不住尖叫:“梁和,你看,你看那是谁?!”

梁和顺着贺安敏所指的方向望去,一时间也跟着吃了一惊。竟然是简宁?!

平时见惯了简宁穿职业套装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的古板样子,今天的她简直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黑框眼镜被一副香槟色细框的眼镜代替,与连衣裙的同色系里衬遥相呼应,整个人都高贵典雅了起来。

简宁自然也看见了梁和和贺安敏,冷冷一笑,径直向陆承汶走去。她是陆承汶从普林斯顿大学高薪聘请来的主管,此刻与他站在一起,看上去异常的般配。

“我估计她这身打扮是专门给陆主编一个人看的吧。”

梁和笑睥她一眼:“别把人家说的那么不堪。”

贺安敏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说你单纯,整个杂志社都知道简宁对陆承汶的司马昭之心!”

梁和不禁吃了一惊:“你,你是说简宁对陆主编有意思?”说完梁和不禁恍然大悟,难怪简宁看到她去陆承汶办公室的时候总是一副冷淡至极的表情,难道是误会了什么?

天呐,这可真是太离谱了。梁和忍不住一阵恶寒。

陆承汶作了简要的发言之后晚会正式开始,杂志社里年轻人居多,虽然有众多VIP人物到场也没有影响到气氛,大家依旧很兴奋。

贺安敏声称要钓金龟,把梁和撇在角落里施施然地走了。梁和闷闷地无趣,肚子也饿得厉害就端着一块儿蛋糕开始啃,反正灯光正暗,她躲在这里几乎没人能看见。

不愧是C市唯一一家有米其林三星水准蛋糕师的酒店,简简单单的一块儿巧克力慕斯杏仁蛋糕都做得如此香软。

梁和吃在兴头上,一不小心噎住了。开始手忙脚乱地找水喝,忽然一个高脚杯递到了自己的面前,梁和来不及道谢抓住被子就开始灌,酸酸甜甜的香槟味道灌满腹腔,她忍不住咳了出来,卡在那里的食物却终于咽下去了。

她借着微弱的灯光满脸通红地看着面前的那个人,看清以后又惊讶不已。竟、竟然是陆承汶?!

这回丢脸可丢到姥姥家了!梁和在心底哀嚎。

陆承汶看着她脸色变幻,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也不点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击。

她忘了,她这件礼服有些露背。

一时间气氛稍稍有些尴尬,梁和更是咬碎银牙把见色忘友的贺安敏骂了个遍:罪魁祸首罪魁祸首!!

不过,陆承汶道行高深,很快反应过来状似无意地说道:“听说梁记者是在国外上的大学?”

这话题转换地也太明显了吧,梁和愣了愣,答道:“对,英国的Bristol University”

陆承汶听了,居然轻轻一笑,“真是巧,原来我们不光是同事,还是校友。”

“校,校友?”梁和不受控制地反问。

而陆承汶很快点点头:“没错,校友。”

梁和顿时有些凌乱,正待再问些什么的时候,整个大厅突然华灯大开,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年轻司仪在台上宣布,Dancing时间到,并且特意有请陆承汶上场。众人齐欢呼,梁和站在陆承汶的一边也一并受瞩目。原本严肃的陆承汶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便一阵风似地离开,独剩她一人,愣怔在原地,似乎被陆承汶的“校友论”打击的不轻。

晚宴结束的时候贺安敏开车送梁和回家,一上车梁和就坐直身子问贺安敏:“陆承汶是怎么来杂志社的,你知道么?”

贺安敏眉笑颜开,“你这话算是问对人了,我谁啊,杂志社的三朝元老!人事更迭哪个逃得过我的眼睛?”

梁和不禁黑线,她可是知道贺安敏这三朝元老是怎么来的。杂志社上两届主编都是高干子弟,来这里也算是玩票的,都没超过一年就离职了。要照贺安敏的说法,杂志社的甭说三朝元老了,四朝五朝的都一堆一堆的,梁和推推她,让她赶紧说。

“具体前情我不太清楚,反正据说是带着普利策奖来的,好像是什么普利策美国历史什么奖?然后一来就干上主编了。”

梁和坐正,默默地想了想,忽然又扭头问贺安敏:“你、你刚刚是说普利策奖?”

“对啊。”贺安敏一头雾水的看着梁和,“怎么了?”

普利策奖。她还记得她的大学教授曾经在课堂上提到过一个人,之所以印象深刻不是因为这个人,而是因为她的教授实在是个古板的老学究,嫌少夸人,而对于他所提及的这个人,他却是大加称赞。

那个人的英文名叫Laurence,很平常的一个名字,当时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华裔男子,可是他却一举拿下了普利策美国历史作品的创作奖,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布里斯托尔人文艺术学院的终身教授为此向他抛出橄榄枝。

她的教授说,这位同学,他的主业是工程学,而且他从来没有旁听过人文学院的任何课程。像这样聪明的学生他目前只见过一个,那就是Laurence LU.

Laurence Lu.

是陆承汶吧?也只能,是他了。

梁和默默回过神来,对上贺安敏疑惑的眼神,轻轻一笑:“没事儿的。”

她不过是,太震撼了而已。

车子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梁和忽然看见了一辆眼熟的车子。一辆绿色猎豹车,挂着部队的牌照稳稳地停在她这个小区的门口。在这里看到它她很是意外,因为通常情况下它都停在顾园的车库。

梁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让贺安敏停车,下了车走上前去敲了敲车窗。

车窗滑下,透过这空隙梁和看见冯湛略显担忧的一张脸,越过他梁和又看见坐在后座上,面无表情的顾母李琬。心中顿时又是一紧。

李琬利索地下了车,回头看着想跟下来的冯湛说:“你留在车上。”

冯湛只得讪讪地坐下。

李琬看见梁和,本想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可是视线一触及她那身在自己看来不伦不类的衣服时,面色顿时绷紧,不禁厉声道:“你这是上哪儿了?怎么穿成这样一副样子,还……”袒胸露背这四个字险些说出口,可又怕有辱斯文,便忍在了嘴边。

梁和瞳孔一缩,说:“社里有庆祝酒会,我去参加了。”

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李琬不好发作:“喝酒没?”

“喝了一点儿。”那一杯香槟喝得有些急,礼服被沾上了一些,这点儿酒味儿她想瞒也不好瞒。

李琬一听又来气:“你看,淮宁在这儿的时候还是千方百计护着不让你喝呢。你还记着结婚的时候自己吐成什么样了吧,怎么你就不知道爱护你自己个儿的身子,这万一要是肚子里有了当妈的还在这儿不着调的喝,你说说这能行么?”

想到孩子梁和不禁脸色一黯,他们之间统共就有过那么一次,后来一算还是在安全期,有孩子的可能性完全属零,想必是那天在饭桌上的一番话和应承让李琬上了心,见天儿的盼孙子。

“我,我下次会注意。”梁和努力地找补着。

入了冬,晚风冻得人够呛。梁和穿的少,鼻头被冻得红红的。坐在车里的贺安敏看不下去,原本不想掺和的此时也下来了,揽了揽梁和的肩膀,对李琬乖巧地说道:“伯母,今晚我跟和和一块儿来着,她没喝多少。”

李琬深看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梁和知道李琬这是不愿意破了彼此的面子,在外人面前最讲究的也是这个。只见她打开车门取出一个保温桶递了过来,口气缓了下来:“这是滨海路上新开的一家店炖的汤,听说极补,本来趁热送了过来,我瞧着这会儿也凉了,回去热了喝了吧。”

梁和点点头,接了过来,目送着顾母李琬上车离去,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贺安敏不放心地扶住她,梁和柔柔一笑,“你不是一直嫌她气场强大不敢靠近么,怎么这回敢了?”

贺安敏气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行啊,这会儿还知道嘲笑我呢,不知道刚刚谁被她训得脑袋耷拉着,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梁和闻言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敏敏,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我一个人。”

话里话外的落寞听得贺安敏心一颤,一把搂住了她:“走吧,小爷我就委屈陪你一晚。”

被冻得浑身僵硬的梁和一进家门就去洗澡暖身,洗完澡出来手机嗡嗡的一响,打开一看是冯湛的短信。

“今天老太太参加朋友聚会去了,回来的路上一直念叨孙子呢。这不,汤都给您送上门了,结果到了家门口您不在,打电话也没人接,着急了训您两句别放心上。”

梁和一边擦头发一边翻着短信,翻到最后一把被贺安敏抢了过去,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扔进了沙发里。

梁和不禁笑:“怎么啦?手机又没招你又没惹你。”

贺安敏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胡乱地按着遥控器还不忘义愤填膺,“就是瞧不惯她那个架势,不就是一年过五十的老女人。”

梁和是习惯了她的毒舌,可是对象是顾淮宁的母亲她就有点听不过去,推了贺安敏一把,不让她说了。

贺安敏斜她一眼,嘟囔:“我跟你说,这婆媳间的暗战是永无止境的,尤其是这红墙大院后头。你现在有两条出路,要么跟她死磕到底斗个你死我活。要么你就拐走她儿子,落得眼前清净还能把她气个半死。”

听得梁和登时就打了一个喷嚏,赶紧找纸巾堵上,顺便堵上贺安敏的嘴巴:“你看看你,我让你说的都遭天谴了!”

贺安敏点点她的脑门,“我告诉你吧,世界上有种病叫做感冒!你就继续没出息吧你!”说完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几个梨去煮梨水给她喝。

梁和抱着抱枕扒着厨房的门边儿发呆。仔细一想贺安敏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她就是没出息不敢跟李琬犟,柔柔顺顺地做乖儿媳妇儿,就连贺安敏都看不过眼骂她了。梁和不禁自问自己这儿媳妇是不是真的做的太窝囊了?

贺安敏一回头,看见梁和站在那儿发呆就急了:“站在那儿干嘛呢,想着凉是不?”

梁和冲她笑:“没事儿,就是想告诉你,这是半个月以来,我这厨房第一次开伙,还是你掌勺,荣幸不?”

贺安敏瞪她一眼,抬头看了一眼这一排排整齐漂亮的厨具心里顿时觉得堵得慌。

煮好梨水往餐桌上一放,倒出一碗给梁和贺安敏就去沙发里摸她的手机,翻通讯录翻了半天,无果,只得抬头问梁和:“和和,你老公叫顾啥来着?”

刚喝一口梨水的梁和今天晚上差点被第二次噎住,咽下去之后咳嗽了好久才能说话:“你、你找他电话号码做什么?这么晚了不能打电话。”想了想,又说:“军事演习好像快开始了。”

贺安敏可不管这些:“你要不说的话那这里面碰着姓顾的我就拨出去了啊,大半夜的我不管扰民不扰民,反正用的是你的手机!”

梁和是真感冒了,浑身没劲儿,夺手机也夺不过她,咬咬牙,丢出来三个字:“顾淮宁。”

贺安敏闻言心满意足地按了几个键,拨了出去。电话嘟了好久,连带着梁和的心也被吊了好久,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难受,刚想劈手夺过来电话按掉,电话忽然接通。贺安敏赶紧把电话往她手里一塞,示意她接起。

手机握在手里,顾淮宁低沉暗哑的声音听得却特别清楚:“梁和?”

听声音他似乎是没有睡,她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放在耳边:“是我。”

电话那头见终于有人应答时,稍稍松了一口气:“怎么了?”

电话接得太仓促,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支吾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我感冒了。”

顾淮宁那头沉默了一下,梁和见状以为他无语了,又赶紧找补:“我我喝梨水了,没事儿了。”

只听得他低低一笑,声线透过电波传来,夹杂着些微的噪音声,听在耳边却依旧显得那样清晰真切:“只喝梨水怎么行,得去看医生,不行就打电话给冯湛,总之,不许应付。”

不知怎么的听到他的声音她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眶也微红。就好像一个小孩子摔倒了不觉得疼也不哭,可是父母一哄就觉得满腹委屈。这种感觉她很久都没有了,从父母离世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过了。

如今这种感觉来得太奇妙,她不知道该如何招架,而且也招架不住。

缓了一会儿,她吸吸鼻子:“太晚了,等到明天好了。”

“嗯,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有药,先喝几粒。”他嘱咐她。

“喔。”梁和轻轻应了一声,“晚安。”

挂了电话,梁和对着手机闷闷地发着呆。而贺安敏则坐在一旁认真地打量着她的表情。梁和被看得发毛:“怎么了?”

贺安敏立刻啧啧叹两声:“真想给你拿个镜子来让你看看自己的大红脸。”

梁和立刻捂住了脸,嘤咛一声跟贺安敏闹做了一团。

【未完待续……】

奉献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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