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一场雨(下一场梦下一场雨)

惊醒一场雨(下一场梦下一场雨)(1)

所有描写雨的句子里,最喜欢的是这句:“我(雨)是大海的叹息,是天空的泪水,是田野的微笑。这同爱情何其酷肖:它是感情大海的叹息,是思想天空的泪水,是心灵田野的微笑。”迷恋它的理由,或许是它比喻之精妙、对仗之工整,或许是偏爱它的发明者,或许只是因为它是我年少时最先接触的诗句。

眼前,这毫无征兆的暴雨,与这抒情的诗句丝毫不配,不如说是根本不会联想到什么诗词歌赋,伞吹翻了,鞋淋湿了,路淹没了。此刻,躲在车站狭窄遮雨棚下避雨的我,无助又狼狈,手里握着手机紧紧地揣在兜里,不能让这唯一还有使用价值的身外之物溺亡。阴风怒号,浊浪排空,一道道水柱倾泻而落,与地上早已积成的河流交汇融合,奔涌在这原先烈日灼烤的大地上,搅动着摇摇欲坠的残损人间。

城市,在雨中模糊、逝去,那些曾被晴朗岁月修饰掩护的市井烟火,那些充斥日常生活的嬉笑怒骂,人类世界的悲欢离合……所有的噪声杂音,此刻都全然消失,好像之前也不曾有过;自然,轮廓渐显,真容顿现:风雨嘶吼,电闪雷鸣,花草零落,树木摧折——自然在咆哮、在爆发、在毁灭。弱小的我寄身自然,一个随时将被湮没吞噬的无名路人,一个手足无措困于此地的匆匆过客,仅凭呼吸和悸动,确定自己还活着。

等雨停,没像往常那样看手机屏幕,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时间,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接下来的计划,想都不会想。福柯曾说,当下时代“或许首先是一个空间的时代……我们对世界的经验更多地是由点与点相联系的,而不是与时间之中的漫长生命相联系”。无法转移到下一个点的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到空间远甚于时间给人带来的焦虑。没有了钟表度量的时间,似乎什么也不是,陌生又吊诡,就像活在诗词里的古代时间。读诗词的时候,同一朝代不同作者的生卒年份一般鲜有人关注,你没必要知道初唐的张若虚究竟早了晚唐的李商隐多少年,你也不会在意柳永与李清照之间居然相隔着一百年的光景。比起今天,那是一个时间尚未被数字劫持的年代,一个对时间感知无比迟钝的时代,或者只是因为,它与今天之距离过于漫长,漫长到可以忽略许多细节。时间以及见证时间的那些面孔,最后都被冲走了,历经筛洗,剩下几粒沙。

过了很久,雨停了,天晴了。霁,雨止也,雨后的晴天和延绵数日的晴天是完全不同的,那种天空是异常净澈的,方才雷雨轰鸣阴郁灰暗的天空,瞬时提升了好几个亮度,明朗端丽。一种简单却强烈的冲动使我忍不住拍下画面,不是想要与人言说分享,只是想复制这转瞬即逝的一刻,给属于私人的相册贮存一些物料,哪怕这相册终究还是会泛黄、散落。

与沃尔科特同属后殖民第二代世界诗人的布罗茨基曾写下:“你将以斜体书写我们。”正体,是史书上醒目的正文,是大写的正史;斜体,则是小写的暗淡的,尾随于正文甚至不予收录的隐秘文字,它是街谈巷语、稗官野史,是有悖官方记载的纯私人化书写——它更琐碎、更真实、也更生动。它就好比是普通人的日记本,到了21世纪,这本日记也越来越对外敞开。各种社交媒体充斥着大量私人日记(影集或许更恰当),人们阅读与被阅读,几张图、几条动态、几段自言自语夹杂各种表情,一通行云流水下来,一个陌生人的轮廓也被大致勾勒出来。即使心知在屏幕上解读出的信息绝非真实世界,也要配合,也要装傻。“斜体”书写越来越单一化、图像化,娱乐化,越来越吵闹,也越来越使人迷惑。这样想要独处静思的时刻,我愈发怀念暴雨时的冷寂空气。

惊醒一场雨(下一场梦下一场雨)(2)

画地为牢的人,在喧嚣的城市生老病死,一部手机就是这个世界呈现给他的全部样貌,很久没出远门的我亦是如此。打开手机,不变的对立,相似的议题,人们记录着、评论着、争吵着、赞美着、詈骂着。一些无意看到的朋友动态,突然发现原本熟悉的人竟如此陌生,几张莫名其妙的照片,几句无法评论的评论,足以颠覆彼此的初印象。真相也许只是:你们没那么熟。《局外人》里的默尔索曾说:“当我听某个人说话听烦了,想要摆脱他时,就装出欣然同意的样子。”很虚伪是么,可他到死都拒绝忏悔,那种表面的赞同只是一种敷衍,一种自保。只是有的人连这种敷衍都懒得去做,为什么要违拗自己执意去做呢?你本不必这样。社交软件上的遥远生活,陌生朋友,让我愈发明白一件事:人们彼此心灵的沟通是永远不会实现的,交流的最大障碍就是无法达成理想中的设身处地与自我克制。

很多时候,人们会误读其他年代人却不以为意,就像后人总以为“垮掉的一代”是战后一群浪迹天涯无休止寻欢作乐的年轻人。后人效仿他们,去旅行,去流浪,在这些年轻人当年留下足迹的建筑地标前拍照留念,似乎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神圣仪式,却不知自己到底还是一位潦草的观光客。历史只会相似,不会重演,当年那群年轻人的旅行,更像是一场理想幻灭后的自我救赎,带着赤裸的身心“在路上嚎叫”,逃离绝望。

认识一个比我小十来岁的学生,经常看到她拍的和姐妹们的汉服照,努力打破次元壁和年龄差的我还是审美无能,就像一时无法接受一夜之间满大街身着华丽汉服的00代目。没承想古风在时下年轻人中重获青睐,火到国外的李子柒也是这样裙裾飘飘一袭汉服,只可惜,如此强势的这股复古浪潮还是没能感染到我。十年为一代,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年代隔阂吧,即使嘴上不承认也不得不接受。

过去,几乎所有的流行文化都被精英阶层发明垄断,在流量为王的当下,随便一个素人都可以吸引眼球,坐拥粉丝。在短视频普及的世界里,一个顽固守旧的年轻人也不是热爱新事物的老年人的对手。我也时常看到这样的一些父母辈的人,拿着相机自拍杠乐此不疲,他们朝气的笑容和蓬勃的力量让我感叹年轻的心态是多么关键。在将生命力转化为幸福感的方面,出于种种心照不宣的原因,似乎是一辈比一辈做得低效,诚然,这与年龄隔阂不无相关。

“人们往往在深夜潜入深海,又在天明前开始想念陆地灯火,于是一生都是这样打转。”导演吕克·贝松曾用“心灵的海底”解释人生,反观自己,深夜里总是萌生一些无法实现的奇想,伴着诡异的梦境潜入深海,并不想念陆地灯火。梦终究会醒,醒来的时候未免有些失落有些沮丧,在白天的陆地灯火间期待下一场深海之约,于是一生也还是这样打转。兜兜转转,这颗心沉沉浮浮,人生也是起起落落,或许不解释人生才是对其最好的解释,与其解释,不如明目张胆地期待属于这次人生的下一场梦,或者下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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