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与舞者（舞蹈家与骑士）

她是那个时代的宠儿。每个听说过她名字的人都说着相同的话。是那个被时代无限宠爱着的舞蹈家。而她本人则会流出类似少女怀春一样的表情，矜持的点点头，但仍是一直不住那种热恋一般的红晕。

“是的，我被他所爱着。”她总是这么说，层层叠叠的皱纹下隐藏着一副惊为天人的美貌。她活过了一个世纪，带着一个世纪的沉淀，却笑得像个小孩。

“因为我被深爱着嘛。”她说。

舞蹈家初次登场是好几个世纪前的20年代。舞蹈家刚过完她的17岁生日，踮着脚尖旋转的样子像极了她幼年时偶然一眼瞥到的八音盒上的精致人偶。她在空空荡荡只有一束暖光的舞台上，底下是看不清脸孔的观众，潮水一般涌动着。

她像当时流行故事里的公主，和一位骑士有了一次邂逅。英俊的骑士眼睛像春河，是缱绻的焦糖颜色。

但骑士狼狈得像街边的流浪汉——刚从水里钻出来——不留神踩在长满青苔的鹅卵石小路的后果。当然，巨大的声响惊到了舞蹈家。

“呀，不好意思。”骑士的头发也在滴着水，向前游了几下，伸出双臂搭在河边的路沿上，抬起头，望向月光下的舞蹈家，“吓到你了。”舞蹈家下意识并起了脚，略高的鞋跟在路面上发出哒的一声响，再便是沉静。皮肤被照得显出象牙般白腻的质地，唯一舞动的是她的裙摆。

是轻轻的流水声。

舞蹈家拢着寻把矮下身，伸手拿出手帕递给骑士，“你怎么落水的？”她问。

“意外。”骑士一撑双臂又远离了路边，顺着水的方向飘远，又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边飘一边大声喊，还挥着手帕，“你的东西我下次见面再给你怎么样啊。”

舞蹈家倒着走了几步路，带着一转身的风进了拐角，还挥了挥两下手，难得大胆，回答水里的骑士。

“随便你啦。”

朦胧的月光模糊了那天晚上舞蹈家目光所见的一切事物，氤氲了一层浅浅的的光晕，让她有些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被月光冲昏了脑袋和一个不相识的男生说这种飘渺的约定。

舞蹈家再次见到骑士是在一个坠满鲜花的午后，她应邀参加一个沙龙，在他的花园中翩翩起舞。

“我以为你在说笑。”舞蹈家看着衣着考究的骑士。他现在有点骑士的派头了，和那天晚上的醉汉模样大相径庭。“毕竟你当时像一个失业买醉的工人。”

骑士金色的稍长发被一根窄窄的丝带系着，荷叶边的袖口缝着金线，贵气又优雅，“大概是因为那天月光的原因吧。”骑士说话像唱诗一样，带着一种韵律。舞蹈家甚至毫不怀疑他会在自己面前用这种腔调在沙龙里展示自己。

舞蹈家把手藏在身后，抬了两下脚跟。“是——吗？那我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就不能直接送我吗？”骑士问。

“那你有什么可以等价交换给我的？”看几乎比他高了近一个脑袋的骑士，表情介乎无辜与挑衅之间。

“是的，有道理。”骑士赞同。

“那么？”

“我有一个秘密。”骑士在阳光下弯起焦糖般甜蜜的眼睛，“想听吗？”

少女舞蹈家轻缓又迟疑地点头。

骑士的嗓子动了一下，没笑出来，声音闷在胸腔里微微颤动。

“其实啊，我是这个时代的化身。”

“时代的化身还有多余的时间来沙龙放松取乐？”舞蹈家抬起眉毛试探。

“时代当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浪费。”骑士用他的腔调理所当然地说道。“他的祝福和大部分光景当然要留给他的宠儿。”

被注视的舞蹈家笑了起来。

她接着问：“你想当我的骑士？”

“这是你的时代。”骑士说。

于是骑士在舞蹈家身后守了三四十年，跟在她身后看着一次又一次的旋转，鞠躬，退场。

在晨风中，在余晖里，在午后的种着藤萝的花园间。

“请问您是她的丈夫吗？”手中攥着纸笔的记者询问。

骑士耸着肩膀摇了摇头，语气轻快，“当然不，我是她的骑士。”

骑士对自己的身份一直很骄傲。

他看着小步跑来的舞蹈家，对折起手中的报纸随意放在桌上，开始给舞蹈家盘发。

“你笑什么？”舞蹈家看着骑士。

“不，没什么。”骑士垂着眼睑，遮住自己隐秘的喜悦。

墨水因为纸质的缘故边缘有些晕染，油墨味仍然浓重。

报纸上印着舞蹈家在舞台上鞠躬的照片，在照片旁边用大字宣传，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

——她是这个时代的瑰宝。

“时代的瑰宝——”他拖长了音调，“祝你演出成功。”

舞蹈家的眼角生了些细纹，但笑起来的时候像阳光下细碎的钻石——仍然是年轻时的样子。

骑士死在世纪之交的晚上。舞蹈家还记得苍老的骑士在那天晚上突然心血来潮，洗了澡，换了衣服，梳了发型，银灰的头发被一根深色的发带束住。“我能邀请我（时代）的宠儿跳我（时代）的最后一场舞吗？”

骑士的礼服袖口是荷叶边，缝着金色的丝线。

舞蹈家用手指抹匀了口红。“我很乐意。”

舞蹈家和她的骑士在骑士的庄园中旋转着迎来下一个世纪。

第二天，舞蹈家带着沉静地帮躺在床上的骑士整理了仪表，又站在人群的最前端看着骑士永远睡在初见的花园旁。

骑士去守护舞蹈家的时代了。每个人都这么说。舞蹈家将碎发别在耳后，笑容依旧端庄。

后来又有人花了高额数字请舞蹈家给一个盛大的比赛之开幕词。

年迈的舞蹈家握着话筒，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过了几十秒，在一片无声中，舞蹈家听到了熟悉的笑声，唱诗一样的韵律。

舞蹈家笑着举起话筒。

“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说。

“这是你们的时代了。”

作者：风池 首发于公众号：读了

未经授权严禁私自转发

---

读了，一个以年轻创作者为主的短篇故事平台。

收稿邮箱：duliaoguanfang@163.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