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代土味(70年代的土味)

老一代土味(70年代的土味)(1)

图片来源:《变形计》2018海报

导语:我们看到,无论是审丑快乐还是田园想象,土味视频和变形记的减压效果是真实的,无论是审丑快乐还是田园想象,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对于都市里被掏空的人们而言有着异曲同工之效。前者通过审丑维系“只要土味视频够丑,那自己的生活的就够高雅、够美好”的想象;如果都市生活让人心变异,那就想象农村的淳朴:后者通过想象的乌托邦——一个明明身处资本主义之中却又没有资本主义的恶果的地方——来涤荡心中的负罪感。

2018年,一句“真香”的动图表情,让“铁骨铮铮王境泽”的名号传遍网络,也让《变形计》这个差点被遗忘的真人秀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在节目中,城市少年的顽劣与农村孩子的朴实形成鲜明反差,幕后人员再人为设计一些桥段,经过剪辑就能轻易制造出许多喜剧效果和催泪桥段。最后,也无怪乎观众们已经将《变形计》当作综艺娱乐节目了。

穿过节目效果的表象,许多人也开始思考《变形计》背后的城乡叙事和底层书写。它明显是一档商业体制下只考虑收视率的节目,为何要去关注少有人真正关心的农村和底层?它采用了什么样的视角书写农村和底层?一直以来,人们是否都是这样书写农村和底层的?笔者将从一部拍摄于上世纪70年代并曾于1976年引进中国的社会主义阿尔巴尼亚的电影《小贝尼》,重新思考《变形计》和当下流行的乡村网红主播和土味视频。

《小贝尼》里上演的“变形记”

平心而论,从电影工业或技术的角度来看,《小贝尼》算不上制作精良,但它所讲的故事和讲的方法仍然值得关注。

由于是儿童片,《小贝尼》的剧情结构非常简单。故事的最开始,出现在镜头里是一个正在玩积木的小男孩,也就是我们的主人公贝尼。贝尼在革命胜利后的新阿尔巴尼亚长大。他的爸爸是工厂里的工程师,平时工作比较繁忙。贝尼的妈妈总是用最大的爱来呵护他的成长。一方面,贝尼在吃穿方面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吃着橘子、巧克力,喝着牛奶”长大,衣着也总是既保暖又光鲜亮丽;另一方面,妈妈的关爱又构成了某种过度保护,在这点上像极了今天中产父母们对待孩子的方式。相比于其他小朋友,贝尼的活动空间要小得多。妈妈担心他生病受伤,很少让他出门。贝尼也因此成为了班里唯一没有去野营的孩子。

过着这样过度保护又娇生惯养的生活,贝尼开心吗?当一起踢足球的希望落空后,贝尼用自己笨拙的反抗行动述说了不满。他用买来的李子砸向自家的窗户。这样的行为,恰好被进城来采购东西的索马伊伯伯看到了。贝尼告诉了索马伊伯伯自己砸窗子的原因,也告诉了伯伯自己的苦恼。

老一代土味(70年代的土味)(2)

玩积木的小贝尼

索马伊伯伯不认可妈妈的教养方法。在他看来,成天不让孩子出门,不仅不能让孩子成长,还会让他无法融入集体生活和现实世界。为了让贝尼成长起来,索马伊伯伯决定趁着暑假让贝尼离开城市里温馨的家,到乡下生活一阵,过一过不同的生活。大伯说服了贝尼的父母,让贝尼骑上了大白马,一同回乡下去了。

到了乡下,大伯不仅不再看着贝尼,总是鼓励贝尼自己去旷阔的乡村田野里探索。失去了妈妈保护的贝尼当然遇到了一系列麻烦。乡下的孩子,特别是索马伊伯伯的儿子、贝尼的堂哥伯尼很欢迎贝尼的到来,但看到贝尼对乡下一无所知还有些任性,也难免会戏弄贝尼。伯尼看到贝尼被牛和其他牲畜吓得不轻,看到死去的狐狸还有些害怕,就笑他是“胆小鬼”。

一开始,贝尼只能用哭引来大人们的守护,但这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导致了他和伯尼的矛盾。慢慢地,贝尼开始探索另一种方法,他开始和大小伙伴们一起劳动、一同玩耍,并建立友谊。他们一起帮着合作社捡稻子、放羊、喂兔子。原本怕水的贝尼在大家的鼓励下勇敢地跳进了池塘,与大家一起游泳;在城里被排斥的他也在球赛里为自己一方守好了球门,获得了小伙伴们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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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小伙伴和社员一起劳动的小贝尼

一天,妈妈跟着义务劳动队来到乡下。当天晚上,小伙伴们照例打算一起去野外露营。妈妈当然不愿意小贝尼去参加这种危险的活动,但这次,贝尼自己决定与大家一同露营:

妈妈:“去外面?”

贝尼:“妈妈你怎么了?别担心。”

妈妈:“你怎么能到外面去睡呢?”

贝尼:“我不会生病的!”

妈妈:“你还小呢,宝贝。”

贝尼:“还小?刚来的时候我自己也这么说。妈妈你让我去吧,我要是不去,伙伴就会认为我是个胆小鬼了,你也不愿意有个胆小鬼的儿子呀!”

就这样,贝尼与小伙伴们一起在篝火旁唱歌,一同在篝火旁安眠。第二天早上,贝尼独自爬上山顶,冲着群山大喊。他当然听到了回声,他重新发现了自己一样。

暑假将要结束,就到了告别时刻。在离开前,贝尼先是同那些曾经被自己视为怪物的牲畜一一告别,然后与前来送行的小伙伴们告别,邀请他们以后来城里玩。上路了,大伯还是牵着那批白马,他叫住低头赶路的小贝尼:“贝尼,你累了,上马吧!”

“不,伯伯,我要自己走。“

变形计、土味视频和景观化的底层

《小贝尼》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先把它放在一边。你也许会说,这不就是个《变形计》的古老版本嘛!确实,与变形记一样,《小贝尼》讲的也是一个城市孩子去了农村获得改变的故事。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小贝尼和变形计对农村的描写(或所谓“底层书写”)是完全不同的。小贝尼是一部儿童故事片,展示的农村生活当然不算全面。但在片中,农村的小伙伴的形象是鲜活的,他们大多活泼能干但性格各异,也会有自己任性耍小脾气的时候,也会戏弄新来的贝尼。另一方面,农村的生活也总是与当时最真实的农业生产息息相关,小贝尼与小伙伴们一起打谷子、运粮食、喂小兔子。

而在《变形计》中,城乡的面貌和里头的人物十分的刻板。城市来的孩子顽劣得有些匪夷所思,仿佛城市生活总是会将人变成问题儿童。城市少爷少奶奶的扮演任务,就是突出资本主义都市发展的负面结果。正因如此,父母离婚的背景、物质至上的理念和放荡奢靡的夜生活成为设定城市孩子的标准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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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二层的横幅“热烈欢迎高泽文、王境泽来我校学习“

反衬于资本主义都市生活,农村沦为怀旧乌托邦的想象:城市物质发达道德沦丧,而乡村欠发达但人心淳朴。农村被书写成一个贫穷落后愚昧但又洋溢着朴实与善良的地方。农村的形象和诸多生活被抽去了真实的时空维度,仅仅成为一个改造城市人的舞台背景。也正因如此,变形的过程变得极其空泛,成为了一个客观规律般的 “酸碱中和反应”。只要把城市里的问题少年投进朴实的的农村,他们就会自动变回一个正常的、中性的人。《变形计》第八季《远山的抉择》的城市主人公王境泽的“真香”名场面和他在节目中后续的变化就是很好的体现,节目组也只能把突然出现的“变形”称之为“顿悟式的转变”。这一季的变形计,我们看到的大多是王境泽和高泽文两个城市少爷打闹吵架,村里的居民仿佛只有两个任务:(1)无条件的热烈欢迎和包容以展现自身的淳朴(2)在必要时跟导演组一起保证两位少爷不要闹翻(同样用自己的淳朴来完成)。

也正是因为如此,《变形计》从他诞生的那一刻就必然成为“搞笑综艺” :作为“综艺真人秀节目”的编剧的任务,就是配合人物出奇的反应及时组织成笑料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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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少爷一喊“我要拖拉机”,拖拉机(典型的农村想象)就出现了

底层和农村被布置成什么样子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是被布置的。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以其他的形象被消费、被呈现——这甚至可以是主动的过程。当农村的视频博主发现城市里的人们乐于看到一个前资本主义的乌托邦时,他们当然会做出迎合:

这些视频的内容基本都是窗明几净的农家小院,潺潺流水和的溪水和树荫,具有丰富营养的风味有机蔬菜和肥美野味等等……基本看不到破旧可怕的生存环境、糟糕的卫生、复杂的乡村文化、历史等等。乡村中的人们,也没有烦忧和苦难,他们繁杂的手工劳作中永远充满了“劳动的快乐”——几乎所有走红的农村网红,都在视频中挂着腼腆憨厚但不失明媚的笑容。[1]

相比于留在农村的网红们,双脚已经踏入城市、但却没有被真正接纳的打工者们则没有那么多选择权了。正如他们在现实中的地位一样,身处底层却又失去了田园牧歌光环的他们只有继续以猎奇、审丑和土味的温和形式来走红。在微博上,这样的审丑以“土味视频”的模式达到了顶峰[2]。人们甚至不屑于下个快手,而是直接通过土味视频博主的转发来观看。这样的模式一方面用距离保住了我们的自尊心和猎奇心,另一方面以二次筛选的方式保证了我们看到的东西足够“土味”和“搞笑”(土味视频博主处于流量考虑的二次筛选)。借由土味视频博主,我们成功地保证了那些正是存在的人只以想象的形式与我们相连。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土味视频中的主角将拍摄地点放到了更好识别的地铁站时,底下的评论才开始惊呼:“天哪他竟然也在广州,要是现实中见到我一定打死他了!”——仿佛他们不是一直就在城市里面与我们每日相见一样。

跳出媒体编织的安全网,我们像小贝尼一样前进

回过头来讲,看《变形计》、精致乡村生活和土味视频的我们与去到乡下前的贝尼有什么共同点呢?贝尼遇到的麻烦,来自于妈妈的过度保护,这种过度保护导致了贝尼失去了现实感,进而失去了参与现实的能力。所以,当小贝尼感受到了不能进入现实和融入小伙伴的苦痛,所以他才会采取用李子砸家里的窗户这样笨拙的反抗。

当被问及为何沉迷于“土味视频” ,人们往往会说:这是痛苦生活的快乐源泉。“生活”,或者说是漂泊在城市中的我们,同样被包裹进了幻象之中,享受光鲜的城市、琳琅的商品、精致的文化生活,沉迷其中,获得快乐。但同时,现实的荒凉也总在敲打我们:靓丽的写字楼掩盖不住重复劳动和加班的痛苦,掩盖不住工资条上并不喜人的数字,掩盖不住高额的房租、医药费,掩盖不住心灵的孤独和道德感的迷失。

凉凉的现实也恰恰是我们从变形计和土味视频获得快感和安慰的原因,为幻想拼搏到麻木的人们需要知道自己还可以感动,需要确认自己并没有跌落到不堪的底层中去。我们看到,无论是审丑快乐还是田园想象,土味视频和变形记的减压效果是真实的,对于都市心被掏空的人们而言有着异曲同工之效。只要土味视频够丑,那自己的生活就够高雅,够美好;如果都市生活让人心变异,那就想象农村的淳朴——一个明明身处资本主义之中却又没有资本主义的恶果的地方——来涤荡心中的负罪感。

正因如此,两款为都市人量身打造的节目最终都达成了心灵的治愈,达成了意识形态的功能。我们如拉康所言,是在“享受自己的症状”。这不仅是对他人真实生活的否认,更是对自身真实生活的否认。我们借由对幻象反面(当然也是幻象)的嘲讽和自我抚慰,获得了快感,却又否认了真实。

因此,我们其实与小贝尼一样共享着类似的困境。小贝尼被妈妈过度保护,失去了现实感,也失去了参与现实(离开家于小伙伴一起玩耍)的能力。我们借由凝视他者过度保护着自己的小世界,我们害怕看见自己的不堪与卑微,避免自己被真实的伤痛刺透。与此同时,我们也越来越被幻象所俘获,不断地丧失了现实感,丧失了改变的能力。

在乡下,小贝尼通过在乡间的劳动和玩耍以及索马伊伯伯和小伙伴们的帮助,在现实的集体生活中重新获得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克服了自我中心的怪圈,从而获得了成长。

保护自己无可厚非,但能不能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呢?这就不得不提到《小贝尼》原文直译的意思:贝尼向前进。我们是否也能像小贝尼一样向前进几步呢?我们可以认识到,眼前的社会虽然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我们的生活却并没有变得那么美好:我们不仅不轻松,我们还越来越无聊。我们还可以认识到,有许许多多的人与我们遭受同样的挫败,而更进一步,正是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廉价劳动编织着我们的美梦。他们是土味视频中为火而“土”的人们,是餐厅、网红店里面的外表光鲜的服务员们,是那些在流水线上机械工作的人们。我们每天重复在做的,无非就是在一个大家都已经变成甲虫的世界里,假装自己还是个人,然后嘲笑别的甲虫,维系自己的想象,连快乐都是想象出来的。

重新审视自身、重新审视身边的世界,并尝试共同改变些什么。劳动的快乐、充实的生活不可能因为想象得到,也不可能通过嘲笑获得。能改变我们的境遇的不可能是一块屏幕的事,更不是一款新的《变形计》可以做到的,我们要敢于认真,去问一问:大家都变成了甲虫,为什么不努力一起想办法变回人呢?

注释:

[1] 引自《竹鼠走红!我们是如何透过“土味直播”想象农村的?》,新京报书评周刊(微信公众号)

[2] 李道貌在《为什么西北回民喜欢上快手?》一文的通过对一些回民女性主播的快手视频内容演变的分析指出,许多快手用户并非一开始就有意识的发布一些低俗、土味或软色情的短视频。相反,很可能是由于他们发现,发布迎合市场需求的视频有可能获取流量并有实现(日常奋斗则根本不可能实现的)阶级跨越之后,他们才有意识的走上土味和软色情的视频发布的道路。

参考资料:

1.《小贝尼》,1976,长春电影制片厂译制;

2. 《变形计》第八季之《远山的抉择》,湖南卫视2014年6月2日播出;

3. 《竹鼠走红!我们是如何透过“土味直播”想象农村的?》,新京报书评周刊(微信公众号):

mp.weixin.qq/s/1lUJDcHhCJiM5Rr8ZAw1ZQ

4.《李道貌:为什么西北回民喜欢上快手》,飞鸟读书会(微信公众号):

mp.weixin.qq/s/cZii5U6cV-LLG9bhv10Mwg

本文及封面图首发于一颗土逗,转载请联系土逗获得内容授权。

作者:历行

编辑:英子

美编:太子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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