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凤霞几岁哑的(永远不再回家来了)

这篇怀凤短文,写写、哭哭、停停,历时半月才匆匆写就。生平没有写得这么困难,这么吃力过。在凤霞天天坐的座位上、书桌上,清晨、黄昏、灯下,总恍惚凤霞仍旧坐在这儿,但她却真的不再回来了。她是由一行灵车、警车护送从常州直接到北京八宝山的墓地的,她永远不再回家来了。


初次相见

回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凤霞是在北京市文化局召集的一个会议上,去了北京文艺界很多人,那时我常常见到从美国回来的相识已久的老舍先生,他是非常热心促成我俩婚姻的,我至今非常感念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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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第三卷第五期《新观察》杂志

我很高兴地接了任务,但我应当采取什么方式对她进行采访呢?我想到去后台不合适,去她家里也不好。依照我的习惯,我决定请她吃饭,但也不能冒冒失失去请,我就又想到曾经给我买过一整排戏票的老同学、大众剧场经理盛强,地方订在大栅栏附近一个著名的饭馆泰丰楼楼上的单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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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凤霞(左三)与友人

凤霞比我迟到,她一来就说她从来没有一个人来过饭馆,是她的包车夫送她来的,盛强为我解释了为什么选在这里对她进行采访的原因,她高兴地接受采访,回答了提出的一些问题。现在看来,我写得很拘谨,不敢放开,那是我当时有所顾虑,没有认识到她已达到的成就和超人水平的缘故。那篇小文的日期是1951年6月。题目是《新凤霞与新评剧》,是我作为记者头一次对凤霞的采访。

心意相通

她有一次忽然打电话来,急急地说有事求我帮忙,我才骑车首次到她的住所。那时她住在前门外虎坊桥大街上,一所大房子的外院,是京剧世家迟姓的房产,陪她同住的是她称为二姨的善良中年妇女。看来她起床不久,身上还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但屋里几个花瓶都插满了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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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为媒》中饰演张五可的新凤霞

凤霞让我坐下,二姨倒茶给我喝,就出去了。凤霞对我说,是因为过两天全国青联开会,她在大会上被指定发言,但实在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不知从那里说起,也不知该说什么,想来想去,只有找我帮忙。我坐下来,了解了一些情况。然后对她说,我要回去想一想。这时我发现她不断地往手上、脸上搔痒,问她怎么了?她说因为院子里花多,芍药开了,招来很多蚊子,咬了一夜,后来点了蚊香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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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凤霞

我看了看她的里间屋的床位,便告辞要回去了。她送我出门,二姨也一同送我。这便是我头一次去她家。

后来凤霞对我说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二姨急于要看到我的缘故。而我放在心上,一时也不能去怀的是她那脸上、胳膊上被蚊子叮咬的包,我就立刻想起我有一顶从香港带回来的珍珠罗蚊帐,不正好给凤霞用吗?我在回去的路上买了一柄小榔头、钉子、铅丝、绳子……回去开箱子,把帐子找了出来。晚饭后又去了凤霞家里,把罗帐给她挂起来了。到凤霞家里去了一趟,我感到她不仅是一个天才的演员,而且善良纯真,但在生活上却缺乏照顾自己的能力,像夜里被蚊虫叮咬成这样就实在难以想象。

共结连理

文艺界这种讯息流传很快,没有多久便到处有人谈到我和凤霞关系的话,而且显然出现了反对的意见。由于凤霞遭受的各种压力和干扰现象,促使我们的婚礼作了隆重举行的决定。这在1951年的当时是北京文艺界的一件盛事。我请来的证婚人是郭沫若,凤霞的主婚人是阳翰笙,我的主婚人是欧阳予倩,介绍人是老舍。茅盾、洪深、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京城文艺界的大师老友年青一代都来了。周恩来先生也接到电话通知,临时有紧急任务不能来了,打电话说马上就来,但保卫人员出于安全的考虑有所顾虑,最终未能成行。过了几天周总理邀请了我俩和老舍、曹禺两对夫妇到他家里晚餐,作为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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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的吴祖光与新凤霞

和凤霞的结合,我感觉这是我一生幸福的开始,我满怀喜悦之情,认为我将永远这样幸福生活下去。以常识而言,这完全是应该容易做到的正常现象。过去旧中国,外侮连年,刀兵水火无法躲避,如今这一切都成为过去,未来只有平安欢乐,是肯定无疑的。

拜师齐白石

有一次我在家请了一些比我年高的客人,比如前辈梅兰芳、欧阳予倩、洪深、阳翰笙,前辈书画家如齐白石、于非闇等。齐老坐定之后,我为他介绍在座的各位,他看见凤霞便目不转晴地被吸引住了。武大姐在旁边推了他一下说:“不要老看着人家,不好……”。齐老生气了,说:“她生得好看,我就要看!”凤霞走到面前说:“齐老您看吧。我是唱戏的,不怕看。”满屋子人全笑了起来。郁风站起来说:“齐老喜欢凤霞,就收她做干女儿吧。”凤霞立即跪在地下叫“干爹”。齐老非常高兴地收了这个干女儿,并且在一家湖南菜馆请了一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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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与新凤霞

凤霞演出十分繁重,虽然干爹特别喜欢她,她不能常去跨车胡同齐家。干爹却几次到剧场看她的演出,而且戏散了仍坐在剧场外厅里等她,并一路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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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吴祖光摄影)前排左起,齐白石、徐悲鸿、新凤霞。后排左起,武德萱、郭秀仪、胡洁青等

凤霞只是凭着干爹的几次教导和公公在家时很少的指点,在以后被迫害后瘫痪后成为一个画家的。但是由于她的毛笔字太缺少功夫,所以每幅画要我写字才能成为一幅完整的作品。她始终没有改变这种现象,直到现在还留下一些画,等待我慢慢给她填补。她爱说的就是:“干爹说的,我画画,你题字。夫妻画难得: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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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画中的新凤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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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凤霞画、吴祖光题字作品

凤霞认为她的一生中最大的转折就是老舍先生为她安排的婚事,进了一个“满室书香的文化人家”。我在马家庙四合院的北屋靠窗下为她安置新购买的一个雕花嵌石的小书桌,旁边一个红木书架,买了一架给她阅读、学习的书,古今中外的名著小说排满了一书架,看到她满心喜悦的样子也是我最大的安慰。

苦难中的坚守

文革时,她不过三十几岁,风华正茂,在人民的舞台上正在迸发光芒、冠绝当世,就凭她一片坚贞,也凭她在舞台上的奕奕光彩,场场演出都为剧团挣得满座,以大量收入养活全团,闭幕后却不容谢幕就得到后台去劳动,倒痰盂、扫厕所,服贱役、受虐受苦……

凤霞受苦受难的原因完全是由于我被打成“右派”所致,当时整个北京文艺界对我进行了严厉的、决不留情的批判,大会小会不下五十次之多。很多人都劝她和“大右派”的丈夫离婚,但凤霞表示出的是对于这样的压力绝不接受,一切威逼、利诱,软的、硬的都置之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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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凤霞的戏衣

“反右”以后,我被送到“北大荒”受了三年磨难,同去的一批“右派”,有的人甚至被折磨至死。但我应属于不幸中之幸,原因是要利用我写剧本,所以一年之后便把我从“劳改”中调到农垦局的文工团,从事写作。于是保得健康身体,三年后平安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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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祖光、新凤霞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孩子

我永远不会忘从北大荒回家的那天,凤霞带着三个孩子把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贴满“欢迎”字样的剪花、剪字,喜气洋洋的光景。

凤霞走了

凤霞走得太匆忙,我最后听到的就是她一只右手捶着头,说:“疼、疼……。”医生赶来,我就退后,再也没有听见她说一句话了。王朋朋告诉我,她最后说的是:“回首往事……。”那是说她还有知觉,还在思索。没有到达常州时她天天都在写文章,都是往昔的回忆,每天都在写,没有一天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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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老时的吴祖光与新凤霞

为了证实朋朋告诉我的,我特别打了一个电话给常州的表妹庄宜,问她凤霞得病后听见她最后说了什么?她在电话里回答我:“凤霞最后说的是,回首往事。”

这四个字不像她日常的习惯用语,但却是她在受到惨无人道折磨以致残废半身之后,写了四百万煌煌大作的全面概括,是她一生写作的总标题。现在我只觉得她的痛苦全是我的过错,我终是不能报答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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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两会期间,吴祖光(右二)推着妻子新凤霞(中)进入报到大厅时受到王蒙(左二)、丁聪(左一)

这篇怀凤短文,写写、哭哭、停停,历时半月才匆匆写就。生平没有写得这么困难,这么吃力过。在凤霞天天坐的座位上、书桌上,清晨、黄昏、灯下,总恍惚凤霞仍旧坐在这儿,但她却真的不再回来了。她是由一行灵车、警车护送从常州直接到北京八宝山的墓地的,她永远不再回家来了。


文字编辑: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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