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另一半的原创(二分之一的爱人)

二分之一的爱人·Chapter 1

文/花大钱

寻找另一半的原创(二分之一的爱人)(1)

如果一切都不是现在这样,那么会是怎样?

如果一切都不是现在这样,那么大约是在十年前,苏眉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这十年,她数不清自己搬过多少次家,超过十次以上的话,计数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下一次的行为不过单纯是为了覆盖上一次而产生。搬家对于苏眉而言,早已脱离了目的性,既不为改善生活环境,也不为便利日常起居。只不过,像是在沙发上瘫坐已久,总需要一个猛然站立起来的瞬间,双脚落地,才会有一股全新的力量从脚后跟升腾上来,灌注全身。搬家就是这样,已经变成了日常生活的句读,变成了用来喘息的间歇,变成了唯一能确认自己在生理上尚且还存活着的膝跳反应。

如果足够幸运的话,这是说倘若邻居们都还算比较识相的话,苏眉也可以在一个地方住上半年之久,甚至还要更久一点。比如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城西五环外,五楼东北角,狭长的走廊两边是一排排单身公寓,呈等距离均匀排列,很有秩序,数学上说,被等分的形状才比较稳定,苏眉喜欢。公寓的每个房间都很小,一格一格把人框住,不好越矩,难以窥看,苏眉也喜欢。这十年来,一次次搬家,房子越换越小,家具越扔越多。父亲去世后,市中心那幢带花园的二层小楼就被她卖了,从二层小楼到现在只有二十坪的房间,如果把中间迁移过的居所,用一条线连起来,连成某条未知形状的路径,那么沿着这个轨迹重新倒回,是不是还能重新见到父亲?如果可以的话,苏眉更想躺进衣柜,甚至,她想把自己折叠一下,放到火柴盒里。就像此时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小黑木匣子里的父亲那样。

裴洋说,“苏眉,你不能这样欺负自己。”

裴洋说,“苏眉,你应该住到更热闹一点的地方。或者搬到城南去,每天乘坐公共交通来诊所。”

裴洋说,“苏眉,你应该多走到人群里去,这对你的病情有好处。”

裴洋不知道,苏眉当初选择搬到这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里只有五层,五层的矮楼是不设电梯的,这就相当于撤掉了一个会极高概率会遇上邻居的场合。而苏眉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遇到邻居,特别是在电梯里遇到邻居。之前苏眉住过一段时间的学区房,经常能在上下楼的电梯里遇到接送孩子上下学的邻居。大多是外婆或者奶奶,手上挂个书包,怀里挟个孩子,有些老人的年龄已经很大了,甚至脖颈上都已经能看到发出低量提醒警告的命值显示器,鲜红色的生命值正在越变越少,以一种自然而缓慢的速度。她们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两年?三年?大概在每个人的自然寿命还剩5%的时候,脖颈上的命值显示器就会出现,像一个死亡计时仪,在一分一秒的倒数中宣判着死亡的来临。

苏眉当然是不惧怕死亡的,特别在患上极度严重的抑郁症之后,苏眉甚至觉得死亡是一份终将到来的恩赐。但她不喜欢像那些老人一样死去,自然的死亡在她看来反而是残酷的,提前预知了死期,在意识尚且清醒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衰败,看着自己的双腿失去行走的能力,看着自己的皮肤被越穿越松,看着自己脖颈上的生命值越变越少,直到消耗殆尽。苏眉不想把自己的生命装入一个这样的结局,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想占有主动权,事实上,在每次抑郁症发的时候,她都会臆想,如果能遭遇一场意外,如果能得上一种绝症,或者更干脆一点,亲手了结自己,让自己的生命值以一种非自然的,不正常的速率在极短时间内被快速消耗完毕,或许是一种更好的选择。这样的苏眉,怎么能不惧怕碰到那些老人呢?因为她们的存在似乎就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如果没有勇气主动了结自己的生命,就会像她们一样拖拖沓沓地痛苦到最后。”

苏眉害怕她们,害怕她们的目光,更怕她们突然上来的招呼: “小姑娘新搬来的吗?住几楼啊?”“一个人住吗?”猝不及防,扑面而来,而电梯里的空间又极端狭促,苏眉根本无处可逃。“诶,你好啊,住五楼呢。”有时就连苏眉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回应听上去像一场心虚的抵赖。

后来,每次出门前苏眉都要先以一种怪异无比的姿态趴在门口,侧耳悄悄听一会门口有没有人走动的声音再出门。与其说自己是冷漠的蛰居动物,苏眉觉得自己更像是畏罪在逃的犯人。

还有一次,苏眉上错了楼层,走到门口正准备掏钥匙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家。这户人家的门口扔满了东西,来不及扔掉的袋装垃圾,用不上的小木桌,放不下的鞋柜,上面有女人的枚红色棉拖鞋,小孩的塑料凉鞋和气味或许并不好闻的运动鞋。这些东西就好像是房间里装不下,满溢出来的生活气息,它们被搁置在光天化日之下,坦荡荡的,扑面而来。 苏眉像撞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觉得自己刚遭遇了一场不留分寸的冒犯和毫不客气的羞辱。

后来,苏眉就越来越不愿意出门,除了每周的周二和周五必须去诊所见裴洋,其余时间她都想一个人窝在家里。与其说自己是冷漠的蛰居动物,苏眉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在十年前就已经死掉的活死人。

不,或许比活死人还要糟糕,毕竟活死人不用每天承受失眠的煎熬。就像此时此刻,已经是凌晨两点半,苏眉还依旧躺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无法入睡。窗帘是苏眉两周前刚换的,亚麻与棉的混纺品,双层,根本透不进一点路灯的光亮。隔着一整个小区的三排楼房,马路上的车流声音等传到苏眉耳朵里时,已经变得很细微了,分贝不高不低,其实很适合助眠。“人如果想要一场安稳的睡眠,其实是需要一点声音的,过分寂静才是真正具有压迫性的东西。”这句话是裴洋说的。苏眉不懂,裴洋大学修的明明是物理,后来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心理医生,苏眉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有次裴洋把她拉到一个很奇怪的机器前,告诉她这是白噪音发声器,“白噪音是具有相同能量密度的随机噪声,理想的白噪音具有无限宽带,因而具有无限的能量。”“苏眉,其实我们可以试试用白噪音来治疗你的抑郁症,说不定还能缓解你身上的疼痛感。”当然,白噪音治疗法最后还是失败了,就跟前面试过的无数种方法一样。苏眉的失眠还是很严重,食欲还是很差,情绪还是经常失控,抑郁引发的生理性疼痛还是会频繁发生。

有时就连苏眉自己都已经放弃了,裴洋还是努力地想要拽她一把,就像这次,裴洋又在诊所搞了一个什么互助会,让那些成功病愈的人,或者说,那些有所好转,起码看起来已经是个正常人的人,和像她这样的“患者”凑到一起,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倾吐自己的辛酸过往,让大家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感情共鸣中得到彻底的解救。苏眉觉得无奈,但又不忍心拒绝裴洋,只能应和着,“好好好,我会去的。”想到这里,苏眉又觉得头疼了起来,如果再不睡着,明天的互助会就一定会迟到,她害怕去互助会,更怕去互助会的时候迟到。

上星期的互助会要不是裴洋开车来接她,她肯定是不会去的。“苏眉,你应该多跟人接触,你不能总是一个人待着。”苏眉还记得,裴洋说这话的时候,车子正停在一个路口等红灯,她百无聊赖地探头看着车外,已经是夏末初秋的天气,空气里隐隐有一股成熟水果的丰腴气味,正在呜咽着,飘溢上升,红灯还有五秒就要结束了,苏眉看到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小步快跑过红绿灯,有一瞬间,她觉得那似乎才是热切生活的模样。如果是她,她会跑吗?她不会的。抬脚,拉动肌腱,让自己小幅度地离开地面,这一连串的动作对她而言太困难了,她只会等在原地,等下一班红绿灯,早一点或晚一点,对她而言根本毫无差别,当痒、馋、疼;汗、泪、血都已经从自己的感官撤离,对于生活,她毫无“那就稍微努力一下吧”的欲望。

“苏眉,苏眉?”“嗯?” “你又在想什么?”“……没什么。” 苏眉转头,裴洋正用一种带着些许心软和惶惑的目光看着她,那种目光太熟悉了,就像是徒劳的,白费的催眠术或是白噪音,就像是这六年间裴洋曾尝试过的无数次努力。苏眉并不喜欢他的目光,尽管他的目光既不是审视,也不是探究,他的目光更像是一种抚摸,一种清风式的抚摸,吹过她脸颊,让人辨别不出方向,吹过她内心的平静湖面,试图激起一些波澜。但苏眉选择纹丝不动,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一潭死水。

其实,这个时候不动声色地给对方递根烟会是更好的选择,但裴洋不抽烟,确切地说,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常年只吃蔬菜,蛋奶制品和鱼肉,指甲光秃秃的,总是剪得过分干净,苏眉还记得第一天见到裴洋的时候,他在诊所门口接她,领她上二楼的办公室,他们一前一后上楼梯。苏眉百无聊赖,从背后盯着裴洋的步伐,发现他的每一步几乎都踩在台阶的正中间,就连步子的间隔都是均匀的,把所有的步子连起来,就成了一条规整的直线,苏眉当时就在想,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后来,在一次短暂的心理催眠治疗之后,裴洋想让苏眉试试白噪音治疗法,“虽然这不是什么正规的疗法,但苏眉,我可以用我的专业知识向你保证,它也绝不会有什么副作用。”“苏眉,我希望你能试试看这个办法,”他比了一个指向自己胸口的手势,放缓了语气,“我觉得你和其他病人都不一样,我们,我们应该可以算是朋友吧?”

那台白噪音发声器不允许被带到诊所,裴洋就把它放在了家里的库房。那是苏眉第一次去裴洋家,也是唯一一次。意料之中,裴洋一个人住,但苏眉没想到的是,家里居然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些必需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房间里充满了一种临时的气息,更像一个装修高级点的酒店。裴洋打开冰箱给她拿喝的,里面只有一排齐整的气泡水和几个柠檬,苏眉觉得这个人的生活简直比自己还要可怕,起码自己家的冰箱里总有一些来不及扔掉的过期食物。

“裴洋,你也太……无欲无求了点吧。”苏眉试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概括他的生活状态,但还是词不达意。忽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叫过他裴医生,总是直呼其名,似乎,他们的关系是要比普通的医生病人更加亲密一点。

“是啊,之前在国外读书一个人住了5年,习惯这种简单的生活了。”

“国外读书?”“对啊,不然你以为我一个大学学物理学的怎么会变成心理医生,我研究生是在国外读的心理学啊。”裴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大学的名字,苏眉愕然,那个学校的名号未免也过于响亮了一些,苏眉觉得裴洋的人设美好得有些虚假。

苏眉想起自己有时会听到诊所的护士在小声议论他的取向,“你们说裴医生到底是不是gay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他有女朋友。”“啊,不是吧,也没见他和什么男的走得近啊。”苏眉不是有意偷听,她对别人的对话,对别人的生活都毫无兴趣,但很多时候,这样的对话总发生在一些无法避开的场合,比如卫生间。苏眉听着觉得好笑,她不觉得裴洋是gay,他更像是无性恋者,甚至是aromanic无爱者,不仅无法感知到他人的性吸引力,就连产生情感的本能需求都没有。裴洋的生活就只有诊所和病人,他的每天被精确地写在一张田字格里,一天一格,一月一张,“啪”的合起来,就是一本让人用于临摹的标准字帖。

苏眉总有一种感觉,裴洋也不开心。但他是正常人,正常人具有一种伟大的能力,就是能随时忘记自己,忘记自己的情绪,快乐不是他们的生存必需品,即使是很难过了,也能继续活下去。

即使是很难过了,不仅自己能继续活下去,还能鼓励别人继续活下去,那是裴洋。“苏眉你知道吗,在你心里一直有一个秘密,一个被你自己选择刻意遗忘了的秘密,而它,就是你抑郁症的症结。”

“苏眉你会好起来的,会的,你要相信自己肯定可以等到能亲口说出这个秘密,能勇敢面对它的那天。到了那天,你就好了。苏眉,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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