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死亡的真实故事（死亡密码的破译者）

每当人们提及法医这一称呼，就会联想到血腥的命案现场。在犯罪片中，法医往往担任着重要的角色：独自站在阴森骇人的解剖室，手握泛着寒光的手术刀，面对没有一丝生气的尸体，一寸一寸从细节中寻找着死因——这是电视剧中的法医给观众留下的深刻印象。

在现实生活中，法医到底是怎么寻找死亡真相的？是否也如剧中那样严肃、冷酷，有着难以接近的气场？近日，记者通过采访济南市公安局高速公路交警支队法医洪德国，近距离揭秘法医群体鲜为人知的幕后故事。

消失的司机

夏日的凌晨3点，大多数人睡梦正酣，一阵猛烈的手机振铃在黑暗中响起，洪德国浑身一颤：半夜来电肯定是命案。几分钟后，他已经开着警车奔跑在万籁俱寂的高速公路上。夜幕的黑暗仿佛穿过车窗直逼身体，他深知，接下来要面对的场景，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距离事发地越来越近，洪德国看见夜色中的滚滚浓烟；空气中，车辆燃烧后的化学气味和烧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被湿热的微风送进鼻腔。事故民警先一步到达现场，已经拉好警戒线，地面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塑料薄膜，上面摆放着一具已经辨认不出人形的尸体。

看到洪德国来了，民警立刻介绍了基本情况：小轿车追尾大货车后引发燃爆，小轿车上副驾座上人员身亡，司机下落不明。这起车祸的惨烈程度让15年来见惯风浪的洪德国都心惊不已：小轿车被烧成一堆形状怪异的废铁，死者更是难辨性别身份；大货车司机发现小轿车引燃后厢后死里逃生，根本顾不上查看后车情况；行车记录仪在火中被毁，出事地正好处在监控盲区……加上失踪的小车司机，洪德国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还是有谋杀的可能？

由于事发深夜，又是在高速公路，除了惊魂未定的大货车司机，周围连一名目击者都没有。洪德国蹲在原地，举着手电筒一寸一寸地检查被烧毁的报废车，突然注意到有一处反射着微弱的金属蓝光，不仔细看很难察觉。他利用工具将这块金属片拔出，惊喜的发现竟然是半副被烤到变形的车牌号！这个发现对于锁定事故车辆是重大突破。

凭着这半副车牌号，民警很快排查出小轿车所有人是济南人王亮，80后，无业。事发当晚，他因酒后驾车上高速，追尾大货车后引发车辆燃爆。但出现在路边视频监控中的王亮，出事后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失踪了。同时，副驾驶上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又是谁？种种谜团困扰着洪德国。为了寻找蛛丝马迹，他一头扎进解剖室，拿着放大镜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研究那副已经碳化的焦尸，终于在尸体臀部与座椅接触处提取到一块比指甲还小的人体组织，通过DNA比对确定了死者身份：19岁的泰安姑娘小洁。

原来，平日里游手好闲的王亮离异后，结识了在济南一家网吧打工的小洁。

面对长相高大帅气、自称是部队特种兵的王亮，沉浸在对方的花言巧语中的小洁很快与他确定了恋爱关系。出事那天，小洁跟着王亮先参加了一个酒局，然后开车上高速兜风，谁料走上的却是一条不归路。撞车后，王亮自顾逃命，导致卡在副驾驶位置的小洁被活活烧死。

可逃走的王亮，既没有回自己家，也没有回父母家，甚至没有再出现在监控录像中。他究竟去哪了？就在民警们扩大搜索范围的第二天，接到了附近村民报警：撞车后的王亮慌不择路，在高速上狂奔逃离时一不小心跌落高速，摔死了。

一盏新车灯

80后唐飞是一名职业货车司机，长年从事长途运输。5月底的济南，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燥热，舍不得开空调的他在车里闷出一身大汗。省城绕城高速历城段是济南周边城市不少物流企业的货运必经之路，常年通行大型、重型车辆。这条路，唐飞走过无数次，然而事发当天，车却偏偏在这里抛锚了。

唐飞把车稳稳地停入应急车道，开门下车检查。他敏捷地钻进车底，很快找到了问题原因。想起修车工具放在了驾驶室内，唐飞两手把住车底，双脚一蹬，翻身从车底钻出。“砰！”就在他刚刚露出头的瞬间，一辆大货车侧面贴着唐飞的车厢飞驰开过，扬长而去。唐飞的身体软软地滑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刻钟后，洪德国赶到了事故现场。“唐飞的致命伤在头部，脖子以下因为还在车底，并没有任何伤痕。”根据经验，他立刻判断出这是被过路的大货车撞击导致。然而，事发地点正好处在监控盲区，肇事车辆并没有被记录下来。办案民警将前后两个监控卡口的录像调出，发现事发时段共有200多辆符合特征的大货车经过此地。通过进一步对这200多辆车进行追踪，民警发现它们分属的公司分布在全国十几个城市中，想要最终锁定肇事车，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这些嫌疑车辆进行一一排查鉴定。

案发后的72小时为破案的黄金时间，洪德国来不及跟家里交代，背上工具箱就匆匆出发了。根据案情分析，他先赶赴济宁，对当地一家蔬菜冷库的大货车进行检验鉴定。“找到那辆车后，我们发现，这是一辆装载了800多个泡沫箱的蔬菜运输车，部分箱子已经被卸载，正在发往当地的各个超市的路上。”民警们迅速兵分多路对派发出去的箱子进行拦截，洪德国则就地对仍在仓库中的700个泡沫箱争分夺秒进行痕迹鉴定。

即便每只箱子检验只耗时一分钟，全部做完也需要十几个小时。从清晨到黄昏，夜幕降临之前，洪德国终于把800多个泡沫箱全部鉴定完毕。然而，这不仅没有令他松一口气，心里反而越发堵得难受：原来，检测结果显示，这并不是肇事车辆。来不及吃晚饭，他再次踏上征途，赶赴德州进行下一辆车辆排查……

三天内辗转五个城市，肇事车辆始终没有出现。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洪德国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每次遇到80后年龄段的死者，我的心就会被揪得生疼。这个年纪的很多是独生子女，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是整个家庭的脊梁。唐飞的妻子来处理事故时，还带着两个孩子：怀里抱着小的、手里牵着大的。操持着丈夫的后事还要安抚家中的老人。不尽快找到肇事者，感觉对不住这家人。”

事发后第四天，洪德国来到淄博，对200多辆嫌疑车中的一辆大货车进行痕迹比对。货车司机30岁出头，比唐飞还要年轻几岁。他告诉民警，自己刚刚从广州卸货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被公司留住了。“这辆车两侧和后面布满飞溅的泥渍，的确是刚刚结束长途运输。”洪德国回忆，他对车身和轮胎进行了检测，并没有发现异常。

然而，被污泥覆盖之下的一个侧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盏灯形状狭长，多位于车身侧面，用于警示提醒，是大货车的出厂标配。然而这盏灯看上去，比其他几个要新一些，磨损程度也更轻。”司机告诉他，这盏灯在路上坏过，所以在广州重新配了一个。洪德国并没放过这个细节，他小心的将车灯拆下，在卡口的缝隙边缘喷涂鲁米诺试剂。在紫外线的照射下，两滴血迹显现了出来……

通过提取车上的血迹进行DNA比对，加之对两车进行痕迹检测，最终确定，撞死唐飞的肇事车就是这辆大货车。

生命的密码

高速公路的事故与普通市政道路的事故有很大差别：市政道路限速较低，车辆多以刮擦为主，驾驶人死亡率相对较低；而高速公路受车速较快的影响，事故后果往往极为惨烈。这就给法医工作提出了更大的挑战。死者是不是交通事故致死？是因撞击致死还是碾轧致死？伤痕是生前形成还是死后形成？很多问题需要尸检报告给出有说服力的答案。

作为法医，几乎每个死亡事故都需要赶到现场。他的电话常年24小时不关机，经常三更半夜或刚睡下就被手机铃声唤醒穿衣出发。转业从警前，洪德国是部队一所三甲医院的医生。虽然这两个职业都是拿“手术刀”，但他的感受却截然相反，“以前作为医生面对病人，对方会诚实的仔细向我描述他们的病情，有时怕自己说不清楚，还有家人在旁边不断补充，我只要认真记录分析，做到对病情精准的判断就可以。成为法医后，当事人诉说的情况有时会与事实南辕北辙；面对犯罪嫌疑人，对方还会挖空心思的编造故事，进行错误引导。”

十五年来，洪德国参与进行事故处理1000余次，出具尸体检验鉴定书800多份，无一例差错。如同一位好的翻译家会使他的翻译作品流芳百世，甚至超越原著语言的声望，在他的眼里，法医也在翻译死亡的密码。

当被问到法医这份职业对他意味着什么时，洪德国回答，“法医是一名译者。”他解释道，“法医要将死亡的密码翻译成路标，让办案民警循着就能找到犯罪嫌疑人；或者翻译成铰链中的一环，跟其他的证据串起来，形成一个闭环，把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再或者翻译成疗愈的文字，能够让家属心中不再有疑惑，能够有勇气尝试着坦然面对家人的死亡，让他们逐渐减少失去亲人的苦痛； 又或者翻译成一种警报，提示死者的家属更好的珍爱自己的生命，让直系的亲属能够勇敢的生活。”

身为法医，必须有强大的心理去面对这个职业。洪德国说，他至今难忘自己做过的一次幼儿尸检。那是一个“五一”假期，来自淄博的一家四口开车前往济南旅游。因为对路况不熟，年轻的父亲发现错过匝道口后，竟然在高速上倒车逆行，导致与后方驶来的一辆大货车惨烈相撞。小轿车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被撞飞坠落至高速桥下，车上年轻的妈妈与抱在怀中的小女儿当场死亡，父亲与大女儿严重受伤。“拉开存尸柜的那一瞬间，映入我眼帘是一个刚满周岁的幼儿，静静地躺在母亲的身旁，这对母女生命的最后一刻就这样被定格。那一刻我的心，就像大冬天被人撬开嘴巴塞进一大块冰坨，寒意像箭一样插进心里。”

工作中理性冷静的洪德国，生活中是一个非常温暖的人。平日里，他喜欢跑步、看书、练书法，和同事相处也幽默风趣。他说，法医这个职业让他学会敬畏生命，“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平平安安的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

山东商报·速豹新闻记者 张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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