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土系列之六来喜(饥土系列之六来喜)

“来喜,才五十来岁,这年富力强的,怎么说没就没了?!”村里人议论纷纷。

说到来喜,我印象颇深的是来喜头一次回“娘家”的时候。他带回一个六岁的女童和一个四岁的男童,和乡亲们热情地打招呼,大家都夸来喜:白了胖了。个别好事者,拿他寻开心道:“来喜,你积了八辈子的德啦,上人家门才仨月,回来娃就这么大了!”来喜嘿嘿地傻笑着,赶快掏出一根烟,封了那人的嘴。

饥土系列之六来喜(饥土系列之六来喜)(1)

来喜家算是村里的破落户。他们兄弟三个,从小没了爹,靠羸弱的母亲拉扯。大哥进福,给山里一家做了上门女婿;三弟阿庆,算是三兄弟中,一窝矮瓜堆里,唯一拔了梢的,高大帅气,但常年游手好闲;而来喜虽生得矮矬,但是比较吃苦耐劳。眼看要四十了,经人介绍,入赘到十里外,紧临集镇的一个村子的寡妇家里。

我第二次见到来喜,大概是三年后。一个腊月中,来喜明显胖多了。他被邀请到村子里杀猪。这是他从老丈人那里继承来的手艺。其老丈人曾是方圆十里有名的屠夫,临终前,把这套杀猪的技艺传给了他。

别看来喜个子不高,但是手脚麻利,这次回来帮乡亲们杀猪,他可开心了。杀猪场上,他像一个神气十足的将军,指挥几个壮丁,用大铁钩先钩住猪嘴,拽猪耳朵的,绑猪腿的,抓猪尾巴的,不一会,一头肥猪就被大伙按翻在案板上。这时候,该来喜大显身手了。他抽出足一尺开外的尖刀,机敏地往猪颈下一捅,我们这群围观的人,都吓得捂住了眼睛(此处省略55字)。

猪终于安静了下来。来喜随手用刀子,在猪的一只后腿上,划出一个口子,然后定定神,紧紧裤带,憋足了劲,涨红着脸,用嘴对着那口子处吹气。只见他鼻孔张得大大的,气流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嘴里,然后再通过嘴巴,吹进猪的皮肉之内。不一会儿,那只猪就胀得像巨型大鼓似的。

大铁锅的水已经烧得冒热泡,烫洗、刮猪毛……。来喜动作麻溜利索,时不时的得到在场乡亲们,啧啧的赞叹。

饥土系列之六来喜(饥土系列之六来喜)(2)

村里人,有时会去十里外,来喜在的集市上赶集,也经常会遇到来喜。他的肉摊前,人气总是很旺。每每只要是乡亲们从他那里买肉,临走,他都会从旁边零碎的肉块堆里,挑一块给乡亲们搭上。占了便宜,大伙儿都夸来喜厚道实在,入赘而不忘本。

最后一次见来喜,我也没了印象。据本村曾嫁到来喜入赘的村子的老姑娘说,来喜死得可怜极了。

来喜的婆娘,个子比来喜高一头,白净,平日就喜欢打扮。自从其父母陆续离世后,一双儿女也去了县城中学宿读。没了孩子的拖累和老人的约束。那婆娘感觉日子宽松多了。她渐渐就觉得来喜,只会卖猪肉,毫无情趣,而且身上总是夹杂着一股猪骚味,到最后,晚上睡觉都不愿意让来喜碰了。她觉得来喜配不上她。平日,只要心情不好,就给来喜脸色看。

这天,还没日薄西山,来喜就早早地卖完肉。他一路上拉着木架板车,哼着秦腔小调。当经过他家的地头时,来喜有点内急。他像往常一样,总习惯在地头的那座废弃的砖窑背后,比较隐秘的地方去解手。

来喜刚走了几步,忽然耳畔隐隐传来,男女爽朗的笑谈声。那声音似乎有点陌生,但又似乎那么耳熟。他也是好奇,刚要靠近看个究竟。突然,一条黑狗扑出来。来喜吃了一吓,尿意顿无。这只凶恶的黑狗,见侵犯者逃开,也停止追逐,只是抖动着浑身沾满的麦秸节。来喜认得,这是村里光棍二驴家的狗。

来喜赶忙拉着车,往回赶,他知道这个二驴可不是善茬,如果破坏了他的好事,二驴报复起来,够他吃一壶。两步并做一步,当来喜赶到自家门口时,见院门半掩,推开进入,只见三间瓦房的屋子,黑着灯,再入房门,冰锅冷灶。他细细打量,灶火里的大柴笼不见了,莫不是媳妇去方才的窑里装麦秸杆去了。那个废窑,正好在他家地头旁,他们顺便就把废物利用,拿来堆放自家的麦秸杆。

想起刚来窑里的事情,……来喜越来越觉得蹊跷。忽然,大木门吱呀一声,来喜的婆娘,她挎着一担笼麦秸草,看见来喜,就破口骂道:“你个没眼色的,立桩子还咋,不来帮忙,累得我腰都快断了?”来喜猛然一慌神,快步上来迎接。只见他的婆娘,头发蓬松散乱,发隙间,夹杂着好些零星的麦秸节。平日里,腰间系的那条红裤带,一头吊搭在三齐四不整的衣襟外。她看到来喜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似乎有点慌神,猛地把柴笼往来喜怀里一推,快速提了提,松垮垮的灯笼裤,溜进茅房里去了。

饥土系列之六来喜(饥土系列之六来喜)(3)

晚上,来喜翻来翻去的睡不着,白日里,窑洞的画面反复的浮现在脑海:从男女笑声,婆娘的衣妆不整的慌张神情,凶恶的黑狗,浮想到二驴,对,平日里,二驴走哪儿,那讨厌的黑狗就跟哪儿,他脑海里闪现出二驴的狞笑。

来喜的脑子开始嗡嗡地作响,他不敢再往深里想。此刻,黑夜比二驴的黑狗还要凶,它似乎一块一块地吞噬着自己,就像他将案板上的肥猪,分解成一块一块地,最后又被食客,一口一口地吞食个干净。

他觉得自己如一个可怜虫,甚至比待宰的猪还可怜。亲爹妈不在了,唯一的善良的岳父也不能为他撑腰了,把婆娘的俩娃拉扯大了,婆娘用不上他了,嫌弃他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窝囊而荒唐,他从不信邪的人,却害怕起了因果:我这大半生,杀猪无数,难道老天这是惩罚我,给我罪受吗?

他忽然比年轻时,更渴望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可是那会儿,婆娘已结扎,亲生已是非分之想,但至少,年轻那会儿,婆娘还没有嫌弃他,他为了婆娘,他甘愿自我牺牲,他觉得生活有希望,有奔头。可如今呢?!他想起自己的亲兄弟,但是他们呢,他们混得比他更惨,苦水更多。

他像案板上待宰的猪,甚至他还不如猪,因为他不能嚎啕地挣扎和发泄,唯独默默地,在黑夜里流泪。

饥土系列之六来喜(饥土系列之六来喜)(4)

婆娘的呼噜声响起,那声音甚至传到他的房间里。他抹黑起床,挪步靠近她的卧室,门留着一条宽宽的缝。床上的月光像银色的刀影,她的脸白净得如刮过毛的猪皮,似乎睡得比以往异常的香酣,甚至还有断断续续的梦呓,一会儿嘻笑,一会在喘着……

他脑海里闪电般的一个念头,有一种力量,一步步地驱使他,走向堂屋的门背后,他随手摸到了杀猪的那套工具箱,他蹑手蹑脚的,掀开箱盖,熟练的摸到一个圆润的木手柄,然后轻轻抽离,那个一尺多长的沉甸甸的家伙,和其他金属工具,在他抽出时,摩擦出渗人的刺刺啦啦的声音。

他紧握着这个曾让他引以为荣的家伙,就像武士一样紧握着自己的兵器。他再次返回她的床边,借着银色的月光,他找到她的脸,目光犀利地扫过她的脖颈,哪里是动脉,哪里通往心脏……他直直地看着她,就像看一头被摁在案板上的猪,他想象着自己如斗士一样,去闪电一击。“记住,看准动脉,要稳!准!狠!”一个声音忽然从耳畔传来,他打了个冷颤,这声音是那么的耳熟,他的眼前似乎闪出一道白光,从白光里,似乎是他的憨厚的岳父出现在光里,他想起自己凭生,第一次手持刀,面对肥猪的胆怯。岳父的教导和鼓励。他猛然惊醒,岳父的影子不见了,他的老婆只是翻了翻身,又呼呼地睡进梦乡……

来喜有点沮丧,默默收回了刀具,回到自己的卧室。他整整齐齐地穿好了衣服,轻轻地推开门,消融在月光惨淡的黑夜里……

饥土系列之六来喜(饥土系列之六来喜)(5)

第二日,村口的窑洞附近,在那棵足足两人合抱的,苍老的柿子树,其中一条如胳膊粗的,虬枝横斜的树杆下,有一个人,被毛衣套了脸,就像荡秋千一样,悬在半空,一动也不动……

接下来,就回到故事开始的那段场景了。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醒来,冬去春来,煦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包括那废弃的土窑洞,老柿子树吐着可爱的新绿。二驴悠哉地半躺在来喜婆娘的土炕上。来喜老婆端来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碟蒜苗炒腊肉,那还是来喜去年腊月熏制的腊肉,旁边蹲着半瓶高粱酒。来喜老婆爬上炕,骑坐在二驴的大腿上,他们就像初恋的情侣一样,幸福的黏在一起。

二驴的大黑狗,懒洋洋的窝在地上,无聊的啃着一块,早已没了肉的猪棒骨。它一会儿急的嗷嗷叫,一会儿又用两个前爪拨弄着。玩累了,这只大黑狗,索性仰躺着,露出两排整齐nai子……

是呀,春天到了,万物复苏 ,又到了动物们交欢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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