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啼叫的动物是什么(月落乌啼霜满天)

一、问题的缘起

张继的《枫桥夜泊》由于其独特的文学价值而被广泛传诵,诗中“月落乌啼霜满天”之“乌”一般被解释为“乌鸦”。徐有富先生在《重读<枫桥夜泊>》(《诗学问津录》,中华书局2013年版)一文中提出了新的解释,他认为“乌”乃是“乌臼鸟”,其特征是黎明啼叫。

此外,本文还需要特别提一下的是首句“月落乌啼霜满天”中的“乌”字,有的解释成乌鸦,有的笼统地称为“乌鹊”,有的认为无需解释而未作解释。其实这首诗中的“乌”指乌臼鸟,其特点是黎明即啼,如南朝乐府民歌《读曲歌》说:“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将乌臼鸟与报晓的公鸡相提并论,就反映了乌臼鸟黎明即啼的特点。弄清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知道第一句诗描写的是清晨时的景象:乌臼鸟叫了,月亮下山了,天亮了,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霜。同时告诉我们诗人五更天仍然处于失眠状态,所以乌臼鸟一叫他就听到了。后三句采用倒叙方法,写诗人整个夜晚都处于失眠状态。第二句写夜泊枫桥或者说晚泊枫桥的目的是为了睡觉,但是由于愁没有睡着,所以看到了“江枫”与“渔火”等令人分外忧愁的自然景色。“江枫”如前所说,是令人悲伤的意象,而“渔火”一方面反衬了夜色之深沉与黑暗,一方面也会使诗人想到捕鱼人一家在船上团聚,而自己却孤身一人在船上漂泊。三、四两句写诗人一直到半夜三更都没有睡着,以至于能清晰地听到夜半钟声,而夜半钟声也反衬了夜半的宁静。——徐有富:《重读枫桥夜泊》

徐先生的基本论点是“乌是乌臼鸟—乌臼鸟是黎明鸣叫——故而后三句诗为倒叙”。

宁源声先生在《中华读书报》2019年5月8日005版《瞭望》发表《“月落乌啼霜满天”的“乌”是什么鸟?》一文,列举出所有释“乌”为“乌鸦”的今人著作,得出结论,“乌”就是“乌鸦”,而非“乌臼鸟”。笔者以为,宁源声先生的文章(下称“宁文”)论述欠妥。一般而言,我们需要找到充分的证据作为论据,进而论证论点。徐有富先生提出了新的“假说”,宁先生既然认为这种假说不妥,那就应当爬梳史料,拿出证据。宁文中列举了二十余位认为“乌”乃“乌鸦”的研究者的论著,就直接得出“乌”就是“乌鸦”的结论。因为别人(还大多是现当代研究者)说是“乌鸦”,因为说“乌鸦”的人多,所以“乌”就是“乌鸦”?宁文不是从“论据到论点”,而是从“论点到论点”,这种论述方式实在欠妥。或许宁先生认为释读“乌”为“乌鸦”,是不言而喻的,但写文章应当有基本逻辑。宁文像是只综不述,非论证充分的“驳论文”。

二、徐文的合理之处

在古籍中,“乌臼”有两种含义,一是动物也即徐有富先生所说的“乌臼鸟”。二是植物“乌臼木”,《本草纲目》卷三十五下《乌臼木》,称“乌臼鸟喜食其子故以名之”。可见两者有一定的关联。那么“乌臼鸟”究竟是何物?《本草纲目》卷四十九《禽之三·伯劳·附录鷑鸠》对“乌臼”的俗名、习性有所提及——

时珍曰:鷑鸠,《尔雅》名鵧鷑,音批及,又曰鵖鴔,音匹汲,戴胜也。一曰鹎鵊,讹作批鵊鸟,罗愿曰:即祝鸠也。江东谓之乌臼,音匊,又曰鸦䳎,小于乌能逐乌,三月即鸣,今俗谓之驾犁。农人以为候,五更辄鸣,曰架架格格,至曙乃止。故滇人呼为榨油郎,亦曰铁鹦鹉,能啄鹰鹘、乌鹊,乃隼属也。南人呼为凤凰皂隶,汴人呼为夏鸡,古有催明之鸟,名唤起者,盖即此也。其乌大如燕,黒色长尾有岐,头上戴胜,所巢之处其类不得再巢,必相斗不已。杨氏指此为伯劳,乃谓批鵊为䳾鷄,俱误矣。

按李时珍所说,“乌臼”乃是江东对“鷑鳩”的俗称,它还有许多别名,其特性是“五更辄鸣”“至曙乃止”。徐有富先生引用的《读曲歌》中的“乌臼”和李时珍所谓“乌臼”是同一种生物,徐有富先生解“乌”为“乌臼”,笔者认为并非没有道理。

首先今江苏地区在古代确实是“乌臼”栖息地之一。前述李时珍即说“乌臼”乃是江东(江浙一带)对“鷑鳩”的俗称。另外按李时珍所说,乌臼木得名于“乌臼”喜食其子,有乌臼木分布的地方那可能就会有乌臼鸟。在唐诗、宋诗之中,“乌臼”和乌臼木确实曾出现在江苏地区。《温庭筠诗集》(四部丛刊景清述古堂钞本)卷二《西州词》有“门前乌臼树,惨淡天将曙”一句,西州应当在今江苏扬州。唐人张祜《张承吉文集》卷七《杂题·所居即事六首其二》有“杜鹃花落杜鹃叫,乌臼叶生乌臼啼”,文中他自称在“丹阳闲居”,唐代丹阳郡也位于扬州附近。可见张继至姑苏城外很有可能遇见“乌臼”鸟。

其次,历代诗词中“乌臼夜啼”的意象多有出现。如徐有富先生所引《读曲歌》“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在《全唐诗》卷四十七《乌夜啼八曲》中也有“可怜乌臼鸟,强言知天曙”。宋人张耒的《张右史文集》卷十七有“乌臼强知晓,譊譊鸣暗天”的诗句。因此唐人张继有可能会提及乌臼在黎明鸣叫。

天亮啼叫的动物是什么(月落乌啼霜满天)(1)

(宋)张耒:《张右史文集》卷17《古诗·乌臼》,8页,四部丛刊景旧抄本

三、笔者的看法

笔者虽然赞同徐有富先生的基本认识(即“乌”为“乌臼鸟”),但其过于追求新颖的论述仍然不够严谨。因为乌臼鸟并非只在清晨鸣叫,徐文在此基础上推出的“倒叙”说就站不住脚了。

唐人《张承吉文集》卷二《杂诗·江西道中作三首其三》:“落日啼乌臼,空林露寄生”,这里面的“乌臼”显然不是出现在黎明。

又《沧浪诗集》卷一《闺怨》有“错嫌乌臼鸟,半夜隔牖(一作窗)鸣”,这里的“乌臼”是在半夜鸣叫。

乐府诗《读曲歌》中也有“乌臼鸟三更叫天明”之说,三更就是半夜子时。这就和张继的“夜半”可相参证。

由上可见,“乌臼”更为常见的是在半夜鸣叫。那么张继的诗,记述的时间就是半夜,这也和后文“夜半钟声到客船”相契合。整个诗歌的时间是很确定的,并非倒叙。

最后,笔者认为争论“乌”是“乌鸦”或是“乌臼”其实并无太大意义。因为二者外形极其相似,并不影响对诗歌的理解。西南大学文献所李海霞在《古籍鸟兽名称所指考16条》中考证“乌臼是黑卷尾、发冠卷尾,又名鸦舅、铁燕子、黎鸡”,也就是说乌臼鸟在现代生物学分类中属于雀形目卷尾科,而乌鸦则属于雀形目鸦科。二者同属于雀形目,外形极为相似。别说古人认不清了,现代人都搞不清楚,古今的注释中都是将“乌臼”等同于“寒鸦”。

《古汉语实用词典》亦称“鸦舅(李时珍所谓乌臼别名),乌鸦的一种”。

《汉语方言大辞典》第一卷称“乌臼,鹎鸟”,第五卷进一步解释“鹎鸟,鸟名,即寒鸦”。

总之,“月落乌啼霜满天”中的“乌”,精准来说应当是“乌臼鸟”,徐有富先生的考证是正确的,但将之释读为“乌鸦”也无伤大雅。不过笔者并不赞同徐文“乌是乌臼鸟—乌臼鸟是黎明鸣叫——故而后三句诗为倒叙”的论述,笔者的观点为“乌是乌臼鸟—乌臼鸟是半夜鸣叫——全诗的时间是确定的”。

天亮啼叫的动物是什么(月落乌啼霜满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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