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劲旅之魏武(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公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

建安五年(200)官渡之战,曹公兵弱敌强,以寡击众,大败袁绍。战后搜到一大批兖、豫士人与袁绍的交通信件。曹公尽数焚烧,以安人心。这是三国爱好者耳熟能详的故事。

读者常常赞叹曹公胸襟豁达、舍小搏大,焚书收买众心。却往往忽略,曹公焚书背后,暗藏的情由始末。

曹公焚书,实出不得已。

因势微力弱时,不敢放纵恣睢;强弱易势后,则大举反攻倒算。

一言蔽之:

身无长物,雄心自靡;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昔日,尉缭子有言:

“秦王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赵政为人,忌刻寡恩、野心勃勃。身处逆境时,能够虚怀若谷、折节下士;一旦得志,便张牙舞爪、凶形毕露。

赵政如此,曹操亦如是。

  • 魏武是个百年难遇的英主。其雄才大略,堪称一世雄桀。

魏武扫平塞北、经略中原、南下江汉、凿通西陲。为汉末丧乱之后的再度统一,打下了坚实基础。

  • 魏武也是个千年罕见的魔王。其屠城暴行,即使同时代史家也难以讳言。

徐州屠琅琊、民无谯类,河水断流。陇西屠枹罕、宋建三十年经营化作尘泥。散关屠氐王窦茂万余,白骨盈野;河朔屠袁绍降卒七万,厉鬼横行。

曹魏内部,甚至形成以滥屠为能,虚报成癖的丑陋传统。

破贼文书,旧以一为十,及(国)渊上首级,如其实数。--《魏书十一》

魏武滥杀如此,岂有半分公德义理之心?

曹公基业以权谋霸术而成,既行霸道,与之相伴者,必是累累白骨、滚滚头颅。

曹公非善类,却焚书以安众心。这与其真实面貌严重相悖。

如此行事,恰恰源自“居约易出人下”。

兵弱敌强时,曹操往往表现出谦虚豁达的一面;强弱易主后,曹操则凶形毕露,滥施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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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者不诛

曹操势单力孤时,不仅谦恭下士,连叛将也不加处置;还要提携重用、甚至给叛将加官进爵。

兖州魏种,为当地豪族。曹操入兖州(192)后,为笼络地方强宗,举魏种为孝廉。

注:孝廉,即“孝子”与“廉吏”。郡国按每二十万人举一人。东汉末期,“孝廉”沦为世家大族操纵地方选举的工具。

凡郡国,岁尽遣吏上计,并举孝廉,郡口二十万举一人。--《续百官志》

兖州之乱(194)时,曹操坚信魏种不会弃他而去。不料魏种却投降吕布,抽肿了曹公的脸。

曹公大怒:

“魏种要是被我抓住,就死定了!跑吧,跑吧,跑到天涯海角吧(北投匈奴、南投百越)!否则等待你的只有一死!”

初,(曹)公举种孝廉。兖州叛,公曰:“唯魏种且不弃孤也。”

及闻种走,公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武帝纪》

战国劲旅之魏武(身怀利器杀心自起)(1)

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

结果呢?

(曹公)既下射犬,生禽(魏)种,公曰:“唯其才也!”释其缚而用之。

以魏种为河内太守,属以河北事。--《武帝纪》

魏种必死之人,曹操却食言而肥,不仅不处置这个叛将,还任用魏种为河内太守,属以黄河以北之事。

注:河内,拱卫京都洛阳的“三河”之一,属司隶校尉部。建安四年曹公破眭固,进屯河内。三河:即河东、河内、河南。

魏种自兖州之乱(194)叛变,至河内被擒(199)已逾五年。曹操释而不杀,却委以重任,为何?

因为此时(199)恰好是官渡之战(200)前夕。

曹操不敢激怒世家大族和地方强宗,担心他们叛应袁绍。所以魏种这个反骨仔,虽然恶臭,也只好捏着鼻子继续重用,以收买人心。

与魏种类似者,还有东平大姓毕,青徐豪霸徐翕、毛晖等。

此类叛将,或为地方强宗(毕谌),或有外家撑腰(臧霸),曹操皆不敢杀。不仅不杀,还要继续重用。

(毕谌)亡归(吕布)。及布破,谌生得,众为谌惧。

(曹)公曰:“夫人孝於其亲者,岂不亦忠於君乎!吾所求也。”以为鲁相。--《武帝纪》

毕谌为东平国(兖州)强宗,故叛降吕布之事,竟一笔带过;没受任何处分,还做了鲁国国相。

兖州乱,(徐)翕、(毛)晖皆叛。后兖州定,翕、晖亡命投(臧)霸。

太祖语刘备,令语霸送二人首。霸不从命。太祖叹息,乃皆以翕、晖为郡守。--《魏书十八》

徐翕、毛晖,有“青徐黑道”臧霸罩着,曹操就不得不继续用之为郡守。

非出本心,实不得已。

曹公势强之后,一改旧习,对叛乱者可谓心狠手辣。

  • 刘备叛逃徐州,阖门惨死。

先主临豫州,住小沛,数丧嫡室。--《蜀书四》

  • 昌霸作乱东海,枭首示众。

昌豨复叛,遣禁征之。禁自临与豨决,陨涕而斩之。--《魏书十八》

注:昌豨即昌霸,豨应为贬义代称。

  • 伏完暗通献帝,夷灭三族。

(曹公)遂将(伏)后下暴室,以幽崩。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后在位二十年,兄弟及宗族死者百余人,母盈等十九人徙涿郡。--《后汉书 卷十-下》

可见曹公“善待叛将”,是有条件的:

客居兖州、根基未牢时,不得不摆出一副宽大为怀的嘴脸。

兵强马壮、扫灭群雄后,尽诛叛臣,杀鸡儆猴,彰显天威。

名士不诛

曹操地位微贱时,不仅从善如流,对豪门望族更是尊奉有加;甚至敢驳袁绍面子、保护地方豪门。

弘农杨彪、鲁国孔融,皆汉末清流,出豪门望族。在士人中威望极高,名震天下。

袁绍与杨彪、孔融不睦,点名让曹操替自己杀了他俩。

曹操当时寄人篱下,兵马钱粮皆仰仗袁氏。

曹操畏惧袁绍,更畏惧士族清议。不敢冒天下大不韪、擅杀名士,以失人望。

故杨彪、孔融暂免大祸。

袁绍宿与故太尉杨彪、大长秋梁绍、少府孔融有隙,欲使(曹)公以他过诛之。公不从。--《魏书》王沈版

曹操真的不敢杀这些名士么?

笑话。

建安十三年(208),曹操统一河北,势力猖獗;同年发动赤壁之战。孔融被以“昏乱悖逆”之罪处决。

“打黑枪”的笔杆子郗虑,则被公认为曹操的狗腿子。

曹操以(孔)融名重天下,外相宽恕,而潜忌正议,虑鲠大业。

山阳郗虑,承望风旨,以微法奏免融官,因显明仇怨。操故书激厉融。--《后汉书 孔融传》

战国劲旅之魏武(身怀利器杀心自起)(2)

(孔)融名重天下,(操)外相宽恕,而潜忌正议

杨彪就更不用说了。

曹操得势前,杨彪做太尉(三公);曹操得势后,杨彪长期窝在“光禄大夫”闲职上混吃等死。年迈时还被曹操找借口杀掉爱子杨修。白发送黑发。

曹操看杨彪不听话,将其送入黑牢,授意酷吏满宠,将杨彪打个半死。

弘农杨氏声名扫地。

颍川荀氏,鲁国孔氏闻讯,皆兔死狐悲。

故太尉杨彪收付县狱,尚书令荀彧、少府孔融等并属宠:“但当受辞,勿加考掠。”

(满)宠一无所报,考讯如法。彧、融闻考掠彪,皆怒。--《魏书二十六》

可见曹公“宽仁名流”,也是有条件的:

名望微贱、势单力薄时,不得不假意尊奉名士。

羽翼丰满,爪牙锋利时,名流就是个尿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照死了折腾。

这是纯正的“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曹公行事、比秦始皇还秦始皇。

人质不收

吾降张绣等,失不便取其质,以至於此。

建安二年(197),张绣降曹而复叛。曹公长子曹昂、侄子安民、大将典韦一并战死。

曹公悲伤地说:

“宛城败于张绣,是因我没从张绣那里要人质。张绣没有后顾之忧,才胆敢叛变,我真是失策!”

军败,为流矢所中,长子昂、弟子安民遇害。公谓诸将曰:“吾降张绣等,失不便取其质,以至於此。吾知所以败。--《武帝纪》

接收降卒,先取人质。这几乎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曹操在宛城却不取张绣的人质。为何?

曹操贪图女色、忘了问张绣索要人质?

非也。

曹操根本不敢向张绣索要人质。

彼时(197)吕布尚强、刘备与之相合;袁术同年在淮南僭逆称帝;袁绍恶斗公孙于塞北、孙策攻屠州郡于江东。刘璋坐守川蜀,观时待变;刘表跨蹈汉南,为张绣呼应。

曹操不过是众多军阀中的一人,平平无奇。

曹公初入南阳,根本不敢立刻向张绣索要人质。不仅不敢要人质,自己还得装孙子,给张绣加官进爵,安抚其心。

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战国劲旅之魏武(身怀利器杀心自起)(3)

太祖纳济妻,(张)绣恨之。

彼时曹操势弱,不敢索要人质。

俟后曹操势强,又当如何?

曹操势强时,各地藩镇人质如流水般、被送往邺郡。

官渡之战后(200-205),山阳李典、泰山臧霸、黑山张燕、扶风马腾,把家族整族整族送往邺郡,以讨曹操欢心。

  • 山阳李典,“自愿”将居于乘氏的家族三千余口、迁往邺郡。乘氏李氏,是地方强宗,甚至吕布都曾败于李氏之手,险些丧命。

(李)典宗族部曲三千馀家,居乘氏,自请愿徙诣魏郡。--《魏书十八》

  • 黑山张燕亦然。

太祖将定冀州。(张)燕遣使求佐王师,拜平北将军;率众诣邺。--《魏书八》

黑山兵人众百万,自灵帝朝便横行太行山,属于巨型流寇军团。

“率众”一词,清晰点出了张燕宗族部曲下落。

  • 泰山臧霸亦如此。

太祖破袁谭於南皮,(臧)霸等会贺。霸因求遣子弟及诸将父兄家属诣邺。--《魏书十八》

  • 最有趣的是扶风马氏。宗族二百余口自愿入质邺城。

(马)腾自见年老,遂入宿卫。又拜(马)超弟休奉车都尉,休弟铁骑都尉,徙其家属皆诣邺,惟超独留。--《典略》

后马超反叛,马腾全族被屠灭。导致马超过年时,发现家族剩余成员,仅余二人。

(马超)临没上疏曰:“臣门宗二百馀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讬陛下,馀无复言。”--《蜀书六》

正旦,(董)种上寿马于超。超捶胸吐血曰:“阖门百口,一旦同命,今二人相贺邪?”--《典略》

此时的曹操,不仅敢要人质,还敢杀人质。

扶风马氏阖门二百口,一朝诛尽,如屠犬羊猪狗。

可见曹公“不收人质”,也是有条件的:

兵微将寡、朝不保夕时,不得不摆出一副宽仁大度、信任降将的态度。

击灭袁绍、独霸中原后,什么地方强宗、豪门大族,统统把家属给我送到邺郡!

宛城纳降张绣、而不取人质之故事,再不见于史册了。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回到开篇,官渡之战后曹操当众焚书,以安众心。非为豁达大度,实为形势所迫。

曹公行事,一贯如此。势微力弱时,不敢放纵恣睢;强弱易势后,则大举反攻倒算。

所谓“焚书”,也并非真的焚书。

焚书之前,曹操其实都偷看过了。阵营中谁是忠臣、谁是乱党、谁是骑墙派,一清二楚。

太祖北拒袁绍,时远近莫不私遗笺记,通意于绍者。太祖使人搜阅绍记室,惟不见李通书疏。--《魏略》

身处逆境,也不掩奸雄本色。先阅后焚,精明之至。

曹公居约人下时:

“人质不收”、“名士不诛”、“叛臣不杀”。

强弱易主后,则改弦易辙:

“阖门赴邺”、“鞭挞名流”、“尽诛叛将”。

前后相异,何止千里!

尉缭子所言“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用在魏武身上,毫不违和。

曹公无恩义之心、却也非天生酷暴。其兵锋所指、群雄束手;霸道所及,苍生殄灭。非出本志,形式所然耳。

魏武纵横天下三十载。其言其行,可一言蔽之:

身无长物,雄心自靡;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我是胖咪,头条号历史原创作者。漫谈历史趣闻,专注三国史。从史海沉钩中的蛛丝马迹、吉光片羽,来剖析展开背后隐藏的深意。感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加关注,我会定期更新原创三国类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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