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宿舍的单身贵族是谁（我们宿舍的老二）

今天是我们宿舍老二去世五周年的日子。

2016年10月13日，老二走了。在第五十个年头，急匆匆走完了他的一生，这跟他的性格完全不相吻合。

那年国庆节假期里，我们就得到了他病重的消息。本来准备宿舍六个人凑齐了，找个周末一起去看他的。不想10月13日就得到噩耗，老二走了。走得如此仓促，让我们措手不及。

毕业二十六年了，我没有给老二打过电话，老二也没给我打过电话。有时候想起他，觉得是不是该给他打个电话，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打。我是一个无趣的人，找不着话题，不知道说什么，尤其是面前没有那个人的时候。我想老二也是一样。

时空转换到三十年前的304宿舍。门无声地开了，老二悄悄推门进来。他眼睛里飘过一丝游移，找准了自己床的位置，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脚拖着地，走到他的床前，爬上床，轻轻拉起帘子，无声无息，宿舍里人都意识不到他已经回来了。

老六回来了，招呼一声“打够级”，老二才会刷啦拉开帘子，从床上跳下来，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边，等待开牌。这是他唯一让人感觉有些兴奋的举动。

坐在牌桌旁边的老二也是不苟言笑，即使偶尔露笑容，面部肌肉的弹速也很快，那笑容不易察觉，就收回去了。

老二自认牌技超凡，打出来的每一张牌都是对的，与老七等巧舌如簧之徒发生争执时，却窘于不善言辞，往往落得个理屈词穷，仅剩眼睛里喷着怒火。到最后干脆不争了，听凭老七纵横捭阖，评点每个人的优劣得失。

老二说话的时候不会直视对方，总游游移移的，胶南口音很重，“ong”“eng”不分，为此闹出一些故事。我们两人的饭盆很像，大小颜色都一样，只是我的盆底里有“月月红”三个字，而他的没有。一天，老二像忽然发现了什么秘密，说：“老五，你的盆是叶叶横。”我说：“什么叶叶横？”老二指着盆底说：“你的有字，叶叶横。”琢磨了半天，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老二把月的音发成ye，把红的音发成heng，全宿舍的人都哄堂大笑，不断重复他的“叶叶横”。老二自此更加沉默寡言了，简直就是惜字如金。一个中学同学来找他，拉开半道门缝，探进半个脑袋，轻轻叫道：“瑞茂……”一口地道的胶南话，听上去像是在喊“睡帽”。老二从床帘里探出脑袋，眼睛里充满探询，却不跟他的同学打招呼，因为他的同学叫“洪宗”。

就老二这么一个不苟言笑、不善言辞、蔫不拉叽的人，竟然是我们宿舍第一个谈恋爱的。刚开始的时候，老二死不承认，就是中学同学吗，来找我玩的。可是这个女同学总是大老远从聊城跑济南来找他玩，他也经常跑聊城去找人家玩。而且玩着玩着，都玩到床上去了。一个宿舍住七个人，私人空间实在有限，也就床上，拉起帘子，自成一统吧。我们六个都很好奇，这么长时间挤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两个人能干什么呢？偶尔有一次，耳朵好使的老六听见里面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正在想象这是什么动作发出的声音的时候，又闻见一股蒜味传来。好生奇怪啊！一会儿，老二的床帘拉开了，老二和他的“女同学”从床上滑下来，每人手里都攥着半根蒜苔。

直到那时，老二还不肯说她是女朋友。老二说话算话，以前说不是，现在也不会变。宿舍卧谈会，老二会直呼她的名字，而不会用“我女朋友”如何如何。到后来，我们全宿舍都直接用名字来称呼他女朋友。

毕业时，老二“夫妻双双把家还”，回到了老家的中学，当起了语文老师。两年后，我曾经跑到他所在的泊里镇去玩。其时，老二夫妇的女儿已经一岁多了，两眉之间有一块红色的印记，很像观音童子。我在老二家住了一夜，期间，老二都直呼其夫人的名字，我也直呼其名字，而不叫嫂子，习惯了。

回到家乡，老二那一口方言就成了当地普通话，舌头应该是游刃有余了。他的课却提不起学生的兴趣。他讲课总是一个节奏，半闭着眼睛，沉浸在自我感觉里，之乎者也，自得其乐，学生们叫他“老夫子”。

但老二班里学生的语文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他也从镇里的中学跳到了区里的中学，年年教文科实验班，年年高考成绩都让人咋舌称道。这让我想起我高一时的语文老师，其神态、语调与老二毫无二致，讲起课来让人昏昏欲睡，完全跟“名师”的名头对不上号。后来我学了文科，离开了这个无论如何也让我提不起兴趣的语文老师。然而，两年之后的高考，他教的理科班平均成绩竟然高我们文科班十分。就如同我不明白为何他上课如此不堪，高考成绩却如此“神奇”一样，我也很难理解老二所取得的成绩。

2005年夏，毕业十五周年聚会，大多数同学已经“发福”，挺胸鼓肚的，而几个在中学教书的同学却是干瘦干廋的，其中就包括老二。他和每一位老同学寒暄，眼神游游移移的，长时间微笑，脸上的肌肉因干瘦而越发僵硬。我突然间有点明白，教学，更多的是用心，而不是用嘴。大概这就是老二能教出好成绩的秘密吧。

看着老二干吧吧的样子，老大问老二是不是在家受虐待？老二不出声地笑，眼睛里透出些许狡黠，“又想引诱我说话，笑话我不是？打死我也不说！”

老二曾经很自豪地跟我说，他的身体很好，虽然不锻炼，却从来不生病，连感冒也很少有。但老二烟瘾很大，一节课的功夫都忍不住。后来又听说他又有了酒瘾，一天不喝都不行。烟酒摧毁了他的健康，导致身体抵抗力下降，给了癌细胞趁虚而入的机会。

其实，老二模样长得不赖。这一点是我在10月16日参加他追悼会时意识到的，那天上午，我第一次长时间端详他的脸，回来之后又翻出他的照片看，他的脸上有一颗不大的痣，五官很周正，可以说得上清秀，这是长久以来被我们大家所忽略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