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诗集三十二首 诗存晴朗李寒诗选

她就在你的面前。她就是一本书，打开她

形同一场艳遇，她满足了你

庸常生活之外的全部想象。

——晴朗李寒

Ⅰ.轮回（组诗）

©晴朗李寒

| 奇迹

那生长于泥土之下，在黑暗中掘进的，

会爬出地面，破壳而去，

飞翔，并鸣叫，

这是蝉，这是奇迹。

那在花丛间穿行，在晨露中忙碌的，

会收集花粉，酿造出蜜，

飞舞，并嗡鸣，

这是蜂，这是奇迹。

那从虚无而来，在大地上奔忙着的，

建造起房屋，种出粮食，

劳作，歌唱，并重归泥土，

这是人，这是奇迹。

2020.08.02草稿

| 空

林间的早晨，我捡到一只蝉蜕，

拾起一朵被昨夜的风雨

吹落在地的蜂巢。

树冠的密叶间，哪一声

蝉鸣来自于这空空的蝉蜕？

遍地的花草里，哪一对

翅膀来自于这空空的蜂巢？

我捡到了蝉蜕，拥有了蝉鸣，

得到了空。

我拾起了蜂巢，品尝到蜂蜜，

得到了空。

蝉鸣，蜂舞，于我的手掌之上旋绕，

这须臾的空寂，

是菩提，涅槃，般若波罗蜜。

而此人，还有无边的挂碍，无名的烦恼，

沉实的皮囊用了五十年，

已然陈旧，四处漏风，

却仍舍不得丢弃。

2020.08.02草稿

| 永恒之爱

每次一个人走入林间，就仿佛

回到古老的时光，

像一个初来世间的孩子，

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一切，

在蝉唱、虫鸣、鸟语声中

重新开口学习说话，

按自己的意愿为这些事物一一命名。

阳光穿过高大的乔木透射下来，

你第一次感受到了

永恒的爱。

2020.08.04

| 林间

大雨过后，一个人散步林间，

又得以自由呼吸。

像沉潜水下太久，你

需要浮出水面，换一口气。

在嘈杂的人群，你学会了闭嘴，

在大疫之年，你重新学习呼吸，

口罩把说出的话语，

多了一层过滤。

大雨后的林间，你重新找回了

自己——一个年近五旬的男人，

胆怯，疲惫，平庸，在加速衰老。

习惯了把要说的话交付给白纸，

想到远方的朋友，

就去读一读他的书。

在林间，像浮出水面换气的鱼，

你还会沉入更深的水底。

尽管不时有蚊虫的袭扰，相对于

残酷的人类，它们的伤害，

简直不值得一提。

2020.08.08草

| 苦难

不知道连日暴雨造成多大的苦难。

新闻已死，你所见到的只是

一些旧闻的翻版。

生活依旧前行，似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就像此刻，大雨过后的林间，

你看到的是

一只蜘蛛在修补风雨撕破的罗网，

一窝蚂蚁正紧张地清理

淤积洞口的泥沙，

一只金黄的小蜻蜓

正在灌木的梢头晾晒折断的羽翼。

哦，你还想起了什么？

多年前，一场连绵的大雨后，

矮小的母亲走出漏雨的土屋，蹒跚着

从泥泞中扶起一架倾倒的扁豆……

不要和一株被反复碾压的小草提起苦难，

这是它再平常不过的生活。

2020.08.08草

| 伤害

伤害无处不在，也许是在不经意间完成。

比如，你一个人在林间漫步，沉思，

脚下“啪”地一声脆响，悚然一惊，

低头一看，一只蜗牛

已经粉身碎骨。

穿过灌木丛时，挂到身上的蛛网，

被你轻易拂去，

那可能是一只蜘蛛的生命线被扯断。

当然，你无法知道，自己沉重的脚步下，

还踩断了多少小草的脊椎，

践踏了多少蚂蚁辛苦堆积起的巢穴。

又想起，俗语说得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从你嘴里说过的那些话，

没准就在别人的心中戳一个小洞，

一生都无法修复。

轻描淡写地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就能挽回那些伤害，

就能洗脱自己的罪责？

当然，对于悄悄扑上身来，

叮咬你血肉的蚊虫，

啪地一声，让它一命归西，

这样的事例除外！

2020.08.09记

| 轮回

你用手指掰开她，

一层层。一瓣瓣，一扇扇。

橘子。蝶翅。花瓣。门扉。

一枚牡蛎，新鲜的。

一本书，迷醉的。

你深嗅她。你翻阅她。你吸吮她。

像哀痛的伤口，

你要修复它，填补她。

你用手指撩拨。你用舌尖问候。

你用双唇吹奏。你用阴茎敲击。

一件多么美妙的乐器——

你的每一次抚弄，

都得到她悦耳的回应。

那从灵魂深处，从肉体之上的

每一个小孔中发出的

韵律与吟唱。

再用点力，你就能把她

最鲜嫩的部分吮吸出来。

再用点力，你就能从这眼幽深的井中

汲取最甘醇的泉水。

再用点力，你就能把她的灵魂

从这个缝隙里吹奏出来。

你知道，再用点力，

你将吐出自己，放空自己，

尔后，缩小为一枚婴儿，一粒胚胎，

被母亲的吸盘重新收回体内，

又进入人世的

下一次轮回。

2020.08.09草稿

| 爱的复仇

她以美俘获他。“心，是孤独的猎手”，

缠绕与窒息。她以肉体

拥抱他，包裹他，淹没他，覆盖他。

她用洞穴吞噬他。

她用伤口亲吻他。

她用唇吻挑逗他。

她似咆哮之海，期待劈波斩浪的帆板。

像桀骜不驯之马，期待挑战

一位勇敢的驭手。

每个女人都是神奇的魔法师——

时而是他嘤嘤啼叫的小女儿，

时而是他不可一世的老母亲。

能让他炙热，让他坚挺，

也能让他冷却，让他疲软。

可以让他成为嘶嘶吐信的蛇，

也可以让他化作喷发岩浆的小火山。

可以是气泵与活塞，推送与抽取，

肉体的小火车，

疯狂地穿梭于天堂和地狱。

“每个女人都是令人晕眩的迷宫”

——让他进入自己，沉迷死亡。

“每一条优美的肉体都是不可探测的隧道”

——让他穿越自己，获得新生。

而她，有赴死之心，将自己投身于

一柄长矛，想被他的锋芒

刺得深一点，更深一点，

体验那一次次濒死的高潮。

在摩擦与顿挫中，让自己化身驰骋的骑手，

一路策马狂奔，

在翻卷与撞击中，让自己成为扑向礁石的浪花，

迸溅，破碎，成千片万片，

那每一片，都是可以杀死他的毒药。

2020.08.11夜

| 小林幽记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若是小林子呢？

小，自有小的妙处——

蚂蚁穿梭着修筑城堡，蜗牛

在带露的草叶上爬行，

斑衣蜡蝉突然飞起，又在不远处落下，

带着新鲜泥土的蝉蜕，悬挂于

树干。这夏日里最令我痴迷的小家伙，

从地底钻行，到羽化飞天

谁知道它经历了什么？

蟋蟀在四下里鸣唱，灰喜鹊

在高高的树梢间跳跃，喧噪，

哦，还有必不可少的麻雀，

至于其他小鸟，抱歉啊，叫不出名字，

它们的歌喉，我同样欣赏。

还有这遍地的：

血见愁，龙葵，马齿苋，旋覆，

鸭跖草，苘麻，曼陀罗，灰菜……

它们最初的命名者

肯定是位大诗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若是林子小了呢？小，也能装的下

大寂静，

多炽烈烦躁的欲念之火

进来，都会“噗”地一下

熄灭。

2020.08.20草稿

| 这是一天……

这是一天……

阳台上的花，他浇过了水，

书店门外一角的紫茉莉和牵牛

也没有被忽略。

妻子在邮局办事，需要等半天时间，

他抱着儿子站在马路边，一起看来往的车流，

辨认着，

说出那些车辆的名字。

他从菜鸟驿站取回了邮件，

还把最好的书，

卖给了最喜欢它们的人。

打好几个包裹，让快递员取走，

过不了多久，这些书就会被送到

期待的人手中。

他用收取的书款，加满了

一箱92号汽油（壳牌加油站，

会员优惠了40元钱，

为此得到妻子的夸奖，真是难得！）

从超市还买回了蔬菜，烙饼，面条，馒头，

他们一家三餐的食物。

而妻子呢？

操劳得更多，难以一一详述，

单单一个快两周岁的孩子，一天下来，

就足以让她耗尽精力。

这是一天……

这是平常的一天，和以往任何一天

没有什么两样。

愁也愁了，笑也笑了，

也恼火过，也快乐过，

这一天该做的事都做了。

现在，他们都疲惫不堪，

上帝，如果可以的话，作为嘉许

请赐给他们一个

安稳而美好的睡眠！

2020.08.22

| 遛

林间空阔处，人声渐远之地，

我悄悄放出了这头

蜷缩在囚笼里的家伙。

它有些胆怯，试探性地左顾右盼，

然后才抖擞一下羽翼，

舒展一下腰身，

甩动着皮毛和头尾。

它起初渺小似鼠，后来庞大如鲸，

孤傲地叫啸几声，

蹿上高树梢头，

翘首等待太阳跃出地平线。

它有时追逐几只蜂蝶，在草地上

撒欢打滚儿。

忽而又静伏在地，竖起耳朵，

警觉地注视着远方。

它沉迷于一只蜗牛的爬行，

也留恋一枚蝉蜕。它可以

在一根蛛网上弹跳，也能在密叶间飞。

在人群喧沸处，我将它囚禁。

只在清晨的林间，我从肉体的樊笼里

把它放出，

让它获得片刻的自由。

你看它——

时而狂暴如狮，时而温顺如兔，

时而狞厉如鬼，时而禅静如佛。

只有我，能够听到它，

看到它。

“李大爷，又早起遛弯儿呐？”

身后一声招呼，吓得它瞬间缩回我的体内。

“不！我遛的是

我的思想。”

2020.08.23晨草

| 艳遇

她就在你的面前，羞涩而拘谨。

她是全新的，未知的，

是你向往的另一个世界，另外一种生活。

你用锋利的刀刃，哦，不对，有时

过于迫切，你直接用手指

撕开那包裹着她的，令她窒息的

一层薄膜。

她就在你的面前，魅惑而娇羞。

你摩挲，翻转，解开她的束腰，顾不得

细看那上面夸大其词的赞美。

她任由你打量，欣赏，听凭你

轻轻掀开她的裙裳，曲线凹凸，脊背光滑，

哦，你嗅到了那熟悉的清香。

那来自生命深处的，吸引你逐字逐句地

细细品味的，思想的芬芳。

那袒露的美，隐蔽的善，更令你沉迷。

你进入她。在幽深的隧道掘进，在

潮润的密林中穿行，攀缘上峭壁的绝顶，

又纵深跃入她的波峰浪谷……

她就在你的面前。她就是一本书，打开她

形同一场艳遇，她满足了你

庸常生活之外的全部想象。

2020.08.23夜草

Ⅱ.

| 书

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

世界上最美的日出，

而在另一册书里，嗅到了

鲜花怒放时芬芳的气息。我也曾

在懵懂无知的岁月，从一本书里

知道了世间最浪漫的爱情。

我曾沿着一本本书，走了很远，很远，

在文字的丛林中迷路，

也曾在文字卷起的巨浪中，被呛了

一肚子咸涩的苦水。

在寒夜，我从书里读到火，

而炎热的夏日，我在书里找到了

最沁人心脾的荫凉。

有时，一天天我把自己关进一本书里，

闭合的纸页，将我与世界隔绝，

我在其中安眠，冥想，

做着不为人知的梦。

多年后，当我厌倦了人世，我希望

让一本书接纳我的骨灰。

我希望最后的归宿——那只小小的木匣，

也有书的形状。

| 天地至美

天地有至美，我惭愧

人到中年才发现。

是谁用魔法的手指，将我

定格在这里——

突然的美，令人猝不及防。

这是远离城市的乡间，

这是多雨天气退去后的初秋，

我驻足在一片绿色的包围之中。

无边的青纱帐深处，这条

充满褶皱的小路，像一册精美画册的书脊

微风的手指轻柔，

将黎明的静美全部呈现。

草叶上凝结着晶亮的露水，

四下里，涌动着忽隐忽现的虫鸣。

燕子翻飞，从吐缨抽穗的玉米田上空掠过。

哦，这空气馥郁而清新。

那么多的豹纹蝶，静静地栖止在叶子上，

向着朝阳，晾晒它们被露水

打湿的翅膀，一张一合，

多像一本袖珍的童话。

小路边是一人多高的野草，

像久违的童年伙伴，

我一一唤出它们的名字：

狗尾巴，野苘麻，大叶苋，扫帚苗，

啊，还有牵牛花吹起蓝色的小号。

天地有至美，只展现给

放慢了脚步的远行人。

| 遣 怀

没人住的房子，很快就破败了；

没有灵魂的肉体，也很快会朽烂。

大海鼓荡着肺叶，

把一枚枚漂亮的贝壳吐在沙滩上。

一颗流星划过头顶，他们说，那是

几十亿年前的反光。

岩浆会在冰山下沸腾，一朵茉莉的绽放

竟爆出雷霆般的力量。

最锋利的刀子，握在最爱的人手里，

它总是能准确地刺中心脏。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悲哀的——

爱国的诗人，在自己深爱的祖国流亡。

哦，阳光之下，供我们行走的日子，还多吗？

地球，这粒宇宙间的小小沙尘，

是否终有一天，会无法承载

我们的苦难与哀伤？

| 猎 物

我们是被时光追逐的猎物，

一味地向前拼命奔跑，

来不及回头张望。

没有胜利可言。可这有什么不好？

在与死神的较量中，

我们并非最终的失败者。

风暴来临前的宁静中，喘息的间隙，

我们好奇地打量世界，

惊讶于那些飞速逝去的

事物之美。

有荆棘，有陷阱，也会飞来

比我们跑得还快的子弹，

把我们准确击中。

可是，即便那些罪恶的黑手放过了我们，

我们也会在奔跑中老去，

渐渐地跑散了头发，血肉，骨骼，

直到消散在尘世的风中。

这是一次悲壮的生命之旅。

在奔跑中，我们来得及遇到

相伴一生的侣伴。

而我们的孩子，会从我们的身体中

奔跑出来，

当我们倒下时，他们将

继续向前，

延续我们奔跑的宿命。

| 射穿细密的树叶……

射穿细密的树叶，阳光的银针将我钉在

盛夏之晨的六点二十一分。

我是谁？或者说，我是什么？

为何出现在一片人迹罕至的林中？

一只蝉褪去旧壳，生出双翅飞走了。

一只细腰蜂在花朵间穿行。

一只蜥蜴惊慌地甩掉尾巴，没入杂草。

无边的寂静，挤压出我的灵魂，

为何这些年我都恐惧一个人面对自己？

清风吹不尽我身上所含的罪孽，穷极一生

我也不可能找到生命的终极意义。

一层柔嫩的苔藓爬上冷硬的石头，

一簇稚气的蘑菇钻出朽烂的木头，

一行锋利的诗句割破了我的舌头。

| 冬至记

冬日的阳光难得如此慷慨，仿佛倾其所有

全部注入这不大的阳台。

玻璃上积聚的尘垢，雨雪留下的污渍，

都丝毫没有削弱它的暖意。

坐在阳台上，和儿子一起享受阳光，

刚会走的脚步还有些蹒跚，但并不妨碍他

像一尾好奇的小鱼在光波里游动，

嘴里咿呀的话语，只有他自己明白含义。

我将喷壶里加满清水，儿子帮它打足了气，

我们一起为那些干渴的花草浇水。

仙人掌、芦荟、竹叶梅、吊兰、长寿花、绿萝……

迎来一场小范围的降雨。

明亮的水柱喷射出去，

它们瞬间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这些卑贱的花草，被遗忘得太久，

是怎样的隐忍，让它们活得如此顽强？

这简单的劳作令人快乐——

我的愧疚似乎得到了宽恕，

儿子模仿喷出的水花，嘴里发出嗤嗤的声响。

红润的小脸蛋仿佛也吸足了阳光。

这一天，黑夜最长，白昼最短。

数九隆冬到了，春天也不会太远。

“吃饭吧，饺子熟啦！”如果不是妻的呼唤，

我们会一直享受这小小的狂欢。

| 良 辰

我走累了，坐于丛林之畔歇息，

没有什么事，值得我

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

忧虑和奔忙。

黎明的爽风携来花草的清香，

楸树结出如丝的豆荚，松树加深着

浓密的绿意。

鸢尾花停止了歌唱，那又怎么样？

一大清早，我就遇见了

成群的月季、蜀葵、波斯菊和鼠尾草，

它们灿然的笑脸，让我忘记了

自己是一个：人。

(我似乎天生喜欢掉队，

总会忘记赶路，而轻易沉迷于

路边繁花的颜色与芬芳。)

一早上，我就被这么多

喜鹊、戴胜、斑鸠、灰雀的鸣叫声

包围，甚至它们

在枝叶间的争吵都悦耳动听。

如今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太阳已经照临

生命的右肩，你只需尽享

人世这短暂的自由。

光影在身边流转，时间放慢了速度，

仿佛有大把的时光容你虚掷。

走吧，时候不早了！

且慢，一只小小的细腰蜂

忽然落上右手的无名指，我担心一起身，

眼前的良辰美景，

便会纷然破碎……

| 初夏的细雨最先淋湿了石头……

初夏的细雨最先淋湿了石头，然后

才是花香与鸟鸣。

晨风被雨丝层层过滤，我的肉身

也轻易被静谧的时光淘洗。

雨中舞剑的人，树下挥拳的人，

他们都还有虚空的对手。

我，垂下双肩，只剩下

茫然四顾。

四十五年，我不断被生活修正，

终于修炼成一名合格的

看客，嘴巴上打了三层的铅封。

有些人可以放心了——

如今我只剩下了漫步，赏花，望气。

匆匆暴走的人，翩翩起舞的人，

谁也不会听到

一个孤寂的灵魂的叫喊。

走得越远，丢下的东西越多，

除了时间，已没有可以让我屈服的敌人，

我也并不奢望

包裹骨肉的这具皮囊存世太久。

像眼前斜风细雨中涤荡的

树木，花草，盛开罢，就安然凋零，

我会平静而缄默，

带走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 突至的暴雨洗净了石头……

突至的暴雨洗净了石头。然后把一条彩虹

丢在了河谷的上空，

天蓝得仿佛一只惊飞的小鸟，

就会把它撞碎。

这个人不知为什么，忽然远离了人群，

试探着走下河滩，要穿越

高高低低的卵石，他的身体并不比石头

大多少，当然更谈不上硬度。

但是，他好像执意已决。河对岸是丛林，

一层层漫上山去，飞鸟消失在那里，

白云飘向山后，究竟是什么

诱惑他，让他和一滩的大石头较量？

汛期还没到来，河水还悬停在上游。

现在河套里流动的只有风。

但是，随着这个人脚步的移动，跳跃，

空气紧张了起来，卵石也绷紧了神经。

这个人，这个远离了众人的人，

瞬间变得那样单薄，渺小。他

像是在卵石间冲浪，

时而被石头颠起，时而又被石头淹没。

为什么他要和那么多的大石头

较劲儿？现在，没人能把他叫回来。

同行者望着他被卵石盖住，摇摇头，

沿着盘山公路继续上行……

| 山 中

我走累了。坐到一块粗糙的石头上。

群山拥围过来，山谷的缝隙

泻下一缕阳光，照亮了

一只灰喜鹊扇动的翅膀。

松风轻拂，鸟鸣悦耳。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

清凉从我的臀部传遍全身，

躁动的灵魂，温驯地蜷缩进肉体。

我一个人，低于一丛灌木，

小于一块石头，

在群山茂林之间，我放下了做人的荣耀，

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

如果再有一阵裹挟了花香的微风吹来，

我就会慢慢融化，如果再有一声

浸润了露水的鸟鸣响起，

我就会倏然破碎……

Ⅲ.

呼儿嗨吆

时间：不知道

地点：不清楚

人物：不记得

背景：莫须有

幕启。

工厂的厂长笑着唱：

废水排入地下，

毒气排到空中，

我们自己戴好口罩，

我们喝着矿泉和纯净，

不管别人怎么样，

呼儿嗨吆，呼儿嗨吆～

打药的农民微笑着唱：

这些粮食和蔬菜，

我们自己不吃，

我们吃的另外种。

呼儿嗨吆，呼儿嗨吆～

浸泡药剂的菜贩子微笑着说：

这些菜我们不吃，

我们自己吃的，不泡药。

呼儿嗨吆，呼儿嗨吆～

饭店厨师微笑着说：

这些地沟油炒的菜

我们不吃，

自己吃的另外炒。

呼儿嗨吆，呼儿嗨吆～

医生微笑着说：

这些假药

我们自己不吃，

这些过期疫苗

我们自己的孩子不打。

呼儿嗨吆，呼儿嗨吆～

阎王爷大笑着唱：

哈哈哈，欢迎，欢迎！

你们一起都来到！

呼儿嗨吆，呼儿嗨吆～

大家捶胸顿足地发问：

我们没吃自己下的毒，

怎么死得也这么快！？

阎王爷大笑着唱：

互而害吆，互而害吆～

（剧终）

图/网络

诗人简介：

晴朗李寒，原名李树冬，诗人，俄语译者。河北河间人，生于1970年10月22日。毕业于河北师范学院外语系俄语专业。多年从事翻译和编辑工作。曾参加诗刊社第21届青春诗会，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35届高研班（翻译家班）。获得第六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第二届闻一多诗歌奖、首届中国赤子诗人奖、首届“中国青年诗人奖”、第五届后天翻译奖等。著有诗集《空寂•欢爱》《秘密的手艺》《敌意之诗》《点亮一个词》《时光陡峭》等，译诗集《孤独的馈赠》《阿赫玛托娃诗全集》《普拉多》等，口述纪实《我还是想你，妈妈》等。现居石家庄，与妻子经营晴朗文艺书店，自由写作、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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