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想象你成为母亲的样子（当母亲老成我们的孩子）

母亲呵！

天上的风雨来了，

鸟儿躲到它的巢里；

心中的风雨来了，

我只躲到你的怀里。

——冰心《母亲》

小时候，我们就如冰心老人的诗表达的那样，风雨来时，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可以躲避。

长大了，母亲老了，我们是否也会给她一副有力的臂膀遮风挡雨？

母亲的老不经意间就来了，也是我们做女儿的疏忽，去追根溯源，都无法想起母亲是何时与从前开始不一样了，那应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我和妹妹都忙自己的生活，生生地全都忽略……

直到上次母亲来家，清晨，我忙里忙外地张罗早餐，母亲急于下楼去领牛奶，慌慌地到厨房问我：“你看见梳子了吗？”

知道母亲出门总是收拾干净利索一些，老太太一辈子的习惯。

我只好放下手中的锅，帮她到客厅去寻梳子，翻了几个抽屉都没见。平日里梳子总是放在最上面的抽屉里，一眼便能看到，真是奇怪了！这时，只听滋滋声响起，厨房里的米粥漫过了锅盖，我赶紧飞快地去关火，又碰翻了铲子、勺子，稀里哗啦，弄得厨房一片狼藉。

我收拾残局的时候，母亲一脸歉意地立在旁边，不停的絮叨：“你看我就会给你添乱……”我偶一抬头望她，禁不住哈哈大笑：“妈，你看你糊涂的，那梳子不是别在你头上吗？”母亲愣怔地用手摸到了梳子，也笑起来：“瞧我这记性，我也觉得明明刚才拿到了梳子，转身就不见了，还以为恍惚记错了……”母亲一边笑一边梳好头发，下楼去了。

我对着刚好起床的先生笑着说：“刚才你不知道咱妈……”还没等我自己说完，却蓦地止住了笑，然后有泪漫上来，母亲已如此老了么？这不真正就是叫拿东忘西，丢三落四吗？我记起母亲的理家从前是一流的，爸爸和我们的衣物，换季时她会早早找出来，哪件衣服放在哪个壁橱里，从不会弄错。可如今……

那个清晨，我的心一直很沉，我想起许多被我忽略的事，甚至有时当作好笑的趣事一说了之，却从未细细想过：种种迹象表明母亲已彻底老了啊！回想起她的絮叨，有时真是让我忍受不了的，那么过分的絮叨也是一种衰老，怎么我从前没意识到呢？

前几天母亲帮我收拾房间，不小心把壁橱上一瓶香水打碎了，我下班回到家时，她正一个人对着没有画面的电视屏发怔。她听我说过那瓶香水是先生的朋友从法国带回的，价格不菲，便一直自责，唠叨自己老了不中用了等等，其实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后来让她絮叨烦了，说了她几句，她便委屈得掉了眼泪。

现在想来，她多象我们小时候做错事时的样子，手足无措，心里惴惴不安。可我却在当时并未好好体会她的心境，她一定很难过，说不定这几日口里不絮叨了，心里还在默默自责也未可知呢。

母亲的老还显得没有主见，最近一些年，她自己从来不敢去单独买衣服，总会拉上我，关于样式、颜色，常会征得我的认可才决定买，这让我们怀疑，母亲曾是那个撑起一路风雨抚养我和妹妹长大成人的坚强母亲吗？可是渐渐地，她却老成了我们的孩子。

母亲还有一次孩子气的趣事，的确是令我忍俊不禁的。

记得那一次她和父亲也是来我家小住，有一天我上楼时明明听到她拍桌子、摔碗筷的声音，嗓门也颇为可观，待我用钥匙开门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进门来，母亲有些不自然地笑笑，为我拿拖鞋，又惶惶地去厨房端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冲性格温和的父亲努努嘴，老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奔到厨房逗母亲：“你是不是又乘我不在家，欺负我老爸？”

“哪有的事？”母亲急急地辩解，为了显示她的诚意，在饭桌上不断地为父亲夹菜，态度友好得超常，我禁不住在肚子里都要笑出声来，真是欲盖弥彰。

我知道，她是担心他们的争吵会带给我不安，我便也不好拆穿她的小把戏，让她在我面前保持她长者的尊严。

时光逝水，年年岁岁，母亲老成了这样一个特别的孩子，想想真有点心酸，我们在她目光的注视下长大、成熟，她却在我们的忽略中渐渐老成一个孩子，一个需要我们来照顾来哄骗和疼惜的孩子！

母亲，你陪我们长大，那么，就让我们陪你慢慢变老，让我们反过来给你做冰心老人说的那个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母亲呵！

你是荷叶，

我是红莲。

心中的雨点来了，

除了你，

谁是我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冰心《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