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

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1)

第二章 人海浮沉天涯行 第二章 人海浮沉天涯行

从艺学戏(1938—1942)

一、学徒生活

1938年8月的一个下午,我们乘坐的船停靠在上海十六铺码头,周围一片人声鼎沸:“上海到了!上海到了!”我匆忙拿了行李跟在姚水娟嫂嫂的身后。站在人头攒动的码头上,心里依然有一丝恍惚:这就是上海么?

出了码头,姚家嫂嫂叫了一辆黄包车:“去天津路香粉弄!”人力车奔走在大上海最繁华的街道“大马路”(即现在的南京路)上。四周商肆林立,车水马龙,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我却无心观赏,想着即将面临的陌生环境,忐忑不安。没多久,黄包车在一幢叫做煤业大楼的建筑前停了下来,天香大戏院到了。

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2)

1938年到上海后拍的第一张照片

天香大戏院位于上海饭店东首的煤业大楼底层,门外墙上贴着一些大红海报,纸上写着许多名字,我一眼便看见最大的两个正是姚水娟和我的表姐竺素娥。当时表姐所在的越吟舞台除了她和姚水娟领衔外,还有商芳臣、邢竹琴、毛佩卿等名角,可谓阵容强大。

天香大戏院其实不大,大约四百多个座位,设施也很简单。舞台后面左侧是更衣室,右边搭出一个棚作为演员的化妆间。当时日戏刚散场,后台人来人往,只见化妆间门口竹椅上斜靠着一位身穿淡绿色丝绸晨衣的年轻女子,脸上还带着妆,看见我们,她起身叫了一声:“阿嫂!”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姚水娟。见她疑惑地望着我,姚家嫂嫂忙介绍说:“这是全芬的表妹。”姚水娟回身对里面的房间叫道:“全芬,侬表妹来了!”只听表姐应了一声,穿着深蓝色的丝绸晨衣走了出来,笑着招呼我:“彩娟,侬来啦。”

表姐安排我们先休息吃饭,演员们刚吃过,锅里的饭还是热的,下饭的菜只有黄豆芽烧咸菜,经过一路颠簸劳顿,我又累又饿,在上海的第一顿饭吃得很香。一会儿,演员们改妆准备上夜戏了,化妆间本来就不大,大家都在各自忙碌,唯有我一人手足无措,总觉得站在东面也不对,站在西边也碍事,整个房间似乎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幸亏表姐唤我过去,我站在她的身后看演员化妆。花旦们头上漂亮的珠花让我看得两眼发亮,心中暗想:“这里到底和家乡的草台班子大不相同。”

开场锣鼓响了,后台有扇小窗正对着舞台,我便站在那里看表姐她们演出。第一次在上海看戏,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演员们的服装特别鲜艳,连舞台上的灯光都显得特别明亮,不像我们村里演戏时,台上只点一盏“美孚灯”(注:有玻璃罩的煤气灯,由美国美孚公司生产,故称“美孚灯”)。当晚演出的剧目是传统戏《二度梅》,当我看到梅良玉因全家被陷害,化名逃脱卖身为奴,在陈府打扫花园时,想到自己只身来到上海学艺,不禁触景生情,黯然神伤。演到陈杏元塞外和亲,在重台和梅良玉生离死别时,又想起离家时与母亲弟妹分别的情景,忍不住落了泪。

夜戏演完,大家随便吃了点菜泡饭当夜宵,简单梳洗后准备睡觉。那时候没有宿舍,大家就睡在剧场里,剧场的坐椅是长排的木椅子,我们搬开椅子,把地上的瓜壳果皮打扫干净,铺上席子就当床铺了。表姐和姚水娟等主要演员,有自备的行军床。我躺在地上胡思乱想:“上海怎么会没有床睡的?”在上海的第一个晚上,或许是太累了,我也来不及多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几天后,我买了一对香烛,表姐在后台的唐明皇像前点燃(过去梨园行尊唐明皇为祖师爷),让我拜过唐明皇,便算是入了行。接着我向表姐行拜师礼,从此表姐就成了我的老师,她也是我唯一正式拜过师的老师。随后,表姐把我正式引见给戏班成员:“从今天起,我的表妹就在这里学戏了,请大家多多照应。”我胆怯地逐一叫了声某某大姐,就躲在表姐身后,大姐们客气地称赞了几句。从那一刻起,我就此安身立命吃上了这碗“戏饭”,开始了自己的演艺生涯。

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3)

1950年代中期,与老师竺素娥(中坐者)、师姐筱素娥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我的老师竺素娥经常说,文戏要武唱,只有把武功基础打扎实了,才能真正把戏演好。当时,剧团里有一位武功师傅教我们学员练习基本功,他叫“招全”,我们都叫他“招全师傅”。早年我老师随群英舞台在宁波演出的时候,就遇见了这位招全师傅,他原是京剧演员出...

招全师傅训练我们学员十分严格,腰腿、台步、拿顶、搁腿、鹞子翻身、抢背、刀枪剑戟都要练。说起练功还有一件趣事,刚开始教虎跳的时候,我暗自高兴,心想:这个我会呀,以前在稻田里常练的,这下一定能“露一手”。我就一鼓作气翻了起来,招全师傅措手不及忙过来扶我,说:“你的虎跳怎么是反的呀?”我愣住了,还是只能跟着师傅老老实实从头学起。要从错误的动作纠正过来,还真是比一张白纸更难。

我们这群学员约有七八个,小孩子早晨贪睡,每天招全师傅就会用一根小竹竿在我们的被子上敲打,督促我们起来练功。练拿顶的时候,我双手撑在地上,招全师傅用手反拉住两只脚,嘴里数着数字:“一、二、三、四……”每天还要加,今天数到十,明天就是十一,每次数到后来,我的小手就开始发抖,可招全师傅还是不放,我只能咬咬牙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眼看我越抖越厉害快坚持不住了,招全师傅这才松手。他还教我们练习从几张桌子上翻下来,到我学会从一张半桌子上翻下来时,招全师傅因事离开了剧团,我能有后来的那点武功,还要感谢这位师傅当年打下的底子。

招全师傅走后,我在练功上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争气,把戏学好。同伴小姐妹外出游玩时,我常独自留在后台琢磨剧情唱词,戏散场后,别人忙着卸妆,我却带妆上台走台步、练甩发、跪行。因为我小小年纪沉默寡言,一心学戏很少玩乐,被同伴们戏称为“小老太婆”。但是,我的努力和刻苦,老师们都看在眼里,她们也总是对我勉励有加。姚水娟大姐说:“彩娟妹妹这么用功,将来一定会出山的!”王杏花大姐也常夸奖我:“小妹妹蛮聪明,戏学得快,会出山咯。”

与家乡传统科班那种“年年难唱年年唱,处处无家处处家”的“跑码头”生涯相比,剧团的学员生活自然是平静安稳多了。随着天香戏院生意越来越好,演员的生活条件也有所改善。老板在前台搭起了阁楼作为演员宿舍,大家终于可以睡床铺了,不过我们学员还是在地板上打通铺。伙食很简单,平时吃素,总不过两三样菜,黄豆芽炒咸菜或青菜,每逢初一十五能吃上两次荤菜,也就是每人两片两指宽的肉片。

在整个一年里,剧团只有两个时间段不演出,冬天年底称为“封箱”(注:班社、剧团于春节前有七至十天停演,让演职人员回家准备过年,称为“封箱”),夏季称为“歇夏”(注:剧团为避炎夏酷暑,经常于盛夏季节停演一个多月,叫做“歇夏”)。因为那时剧场没有冷气,到了最热的七、八月份,观众就会少很多,对演员来说,长期日夜两场演下来需要休息,而且夏季演出容易损耗贵重的行头(当时较好的行头都是演员自己出钱置办的);对剧场老板来说,则正好趁机调整演员阵容。

这段“空窗期”成了我们学员练功的最佳时机,每逢歇夏或封箱,我和师姐筱素娥、学丑角的“小田鸡”等几个外地学员就在台上从早唱到晚,把所有我们会的,老师演过的戏都自得其乐地演个遍,饿了就去厨房里抓一把冷饭吃,吃完便在台上舞刀弄棒翻跟斗,累了就去睡觉,睡醒了再接着练。只有在那个时刻,舞台是完全属于我们的。

歇夏的时间相对较长,遇上换剧场的当口,老板就不再提供伙食和住宿了。上海的学员可以回家,而我只能跟着老师过居无定所的生活。老师是红角儿,到哪里都受欢迎,我跟在她后面,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记得有一次,我跟着老师借住在她的朋友家中,吃完晚饭我上阁楼先睡了,老师和她的朋友聊天,夜里醒来我闻到了炒年糕的香味,她们叫我:“彩娟,下来一起吃点年糕吧。”我心想,住在别人家里已经是情面,不能再不知趣地麻烦人家,于是我假装睡着了不应声。炒年糕的香味阵阵扑鼻而来,我躺在床上咽着口水,心想若是还在自己家里,我早就跳起来跟弟弟妹妹抢着吃了。

老师在生活上一直很照顾我,她为人朴实正派,话不多,对我既严格又宽厚。我刚到上海不久,一天帮她收拾房间,不小心打碎一瓶香水,这在当时是比较昂贵的东西。我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想说又不敢,不说又觉得不安。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纠结这件事,有几次都走到老师面前了,还是转回来。到了第三天,我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鼓起勇气对老师说:“阿姐,桌上的香水是我打碎的。”没想到老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早看见了,以后做事情当心点。”并没有责怪我。我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十三四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因为练功的关系,我的鞋子磨损得特别快,又没有钱买新的。有时母亲也会托人从家乡带鞋子给我,可是由于当时通信不便,我们又时常转换剧场,母亲亲手缝制的鞋子几经辗转,送到时常常已经小了。记得有一双布鞋,母亲在鞋面上绣了一朵梅花,非常漂亮,虽然穿不下我也舍不得扔,穿大半只脚,脚跟露在外面,到了冬天,脚后跟都开裂了。老师看在眼里,不声不响买了双新鞋给我,后来,老师看别的女孩子都有皮鞋穿,又给我买了一双皮鞋,而她自己却一直很节俭。在河北大戏院演出时,老师有一位姓沈的朋友,是一家医院的妇科主任,平时住在医院宿舍,有两间房间供她独用,她留出一间让我们去住。医院离戏院比较远,每天演完夜戏,老师总是舍不得坐车,带着我步行回住处,直到现在我仍记得,在沉沉黑夜里,那条路似乎显得格外漫长。

有段时间,我和老师住在剧场对面的一幢石库门房子里。那是一间亭子间,上面有一个小晒台,晒台的一角放上煤炉,我负责买菜买米做饭。有时老师外出,给我留下一点钱,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己做饭。白天我一边扇着煤炉一边练唱,一人身兼生旦净末丑,倒也自得其乐。到了晚上,隔壁的二房东家里开始放评弹,我每次听到那悠扬婉转的曲调就忍不住要想家。来上海后,我时常做着这样一个梦:在家乡的田野里,我领着弟妹拾田螺、拔笋、捡栗子……醒来心里想,不知道弟弟妹妹现在怎么样了?谁带他们出去玩?有没有受人欺负?看到观众席里有个小男孩,有点像我弟弟的样子,我就会呆呆地看上半天。在路上看见一个很像母亲的背影走过,我会不由自主地追上去。

为了能早日接济家用,平日里我十分节省,离家时母亲给的两块银元用了好几年,我每个月的零花钱大约是三十个铜板,相当于一角多一点点(一角约等于二十五至三十个铜板)。实在想吃零食了,就花三个铜板到隔壁烟纸店(小杂货店)买一包花生米。进天香戏院半年后,我拿到了平生第一次包银,这份包银还是我老师去向老板争取来的。每月五元,总共是三十元,我给自己留了一点钱,其余全都寄回了家,这也是我对父母尽的第一份孝心。

那时,我的生活除了学戏就是看戏,我本来就是个戏迷,如今上海剧场林立,更是如鱼得水。当时的越剧剧场相距都不远:天香大戏院在天津路,皇后大戏院在南京路西藏中路口,老闸戏院在北京路老闸桥,通商剧场在北京东路,大来剧场在贵州路,“皇后”的隔壁是“天宫”,后来开的“国联”、“上海大戏院”则在“皇后”对面。戏院之间步行至多只要十几分钟,每逢演出空隙,我就溜出去看戏,也不用买票,当时的日场演出很少有满座的,去别的剧团找小姐妹,顺便就到剧场里看场“白戏”。我老师在通商剧场演出的时候,我常去浙东大戏院看筱丹桂的戏,“浙东”和“通商”只隔一条马路,非常近。时间久了,我和丹桂剧团的演员就比较熟了,筱丹桂在舞台上擅长演“马寡妇”、“刁刘氏”一路的“艳旦”戏,台下的为人却非常朴素忠厚,每次见到我,总是亲切地招呼:“妹妹,来玩啊。”毫无红伶的架子。有时她和剧团的小演员玩牌九,赢了钱从来不拿,仍旧分还给她们。有人问她为何这样,她就会苦笑着说:“我拿了那些钱也是给张春帆,还不如分掉呢。”她苍白的脸上那种伤感无助的神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除了看戏,就是看电影了,这也是当时普遍又便宜的娱乐方式。我在天香戏院当学员时,范瑞娟是团里的三肩小生,我们两家的父亲是好友,我同她在家乡时便已认识,这次异地重逢,自然倍觉亲切。星期天上午,我俩经常结伴去看半价电影,看完电影总是错过戏院的午饭时间,我们就一人买一包萝卜干,边吃边评论刚才的电影。那些年,我养成了每周看一次电影的习惯,当时上映的各路中外影片开阔了我的视野,对我后来的表演也有着潜移默化的帮助,比如陈云裳在《木兰从军》中的一些表演,我后来也在舞台上加以吸收利用。在通商剧场演出时,吴小楼在团里担任三肩老生,我们俩年龄相近,经常在一起玩,比如买一包盐炒豆分着吃,边吃边探讨当天的戏……

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日本侵略军占领租界,自此上海全面沦陷。当时我们正在通商剧场演出,听见门外有人喊:“日本人来了!”大家顿时着了慌,我在戏院的阁楼上,看见大家都往外逃,脑子一发晕就有一种往下跳的冲动。日军占领时期,生计益发艰难。当时的社会官商勾结,物价飞涨,百业萧条,越剧的演出也由繁荣走向低谷。

我印象最深的是,剧团派我们这些小演员排队去轧户口米,所谓“田鸡要命蛇要饱”,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小孩子力气小,被大人一挤就挤出了队伍,常常空手而归。后来米店用白粉笔给排队的人编号来维持秩序,这样我们才能买到一点碎米,里面还掺了很多砂石。老板为了节省成本,每天就烧菜泡粥,吃得慢的人只能盛到一碗,即便吃得快的能再盛到一点,可粥里面都是砂石,只能一面吃一面拣,可想而知有多么难以下咽。就是这样也还不能吃饱。

有一天晚上,我与小姐妹去别的戏院看演出,回来时正好遇上戒严,我们被带到牛庄路的巡捕房,同时被抓的还有十来个人。我们被关了约两个小时,我当时又急又怕,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一个巡捕见我身体单薄脸色苍白,对他的同事说:“这个小姑娘面色煞白,像是要昏倒的样子。算了,还是放她们回去吧。”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晚上出去了。身为中国人,连在自己国土上行走的自由都没有,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个世道啊!

二、初上舞台

刚开始学戏,都要先跑龙套。来到天香戏院后没多久,老师便叫我穿上红马甲跑龙套,她让师姐筱素娥教我动作,她在一旁指点要领。记得我第一次上台,演的是《孟丽君》中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我站在舞台上往下看,吓了一大跳:“怎么密密麻麻一片都是人!”原来当时的剧场在演出时是不暗灯的,演员在台上能看清楚观众席。我紧张极了,手脚像是被缚住了似的挪不开,跟在师姐后面勉强跑了下来。

学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龙套也不是好跑的,有好几种跑法:如圆场、斜一字、风车斗等。碰上台词比较多的龙套,比如《王千金祭夫》中的“法场祭夫”,我演一名衙役,需要在犯人和老爷薛超之间传话,台词很多,还要来回走动,有一次我说漏了一句台词,虽然最后含糊过去了,观众可能也没有在意,我还是感到很羞愧,下场后都不敢抬头看人。回到后台,老师严厉地批评了我:“你怎么搞的,这几句台词都记不住?下次背熟点!”从此,我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演出前都会把台词反复温习记牢。不过跑龙套也有受到表扬的时候,有一次,临时叫我扮个丫鬟,我来不及化妆就上了台,结果观众说我的表现胜过化妆的,还送了我一个“粉妹妹”的雅号。老师听到后很高兴,对我说:“好好用功,这样才会出山。”

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4)

1940年代初,剧照

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5)

我的开蒙戏《投军别窑》(1950年与徐玉兰演出时剧照)

虽然上台演出不多,但我时刻留心每一个学习的机会。每次老师化妆时,我站在她边上看,一边帮老师准备演出需要的物品,一边仔细观察揣摩怎么化妆更能达到扬长避短的效果。日夜二场戏更是我最好的“教科书”,看戏不光用眼睛看,更要用心去看,把主要演员的每句唱词和每个动作都尽量地往心里记。

那时的剧团演员阵容更换十分频繁,因为老板觉得观众都“喜新厌旧”,演员搭档久了,吸引力就会下降。另外,如果老板发现某个主要演员不好控制的时候,也会走马换将。当时越剧以演出传统骨子老戏为主,虽然是同一出戏,但每个成名演员的演法都不一样。老师是戏班里的头牌演员,按照行内规矩,二牌演员应该照着头牌的戏路子来演。所以每逢有新的花旦进剧团,总要先请教我老师:“素娥阿姐,我初次来你们戏班演戏,请你带带我,给我说说戏。”每逢老师给人讲戏,指点关节时,我总是在边上认真地听,几次过后,我也能代老师说戏了。每逢有人来问,老师常把我叫去说:“彩娟,你给她们说说戏。”这样边看边学边教,我的进步很快。

跑了一阵子龙套,我慢慢也能演上一些小角色了,比如《红鬃烈马》里的代战公主。虽然这个角色只在最后“大登殿”一折里有几句唱,可对当时的我来说,却如获至宝。戏刚刚开场,我就开始化妆,反复研究眉毛该怎么画,浓淡是否相宜……到最后代战公主上场,中间足足要隔三个小时。我却不觉得漫长,反而十分兴奋,自己终于能演上一个有名有姓的角色,心里特别重视。几句唱腔更是曲不离口,一刻不停地唱着,最后连我老师都不胜其烦,忍不住打断说:“好了好了,哪有人像你这样一直唱的?”我还在小戏《王小二过年》中演过王小二。几次演出下来,反响都还不错,此后,老师便常让我以“小小素娥”的艺名顶替临时请假的三四肩演员。我成了一个“救火队员”,男女老少,正派反派,缺什么我就演什么,这对我以后开拓戏路、塑造角色是很有帮助的。

几个月后,老师要给我定行当了,她觉得我的脸型小,适合演花旦,就决定让我学旦角,这样也便于和我的师姐筱素娥配戏。老师教我的第一个戏是“投军别窑”,这是她的拿手戏《红鬃烈马》中的一折,我扮演王宝钏,我师姐扮演薛平贵。老师日夜两场戏十分忙碌,但她还是抽出上午的时间给我们排戏,她既教薛平贵,又教王宝钏,还特别鼓励我说:“彩娟,你好好学,学会了,我送你一件帔(王宝钏穿的黑帔)。”我能演上折子戏里的主角,已经十分兴奋,听到老师的话,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于是我加倍努力地学。

1939年2月8日,全团在春节前演出封箱戏,我以“小小素娥”的艺名和师姐筱素娥演出了这折“投军别窑”。这也是我学习旦角后,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虽然已经排练得很熟,我到了台上还是紧张得发抖,只觉得嘴皮子发硬,声音出来是打着颤的。当演到薛平贵说自己已被任命为马前先锋,即日便要启程攻打西凉时,王宝钏叫了一声“哎呀”,然后做一个“气椅”(注:气椅是戏曲表演程式动作,剧中角色因气愤过度或遭遇突变而致昏厥,及因病死亡时用之,动作为演员面向观众站立,向后仰倒于椅上)的身段,我坐下后才发现位置偏了,赶紧又往椅子中间挪了挪……戏总算是顺利地演完了。当时正是寒冬季节,但一场戏下来,我发现身上的戏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我和师姐在台上表演时,老师一直在台边仔细观看。演完后,她先是鼓励了我们几句:“演得还不错,就是太紧张了。”然后指出不足。她对我说:“当你发现椅子的位置坐偏了就去补救,反应是快的,但是这样一来,人物就显得假了,因为昏厥的人是不会挪动身体的。在台上演戏,一定要做到假戏真做。”她又说:“两人分别时的戏,你们的神情还不够悲伤,没有演出生离死别的感情。”说着就给我们示范起来。以我们当时的年纪,对于新婚夫妻间生死离别的感情是无法体会的,对老师的人物分析也不能完全领悟,只是“依样画葫芦”般模仿下来,但老师那句“假戏真做”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后来的演出实践中,我越来越体会到这句话的重要性,这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演戏必须要全心投入,以情动人,有感情的人物才是有灵魂的。

演出后不久,老师果真做了一件帔送给我。这是我第一次演上主角,而老师作为奖励送给我的这件黑色缎子帔,也是我第一件自己拥有的戏服。那一刻,我的兴奋和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那时越剧唱的大多是“路头戏”,又称“幕表戏”。“路头戏”就是在剧本和表演上没有准台词、准地位、准动作,仅有一个基本的框架,包括大致的剧情介绍和人物的基本关系,开始大都是老艺人们所谓“空口话话”讲出来的。比如你投宿在一个客店里,碰到些什么人,讲些什么话,那人要行刺你,你如何逃出去等等。到正式演出时,全靠演员即兴发挥,自编自演。最多有个单脚本,主要角色每人有几句固定唱词,加上师傅平日所教的一整套程式化的唱段(“赋子”),演员自己上台时恰当运用和自由发挥。

比如老戏师傅告诉你:你今天要去赵家投亲,到了赵家门前,看见有两个人站着,你要上前去问讯。演员这时就要自己编成唱词:“走呀!一路走来一路行,莫非前面是赵家门?前面站立两个人,待我上前去问一问。”编的词必须是押韵的,越剧的音韵有阳长韵、铜钟韵、番兰韵、腰晓韵、临青韵、来采韵等等。双方对戏互相“掼路头”时,对方什么韵丢过来,你马上就得什么韵回过去,错了韵就说明演员没有本事,舞台上的调度也要演员自己完成。可以这么说,那时的演员相当于半个导演和编剧,是很考验功力的。

主要演员必须掌握常演剧目的片段唱词和各种“赋子”。“赋子”是几套固定的唱词,用于描述某一特定场景,稍加改动便可运用于各种剧目,有花园赋子、街坊赋子、夜景赋子、寿堂赋子等,春夏秋冬、四时八节、内庭外院、花前月下都有程式化的唱段。如:

街坊赋子:
一本万利开典当,二龙抢珠珠宝行。
山珍海味南货店,四季发财水果行。
五颜六色绸缎庄,六六顺风开米行。
七巧玲珑江西碗,八仙楼上开茶坊。
九曲桥畔中药铺,十字街头闹嚷嚷。

花园赋子:
一进花园把眼瞧,园中奇花色又娇。
君子竹、大夫松,绣球开花玉屏风。
水上游鱼鱼化龙,鸳鸯戏水在池中。
春光明媚景如画,心花怒放乐无穷。

夜景赋子:
一轮明月吐清光,两手关好门和窗。
三角街口红灯挂,四面城门把闩上。
五方客人都投宿,六街三市早打烊。
七星宝塔红光透,八宿星斗闪银光。
九曲河畔停船舶,十方庵寺钟声响。

当时每场戏基本都要演三个小时以上,对演员的临场发挥和应变能力是很大的挑战。当然这样的演出,质量参差不齐,成功和失败的例子都有不少。成功的例子,比如姚水娟老师在《泪洒相思地》中的经典唱段十八个“我为他”,就是她感情所至的即兴发挥。但是“路头戏”也有唱得不顺的时候,比如演员忘词。有一位花旦演员,新到一个剧团演戏,当演到小姐和书生相遇,书生问小姐:“请问小姐尊姓大名?”小姐本应接唱:“奴家名叫……”可是那位花旦忘词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小姐的名字。这也难怪,当时每天要演日夜两场,间隔时间短,戏又多,剧情也雷同,很容易搞混。花旦的舞台经验很丰富,她用水袖遮脸做羞涩状,小声问边上的丫鬟:“哎,妹妹,我叫什么名字啊?”那丫鬟也是一脸的懵懂,说:“我也不知道呀。”台上的小姐没法,只得再唱一遍“奴家名叫……”末尾加了一句长拖腔,演书生的一看,知道对方是忘词了,这位小生的应变能力很强,立即接道:“莫非小姐不愿把真名实姓告诉我吗?”值台师傅(又称检场,类似现在的舞台监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赶紧端把茶壶上场,趁给演员递茶的机会给她提了词。戏继续演了下去,而观众居然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我改学旦角后,因为老师是演小生的,学戏碰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没有花旦的脚本。我只能靠两个途径,一是“看”,当老师们在台上演出时,我在边上仔细看认真听,默记头肩花旦的唱词和身段。今天记不全,明天再接着记,直到全部背下来为止。比如看王杏花大姐的戏,她的“肉子戏”很多。越剧在长期的演出实践中积累下了很多看家戏,当时常演的比如《梁祝》、《碧玉簪》、《盘夫索夫》、《三看御妹》、《二度梅》、《孟丽君》等。这些戏经过老艺人的智慧创造,去芜存精后,形成了一些固定的唱词。我们把那些经过反复演出后形成的唱词称为“肉子”或“半肉子”,这些都是我必须要背下来的。

后来看得多了,生怕记不全,就用纸默写下来。舍不得花钱买本子,就去撕剧场的旧海报,纸上还留着墙粉的痕迹,我把背面叠起来,用针线钉成本子,将唱词抄在本子上,有不会写的字就用符号代替。多年后,当我拿出来翻看时,发现很多地方自己都看不懂,简直就像天书一样。这些本子我一直当宝贝似的珍藏着,直到“文革”抄家时,被烧的烧,毁的毁。

另外一个途径就是“偷”。业内有这样一句行话:偷戏不算偷。我注意到很多演员都会把脚本放在枕头下面,有时候她们晚上去姐妹淘那里玩,不回剧团住,我就去把脚本悄悄地拿出来,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拼命地抄,一次抄不完,等她下次出去了再拿出来抄。记得有一次,我把三肩旦孙妙凤大姐的花旦赋子“偷”了出来,抄了整整一个通宵才抄完,天亮前赶紧放回原处。

三、前辈师长

1938年8月至1939年6月,我老师竺素娥和姚水娟领衔的越吟舞台在天香大戏院演出,卖座极佳。我有幸躬逢其盛,在舞台生涯的起步阶段,就见证了越剧史上的辉煌一页。

越吟舞台当时的班底有:乐队六人,值台(舞台监督)、服装、烧饭各一人;三担(管头盔、服装、靴子的师傅)三人;演员阵容有:小生头肩竺素娥、二肩毛佩卿、三肩范瑞娟,花旦头肩姚水娟、二肩邢竹琴、三肩孙妙凤,小丑袁金仙、任鸿飞,老生商芳臣、任伯棠。龙套则由我们学员担任。全团约有三十多人。

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6)

我的老师竺素娥文武双全,尤其擅演“靠把戏”,有“越剧盖叫天”之称,她在《投军别窑》中饰薛平贵

我的老师竺素娥,台风朴实大方,素有“越剧皇帝”、“越剧盖叫天”之称。她的武功尤其出色,会“云里翻”,靴底功一流,擅演《金雁桥》、《伐子都》、《群英会》、《投军别窑》这样的“靠把戏”,演来既威武又有功架,开打也十分可观。她扮演的薛平贵,表情细腻,一招一式恰到好处,穿靠执鞭,英俊威武,起霸时很有气魄和风度。她在《吕布与貂蝉》中饰演的吕布,英俊潇洒,并且把这个徒有武艺,却贪婪贪色、反复无常的武将表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曾被观众誉为“活吕布”。

老师不仅擅演武戏,文戏也很出色。如《天雨花》一剧,讲“左维明巧断无头案”的故事,竺素娥饰演主角左维明,姚水娟饰荀含春。竺素娥把七省巡按机智破案的情节,演得高潮迭起,扣人心弦。她在“查绣鞋”(对鞋露鞋)一场中,巧妙地盘问核对,唱念清楚,表情细腻,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再如1939年她和邢竹琴老师演出的《盘妻索妻》,这出戏是男班艺人张子范老先生专门替她策划并导演的,由汤笔花先生编剧。首演便获成功,连演了半个月。这个戏后来也成为越剧的保留剧目。

她在演出传统戏时,也总有与众不同之处。如演《玉蜻蜓》中的“前游庵”时,她为申贵升设计了一个从扇子缝里偷看志贞的动作,观众觉得十分新颖。在申贵升临终一场戏里,她有一个“捉火”的表演。每次演这段时,老师在后台化完妆,让我剪一小段棉纸,捻成一根极细的棉线,夹在她的指间,等演到临终时,舞台上灯光全暗,只留一支蜡烛,她抖动手指靠近蜡烛,指间的棉线被烛火点燃,从台下看,火苗就到了演员的手里,然后演员把蜡烛上的火吹灭,再用手里的火苗把蜡烛点亮。这样反复三次,以此表现申贵升濒死时的幻觉,增强了舞台气氛。这门“捉火”的技艺最早由男班老艺人创造,会演的人不多。

老师是著名小生,而我却专攻旦行,幸运的是,当时越剧界几乎所有的一流名旦,都与我老师有过合作,我有机会在观摩、借鉴和比较中,向众多前辈学习,博采众长,获得了极大的教益。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姚水娟、王杏花和支兰芳三位前辈。姚水娟的表演,支兰芳的唱腔以及王杏花的台风和脚本,是我当时主要的学习和模仿对象。

当时的姚水娟不过二十岁出头,她戏路宽广,悲喜剧演得都很出色。《碧玉簪》中的李秀英,她演来稳重大方,表现出一位善良温柔,富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的内心痛苦。她扮演《玉蜻蜓》中的王志贞,在“庵堂认母”一折中,把志贞想认子又不敢认的矛盾刻画得淋漓尽致。她尤其擅演女扮男装的角色,孟丽君、花木兰、蔡兰英等人物,演来气度潇洒、刚柔并济。她塑造的反面角色也很出彩,如在《《天雨花》中扮演一个通奸谋命的恶妇人荀含春,妖冶狠毒,令人耳目一新。

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7)

三花一娟——姚水娟

“越剧皇后”姚水娟剧照,她细腻传神的表演风格对我影响很深

记得演出《貂蝉》一剧时,在初见董卓那场,姚水娟老师扮演的貂蝉需要舞动一根铜棍,这根铜棍约八十厘米长,两头装了小电珠,拿在手上一按开关,电珠就会发亮。她为了演好这段舞蹈,反复练习,即便在日夜两场的间隔中也是棍不离手。演出中,当貂蝉在董卓面前起舞时,台上的灯全部关闭,只见她手握铜棍,电珠时明时暗,翩翩起舞,身姿曼妙,观众席顿时发出一片惊叹赞美声。要知道在当时的越剧剧场里,是很少有喝彩和掌声的。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姚水娟还是一位性格泼辣干练、很有想法的“前进艺人”,她团结了一批知识分子参与编剧和策划,这在当时的越剧界是一个史无前例的突破。那时我刚到天香戏院不久,发现老师竺素娥突然背起台词来了,这可是一件新鲜事。因为之前大家演的老戏都是没有剧本的,戏装在演员的肚子里,随口唱出来就是。这就是越剧史上不可忽视的一页——1938年9月姚水娟首创采用编导制排演新戏,聘请了原《大公报》驻杭州记者樊篱(迪民)先生担任编剧。第一个新戏是《花木兰》,这个戏有宣传民族抗战的含义,而且是姚水娟擅长的女扮男装戏路,可谓是量身定做,用心良苦。

1938年9月12日,《花木兰》在天香大戏院首演。尽管初次上演的新戏还比较简单,当时的编导制也很不健全,但《花木兰》的演出,打破了当时越剧界只演那几本传统老戏的局面,为越剧此后的进一步突破开辟出广阔的天地。

樊篱接着又编排了《冯小青》、《燕子笺》等剧。每逢有新戏上演,我们这些小学员总是特别兴奋,充满好奇和期待。演出《燕子笺》时,舞台上有个新颖的小机关,事先准备一只用细线穿好的道具燕子,随着剧情进展,后面有人拉动,一只“燕子”从空中飞下来,把小生的诗衔到小姐的闺房里,然后再把小姐做的诗,衔到小生的书房。虽然现在看来,这只是一些简单的技巧,但当时每次戏演到这里,台下的气氛总是特别热烈,我也看得津津有味,觉得十分新鲜有趣。

姚水娟也是当时越剧界少见的具有市场头脑和明星意识,擅长宣传和包装的艺人。比如她在天香戏院开幕时,赠送每位观众一把印有她头像的团扇,还给常来看戏的老观众发优惠券等等。一本《燕子笺》连演十四天,在戏码更换频繁,日夜场都要换戏的年代,是很不容易的。过去的剧场并不实行对号入座,早到早坐,晚来的便没有好位子。每到新戏上演,老师们常会叫我们学员先到剧场里帮熟人占位子,可见生意十分火爆。天香戏院的票价在当时的越剧剧场里卖得最贵,还依然能有那么好的票房,姚水娟的宣传理念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1938年秋,《戏报》、《戏世界》和《戏剧世界》三报联合举办由读者选举的“谁是越剧皇后”的活动,结果姚水娟以压倒多数票当选。随后,天香戏院里挂上了一块梅兰芳先生送来的缎子做的匾,上面写着“越剧皇后”四个字。当时剧场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匾,竺素娥的有“艺术超群”、“越剧盖叫天”之类。姚水娟和我老师在天香戏院合作的这段时间,之所以能取得空前的成功,我觉得关键在于她们有开创事业的进取心,能够不断地适应社会变化的需求,开演新剧,并在艺术上精益求精。

1939年6月,姚水娟、毛佩卿和商芳臣等离开天香,邢竹琴升任头肩花旦,与我老师搭档继续在天香大戏院演出。邢竹琴老师的扮相清秀,表演朴实规矩,她很有才学,善讲故事,常把平时看的连环画或小说里的一些情节编到戏里,即兴押韵编唱词,有“女秀才”之称。

之后,剧团又请了越剧名旦、“三花”之一的王杏花加盟。王杏花老师的拿手戏是《盘夫索夫》、《秦雪梅吊孝》等。她擅演大家闺秀、贤妻良母这一类角色,在舞台上端庄大方,气质优雅,在台下讲话也慢条斯理,就是与人生气时,也不会高声争吵。王杏花老师平时喜欢看书,专门出钱请了一位先生为她的拿手戏写唱词,因此她的唱词与老戏师傅传授的“肉子戏”不同,听来很有新鲜感。比如《武松与潘金莲》中,有诸如“今日我黄铜要暂作金子卖”、“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之类的句子;《盘夫索夫》的“索夫”中,严兰贞责问丫环玲珠为何把她丈夫曾荣带到妹妹赵婉贞房里的时候,也有一些“时髦”唱词,如“巡捕不开红绿灯,百样车子不能开”等。

1941年底,我老师竺素娥与支兰芳搭档,在通商剧场演出了不少新戏,如《林黛玉》、《红娘》、《恩爱村》等。当时的编导陶贤先生,对旦角的化妆进行了改革:不贴水片子、不包头,改梳古装头,装束要向仕女画靠拢。为此,支兰芳还把新置办的水钻、点翠头面,都弃置不用了。演出中还使用了一些布景,如演《红娘》时,台中间搭一座小房间,在“佳期”一场,莺莺小姐进了门,房间里的灯就亮了,等到门外的红娘表演时,里面的灯便暗了;这样反复几次,作为场景轮换,取代原来传统程式中的“背着手做隔壁戏”。观众觉得十分新奇,很感兴趣,这也是上海越剧舞台上较早出现的布景。

有一天,陶贤先生正给主要演员说戏,我刚化完妆,也凑过去听。陶贤先生看着我忽然问:“小小素娥是你?”我答:“是我。”他说:“小姑娘,这个名字不好。你原名叫彩娟吧?我替你改一个字……就叫王文娟,怎么样?”我欣然接受,此后我便正式改名叫王文娟了。

支兰芳比我老师晚半辈,她和马樟花当时被称为“闪电红星”,扮相漂亮,性格温柔内向,但十分好强。平时身体有些弱,常常咳嗽,神情中总是带着几分忧郁。她擅演新戏,舞台气质清丽,嗓音甜美,四工腔清新别致,特别好听,有“支腔兰调”之称。

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8)

“闪电红星”支兰芳剧照。她的四工腔新颖别致,有“支腔兰调”之称,我早年在唱腔方面一直学她

我非常喜欢支兰芳的四工腔,一直学习她的唱,在我后来的唱腔中,还能找到她的影子。为了学好支兰芳的戏,有一次演出《梁祝》,我主动要求演“死人”,因为那时演“英台哭灵”,必须要有一个演员扮演梁山伯的尸体。我躺在台上,支兰芳的唱做,能听得仔细看得清楚。偏偏演四九的演员喜欢开玩笑,存心捉弄我,把我推推碰碰的,我屏息敛气,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几天“尸体”演下来,我把她唱腔里的每个转折、起伏、休止、延长全都学会了。可惜的是,1942年中秋,支兰芳演完应节戏《阴阳河》后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世了,当时年仅二十岁。

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9)

1940年代初,生活照

越剧大师王文娟简介:揭开尘封的历史(10)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

    分享
    投诉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