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城南花已开(游园惊梦桃花乱)

游园惊梦城南花已开(游园惊梦桃花乱)(1)

三月。桃花开。南方。

锦镇是一个小镇,镇上有着很多会开花的树,木棉,玉兰,迎春花……只是桃花盛开一年比不如一年,风景已是旧曾谙。

这一年,有人买下了小镇西郊那座荒凉已久的桃园。

有人说桃园始建于清,有人说更为久远。唯一清楚的是,桃园孤零零地幸存在城镇的边缘,常年铁锁紧闭,园中早已杂草丛生,荒芜一片。

只是在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都有人听见那桃园里似乎有人在唱戏,而且有唱有合。如此,这般,那样。一传十,十传百,年年复年年,传说就越发扑朔迷离。

新来的桃园主人,叫陈忆南,三十出头,长得清瘦,作一副儒商打扮。他是省城里地产界的后起之秀,更是国内颇有名气的画家,擅长花鸟人物写意,也写得一手好字。

他一来,就花钱请了人把原本破落的园林收拾得干干净净,出落一新。

只是,依然缺少人气。

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个人买下这么大的园林,难道真的是为了在园中画那朵朵盛开的桃花?

陈忆南入住的那天,站在门口对着来路遥望了很久,然后回身轻轻把门掩上。

偶尔,会在黄昏的时候看见他的身影,去镇里的小店买一包烟,提一瓶酒。

有时候他也会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看那几个老头子下象棋,他很安静,有时候微笑,有时候眉头紧皱,仿佛心神都被盘上棋局牵引。变幻莫测。若有所思。

他也在那听过很多关于这里的传说。

锦镇历来民风纯朴,尽管桃园常年无人看守管理,园中物什却保存完好。

可能也因了那些传闻吧,出于惧畏,多年来并无外人踏入园中半步。

陈忆南住在桃园的西厢,二楼。拾步而上,衫木楼梯因为长年失修的缘故,发出咿呀的呻吟,满腹心事的人听来,像是在倾诉一段远久的凄美情事。

从房中的摆设可以看出,这里应该是一个小姐的闺房。

青纱罗帷,红烛铜镜,窗前更有一个鹦鹉架,上面还拴着半截断掉的铁链。陈忆南一一抚摸过去,觉得有些恍惚,仿若房中有个幽幽女子,正在某处看着他。而陈忆南的心里却浮出了芷柔的脸。

床是红木,陈忆南为此特意去买了一个漆枕,一床锦被。

在月影摇曳中,陈忆南是睡着了,却也辗转反侧,不甚安稳。

日间听闻,也一一入梦。

传说中有一个小姐,名桃花,有一个贴身丫鬟,唤青桃,她们情同姐妹。

那年桃花年方二九,忽有一日,青桃口中唤着小姐,提着裙子急急跑来,进门的时候在门褴上绊了一下,差点撞到正在窗前调教鹦鹉的桃花。

“死丫头,什么事情这般慌张,吓了我的鹦鹉,你可该打。”

“该打,该打。”那只鹦鹉拍着翅膀学舌。

青桃对吐了一下舌头,装做神秘地说:“小姐,你猜,谁来到府上了?”

“又是哪家的公子少爷?你都替我挡了他去,说我身子不适,不想下楼。”

“小姐,你可错了,不是什么公子哥,而是……”

青桃咬了一下嘴唇,看着小姐,轻轻地笑着,故意吊她的胃口。

桃花假装恼怒,杨起手说:“死丫头,你真找打,还不快说,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般匆忙。”

“小姐,是林生,他终于来了。”

“林生,林生。他来了,他来了。”那只鹦鹉啄一下水,踱移脚步。

桃花愣在了那里,然后提起裙子匆匆跑下楼。

“小姐,小姐,你慢点,等等我,别摔了……” 青桃赶紧追去。

“慢点,慢点,等等我,等等我。”

急促没有节奏的脚步声穿越了后花园,水池里的一只蜻蜓轻轻点了一下水又飞开了。一尾红色的鲤鱼正要去啄那片刚落下的柳叶,受到惊吓,一下游到假山中去。

日间,陈忆南在后花园干枯的水池边画桃花。画着,他想起了昨日梦中的那两个女子。一个罗裙,一个青衫。

人面桃花。

跃然纸上,却是芷落,芷柔。

芷落小陈忆南四岁,正是他指腹为婚的妻。

二十六岁时,陈忆南的双亲在一次车祸中不幸身亡,他被律师急急从国外招回继续了整个家业,半年之后,陈忆南和芷落的婚礼举行,那日,来的全是名流,各怀目的,强颜欢笑。陈忆南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第一次见到了十六岁的芷柔,她怯生地躲在人群之后,像一只弱小的兽。他们的目光穿越人群,于浑浊的空气中相遇。

这一眼,各自难忘。

后来,陈忆南从芷落那边得知,芷柔是她父亲在外私生的女儿,不知为何,父亲会公开此事,并将她领回家中。为此,母亲还在家中大闹了一场。

陈忆南本是懒散之人,在国外虽然学的是管理,却独喜书画,他和芷落结婚之后,公司的运营基本就是芷落在一手把持了。

他也乐意落得清闲,常常一人在家中书房呆着,品茶挥墨,悠然自得。

只是后来他的书房中却多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那便是芷柔,她父亲怕她在家中受到委屈,便让她寄宿学校,周末的时候住在了陈忆南的家中。

芷柔乖巧安分,多半不出门,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低头叫声“姐姐,姐夫”。

陈忆南却因此,对她更加喜爱起来。

陈忆南把画好的画挂在房中,端详良久。他一点也看不出她们姐妹两个有何相似之处。

这一次,梦做得更为清晰了。他似乎能看出小姐桃花的模样,和芷落有三分神似,只是出落得更为娇弱。

“爹爹,爹爹。”桃花一路急跑,在大厅门口看见老爷正端着茶碗在那里沉思。

“乖女儿,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跑下来做甚么?还这等模样,一点规矩也没有,如果被客人见到了,岂不被人笑话?”他把茶碗放在桌案上,从太师椅里站了起来。

“爹爹,怎么就你一个在这啊?”桃花四处张望,却不见林生的影子。

“本来就我一个人啊,你这么急找爹爹有什么事?”

“爹爹,林生呢,他不是来了么?”

“小姐。”青桃刚好追了进来,老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赶紧躲到桃花的身后去。

“我已经叫家丁送他出去了,什么规矩都不懂,还敢到我府上来闹事。”老爷不在意地说到。

“闹事?”桃花一下子糊涂了。

“丧家之犬,不提也罢。”老爷顿了一下,然后又提高声调,“青桃,还不送小姐回房,她身子弱,如果受了什么风寒,唯你是问。”

因为刚才跑得过于激烈,桃花的脸涨得潮红,开始咳嗽起来。

“是,小姐,我们回房吧。”青桃赶紧过来扶了她往回走,老爷发起脾气来可是没有人能承受得了。桃花还是依依不舍得往大门望去。那里静悄悄的,却又像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那里,诱惑着她。

“青桃,你刚才可曾当真看到了林生,他是什么模样。”小姐低声问到。

“当真,小姐,他还是原来那样,只是面色饥黄,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像遭了什么浩劫一般。”

“浩劫?”

“只是我的猜测,小姐,等我过后出去帮你打听一下。”

“嗯,你可要打听清楚了。”

“是,我们先回房,不然又要挨老爷责骂了,我可担待不起。”

她们慢慢地朝后花园里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花园里已经开出了些许的桃花。

“青桃,你给我折一枝,放到瓶子里养着吧。”

“是,小姐。”

陈忆南折断一只桃枝的时候,发出一声脆响,有几只鸟从假山里飞出来,停在石头搭砌的戏台上。

那不是红嘴绿毛的鹦鹉么?

陈忆南来到这里已经足足一个星期了,可是有些事,他还是理不清头绪。

他怎么就和芷柔在一起了呢,在她18岁生日的那个晚上。他的妻明明是她的姐姐芷落啊,他从小到大深爱的那个女子。

或许那天不该听了芷柔的恳求,陪她一起喝下了整瓶的红酒。

更不该看了那黄昏里的桃花含苞待放,不该提笔画下芷柔那落霞染红的可人模样。

他本来就不擅饮,而芷柔更是第一次喝酒。翌日醒来,陈忆南发现两个人都躺在书房的地板上,芷柔娇羞地缩在他的怀里。

陈忆南稍微一动,芷柔亦醒了过来,她张大了眼睛,又把要发出的声音压低成一声轻吟,一副又羞又怕的模样,她想抓衣服来挡住自己,却抓到了散落在身旁的一张宣纸,上面还有落红点点。

两人默默地穿好衣服,片刻之后,陈忆南拿过那张宣纸,行至窗前的书案,用一条长尺把纸抚平,抬头,窗外桃花已然盛开。

陈忆南提笔就着那几点落红画出了桃花盛开欣然。

窗外明媚,有鸟儿鸣叫,清风拂面而来。

芷柔从背后搂抱住陈忆南,嘴里轻轻地叫了一声:“忆南。”

陈忆南回过身去,捧起她的脸。

自陈忆南入住桃园以来,他的梦就不曾断过,而且是一直在延续着上一夜的梦境。

这次他看清的是青桃,如芷柔。

“林生,林生。”

青桃给桃花去厨房里煮莲子茶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影。

他是林生,和桃花青梅竹马的林生,和桃花指腹为婚的林生。不过现在的林生和印象中的林生差太多。面前的这个林生,面黄肌瘦,双目无神,衣裳褴褛,一副落魄书生模样。

“林生,林生。”青桃想叫他,声音却被卡在了喉咙里。

青桃看着他,开始感到心痛,这真的是林生啊,她一直想念着的林生,从不把她当丫鬟,只把她当妹妹的林生,甚至小的时候,桃花还因为他太照顾她而生过她的气,还是他偷偷地安慰被给桃花当奶妈的娘亲打骂的她。

算来,他和桃花也该八年没有见面了吧,这次一定是来提亲的呢。青桃为桃花感到高兴,她知道桃花在想念的就是林生。林生是个好人,一定会好好待桃花的。更重要的是,她是桃花的贴生丫鬟,到时候一定可以陪嫁过去,这样她就可以天天看到她的林生了。

她得去通知桃花,林生他终于来了,八年后他终于来了。

可是再下来的时候,却看不见他了,老爷瞪得她肉跳心惊,隐约,她猜到了一些什么。

翌日。青桃再次看到了林生,被家丁们架着,口鼻青肿,摇摇晃晃想要站起,却又终于瘫软下去。

青桃咬紧了嘴唇,转身向桃花的“沐春阁”跑去。

“小姐……”青桃一脚踏进屋子,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得吞了进去。

“夫人。”青桃半掬下身子,退到一旁。

“桃花,听话,爹爹也是为你着想啊。”夫人坐在桃花的身边,拉着她的手,慢慢地把她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

桃花低着头,两泪盈盈。“一切听爹爹,娘亲的便是。”

夫人起身离去。青桃过来对桃花说:“小姐,林生他……”

桃花顿时俯案哭泣,然后又抬起头来,满脸梨花带雨。

“青桃,你说,我可怎生是好?”

“小姐。”

桃花环住青桃的腰,哭得这般娇柔无力。

“怎生是好,怎生是好。”架上的鹦鹉扑着翅膀,低头去啄脚上的镣链。

陈忆南吃饭的时候突然想起已经有几日没见过芷落了。这个时候芷柔正坐在他的对面,小口地喝着汤,在众人面前,他们依然保持着原本的那种近乎疏离的模样。

只有在书房的时候,两个人才流露出对彼此的想念。爱的人就在面前,却不能多看一眼,言行更要小心。这是什么样的孤单。

陈忆南开始想,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和芷落的感情变得平淡了。

父母的意外亡对陈忆南的打击很大,他被招回来的时候,公司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董事会的叔伯们都在勾心斗角,更是想一脚把陈忆南这个毛头小子踹掉。是芷落的父亲,远天集团的董事长刘远天,在最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动用大量人力和资金,买下陈忆南公司的零散股份,并作为嫁妆,把在远天集团任总经理的芷落嫁给了陈忆南,为他牢牢控制了公司的大部分股份。

这在当时一度被传为佳话。

但是在陈忆南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不想在父母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草草结婚,但是迫于局势紧迫,不得不这么做了。

因此,陈忆南对芷落,总觉得多了点隔阂感,觉得她对自己有恩情,这种感觉超过了他们间的感情。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近两年没见过面,基本都是靠电邮联系,加上理想抱负的不同,小时候的感情早已逐渐生疏了。

婚后的两年,芷落把公司管理得有井有条,在公司中的地位已远远超过了陈忆南这个有名无实的董事长。

两个人的感情,日趋生疏了。

陈忆南在内心里总觉得自己是对不住芷落的,在这段不伦的感情里,她永远是个受害者,尽管,她得到了陈忆南大部分的家业。在法庭上,法官宣判他们离婚,并把陈忆南80%的家业判给芷落的时候,陈忆南不觉得心痛。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右边的芷落,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反而让他心疼了一下。

或许,他天生就是个多情郎君薄情汉。

“青桃,青桃。”

“小姐,我在。”

“青桃,外面啼叫的是什么鸟啊,婉转清脆,真是好听。”桃花娇弱地半靠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檩,像水波一样轻轻地晃着。

青桃过去推开窗子,顿时满脸的明媚春光。

“小姐,是黄莺呢。”

“是春天了呢。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青桃,园子里的桃花开满了吧?”

“开了呢,小姐,一朵,一朵,好美啊。”

“莺其鸣矣,求其友声。青桃,你打听到林生的事了么?”

“小姐,林生他走了……”青桃背对着她,两行泪悄悄滑落下来,看着窗外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起。千里莺啼绿映红,万物刚刚苏复,林生却……

“他走了,他再也不来了么?”桃花轻移莲步来到窗前,青桃赶紧拿一件鹅黄披风给她披上。桃花痴痴地看着前方的山,那里有个王母娘娘庙,香火鼎旺。

“青桃,改天,你帮我到那里给我许个愿吧。”

“是,小姐。”

青桃知道,老爷悔婚了,那天她亲眼看到林生扑倒在地上,用手环住摔碎的玉镯,被家丁扔到街上,然后关上朱漆大门。

而桃花,整天只会暗自垂泪。

芷柔十九岁那年,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借口要和同学出去毕业旅行散心,背着包出了门。

而陈忆南更是把公司的一切都教给了芷落,随后也以要和一些画友相聚,跟随而去。

火车停靠在了锦镇,是最偏僻的一个站点,他们约好在这里会面,然后一起游历江南,烟花三月下扬州,想来就是多么迷人的一段旅程。

但是陈忆南见到芷柔的时候,她却无比兴奋地带他去了桃园,在先来的两天里,她发现了这个地方,并且很快就爱上了它。

她跟陈忆南说,以后可以的话,就买下它,隐居在这里,做他们的世外桃源。

看着芷柔天真单纯的模样,陈忆南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们这有悖常伦的恋情,如何可以现人于眼前呢。

何况她们一家对陈忆南有着莫大的恩情。

唯一可以的,只能是现在这样,假装心无旁骛地快乐相爱了。

一路上,芷柔都做小鸟依人状,幸福地忘记了一切,真是个简单的女孩。陈忆南想到结婚哪个晚上看到她的那个样子,觉得自己就像欠了她几辈子的温柔似的,要在这辈子全部还清。

十一

在陈忆南的梦境里。他一直只能看到林生的背影。如陈忆南记忆里自己在父母双亡前的样子,模糊而遥远。

“林生,林生。”

青桃在一家破庙里见到了他,他正虚弱地半依靠在一块倾斜着的门板上,面无血色,像停止了呼吸一般。

“林生,林生。”青桃附身在他耳边轻轻地唤着,可以听到他微弱的呼吸。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脸迷惑的表情。“你是?”话音刚落,就急促地咳嗽起来。

青桃赶紧放下手中的包袱,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手帕。“我是青桃啊。”

“青桃?”

“是啊,青桃,林生哥哥你不记得青桃了啊。”

林生的咳嗽慢慢地平息了下来,他用手撑住身子,让自己坐得更高点。童年里的一些往事在渐渐浮现出来,有一个扎着辫子的小丫头,跟在他后面“林生哥哥,林生哥哥”的叫着。

有一阵风轻轻吹过,那些破败的蜘蛛网飘动了起来。

“青桃,你来做什么?”

“林生哥哥,是小姐叫我来看你的。”青桃把那个包袱拿给他,其实那里面是她全部的积蓄。“林生哥哥,你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小姐她没有办法,老爷把她关起来了,小姐她也一直等着你,等了你这么多年了啊……”

林生一手打掉她手中的包袱,里面的碎银子滚落出来,惊跑了几只探头探脑的老鼠。“等?呵呵,笑话,等我就是为了把定亲的玉镯子在我面前砸碎吗?我不要她的可怜,你现在也来看我笑话是不是?我要讨回公道,我就是做鬼也要讨回公道。”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生哥哥……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青桃急得哭了出来,她多想说,让他带着她一起离开啊,可是她又放不下小姐,小姐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她不能背叛她。林生,原本是小姐的林生啊,他们应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而她,永远是他们的丫鬟,陪他们终生。

“林生哥哥,你斗不过老爷的啊。”

“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王法,没有报应。”林生疲惫愤怒的眼神告诉了她所有的答案。

青桃哭着站了起来,转身。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林生。

十二

半月后,陈忆南独自在锦镇多逗留了几天,这个时候,桃园里的桃花落尽,却没有结出任何的桃子。锦镇上的老人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桃园里的桃树,是从来不结果实的。

陈忆南站在桃园门外,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等他回到家中,芷落已遣去了杂人,一个人坐在厅中的沙发上发呆。看上去她憔悴了不少,眼眶红肿,在他和芷柔出去的这段时间,她定是夜夜难眠。

不等陈忆南将行装卸下,她把一叠照片扔在了他的身上,转身上楼,“砰”地一声,用力地摔上门。

陈忆南手中的包重重地落在了地毯上,却没有任何的声响。

照片上是他和芷柔游历江南时亲昵的样子。陈忆南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但是没有想到事情会败露得这么快,一点准备也没有。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去安慰芷落,而是去寻找芷柔。

芷柔不在家中,手机也关了机,这让他慌张起来。

陈忆南站在房间门外,手举起又放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芷落,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打听芷柔的下落。

陈忆南一个人在大厅中坐到了天亮,从来不抽烟的他抽了整整两包的烟,他依然理不出任何的头绪。他只能确定的是,自己爱芷柔。

芷落一早出门,在中午的时候回来,把一张纸放在陈忆南的面前。

是离婚协议书。

十三

夜里忘了关窗,有风吹了进来,罗帷一阵晃动,月光带下的影子在沉醉中的陈忆南脸上拂过,像一个幽灵在窥视他的梦境。

“青桃,青桃。”

“小姐,我在。”青桃急忙忙赶来,亵衣只胡乱扣了一个纽扣,露出里面粉红的肚兜,推门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冷风,手中的油灯急速地晃了几下,被她用手护住。

“青桃,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没有啊,小姐,你又做噩梦了。”

“我明明感觉到他就站在我床前的,一睁开眼就不见了。”

青桃把油灯放在桌上,掀开罗帷,坐在床边。

桃花的胸脯起伏很厉害,刘海都湿了,紧紧地贴在额前,桃花的脸越来越苍白了,嘴唇也毫无血色,长长的眼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小姐,那只是一个梦。”

青桃抓住桃花的手,桃花的手还是那么软弱无骨,桃花的手腕上又套了一个翡翠镯子,比原来的那个粗了一点,却也更冰凉了。

“青桃,扶我起来。”她吃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

青桃慢慢将她扶到梳妆台前。

“青桃,现在是几更了?”

“五更刚过,小姐。”

“天快亮了。”

“是啊,天快亮了,小姐你又一夜没有睡好了。”

“青桃,把灯移过来,我要好好看看。”

“青桃,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她对着面前的铜镜,轻轻地含上一片红纸。

“小姐年方二九呢,只是身体染了风寒,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青桃慢慢地帮她梳着着头发。

“青桃,帮我插上这支簪子吧。”她从珠宝盒里拿出唯一的一支桃木簪子。

“青桃,你说我美吗?”

“小姐很美,比外面的桃花还美。”

“丫头贫嘴。”

外面传来了几声鸡鸣,窗外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昨夜下了一场骤雨,刮了一夜的风,后花园里的桃花落了一地。

桃花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睛却慢慢地暗淡了下去,好像黑夜才刚刚降临。

“青桃,你记得今天还要替我去娘娘庙里烧香啊。”

“小姐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等下我就去。”

“那就好,青桃,你说,林生他会不会怨我啊?”

“小姐,你别想太多了,都是老爷做主,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会多上几柱香,请娘娘保佑他。”

“真的吗?他不会记恨我。”

“不会的,小姐不能自主,也是受伤的人。”

“我倒是希望他能狠我无情,他能忘了我倒好,可教我如何忘了他?”

十四

陈忆南不发一语地签下了离婚协议书,然后抬头问芷落:“能让我见见芷柔吗?”

芷落的脸更为暗淡了,本来伤心的情绪因为他的这句话彻底溃散,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陈忆南和芷落一起去了她的家中。气氛亦是十分紧张,岳父看了他半天,终于只是长叹一声返身去了自己的书房,背影看起来是那样蹒跚,仿佛他真的一下就老了。

岳母自然是不依不饶,虽然是对着芷落骂芷柔,却似一根根针一样扎进陈忆南的心:“早该想得到,狐狸精生的女儿能好到什么地方去。错的都是你父亲,在外作孽不算,还要带回家来兴风作浪。”

陈忆南见不到芷柔,再听岳母这么一说,心里不免更加慌乱起来,他求岳母说:“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关芷柔的事,只要你们放过她,该怎么办都行,我全听你们的。”

芷落在一旁的心都凉了,所有离婚的条件,都由母亲说了算。公司80%的财产归芷落所有,其余的20%合成现金给了陈忆南。

陈忆南一直觉得错的是自己,而且一直不看重钱财,自然不再有什么要求,不过他并不了解财务,这几年公司赚的钱全部没有入帐,他得到的这些,连现在公司财产的5%都不到。

最后陈忆南还是没能见到芷柔,因为只要他答应不再去找她的话,他们就不会为难芷柔,并让她安心念完大学,然后让她出国。

或许就这样也好,陈忆南离开那个城市来到锦镇的时候这么想,毕竟芷柔还小,她有自己的生活和选择。

十五

“小姐,小姐。”

青桃从门口进来,看到桃花倚靠在窗台前,手中绣了一半的鸳鸯锦掉在地上也浑然不知,只是望着指尖上冒出的血珠怔怔地发呆。

青桃赶紧过去,拾起桃花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

“青桃,你去庙里烧香了么?”

“去了,小姐。”

“那就好。”

“小姐,那边的桃花都开了呢,这些天刚好有庙会,很热闹,明儿和老爷说说,我带你一起去散散心。”

“也好。”

青桃又想起刚才许的愿,庙里娘娘的香火真旺,青桃求她,能够保佑她家小姐和林生,她愿意用她的今生今世来换取他们的幸福平安,他们都是她今生最爱的人,他们都对她很好,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她从来不敢奢望什么。

桃花又开始发呆,在桃花发呆的时候,青桃就开始偷偷地想着林生。

想不到老爷答应得这么干脆,叫了两个家丁,就一起去娘娘庙了。

桃花已经开满了山头,在庙里烧了香,许了愿,青桃就陪桃花慢慢地逛着。

桃花的脚步在一个卖簪子的铺前停了下来。“青桃,还记得我头上的簪子吗?”

桃花头上的那支桃木簪子正是林生送给她的,那年他们一起在这里逛庙会,他们手里举着拨啷鼓,骑着竹马在人群里乱逛。后来林生在一个卖簪子的铺子前停了下来,挑过一支桃木簪子,插在桃花的发间。“我娘娘说了,等我们长大了就要结婚,你是我的妻子,我要送好多好多的首饰给你,让你做最漂亮的新娘子。”

“林生哥哥偏心,青桃也要簪子。”当时他们还什么都不懂得,林生也给青桃挑了一支桃木簪子,三个人欢天喜地地钻到人群里去。

“自然记得,小姐。”青桃也不自觉地去摸头上的那支簪子。

桃花微微笑了一下,青桃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笑了。

在桃花微笑着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那个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有一个花旦在台上转身,挥袖,唱。声音戚哑,目光流转。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桃花身上,动作也略僵硬了半刻,再也不肯移开。小姐也愣了一下。

“小姐,小姐。”

“嗯。”过了好一会桃花才回过神来。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青桃扶着桃花转身离开。青桃回过身去,那个戏子的目光还落在桃花的身上,青桃不自觉得心里一寒,她发现这个戏子的音容笑貌和举止多多少少有着林生的影子。她赶紧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黑而深邃,会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十六

屈指算算,住在这里已经有十天了,桃花已经落了满地。

除了夜里不断做的梦,日子对于陈忆南来说,还算清净,闲时赏花,思时做画。

他已经画十张的芷柔了,他已经在掩上桃园的门之前回望了十回。

最近的梦也越来越乱了,一会是芷落,一会是芷柔,一会是桃花,一会是青桃,有时候甚至是岳父岳母,老爷夫人。还有自己父母。

只是依然看不清林生的模样。

这夜,他在梦里仿佛有了意识一般,硬是要去看清林生的模样,却发现他就在自己的一旁,怎么也无法看清,渐渐地感觉到自己无法动弹,开始冒冷汗,然后大叫一声,从梦中醒了来。

正是月满之夜,不免多添了几分诡异,而这个时候,陈忆南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园中唱戏,难道传说中的鬼魂真的存在,他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轻声起来,穿好衣裤,来到窗前。

园中桃树黑影重叠,只听得见那些唱戏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在风里,分不清男女,像极了一个幽怨的人在哀诉。

陈忆南回身用火柴点了蜡烛,用手护着,小心地走下楼去,楼梯发出咿呀的声音,让他的心又吊高了些许。

陈忆南顺着声音来到了园中的戏台前,戏台上却只有月光如雪,这个时候有一阵风把他手中的蜡烛吹灭了,从戏台旁飞出一些黑影,钻到了假山之中去了。

这不是日间看到的鹦鹉么?

陈忆南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被自己吓到,只是不知道这些鸟从哪里学来的曲调,有为何在这里落户。

陈忆南返身回去,路过一口井,无意中看了一样,却见那井中的水不知为何满了许多,倒印着月亮和自己的脸。

十七

“小姐,小姐。”

青桃折了一朵桃花登上楼来。

“小姐,好了没有?老爷和夫人叫你快点下去。”

“快好了,青桃,过来看看,你说这支翡翠玲珑簪好呢,还是这支水晶金步摇?”

“都好看,都好看。”青桃把那朵桃花半埋在她的右耳边。自从上次庙会回来,桃花的精神也好了不少,依然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今天是老爷五十大寿的日子,哥哥嫂嫂们一早就在下面侍候着了,因为桃花体弱多病,老爷特地吩咐她好好在房里呆着,到了时辰再下来也不止。

“桃花,来来来,给姑姑们好好看看,这丫头是越发水灵了。”桃花一下楼,就立刻被三姑六婆们围住了,从头到脚啧啧称赞,她一一问候,然后来到父母身边,向他们请了安。

其实她也知道,她们之所以对她这么殷勤,还不是因为六王爷府上的大公子看上了她,谁不想乘机会攀龙附凤的啊,就连平日里因为林生的事情对她讥笑有加的嫂嫂们也莺语绵绵,无一不是好话。无一不是笑脸。

六王爷家的大公子她并没有见到过,只知道他是一介粗莽武夫,蛮横无礼,因为立有战功,被册封为殿前大将军,便骄横跋扈,不可一世。

夜幕悄然降临,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府里欢声笑语不觉于耳,还在后花园里搭起了戏台。

“花谢花飞飞满天,随风飘荡扑绣帘。手持花帚扫花片,红消香断有谁怜!取过花囊把残花来敛,携带香冢葬一番。”

桃花微微地一震,抬目望去,又与那花旦的眼神交缠一处,无法挣脱。

“怪侬底事泪暗弹,花谢容易花开难。一抔静土把风流掩,莫叫漂泊似红颜。质本洁来还洁返,强如污浊陷泥团。荷锄归去重门掩,冷雨敲窗梦难全。若说是没奇缘偏偏遇他,说有缘这心事又成虚话;我这里枉嗟呀空劳牵挂,他那里水中月镜里昙花;想眼中哪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病恹恹泪涟涟闲愁难遣,奈何天伤怀日哭损芳年。”(黛玉葬花)

桃花把头上的桃花摘下,叫青桃找个机会交给他。

十八

今天陈忆南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份报纸。报纸上是关于芷落新婚的事,新郎是一个政界要员的儿子。

陈忆南没有想到芷落的再婚居然会这么迅速。和他离婚,前后也不过两个月而已。在看到这个大肆抄作的新闻后,陈忆南对芷落的内疚感又减淡了不少。

他始终是没爱过她的吧,她和岳父一样,迷恋于商场的尔虞我诈,甚至陈忆南双亲在世时都曾和他说过以后真的要和她成婚,必要让着她,处处小心。

在桃园的这段时间,陈忆南把之前不能想,不愿意去想的一些事都好好想了一遍,比如父母的意外身亡。

他想不通一向行为检点的父亲怎么会在酒后疯狂驾车。

可是他却理不出任何的头绪,他连父母会不会是被人害死的线索都想不出,他想不到待人接物都十分有礼的父母会有什么仇家。

陈忆南在关门的时候,又一次抬头望了一眼。他看到了芷柔,独自一人奔跑而来。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等我。”

“你怎么会来?”

“这两个多月我都被他们关在房间里,只有今天姐姐结婚才能出来,我抽了空就跑来找你了。”

陈忆南把门关上,芷柔看到园中干净的样子,十分欣喜,她跟他说,这才是她梦想的家。

十九

陈忆南本以为芷柔来了之后,就不会再做梦了,可是这个晚上,梦却来得更加急促,仿佛就在等他闭上眼睛。

“青桃,青桃。”

“小姐,我在。”

门外又传来几声夜莺的啼叫。

“你去后花园把木门打开,轻一点。”

“我知道了,小姐。”

虽然青桃不赞成桃花和他偷偷幽会,但除了给她把风外,她不会说任何的话,做任何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违过桃花的心思。而且,她发现桃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有时候也偷偷得观察那个戏子,那眉目,竟和林生有七分神似。有时候青桃也看着呆了,仿佛又看到了林生。青桃不自觉地觉得寒冷,想起,最后见到林生时那怨愤的眼神,青桃总有不祥的感觉。

近日风高,把落在外面的鹦鹉架打翻了,那只多嘴的鸟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桃花终于决定和那个戏子私奔了,因为再过两日,六王爷府就要过来迎亲了。

他们约好三更的时候,在城外的桥头相会,趁夜坐船逃离。

但是那个戏子没有来,来的却是六王府的人。

大将军一怒之下,抄了他们的家。

桃花被大将军带走,然后把所有的气都撒在青桃的身上。

青桃听到桃花的哭声,她软弱的声音渐行渐远,“青桃,青桃……”

青桃在那个时刻忘记了任何的疼痛,她在心里说,“小姐,我已经给你和林生请了愿,你们会幸福的。我欠你的情就这样清了吧,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一直偷偷喜欢着林生。”

如果我能够再碰到林生,我就满足了。

在乱棍打下的时候,一个黑影扑到了青桃的身上。

“青桃,青桃。”

青桃顺着声音寻过去,发现那个戏子就站在她的面前。

这个时候,陈忆南顺着青桃的视线,看清了林生的脸,这不正是那张自己映在水井里苍白的脸么?陈忆南在梦里受到了惊吓,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一下芷柔,芷柔轻哼了一声,也抱紧了他。

青桃没有说话。

“我是林生哥哥,还记得吗?你的林生哥哥。我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游魂,我所以还留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我还有未了的心愿。

青桃,八年前分开后,父亲官场上糟人陷害,举家迁徒,十六岁那年,父母双双病故,剩下我孑然一身,我手无缚鸡之力,不知如何求生。父亲临死的时候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叫我去找一个姓孙的伯伯,因为那人曾是父亲的八拜之交,而且他们也曾指腹为婚,我还记得那青梅竹马的童年。

我寻了两年才寻到孙伯伯,可是他听闻父亲的死讯,没有丝毫的悲戚,看着我那一副落魄模样,否认了这门亲事,想用一些银两将我草草打发。我想见见小姐,那孙伯父直接把我们交换的定情信物掷落于地,说小姐现在已经看不上我了,不想屈嫁于我,叫我趁早死了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我咽不下这口气,便想去官府告他,谁知那孙伯父与官府勾结,将我害死在牢里,然后抛尸荒野。

我有着一肚子的怨恨,因此还漂游在无间界,而我变成鬼魂之后,更得知当年陷害我父亲的,正是父亲口中的孙伯伯,我未来的岳父大人。我只想找着机会报复这一家人。因为我本身无法着力,所以我找到了一具戏子的肉身,这个戏子长得朱唇绛目,我想借他来勾引那个狠心的小姐。”

“你做到了,是你向六王府通风报信的是不是?你这么做,到底得到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报复么?”

“报复,是的,报复。”

“你错了,你真的错了。你这么做,得到了什么呢?”

“得到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得到什么。青桃,在寻找你们的两年时间里,我常常会想念一个女孩,是她在指引着我寻找下去,我一直以为那就是桃花,和我指腹为婚的桃花。”

“小姐她没有忘记你的啊,我们都一直记着你,只是你知道老爷的为人,小姐也是身不由己,一切都是老爷在做主的啊。”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青桃,你知道吗,我现在发现我并不是那样爱着桃花,不然我也不会去伤害她。八年的时光,甚至我都有点想不起她的模样了。我过来,是因为父亲临终时的嘱咐。青桃,我知道,桃花她也并不爱我,我只是她挂念的一个影子罢了,因为她一直呆在深闺里,我是她唯一可以想象的男人,还有那些口头之盟,仅此而已。我们以为这是爱,但是错了,我们都被这样的感觉给愚弄了。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会爱上我附身的戏子的缘故,释玉她太寂寞了啊。她是想挣脱的,可是她那么习惯软弱……”

“那你为什么还要害她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仇恨他们,我也要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林生……”青桃痛苦地叫了一声。

“青桃,你知道么,我突然发现,我想念的人,原来是你啊,那个牵引我的影子就是你,八年了,什么都可以忘记,我就是不能忘记你站在旁边看我们时的眼睛,你对命运的顺从让我疼惜,青桃……”

“太晚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当晚桃花投井自尽,死时还紧紧抓着那个戏子给她的信物。死不瞑目,仿佛还在等着那个戏子。

青桃和那个戏子都被乱棍打死。

他们的尸身被分埋在园中的桃树下。

是年,满园的桃花落尽了,只结出三个小桃,硬如磐石,磕坏了几个顽童的牙齿。

“怎么这般苦涩。”他们骑着竹马离去。

桃子分落几处,却再也不能相见,各自糜烂。

二十

第二天,芷柔跟陈忆南说她昨天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有人要害她,是陈忆南抱住她,救了她。可是陈忆南问她是什么人要害她,她却摇着嘴唇摇头说:“我想不起来他的脸了,我只觉得他好像一直在我的身边。”

芷柔的到来让陈忆南又开心又担忧,开心的是两人终于可以见上一面,这两个多月来,可把他给想坏了。担忧的是,他们发现了芷柔的失踪,早晚会找到这里来,到时候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和芷柔商量之后,陈忆南决定回去一趟,想得到他们的同意。一是因为芷落已经再婚,二是芷柔死了心要跟陈忆南在一起,谁也分不开。

而还有一件事就是,陈忆南和芷柔那夜后画的桃花图还留在了书房,他要去拿回来,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都会被扔掉了。

他让芷柔留下来,万一他们不许,他好找机会再来找芷柔一起去更远的地方生活。

临走的时候,芷柔不让他直接去找他们,她说自己总有不祥的预感,怕他们会对他不利。芷柔让陈忆南把那张画拿回来就好了。

陈忆南是在黄昏的时候回到省城的,陈忆南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他回来,以免会有更多的谣传。他还留有别墅后门的钥匙,于是就从后门进去,别墅里很安静,看来他们新婚住所并不在这里。

陈忆南心里想这样也好,避免和新人见面时的尴尬,偷偷拿了画,明天再去和刘远天说芷柔的事,他平常都是那么和蔼,怎么说芷柔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想来他也不会那么狠心。

陈忆南来到书房前的时候,却听到里面有争吵的声音。

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芷柔失踪的事,陈忆南正想推门进去的时候,芷落的一句话又让他愣在了那里。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芷柔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只是你从别人那买来的一枚棋子,她和陈忆南的事,也是一早就布好的局,正如他父母的意外生亡一样。现在她不见了,你害怕事情败露又找了人去害她。”

芷落的情绪很激动,看来她也是压抑了很久,“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包括我,都是你的棋子,你的目的就是想吞掉他父母的公司,现在终于成功了,你就想让我把公司放到你公司名下,我这么多年辛苦为了什么?你不觉得你早该把一切都交给我了么?你别说这些以后都是我的,妈妈不知道,我可早找人调查了,我从远天那里走后接替我的阿斌就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

……

陈忆南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放松握紧的拳头,悄悄转身离开。

陈忆南连夜报警并带他们赶奔回桃园,并抓到了凶手。说来奇怪,凶手趁黑潜入桃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一直干燥的天气,井边却多了一些青苔,他没注意脚底一滑掉入了井中,成了瓮中之鳖。

凶手便是杀害陈忆南父母的那个人,他趁他们去参加酒会的时候,把车的刹车接到油门上,造成意外车祸。

案件很快告破,刘远天也锒铛入狱,等待审判。远天集团其实一直都在亏存,并涉及几宗经济诈骗,随着刘远天被捕宣告破产。

而芷落因为知情不报,也一并被拘留,原本的陈家产业又回到了陈忆南的名下。陈忆南和芷柔都恳请法官到时候可以轻判,毕竟她也是个受害人之一,而且真正能大义灭亲的人并不多见,她包庇自己的生身父亲,也是人之常情。

陈忆南早已无心经营,索性把所有股份变卖,给芷落和她一病不起的母亲留下安置的钱,然后带着芷柔回到了桃园。

陈忆南请人在园里找出了两具尸骨,并埋于井边的一棵桃树下,立了一个墓碑,上面写上“桃花,青桃,林生”的名字。陈忆南相信,所有的井都是相通的,桃花跳井,为的就是能够回到桃园寻找她的戏子。

从此,陈忆南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

第二年,桃花落尽,桃树居然结出了不少的果实。

陈忆南赠了几个给那些在老槐树下下棋说故事的老人,他们都说,这桃子是锦镇的桃子,酸后有轻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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