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像厅的电影名（我的录像厅岁月）

文|赛人

看到一些人说起他们的录相厅岁月，常涌起陌生感来。许是他们年纪小，而我又早早放弃了爱好。

好多年前，就有了租录相带的习惯，记得一个晚上，和从前的一帮同事，非电影从业者，而是一帮医疗战线上的新兵。本来喜饮并善饮的他们，说看完片子，再去同醉。真看完了，大家又全无兴致，各自躺下睡了。那天放映秩序我还记得，先后是《出租汽车司机》、《少年也，安啦》和《美国往事》。三片子，都有程度不一的香艳镜头，逢到此处，便按下暂停，仔细端详一下，又继续往前看。看完后，态度基本一致，觉得这三部电影都不甚好看。一味将男人的苦痛放大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与人生挂钩。而他们则认为自己的人生，没有必要把容易咀嚼的滋味常含在嘴里。

我是没有录相机的，我周围的人都没有。他们要看的话，就以各种理由从单位里借，其实主要是看毛片。看毛片，有三大要素，一是片源，二是器材，三是场所。

图：八、九十年代马路边的小录像厅

再往前推，我的最后一个纯正的学生年代，倒与很多人的录相厅记忆靠拢。只是那时，我已经失了这方面的意趣，去的次数少了。不管同学们如何兴高采烈地谈论《英雄本色》和《赌神》，我都懒得为找寻共同语言，而去观摩一番。有一次，纯是随大流，老师在讲课，有同学向我们讲述《第一滴血》的续集是如何精彩，心动不如行动，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先开始还是静悄悄地，后来就是明目张胆地出了教室。少男少女们蜂涌而至市内最豪华的，如同影院规模般的录相厅。记得那时还冠之名为镭射，听着枪炮齐鸣，我竟有些昏昏入睡。几乎是半闭着眼把这部相当夸张相当火爆的电影看完。

依稀记得，录相厅最后一个辉煌时代，是《古惑仔》系列。（隔了很多年，我才端详了其中的几部。）这之后，录相厅就像当年的电影院一样，变成了快餐店、弹子房或灯光昏暗的小发廊。很多人说的港片，我也是看过的，只是通过家庭闭路电视看的。一个片子会反复放，也是在那个时期，对港片才聚沙成塔的多起来。像陆剑明的《拆弹专家》、陈德森的《情人知己》和郑丹瑞的《姐妹情深》都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那种久违的市井气息，真是太久没有嗅闻到了。陈木胜的首秀《天若有情》，年少时也看过多遍。尤爱片尾时，吴倩莲在路灯下，在空无一个的高速公路上，穿着婚纱在奔跑。罗大佑的旋律响起，是袁凤瑛的歌声。那歌普通话唤作《青春无悔》，加了四段歌词后，又变成了纪念作家三毛的《追梦人》。

图：九十年代亚洲第一男子天团

而真正让我对港片刮目相看的是《重庆森林》，先以为是部谍战片，不料却是部我爱你，与你无关的爱情小品。华人讲爱情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空灵过，这么不计较时间的流逝。王家卫也是人越大越放不开，越爱往凄苦的路上走。《重庆森林》也是我看的次数最多的港片，光大银幕就看了两遍。

再后来，闭路电视和录相厅都在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接着是LD、VCD、DVD。这些现在也快没了。更多的人在下载，在学着回到电影院里去。不管怎么样，电影还在，这比什么都好。

图：随着录像厅逐渐消失，碟片开始风靡

好了，说说我的录相厅时代吧。应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在我生活的小城里，很多地界都有录相厅。我也一一扫荡过，当时纯是为了看而看，只要有的打就行。以前电影院放正片时，会有加映。放一些短的动画片，也放《祖国新貌》之类的新闻纪录片，还有科教片，记得有一次还放了计划生育方面的。银幕上出现给男性器官穿针引线的画面时，真让我全身酸疼。我们那儿录相厅里的加映，不像电影院里放的那么无聊和让人尴尬。大多是歌舞，歌是国内歌星唱的港台劲曲，舞以洋人跳的国标为主，甚至还会放春晚的相声。轮到正片，基本是打打杀杀的，我偶尔也看过一部琼瑶片，印象深的是王冠雄和林青霞主演的《慧眼识英雄》，相当别扭的一个电影，拳头和枕头都欠奉。

天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零花钱，会有那么多用也用不完的时间。虽然武侠功夫片是首选，也就是说国片是当仁不让的主流。但也在录相厅看了南斯拉夫、意大利、法国和捷克的影片，像有一部叫《狮子岛》，让我觉得东欧的人比西欧的更奔放。美国的更多些，大多是Ｂ级制作，当年挤破头的是部美国人自己幻想自己彻底亡国的《大侵袭》，男一号跟李小龙好像是合作过《猛龙过江》。当时连电视剧都不放过的，不知哪来的精神，把香港亚视拍摄的《血债血偿》竟一集不捺地看完了。当时《神雕侠侣》和《绝代双娇》我也在录相厅里跟过七、八集。但为什么是《血债血偿》让我欲罢不能呢，那片子既没明星，又非根据武侠名作改编，真奇了怪了，剧中的潘志文和伍卫国也只是面熟而已。

录相厅外面的广告说的是港片，其实很多是台湾制作的，既使有香港某电影公司资金注入，但台湾风味还是非常明显。最能唤起无数人青春记忆的大概是“海岸贡献”四个字了，以及那只绿色的海马。那时放的片子，百分之九十九在影史上寂寂无名，当然也没什么资格去名垂一把。明星也不多，像黄家达、上官灵凤、谭道良这样的名字，是唤不回太多人的回想。而上世纪七十年代，最为重要的两位动作片导演郭南宏（《八大门派》、《太极元功》）和李作楠（《棍王》、《南北腿王》），也很少被人提及。这二位执导的影片，在录相厅时代，绝对让人醒神。

说到真正的明星，姜大卫出演的两部影片给我印象很深，一部是鲍学礼导演的《刺客列传》，他演的专诸其实没有多少英雄每多屠狗辈的粗豪，倒有些小知识分子气，当时，也不觉得是大碍。李修贤出演阖闾。片子本身也还行，较为正经。而姜大卫客串的一部电影《风铃中的刀声》，曾让幼时的我大呼过瘾，难得赵雅芝也有份出演。它的导演兼主演，在台湾那地界，应该曾名噪一时，名叫田鹏，还有一位是凌云，都出演过大量的古龙改编的电影。那时的古龙的小说还不是那么容易看到，但具古龙风味的影片，屡屡也是质量的保证之一。

图：《刺客列传》中的姜大卫

像午马还叫冯午马的时候执导的《玉蜻蜓》，以为又是根据古龙改编的，后来才知原作是黄鹰。悬疑味比古龙的作品还要浓一些。徐玉龙执导，凌云主演的《月夜斩》也是部让我印象极深的台片，潘迎紫是女一号，台湾甘草级演员孙越有着一分钟不到的客串。台湾的古龙制作和香港最出名的楚原拍摄的一系列古龙电影最大的不同，即是在改编上极为大胆，甚至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比欧阳俊执导的《折剑传奇》，请来了田鹏和凌云，这两位最有风范的男星加盟，个人最心水的台湾女演员杨惠姗也有份出演。这片子改编自古龙的《楚留香之桃花传奇》，小说一开始挺有意思的，说一个女人放了个屁，然后楚留香怕人家不好意思，就说是自己放的。后来的故事就屁话不断，屁事不少了。而电影的开场没这么浪漫，一上来，就是告诉你人应该自处于天地之间的大道理。明明是楚留香的故事，主人公却改成了胡铁花。这比《月夜斩》的傅红雪变成了小马还要让人觉得荒唐。其实《折剑传奇》比古龙的原作要稍稍自圆其说一点，但一个女人为了考验一个男人是不是够优秀（这优秀是智商和情商兼备的），而让对方屡犯险境的作法，实在让人吃不消，让人看了直觉得晦气，仿佛只有这号兼具美貌与智慧的男子才能抱得美人归，而我等芸芸众生只有吃不了葡萄说葡萄酸的命。

现在想想《折剑传奇》，还是有些风味的，这风味是懒洋洋的，也是有些颓靡的。这片子跟侠义无关，弥漫着一种惟有两性之间才有的无聊透顶的猫鼠游戏。细思量，片中的主人公都渴望着被征服，却又不同层次地摆出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来，为空荡荡的情感生涯添些无端端的负累。当连肉麻都变地无趣之时，那种虚掷光阴的惶恐也就尾随而至了。

也就是从《折剑传奇》开始，我渐渐淡出了那香烟袅袅，也掩不住尿臊味十足的录相厅了。我觉得我坐在那儿，也跟这部叫《折剑传奇》的电影一样，分外的颓唐。

作者简介：

赛人，资深电影策划人，曾任《电影世界》杂志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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