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

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1)

这个题目有点像是故弄玄虚的一句废话。桐河当然是一条河,是蜿蜒于我们中原田野乡村间的一条小河。河虽小,但这里出产历史上的贡品桐蛋。顺河而下,能够汇唐河,交汉水,直达长江。不过,桐河也是一个地名,是这条小河流经的一个乡镇的名字。

我强调桐河是一条河,是内心里有一个隐忧:担心我们的后人提到桐河,心中不再有河的概念,而是单纯的地名。就像水泊梁山,当我第一次通过电视荧屏看到山体上那硕大的红色字体“水泊梁山”时,脑海中立时涌满了字体下面那烟波浩渺的八百里水泊之阔景。但让人诧异加失望的是,镜头向下一摇,字体下面竟然是山石道路,有人车在上面走动。镜头再往下移,是堆放着石头的一个平旷的广场——水泊梁山只有梁山而没有水泊了。

这种隐忧源于我看到桐河正在日夜兼程地变得纤瘦、萎缩、枯干,像一条枯绳般缠绕着内心,令人难以安宁。

按理说,沧海桑田,桑田沧海,都是地球的正常变化,本不应有什么可担心的。但那是一个以千百年为单位的漫长过程,人的生命相较于这个过程,匆促得如电光火石,基本没机会看到这种变化。所以,如果在你生年能够看到了一条河快速消失,这是难得的幸事,更是巨大的不幸。

眼下的我们就经历着巨大的幸与不幸。

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2)

老家在桐河岸边的一个小村庄。桐河水在我们村东边自北向南日夜流淌,不知已经流过了多少个百年千年,只从史料上知道南齐时现在的桐河街已经傍水建镇,北宋时水路发达,集镇已经颇为繁华。我们村南有一条桐河的支流,没有名字,村人就称为南河,这里是我少时最重要的乐园。

前一段回老家,午饭后我又去南河边转了转。我是内心里携了美好的怀想而去,就像多年后突然有机会与年少时心仪的女孩见面,心里溢满了激动和紧张。见了面却发现,曾经温婉秀丽的女神变成了邋遢粗俗的泼妇,高门大嗓地向众人讲说着一个低俗不堪的笑话。心中的美好轰然坍塌,失望乃至绝望洪水般漫上心田,进而是深刻而持久的刺痛。

上世纪七十年代,年少的我和伙伴们常一起去南河玩。去南河就沿着村前的那条水沟走。水沟的上游连着遍布在村西田间的沟沟渠渠和两个十几亩大的堰坑。满沟水常年日夜不息地哗哗唱歌。水沟南边是一片几十亩的白腊条林,全村的箩头、粮食篓子都是这里的白腊条编成的。村里的孩子们喜欢学着电影里解放军的样子,用柔长带叶的白腊条编一个伪装帽戴在头上,在林子里疯跑着玩打仗的游戏——那时的电影好像都是战斗片。沟北边一溜连着好几个水塘,分属于村前的几户人家,都种上了莲藕。塘边是菜园,种着黄瓜茄子豆角什么的,菜园一周种着向日葵。夏季的村前,满目翠绿的荷叶团团如盖,或红或白的荷花摇曳生姿,灿黄的向日葵灼灼耀眼。穿梭其间影影绰绰的姑娘小伙身影,渲染出暧昧撩人的情调。树林里的知了和水塘里的青蛙较着劲比赛似的,“唧唧——”,“呱呱——”鸣叫声响成一片。一遇下雨涨水,上游水渠和堰坑里的鱼欢蹦乱跳地顺水而下。主沟水大,我们小孩子就在水沟分水的支流处,用小网兜或筛子去闸鱼。常常用盆子端着鱼回家去,却因弄得满身泥水没衣裳换而挨大人训斥。但并不害怕,因有了收获,大人也不真恼,训斥后又赞扬今天逮的鱼大鱼多。

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3)

我家的鸭子每天早上一出笼,就嘎嘎欢叫着边扑扇翅膀边扭动肥硕的屁股,跌跌撞撞栽着跟头扑向门前的荷塘和水沟。先扎猛子洗梳撒欢一番,然后顺流而下奔南河而去。晚上它们逆水回来,夜间在鸭笼里留下硕大的桐蛋,次日早上又顺流而下去“上班”。其实那时没人称鸭蛋叫“桐蛋”,第一次知道桐蛋这个名称是七十年代末期,在外地当兵的大哥回家探亲,临返部队时,说回来时战友们要求去了要带点家里的特产。我们老家穷乡僻壤的,除了一天三顿吃的红薯,没啥特产。后来父亲突然想起,说咱这里的鸭蛋历史上曾经进贡皇帝,是宫廷贡品,皇帝御封为“桐蛋”呢,你就带点这个吧。大哥说还真是,我当兵那个地方也有鸭蛋,比咱这差远了,个头小,蛋黄也不红,吃着还有腥味。那时我家的鸭蛋,个头硕大匀称,比现在的鹅蛋小不了多少。尤其值得称道的是,拿着鸭蛋对着阳光一照,隔壳可见蛋黄晶莹红艳,灼灼耀目。腌制以后,煮熟剖开,润白细腻的蛋白间,卧着个鲜红流油的蛋黄,沙楞楞、油津津,蛋油外溢,满室飘香,诱得人馋涎欲滴。父亲说旧社会庄上的小地主也不富,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煮个鸭蛋当菜,一顿饭只用筷子掏一点蛋黄配馍吃,一个鸭蛋吃三天。可见桐蛋又大又珍贵。父亲用茅草串了个口小肚大的草篓,装了几十个鸭蛋让大哥带去部队。大哥回信说,战友们都稀罕得不得了。三十年后,大哥偶然跟一个外地老战友取得联系,那战友还在问现在还有没有那种鸭蛋了。

现在桐蛋开发成了产业,包装甚是精美,却再也难觅那时的品质。村前的白腊条林早在八十年代分田到户时就分割成一条一条分到户了,各家都连根砍了种上庄稼。虽然后来涨水少了,可那不是种庄稼的地,除了白腊条,啥都不长,有几户种了杨树,长了十几年还是鸭蛋粗的小老树。村西田间的两个大堰坑早被填平成了耕地,蛙鸣鱼跳打水仗的趣味史断在我少时的记忆中。纵横环绕在每块地头的水渠也被村民们毁掉犁成自家责任田的一部分。上游断水,村前的水沟、荷塘日渐干涸,终致消失得没了踪影。现在倒是有几个比当年荷塘还深的大坑,是村人建新房垫宅基地起土挖成的——曾经热闹非凡的村南那一片人家,都搬到公路边盖新房了,只剩一片断壁残垣,我家的老屋也塌了——但已不是润泽村庄的福塘,怎么看都是疮疤,常年干着,只有夏季刚下过雨会有一些浑浊的积水,但不几天就又干了。坑岸一天天垮塌出一片破败之相。

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4)

南河里鱼很多,大人轻易就能逮住。一次邻居二哥干活间歇去河里洗,挽了裤子刚走到苲草从处,就听他“哎哟哎哟”地叫,然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向脚底下摸去,接着就双手捉住一条鲤鱼“呼啦”甩到岸上——那条鱼钻到了他的脚下了。接着他就在苲草窝里摸了起来,又摸出了两条黄鱼,两条鲫鱼。还有一条鲶鱼,本来拿出水面了,但因为太光滑,抖了几抖,脱手掉了,慌乱间二哥倾身去抓,失去平衡一下摔倒水里,站起来早成了落汤鸡,我们一群孩子哈哈大笑。

我回去向母亲讲二哥摸鱼摔倒的笑话,母亲说,老党才是摸鱼的高手。老党家里穷,上街赶集没有钱,就从东河淤泥汀下水,背个鱼篓,沿河而上,边走边摸,到桐河街,能摸七八斤鱼,卖了鱼买回需要的东西。“小孩子可不敢去,东河水大,冲跑了连个影也找不着。”说完后母亲一再告诫我。

老党虽然徒手摸鱼得门,但这种逮鱼法终究是小打小闹,真正逮鱼的是靠闸网。一扇闸网,根据河的宽度,织得可长可短,长的多织几个网兜,十个八个,短的网兜也少,三两个。也有单网兜的,只能用来闸地头的水沟。那时地头村边的水沟里常年都有水,一下雨不知哪里来的大鱼小鱼乱窜乱跳,随便一个闸网把水沟一栏,就有鱼吃了。在河里拦闸网的,是把逮鱼作为生计,用来卖钱的。我们村有好几家老逮鱼户,农闲时经常住在河上。下闸网需要选那些水深一米左右、河底又平又瓷实、鱼被急湍流水冲得挺不住的位置。拦河布上闸网,网兜之间楔上木桩固定;网底用勾脚与河底封严,以防鱼从网底溜走;网顶露出水面,防止鱼从上边跳跃越网。只要鱼儿顺水而下,除了钻入被水冲得张开大口的网兜,其他无处可逃。布网者隔一段时间下河探一下兜内是否有鱼,有了掏出来,没有继续睡觉。村上钟家兄弟善逮鱼,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日子一直相对比较殷实。包家孩子多,日子常年过得紧紧巴巴,后来包家父子也学着闸网逮鱼,日子果真就轻松舒意多了。

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5)

不过后来河水越来越小了,闸网就没有了用武之地,逮鱼改用凉薄了。用棡柴麻经扎成一个两米宽凉薄。用垡子拦河筑一个土坝,中间并不合拢,凉薄就下在缺口处。下的时候凉薄两侧要抽起来作栏,尾端扎起来,成为一个三角形大筛子。凉薄的高度要低于土坝流水口,这样坝前的水就形成一个小瀑布落在凉薄上,这样随水而下的鱼儿落在凉薄上后才不会顶水逃脱。闸网只能闸住大于网眼的大鱼,凉薄却密眼捞,大小都逃不了。也不需像闸网那样跳到水里去探网兜内是否有鱼,大鱼小鱼就那么白亮亮地撂在那里,跳上去捡起来就行。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钟家和包家分别在北河和东河扎了两个凉薄,我每天早上晨练跑到河上,凉薄的主人常常给我串上一串小鱼,拿回来煎了吃——那时大鱼已经很少了。

到了九十年代,河里水常常断流,凉薄也慢慢绝迹了。曾经把逮鱼作为家庭重要经济补充的钟家和包家,也彻底放弃了这个副业。有爱玩的,就购置了撒网或鱼钩,渔翁之意已全不在鱼,只在休闲娱乐了。我少时也颇喜欢钓鱼的,就在村中的水塘里。那时的塘里有大鱼,也不懂什么溜鱼的技术,常跟上钩的大鱼硬对硬展开拔河比赛,最后绳子拉断,鱼也跑了。有一次绳子是从浮子上边断的,我在岸上看到鱼浮一沉一浮地向塘中间跑,失机慌忙“噗通”一声带衣裳跳进了水里,抓住浮子使劲拉,结果“咯崩”一声,绳子断了,鱼浮留在手里,彻底不见了鱼的踪影。

在村内水塘,我们最喜欢的方式是搬鱼。搬鱼是专用来逮小鱼的。村内坑塘里的小麦穗鱼最多(不知这鱼的学名,身体和小麦穗长短相当,我们都叫小麦穗),这种鱼欢洒胆大,白天成群结对地在水面驰游着觅食,犁出一道道小波纹。一有大的动静,“泼剌”一下集体没入水下,水面漾起一片水花,像朝那地方用力泼了一盆水一样,但不到一分钟时间又都浮了出来,调皮地把一块瓜皮或树叶争抢得小船似的在水面打旋。夏日的午后,坑塘周围总围着一圈搬鱼的小孩。一个箩头或筛子,内放半块馍作诱饵,捡一砖块压着馍(既防止馍被水飘走,又增加箩头重量使其下沉),爬上歪脖柳树,用绳子系着将其沉入水中(没歪脖树的用棍子挑着)。稍待一会,屏息静气又紧张兴奋地慢慢提起绳子,待箩头边沿露出水面,看到成群毫无知觉的小鱼还在激烈地争抢着吃馍,把馍花顶得上下翻飞,激动地猛然拉出水面,便是白花花的小鱼在筐底活蹦乱跳。

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6)

我们小孩子说去南河逮鱼,其实只是在河边沼泽处逮小鱼小虾泥鳅黄鳝什么的。河水哗哗的,我们除了在浅水处洗澡扎猛子,中间是不敢去的,有鱼也逮不住。沿河的沼泽里有一片一片的芦苇、茅腊,鱼虾都喜欢藏在它们根部,这里才是我们真正的乐园。我们总是挖泥筑坝,把小水塘或水沟隔成一段一段的,用盆子把水攉干,鱼虾泥鳅什么的在亮底的沟内乱窜乱蹦,我们争相跳进去扑捉。也有时候泥坝太软,起初两边有水挤压没事,等到一边快攉干了,看见鱼跳了,泥坝却因两边受力不平衡突然溃塌,半晌功夫功亏一篑。河边到处都是泉眼,有时虽然坝子垒得结实,但沟底的泉眼突突往外冒水,怎么也攉不干,只好在剩水少的时候,几个小伙伴都跳进去,手脚并用,使劲把水搅浑,鱼儿受不住呛,就浮起来打着浑乱蹿,我们就势浑水摸鱼。玩渴了,就在有泉眼的地方挖一个小池子,泉眼冒出的水干净透亮,喝起来凉甜解渴,比现在的矿泉水好喝多了。也挖芦苇根吃,嚼起来甜甜的。芦苇根熬茶喝能清热祛火治温烧,村里人常和茅草根、黄花苗根一起熬“三根汤”。茅腊穗子能止血,我们在河边玩,经常会被螺壳、碎玻璃瓶割伤手脚,都是用它来止血。河边有很多泥洞,口阔洞浅的是螃蟹或小鲶鱼最爱的藏身之处。鲶鱼太光滑,捉到手里得十分小心,稍一疏忽,就滑到水里跑了。螃蟹是好逮的,用小木棍向洞内一捣,它就向外爬,就势捉住,只是要小心别被那两个大钳子夹了手。茅腊的叶子柔软结实,正好用来捆住张牙舞爪的螃蟹。黄鳝洞大约跟成人的拇指粗细,需要用黄鳝钩来钓。但要小心,若误把蛇洞当成黄鳝洞,钓出来一条大花蛇,是很吓人的。有危险的还有老鳖,一不留神,它原本缩在腔内的脖子会突然伸出来咬你一口,尤其可怕的是这东西吸住了就不丢。我曾经吃过它的亏。那一年大哥逮了一个大老鳖,盆子那么大,放在地下,人们都蹲在那围着看,这个拿木棍捣一下,那个掐根草戳一下,那东西只把头缩在腔内,就是不出来。我看着好玩,也掐了一个小草叶去搔他缩着的尖嘴,谁知这家伙看我人小可欺,突然伸出头就吸住了我的食指。我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使劲向后拽手却挣不掉。众人也慌作一团,这个帮着拽我的手,那个拿棍子往老鳖身上乱戳,可它就是不松口。大哥急了,举起铁锨狠劲向它盖上拍了一家伙,这东西才松了口。再看时,我的食指尖被吸掉了一小块肉,鲜血直流,越发哭得尖厉。后来我在老鳖潭摸老鳖的时候,在河底的淤泥里踩到圆形鳖身,就在水里把它翻过身来,右手扣紧了爪窝,左手捏紧腔口,这样它的头无法伸出来,拿着就安全了。那时逮老鳖只是逮鱼的一种捎带活动,意义在于展示收获,这东西又腥又没什么正经肉,村人都不吃它。倒是鳖蛋,人们比较喜欢,因为它对拉肚子有很好的疗效。那时农村娃子不注意卫生,常吃生瓜梨枣,拉肚子很常见,也很难治,小孩子常常拉得深眼窝大眼张,头大脖子细,睡在床上几天起不来。鳖蛋用盐腌了,食后治疗腹泻有奇效。家乡有“麦茬乱,扒鳖蛋”的谚语,就是说老鳖下蛋是在割麦时节。它从河里爬上岸,选定地方,要扒一个窝,将蛋下到窝内,然后再埋起来,还要用它光滑的腹部,把蛋窝外顿得溜光。就像乌贼喷出墨汁隐蔽自己反而因水中一团墨黑更容易被发现一样,老鳖的这一保护性工作,却暴露了蛋窝。农人专拣溜光的地方挖,就挖出圆溜溜的白色鳖蛋。因其标准的球体形状,还衍生出一句俗语,比如说谁瞎话说得没有漏洞,就说编得“鳖蛋圆”。

不但夏天,八十年代冬天的南河也甚是好玩。这时河水已经远比七十年代少了,到了冬天,河水又浅又清,可以看见成群的小鱼在水里或悬或游。几处潭窝的水深,是不透明的,大鱼都聚在这里过冬,便有村民开着手扶拖拉机,带了抽水机,架在潭边涸泽而渔,收获很是喜人。小孩子们则买了一种叫“鱼雷”的鞭炮,瞅准有成群的小鱼在游,点着引捻甩手扔进水中,“咕咚”一声闷响,霎时飘起白花花鱼肚来。这比电瓶打鱼还厉害,破坏性更大。背在身上的电瓶扑鱼器,越大的鱼越容易被电到,因其身子越长头尾之间电压就越大,小鱼反而安全。即便被电晕了,扑鱼者因嫌小不去捞它,过一会它自己还能活过来。而鱼雷是把大小都炸死了,大的捞起来,小的任其随水流向远方。

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7)

下雪的天气是无法逮鱼的,结冰的河道在白茫茫的世界中,一溜青白延展在雪野,诱引得乡村孩子们纷纷涌向这天然的滑雪场,打雪仗,滑冰,雕冰,把个原本冷寂孤寒的旷野,喧闹得热气腾腾。看到现在有旅游景区投入巨资建设人造滑雪场,城里人蜂拥而去赶时尚,由不得会骄傲地鄙夷城里人:你们out几十年呢。

原本几十米宽的南河河道,现在萎缩成了2米来宽的水沟。九十年代前期,农人夏天干活热了累了,还能到有些积水的老鳖潭洗个澡,虽然不能扎猛子游泳,但躺泡在河里还是比在家用盆子冲着舒展而畅快。但很快就不行了,上游建了个棉油皂厂,排出的污水染黑了整条小河,撩着水洗洗脸,都开始起红点子,瘙痒难耐。现在是连这黑水也成了稀有物了,原来宽阔的老鳖潭变成了鸡窝大小的一点。河里的茅腊、芦苇都绝迹了。前年孩子温烧,我转遍南河和东河的河滩,一晌才挖了四五根纤细的芦苇根。原先芦苇丛生的河床,现在被勤快的农人种上了稀疏而萎黄的小麦。

南河在村子东南方汇入桐河主河道。

桐河虽是一条小河,却曾有过辉煌的历史。作为汉江支流的支流,曾承担着重要的水路运输任务。据史料记载,宋朝时桐河街已是当地繁荣的河路码头,称为“桐河店”。因了这水路的功劳,明清时桐河街已是闻名远近的“三里长街”。现在桐河街东寨门外,河上还有一座四十米长的石板桥,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因这座石桥阻挡,船行至此,再往上就不通航了,这个地方既是终点,又是起点,其重要与热闹可想而知。

前几年的冬天,桐河水瘦得只剩一道缓缓流淌的水沟,石桥南边宽阔的河滩成为荒地。不知谁最先起的头,人们都扛了铁锨去挖宝。黑青的淤泥被翻了个遍,挖出了不少铜镜、碗盘、铜钱等。遥想当年,桐河河道上船来船往,帆影鼓荡,桨声欸乃,船工的吆喝声不时在水面扬起,荡向远方。而这里作为码头,自然少不了商贾往来,货物交易。船家水上过日子,生活用品遗落河内当属正常现象。当时我家上小学的孩子听说挖出的那些文物是在水上生活的船家遗落的,看看那纤细浅缓得只能放流纸折玩具小船的水流,怎么也想象不出一家人乘船在水上生活的情景。

桐河河道潭窝很多,距我们村最近的有三个。上游的两个,曾经是神秘恐怖的地方。现在想来,当时岸高有三十多米,几乎直立九十度。潭中水深无底,颜色黑绿,水面的浮草树叶总是绕潭周打旋,看着都有些怕人。大人说这两个潭窝分别是龙的厨房和堂屋——这河里住着龙呢。村上最胆大的打渔人,也不敢在这里捕鱼。钟老二除了冬天,常年夜住空旷荒远的河滩闸鱼,他说见过各种古怪神秘东西,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但他从不去龙堂屋和龙厨房那里逮鱼,他说,小鬼咱不怕,可这是神仙,不敢打扰。

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8)

但是,前几年一场大旱,在祖祖辈辈村人心中潜藏着无限神秘的龙堂屋龙厨房竟然都干得亮底了。让村民们极为失望的是,想象中深不见底的龙宫里的各种豪华建筑珠宝玉器虾兵蟹将全部化为乌有,干泥河底上那横七竖八的裂缝,像一张张干渴的嘴巴,仰天祈望着雨水的滋润。村上最老的老人三爷说,从没有听说过龙屋干过,这世界恐怕要出大事。

虽然后来龙屋又积水了,北河也还有水流,但世世代代村人心中对这条河的神秘和敬畏是再难恢复了。

淤泥汀是最大的一个潭窝。小时候学凫水,在别处都觉得水性练得很好了,但就是不敢去淤泥汀游。这里水面太阔,河底又是陡坎,在水里走着走着突然就像掉下悬崖一样跨到陡坎里。村里大人都知道老党过河的故事。老党水性极好又机智,闹老日的时候,日本人要过河,不知深浅,就抓住了老党带路。老党骗日本人说淤泥汀水面宽水流缓河水浅,可以从这里蹚水过去。日本人狡猾,就让老党先趟过去看看。老党脱了衣裳,两手举着过河,走到陡坎处,不动声色,双手保持原样,双脚在底下快速踩水,上身却不摇不晃,水只到胸口处,老党还喊道:“水就恁深,没事,过来吧。”日本兵学着老党的样子举着衣服过河,到了暗坎处却“扑通扑通”栽倒水里,有一个还淹死了。鬼子发现上了当,要找老党算账时,老党早已扎猛子跑得无影无踪。这个故事听起来像编的,但这是我父亲讲的,况且村上人都知道,不会有假。现在想来,老党凭这故事应该成为那些抗战剧的主角。不过一个偏僻小村里小百姓的事,上边没人知道,也不会来宣传,老党只在我们村留下一句俗话:“老党过河就恁深。”全村孩子都会在踩水时用这句话来炫耀自己本领强。

那时的淤泥汀就像现在的天池、喀纳斯湖一样,总是不断有关于水怪的消息传出。我亲耳听过已经故去多年的邻居包二哥的话,至今记忆犹新。他说,那年夏天他在淤泥汀边割草,割着割着天阴上来,抬头看看空旷的河滩和四周的田里已无一个人影,也就赶紧收拾草担子回家。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看见河中间竖起一个水桶粗的物什,像蛇身一样还有花纹。那怪物从上端弯回来,头又扎进水中,身子成环状露在外面的部分还有一人多高。包二哥惊出一身冷汗,割下的草还没装完,就担起挑子往家奔——这话包二哥是一本正经对我父母讲的,肯定不是编的瞎话。也有人说见过扁担长大鱼的,见过碾盘大老鳖的,不知可信度究竟有多大。我只见过脸盆大的老鳖咬架。那年麦天,跟着大人去拾麦穗,晌间去河边玩,看见淤泥汀对岸河坡上有两个大老鳖在翻滚追逐着打架——或许是朋友间的疯玩甚或是爱情游戏。我们在这岸大呼小叫,它俩却毫不理会,最后竟然追逐翻滚着坠入河中了。钟老二说,淤泥汀老鳖多,晌间无人时双手拢在嘴边对着河面嗷嗷一喊,水面上会露出一层老鳖头——他说老鳖能听懂他的话。钟老二的话不可全信,不过老鳖多是真的,除了岸上能扒到鳖蛋,我们常在河边捡到比墨水瓶盖大不了多少的幼鳖。

淤泥汀的鱼更多。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已经上了初中,东河北河也没有那么神秘了,暑假里到淤泥汀去钓鱼,鱼线甩下去就有鱼吃钩。不过我们钓到的都是小鱼,河里小鱼太多,鱼饵刚一落水,成群的小鱼就争相咬食,根本落不到深水处的大鱼口中。河对岸村里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钓鱼高手,让我们颇为眼羡。他不坐在水边撑杆钓鱼,而是用一乍多长的鱼线把鱼钩系在两个手腕上,然后在河里潜猛子摸螺壳喂鸭子。澡也洗了,螺壳也摸了,出来时腕上的鱼钩常挂着鲶鱼或鲤鱼。我们不敢试,一是怕淹死,二是怕那鱼钩弄不好钩住自己肉。

桐河主河道也并不太宽,窄处一二十米,宽处也不过四五十米,但河滩很大,三四百米宽。每到夏天常常涨水,河水涌满河滩,水再大就会涌出河滩,爬上田地,淹了庄稼不说,还会漫到村上,威胁村人的安全。河滩春夏是放羊放牛的草场,秋冬是土坯场。我少时农人筑墙都用土坯。砌院墙垒猪圈什么的,用坯不多,就自己在村旁沟里挖些泥出来,掺了碎麦秸和匀,然后用木制的坯模脱坯,干后拉回家用。若要建人住的房子,用坯量大,就得去河滩拆坯。用牛曳着石磙把湿软的河滩草地碾得光滑平整,然后用犁刀切割成一个个长约三十公分、宽约二十公分、深度十几公分的方格,再由人曳着拆刀,从坯底把土坯一个一个拆起来。纵横盘结的草根使得土坯坚固而结实。因体积大,垒起墙来比砖快多了,只是每到夏季,村人常为担心洪水泡倒房子而睡不着觉。

淤泥汀的下游,河道分叉又汇合,形成一个河中岛。但因为水深流急无桥无路,种上庄稼运不出去,常年荒芜着。岛西边是侧河,侧河有一个布袋潭,是个无底深的凶险之处,大人说是旧社会土匪们“下毛”人的地方。不知“下毛”这个词源出何处,它的意思就是把人装在麻袋内扎住口扔进河里活活淹死。谁家孩子哭闹不听话,大人生气了就大声呵斥道:“再哭把你扔到布袋潭下毛了!”孩子们便立即禁声。

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9)

河中岛下游,有一个十几亩大的回水潭。河对岸是十余丈高陡岸,西岸边是几十亩棡柴林和芦苇荡,林内到处都是鸟窝,成千上万的鸟鸣声一天到晚唱个不停。这里离村子远,小孩子们都不敢来玩。站在岸上可看到回水潭中间有一个漩涡,漩得水不时哗哗作响,看着有些怕人。大人说那里很“缠”(就是有妖气),河底有暗道,通到龙宫,人要是敢下水游到漩涡处,八成出不来,会被漩到河底暗道去。那一年邻村几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用瓶子装炸药在回水湾炸鱼,导火索点几次点不着,最后一次火柴没划着呢,炸药突然爆炸了,当场炸死一个,一个炸掉一条腿,最轻的炸掉了鼻子。没鼻子的从此说话漏风,落个外号叫“齉鼻儿”。直到今天,一提起百慕大死亡三角,我总是无端地想起这个回水潭。

一个太阳照得人有些慵懒的日子,我又回老家沿桐河走了走。淤泥汀昔年的威武气势荡然无存,萎缩成了一个蔫儿吧唧的小水坑,看起来死水一潭。因无人洗澡逮鱼了,水草蓬勃地生长起来,从周边向水中央延伸,围得水面越发小得不堪。阔大的河滩,早已不再湿软,原来星罗棋布的泉眼坑、小水塘以及连接坑、塘、河的水沟,都无影踪了。如果现在还需拆坯,只怕得提前浇水洇透才行——也未必就行,没有了发达水草根盘结的土坯,砌墙很容易松散坍塌。阔大的河滩早已变成麦田和树林。河中岛侧河已经快淤成平地了,上面种上了庄稼,岛已不岛。布袋潭也彻底消失了,拖拉机、摩托、电动车从布袋潭原址上经过,扬起阵阵尘土。主河道只余一脉细流,不脱鞋也可跨跃过河了。回水潭岸边的棡柴林早变成了麦田,曾经蒹葭苍苍的那片芦苇林也早已退隐到历史深处。

我以一种凭吊的心态和姿势站在河岸上,想起相信神灵的三爷看到龙屋旱干时说要出大事的话。我知道旱干了龙屋当然不会有龙给这方百姓带来什么灾难,只是长此以往,河流没有了,鱼虾没地方生存了,芦苇没地方生存了,棡柴、茅腊没地方生存了,再往下是否就轮着人类没地方生存了!

洛水河是内陆河吗(桐河是一条河)(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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