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讲述98年抗洪(98长江抗洪前线见闻录)

老兵讲述98年抗洪(98长江抗洪前线见闻录)(1)

(当年最流行的一张战洪图。解放军九江堵决口)

■大街上,感受平常心

——长江抗洪前线见闻之一

【前记】

1998年夏秋之交,我作为石家庄日报社特派记者,前往长江抗洪前线采访,到了九江、武汉、洪湖等地,亲眼目睹了当地军民抗洪救灾的壮举,写下了一组抗洪见闻录,在报纸上连载,引起读者热烈反响。择要收录在这里,以为纪念吧。

临来抗洪前线,家人惴惴不安,叮嘱一定要小心谨慎。那天中午,朋友临行前为我饯行时,心情颇黯然,自有一怀别绪。因为前方严峻的形势,使得大家都有一些紧张情绪;我自己也有些惴惴,不知道此行会是怎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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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长江东逝水)

8月20日清晨,抵达武昌车站,走出站来,我们一行四人立刻被“住店吗?”“打车吗?”的声音所包围。一位到宜昌去的中巴女车主甚至追了很远,缠着我们去坐她的车。我们决定去长江日报。一问,长江日报在汉口,我们应当在那里下车的。无奈之下,决定打的前往。一位“的姐”热情地请我们上车,一路上为我们详细介绍了武汉的情况。她说,今年长江和汉江夹击武汉,水是很厉害的。

“那你害怕吗?”

“不害怕。武汉是国家要保的地方嘛。”她说得很顺便,随意。她说,她家只有一个人上堤,是轮流值班。她是下岗职工,兄弟五人只有一个有正式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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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的姐)

抬眼望大街,车来人往,商场、饭店照常营业,不见一丝慌乱迹象;不时有一阵莫名其妙的音乐传来,也不知来自何方。武汉小姐的夏装很时髦,着装简约,有的还撑了一柄太阳伞在路旁款款而行。与北方人谈论南方水灾时的忧虑相比,这里给人一种临危不惧,淡然,悠然的感觉。

中午12时,记者的老朋友,武汉市江岸区委研究室主任任蒙先生请客。他是著名诗人与杂文家,眼里始终燃烧着真诚的火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九十年代初,河北杂文报在北戴河举行的全国杂文研讨会上。那是一次国内杂文界的盛会,会议开得很热烈,大家也很兴奋,彼此情谊深长。老朋友一别五年,自然开怀畅饮两杯。他刚从江边下来,专来与记者相见的。他说:“洪要抗,饭也要吃嘛。”他约记者离汉时一定再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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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吃火锅)

据记者观察,武汉人的“笃定”心理,一是国家明确要死保武汉安全,二是沿江有百万军民布防,三是如任蒙介绍的,武汉的江堤是坚固的,不会溃口;再有,就是湖北省及武汉市当局抗洪抢险措施是扎实的、到位的。

当日下午2时多,我们一行4人驱车直奔长江大堤最危险的地段洪湖市而来,途中我倚在车上沉沉睡去,醒来却见一阵大雨在落,直如瓢泼一般,约10分钟后便结束。公路两边那真是绿色盎然,间以水田,真个是“锦绣江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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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湖市)

到了洪湖市,我们与先期来到这里的燕赵晚报摄影记者尉占魁取得了联系。他与住石家庄某集团军俞森海副军长率领的军部住在洪湖宾馆。赶到那家宾馆,入住七楼,拜见俞副军长,真犹如见到亲人一样。俞副军长年逾五十,森严威武,一身凛然之气。他带领着麾下一支抗洪钢铁劲旅,在九江拼死堵住了长江溃口,前两天才转战洪湖的,因为此时这里已成了最危险的地段。他对我们说,自然灾害并不可怕,有人民解放军在,就能保证大家的安全,保证长江流域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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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洪战士)

我们急着要见到战士们。他们住在洪湖市八一小学。傍晚,我们赶到那里,只见战士们一个个汗流浃背,正在教室里列队唱歌。那嘹亮的歌声,挟裹着钢铁的声音,传向很远的地方。临行前,我随身携带了报社全体员工向灾区捐献的一万元钱。在这里,我们临时决定,献给新时代最可爱的人三千元。我郑重地把三千元交给了军需官大水,并与他合影留念。(另外七千元,我们捐献给了簰洲湾灾区的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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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簰洲湾洪灾)

晚上吃过饭,我们决定去护城大堤上看看。洪湖市是个县级市,人口约20万,大街上白天车少人静,出租车只有陈旧的“面的”。我们问“面的”老板怕不怕?他说,年年都闹水,年年都喊“狼来了”,这一次是不是狼真的来了?

洪湖市护城大堤比城区高出约6至8米,夜色里,不少市民悠然地在堤上散步,观察水情。随意问了一下,有的当地女子,居然是头一回来到堤上呢。看来人们都是心系水情的。江水与大堤一样高了,有的地方还高过大堤,被几层沙袋挡着。大堤上立着3个生死牌,表示了人在堤在的决心。据介绍,此堤是安全的,真正有危险的地方,是距市区70余公里的燕窝镇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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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湖长江大堤)

长江在洪湖市有150公里流程,水位普遍高出地面很多。一条滚滚大江悬在头上,那滋味真的很不舒服,尤其是在它发怒的时候。据驻地部队的同志介绍,住在楼房低层的市民有些已搬到高层,市里在高层建筑上安装了探照灯与警报器。看来,人们已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第二天,刚巧我们河北省慰问团来到了洪湖市,我们石家庄市的马玉文副市长随团前来。马副市长见到我们特别高兴,特意给我们留下了一大筐黄瓜。他说,你们辛苦了,一定要保证安全地回到家乡啊。他告诉我们,报社已经为我们投了二十万元的保险。听罢此消息,我们的眼圈湿了。

洪湖市民们很热情,也很放松,他们并不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也许,他们在想,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人生的命运,并不全取决于我们自己。你在世上走了一遭,见到了该见到的幸福与不幸,也见到了你一生挚爱的那个人;你应该感谢上帝他老人家对你的厚爱了。你应该向上帝他老人家感恩了。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他一生最爱的那个人的啊!让我们以一颗平常心,来面对人世间的风雨吧!

面对自然灾害,有一颗平常心,也许是战胜自然灾害不可缺少的心理基础。其实,世上的许多事情,不也是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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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小妞很笃定)

■大堤上,感受生之辉煌

——长江抗洪前线见闻之二

21日下午3时,忽然传来消息,长江大堤洪湖段乌林镇一带出现约200米的内滑坡,情况紧急。我和尉战魁、《解放军报》记者王士彬急忙拦下一辆“面的”向乌林镇奔去。

市区距乌林镇有近20公里,路边时见村民悠然坐着看风景,间或有一两头水牛闪过车窗,最妙的是一个光脊梁的老汉骑在牛背上慢吞吞走向前的景象。不远处大浪滚滚,这里是老汉骑水牛,真让你感叹,大自然居然把如此不协调的画面构思、涂抹在一幅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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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乡)

距大坝越近,见军车越多,许多穿桔红色救生衣、手握钢锨的战士,纷纷向前列队行进,“面的”司机却不敢再走了,无奈我们三人催促他大胆向前冲,再走近一些,他还是停住了,无论如何不肯往前走了。咒骂一声胆小鬼,下车步行走向大坝,先看见一片白色编织袋,一堆堆的堆在绿油油的稻田里,跟着看见一排排穿着救生衣的战士和老百姓,肩扛着沉重的编织袋,在泥滑滑的稻田里冲向大堤。人声、机器声汇成一片,倒让你忘了那汹涌的江声。

我走上大堤,看不见江水,却看见了停泊在江边的一排排铁壳驳船,有的上面堆放着沙石,大约是挡水的。大堤边上插了不少红旗。大堤经多日浸泡,略显松软,踩上去如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据介绍,正在这里奋战的是空降兵部队某部和济南军区某部,以及当地老百姓,共约5000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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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长江大堤)

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长江。江水混且浊,从天际鼓涌涌的流来,颤巍巍地拍击着堤岸。——这就是曹操周瑜诸葛亮们的长江吗?当年曹操在大江之上横槊赋诗,抒发豪情:“大哉长江”;这就是苏东坡先生的长江吗?当年苏学士遥望江水奔流,无限感慨:“大江东去”……

然而,此刻我却没有什么感慨,只感到了洪水的可怕。

正是下午4时,太阳毒辣辣的,我浑身流汗。战士们都身穿短裤,腿上、脚上泥乎乎一片。这是大堤上最紧张的时刻,老百姓的手扶拖拉机冒着黑烟拉来泥土加固大堤,许多战士在大堤外侧重新筑一道加固墙,当地人叫做“外绑”。战士们唱着歌,互相比赛快跑,场面煞是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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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累啦!)

在堤上一个帐篷下,仰面躺着一个身体略胖的战士,他中暑晕倒了,两个战友在为他进行救治;一个大嫂肩挑扁担,一边挂着一个装满食物的竹篮。她是在为战士们送饭。不时见医护队员在堤上走过;来自全国各地新闻单位的记者,有的肩挎相机,有的手拿采访机,大汗淋漓地在堤上跑来跑去。

我沿着大堤往前走,忽然碰上了原荆州市水利局局长易光曙先生。他是著名水利专家,江泽民同志巡视荆江大堤时,就是由他介绍情况的。前几日,《东方时空》记者曾专访过他,我正是在那个节目中认识他的。我立即走上去采访他。当他知道记者是来自河北时,立刻客气地说你辛苦了,大老远赶来不容易。我请他谈谈当前的水情。他认为,当前长江水域经过第六次洪峰后,情况基本是稳定的。对于未来几天的情况,他出言谨慎:“还会有洪峰,目前因为长江上游有的地区又降了大到暴雨,第七次洪峰已经形成,但水量和流速要比第六次洪峰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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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流向图)

离开大堤返回市区,路两旁躺了不少疲惫不堪的解放军战士,腿脚上到处都是泥,全身上下“泥汗俱下”。忽然迎面驶来一辆小汽车,看样子是个什么样的头儿想上大堤呢。因为战士们躺着挡了路,便听车上喊“让一让,让一让”。军报的王士彬我俩立刻愤愤地哼了一声。

为了大堤的安全,我们的军民,在做着怎样的抗争啊!

■大水患,令你痛苦思考

——长江抗洪前线见闻之三

还是在开往武汉的列车上,我望着车窗外疾速掠过的迷离风景,心头忽地闪过一阵雾似的迷惑:今年我国南方和北方都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大洪水,除了气候异常,“拉尼娜小姐”肆虐之外,是否还有一些非自然的因素呢?人们,尤其是天下的老百姓,实在是有必要问一声:今年洪灾为何如此肆无忌惮逞凶狂呢?

在武汉,老友任蒙连连感慨:这场水患,国家损失何止上百亿?假如前几年拿出一部分钱投入水利建设,肯定会收到极大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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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巡逻)

在洪湖乌林镇长江大堤下,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水利工作者谈到这一点时,连连摇头:天灾可恨,人祸难容啊!他有些悲愤地说,这些年我们有些地方的人总是做蠢事,“那真是太愚蠢了。长江上游植被破坏严重,直到如今,还有人在滥伐树木。真是愚蠢透顶,可恨到家。我们为什么总是做蠢事呢?”

他的问题,当然没人回答。记者以为,今年的大洪水,应当让我们痛苦地思考再三,甚至再四、再五,因为:太惨痛了!那些失踪的百姓、淹没的工厂、绝收的庄稼……历历就在眼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综合记者所作的采访和掌握的材料,至少可以从三个方面略作分析:

——人为破坏,使河湖淤积,泄洪与蓄洪能力大大减弱。这是长江主干道水位居高不下、上顶下托的主要原因。这些年,因为长江流域的经济发展较快,人口增长率也很高,不少地方大量人为围垦、填湖造田、破坏植被,使河湖淤积,泄洪与蓄洪能力均受到极大削弱。譬如昔日烟波浩淼的洞庭湖,如今已被围填得圩垸广布,河汊交织,仅存的2000多公里水面,比从前减少了一半。此外,许多地方在河道滩地任意圈地,堤内建房,随意侵占河道,一旦洪水袭来,不仅水流不畅,人类自身也会遭受灭顶之灾。人类毫无节制地与水争夺空间,注定要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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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樾千山)

——投入不足,许多水利工程年久失修,是酿成祸患的重要因素。水道行洪不畅,水位居高不下,便要靠堤防,靠水利工程。多年来,我国虽然也对江河进行过大规模治理,并且在抵御水患中也起到了很大作用,但其治理力度与水患规模相比,还是很不够的。许多地方的水利设施是在吃五、六十年代的“老本”。由于长期投入不足,很多水利工程因年久失修带病运行,大洪水袭来时,焉能平安无事?

——防洪体制不畅,形成两个“淹不起”,加重了水祸烈度。长江流域有5座百万人口以上的特大城市、16座20万人口以上的大中城市,有江汉平原及一些著名粮棉油基地。这些地方当然“淹不起”,必须死保。这就需要启用蓄滞洪区,但各地的蓄滞洪区同样也“淹不起”,原因是安全建设、经济布局、人口控制、补偿救济等项制度还不完善,造成蓄滞洪区被淹后代价惨重。两个“淹不起”,洪水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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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古江声)

也许这几条并不准确,也可能不是最重要的;但这至少是痛苦思考的产物。自古以来,洪水始终是中华民族的心腹大患。往昔之“昔”的甲骨文,即是漫天洪水淹没太阳的象征。据史料记载,从西汉至新中国成立前的2155年中,我国共发生较大洪灾1092次。目前,全国仍有三分之二的国土面积常罹水患。大禹治水的千古神话,集中而深刻地表达了人民群众千百年来根除水患的强烈愿望。今年1月,由第八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27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防洪法》,也许可以铸造一柄倚天利剑,斩断洪魔的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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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尔尼诺与拉尼娜)

长江干流水位在缓慢回落,沿江百万军民依然严阵以待,抗洪救灾依然是目前的重中之重。但我们有必要想一想:洪灾过后,有哪些教训应当记取呢?我们总不能只说一句“气候异常”就算结束吧?我们总不能让大自然承担它不应也不能承担的历史责任吧?——不过,这样想,的确有点痛苦。

注释:

“拉尼娜”,是指赤道太平洋东部和中部海面温度持续异常偏冷的现象(与厄尔尼诺现象正好相反),是热带海洋和大气共同作用的产物。拉尼娜是西班牙语“圣女”之意,也称为“反厄尔尼诺”,伴随着全球性气候混乱,总是出现在厄尔尼诺现象之后。

(1998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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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奔流)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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