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在你心中是什么（我来说说秦人）

作者：黎荔

在西安生活多年，满耳秦腔秦韵，浸润秦风秦俗，身边的当地人多论说自己是秦人后代，古老的祖先曾创造过辉煌。当代陕西人真的是秦人的后裔吗？那个由秦岭庇护的古老族群，也就是两千多年前被称之为秦人的人，他们以五百多年的不断东进的漫漫征程，在华夏大地上掀起了一场波澜壮阔，最终改变中华民族文明进程的帷幕。其实，读一点历史都可知，当代陕西人，百分之九十九人都不是秦人，而多为古代少数民族的后裔和山西、山东、河南、湖北移民的后代。

历史上的陕西人，曾遭受过四次大的人口锐减和灾难，真正的秦人或者传统陕西人几乎在陕西已不存在了。语言是人类历史的活化石，而语言最稳定最深层的沉淀便是姓氏和地名。今天，我们从陕西省历史博物馆的资料中，能看出大量的陕西人的姓氏来源于少数民族。在西安交游，朋友圈中你至少会认识一些叫赫连（匈奴族）、呼延（匈奴族）、宇文（鲜卑族）、慕容（鲜卑族）、阿史那（突厥人）、苻或蒲（氐族）的人，这些是一听而知的，还有一些刘、郝、乔、万、金、董、成、郝、兰等姓氏，可能是匈奴人改姓氏汉化，元、韩、薛、艾、窦等姓氏可能是鲜卑族改姓氏汉化，来自陕北的康、安、石、米、史、何等姓氏，有可能是中亚阿姆河的粟特人，在张骞通西域后直至唐代这一时期转化为汉人。陕西的地名中沉淀的少数民族语言词汇也很多。例如大荔的阿吡，阿河，蒲城的罕井，富县的屈南，钳饵，弥家河，洛川的铜鞮，隽蒙，黄陵的阿党等。

我来自岭南之南，常常对这些秦人朋友们开玩笑，说其实你们都不是正宗秦人。真正的秦人后裔在哪？大致应该在广东广西吧，秦将赵陀帅50万秦军征两广，后建立南越国，与西汉政权并存150年。经中外历史学家的考证，丹凤眼是秦人最显著的特点（不信看看众多的兵马俑，全是清一色的丹凤眼）。何为丹凤眼，就是眼睛很大，但却是单眼皮，眼型极细长，内勾外翘，如同一把折扇打开，也称广尾型。眼睛这种“前窄后宽”的开扇型形态，不同于蒙古褶较多其他单眼皮的蒙古眼。看看今天当代陕西人，大多为双眼皮和丹凤眼以外的其他单眼皮蒙古眼。长有丹凤眼的人极少，还没有我们南方人多呢！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些并非秦人后裔的秦人，其性格特点非常秦人。为什么呢？一地有一地之山川风貌，一地有一地之习惯风俗。长此以往，代序相沿，一地人便有了一地人之性格。说到秦人性格，可用一个字概括：硬。硬得像铁，生倔愣嶒。陕西人的好武真是有传统，而善武者沉默又是陕西人善武的一大特点。秦人的性格是，纵使心中汹涌渗湃，面上依然波澜不惊。一如兵马俑的面部表情那么平和，甚至近于木讷。然而，到了忍无可忍之时，陕西人的爆发力即所说的刚，就可想而知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性格特点呢？我觉得还是先贤概括的好。《史记•货殖列传》这样写道：“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谷，地重，重为邪。”这一段是在说秦朝的关中之地是上好的耕种之地，而且西北人民很实在，自古以来都喜欢且擅长务农。我常常琢磨最后这句“地重，重为邪”，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所谓“重为邪”，意思是不敢做奸邪的事情。因害怕做奸邪之事遭到自己良心的惩罚，所以不敢做奸邪之事。就算做了奸邪之事，也会为了自己的奸邪付出代价。所以，在秦地，老百姓崇德向善，有所敬畏，便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使得秦人看似“硬”的性格，有了温度，有了底蕴。我理解是老百姓太珍惜这片八百里秦川的膏壤沃野，于是，安土重迁，敬天法地，宗法家训，天地君亲，一代代秦人在与深厚黄土的亲近厮磨中，化为了人与土地的一种特殊的情结，渐渐沉淀为秦人粗狂、豪放、厚重、沉稳、踏实的黄土性格。

土地祠堂，窑洞麦场，咬字重、说话慢的关中话，周边断崖如刀削般的黄土塬，秦人、秦腔、秦风、秦岭、秦血、秦脉、秦根、秦魂，那么厚重且苍凉！隐现于麦田的悠悠古道，曾走过逶迤的驼队；那沿着渭河星罗棋布的巍巍帝冢，埋藏着多少历史的秘密；处处的遗址依稀，散落秦砖汉瓦的碎片；莽莽苍苍绵延1600多公里的秦岭山脉，召集着一座座高峻的山岭加入到它逶迤东进的阵营，从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山系，西起甘肃，穿越陕西，东至河南，最终把中国大陆一分而为南北两半——秦地重，此地最重者，莫过于秦岭这座横亘在中国内陆腹地的巨大山系，中华龙脉父亲山。

人改造了环境，环境也塑造了人。为什么秦人多木讷？也许因为，他们身上负荷着某种沉郁，无法诉诸语言，他们所负荷的就是山之重，地之实，虽然少一点云之轻，霞之媚，风之动，水之灵，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一片古朴厚重的“老秦故土”，还有黄土地上的人们从未丢弃的坚强、执着、淳朴、宽厚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