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转灯有什么讲究(目睹一场陕北春节转灯)

陕北转灯有什么讲究(目睹一场陕北春节转灯)(1)

▲陕北春节民俗——转灯 图源陕光灯 徐夕 摄

兔年正月初二,陕北地区骤然降温,榆林南部县城清涧气温达到零下15度。天气虽然寒冷,距离城区十五公里之外的陈家圪村即将迎来一场隆重的春节民俗活动——“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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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上次筹备转灯是2020年春节。惠鹏飞和村里人将一切准备就绪,却因为防疫紧急通知,县里所有的聚集活动被按下了暂停键。

直到2022年年底,疫情刚一放开,陈家圪村民群里就有人急切地打问:今年过年闹不闹转灯?

村里负责人经过多方征询,给出了肯定答案,并动员有能力的人早点回来帮忙。村民群顿时一片欢腾,报名参与筹备活动的人一会就用完了名额。

虽然转灯活动有望,惠鹏飞心里还是不太踏实,作为村里转灯活动执事之一,为了参与这场活动,他等了整整三年。直至在手机上看到县政府发布的关于春节期间举行文化庆祝活动的正式公告,他悬着的心才落到肚子里。

惠鹏飞平时并不在老家生活,自高中毕业外出闯社会已经二十多年。在省城西安,惠鹏飞经历了多个职业,卖馒头、跑摩的、开旅馆,也曾被朋友忽悠到广西做过传销,目前他的身份是大车司机。

去年农历腊月中旬,尽管运输订单很多,他还是和车老板请了假,带上妻子和一双儿女回了陕北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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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鹏飞所在的陈家圪村在册人口五百多,平时常住的只有几十人。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村里人纷纷到西安讨生活,主要从事蒸馍卖馍的营生,持续了约二十年。最鼎盛的时候,陈家圪村人几乎占据了西安蒸馍市场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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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网络

惠鹏飞曾经卖馍的地方位于北郊凤城三路的一个城中村,老丈人、小舅子、媳妇全上阵,凌晨起床,忙到半夜,平均一天能用掉一千斤标准面粉。

在闷热的蒸馍房里干活,惠鹏飞差不多每天都被汗水包裹着。有时累的不想回出租屋,就把面粉袋子一铺,直接在案板上睡一宿。

卖馍虽然苦重,但回报尚可。一个馒头一两毛钱,全靠量大取胜。一家馍店一年下来能有十万元左右的收入,彼时西安房价不过两三千块钱一个平方。

村里人依靠卖馍挣了钱,在西安买房置业的却屈指可数。惠鹏飞提到,那会儿好像根本没想过在西安扎根,就觉得挣了钱肯定要回老家。

后来,村里人习惯了西安的生活,不想回去了,主要是不愿意再上山种地。比起卖馍,在土地里刨食更加艰辛。

陈家圪村人在西安的卖馍生意只持续了十来年,大约从2010年开始蒸馍的人逐渐减少,到如今近乎绝迹。

惠鹏飞分析了两个原因,一个是西安的城中村大量拆迁,蒸馍卖馍的空间受到挤压。脱离了房租低廉、人口密集的城中村,这种利薄多销的生意就失去了最好的生存土壤。

说起另一个原因,惠鹏飞的表情有些无奈——蒸馍太受罪了,一般人根本抗不下来。村里的六零后七零后两代人靠着能“发泼”(陕北话,下势、豁出去的意思)挣了几年钱,再往后的年轻人没下过苦,根本看不上卖馍这种营生。

靠着卖馍攒下的钱,惠鹏飞供儿子在西安上了12年的私立学校,孩子去年考上了一个普通二本院校,和惠鹏飞期望的结果有些差距。娃没考上重点大学和玩手机游戏脱不了干系,他在失落之余常常宽慰自己,好歹是个本科,将来可以考公务员。

如今,西安卖馍从业者大多来自山西或甘肃平凉一带,租用综合市场或老旧小区的门面房经营,依旧是下苦受罪,但收入还算稳定。不论年景如何,城市里吃馍的人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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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时期的惠鹏飞身材挺拔、面容俊朗,留着郭富城式的三七分头,是三乡五里出了名的好后生。

村里闹秧歌,惠鹏飞必须是排头兵。他头颅高昂表情自豪,蹬着飘逸的十字步带队前进,打眼得很。兴致来了,他甚至能够单独说上一段道情戏的贯口,引来一片叫好声。

但惠鹏飞在学习上始终不得要领。“一满学不动,看见书本眼皮子就打架”。说起上学,惠鹏飞没有丝毫掩饰。他勉强读完高中课程就踏入了社会。

卖馍生意关张后,惠鹏飞开始跑黑摩的,几年里被执法人员没收过三四个电动车。一开始他还找亲戚去说情,最后发现大城市的一个人情快比一个二手电摩值钱了,干脆认了卯,车被收走就去二手市场再买一辆。

再后来,他盘下了村里一个有着二十间客房的小宾馆,和媳妇一起经营。这几年小宾馆生意一直没有起色,他又将宾馆转了出去。

去年,他听从媳妇的建议,去交警队激活了自己早些年考下的B2驾照改行跑大车,一个月能挣到七八千块钱,比做生意靠谱一些。

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惠鹏飞头发花白,身派子(陕北话:身板)也不如以前挺拔。在城市里他话语不多,平时除了刷手机短视频,就是听村里人在微信群里聊天。

一条接着一条的语音消息里,老家的各种消息得到了传播,村民的感情也得到了维系,惠鹏飞在熟悉的乡音里感到一种踏实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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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乡们围在一起点香 图源陕光灯 徐夕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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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里,再次站在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面孔,惠鹏飞的感觉就好像一辆严重亏电的新能源车充找到了充电桩。

惠鹏飞把媳妇和娃安顿在父母家,随后就被发小接去了村委会,也就是转灯筹备组办公室。

比起卖馍,陈家圪村民更爱红火,用大城市的说法就是:“都有点文艺细胞”。在陕北农村,红火即意味着闹秧歌、唱大戏、转灯等文化娱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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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转灯时热闹的场面 图源陕光灯 徐夕 摄

在惠鹏飞的记忆中,村里转灯持续了很多年,每年能够吸引周边村子,甚至县城人来观看。出门多年里,最让他惦念的,除了父母就是村里转灯。

自从加入筹备组,惠鹏飞每天积极奔走,搬运物料、出谋划策,四处协调,彰显了一个中年男人应有的力气和智慧。而村里那些曾经令他仰慕不已的活动主事人,都已进入垂暮之年,佝偻着腰走在村里,看着“后浪”们忙活。

活动经费主要依靠“布施”,就是村里混的好的、有钱有势者的慷慨捐赠,差额部分则由村里承担。

转灯用到的牛皮鼓、镲镲、响锣等乐器是村委会的固定资产。陕北把这些乐器叫做“家什”,敲锣打鼓称作“捣家什”。“家什”们平时被遗忘在库房里吃土,但凡露面便是过年过节等重要时刻。

村里没人受过响器专业训练,只因从小耳濡目染,村民早就掌握了“捣家什”的基本技巧。锣鼓镲片一旦到了他们手上便立刻复活,发出金石之音,只需稍加练习就能登台表演,雄壮的节奏震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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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半的女儿听见父亲要去忙转灯的事,疑惑地问,什么是转灯?惠鹏飞想了好几秒钟才给出解释:转灯就是用点亮的蜡烛在地上摆成迷宫,人们在里面排着队转圈圈找出口,和绘本上的迷宫游戏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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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备转灯,传统的煤油灯最终由电灯泡替代 图源陕光灯 徐夕 摄

实际上,转灯又称“转九曲”,是黄河流域的一种传统民俗文化活动。陕北清涧一带的转灯活动基本分为三项内容,搭彩门、谒庙(祭庙)、灯场转灯。其中群众参与度最高,也最有乐趣的要数转灯。

惠鹏飞小时候,村里转灯还比较落后,用不起蜡烛更勿论电灯。村里动员各家各户用面捏成灯壳,晾干后注入煤油后以作灯用。

这种用面做的煤油灯直接摆放在灯场地上,叫做“低灯”,起不到有效隔离作用。有人若不守规则擅自跨越,就会打乱转灯队伍秩序。也有小孩走错路,困在灯场里走出不来,急得哇哇大哭。

如今,随着技术的进步和物料的充裕,转灯硬件不断升级。传统的煤油灯先是被蜡烛替代,后来电灯泡成了主角。由钢管搭成的迷宫通道有一米高,接上电线和彩灯。这样的灯场则为“高灯”,不容易被跨越,可以避免人员走错串行。

老人们看了村里的新式灯场纷纷咂嘴:“而个(陕北话,现在)的人真是日能(能行),灯场弄的这来(这么)先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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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晚上七点,陈家圪村的转灯活动正式拉开序幕。惠鹏飞当晚负责维护秩序,他穿着军大衣站在锣鼓队所在的皮卡车上密切观察着活动现场,防止意外发生。

按照活动流程,转灯之前还有搭彩门和祭庙两个环节。

村头的彩门下,主客两方伞头(秧歌队领头人,手持彩色伞)各自带着一队人马分立于彩门两侧。主家伞头以独唱形式结合现实场景随机出题,请客方伞头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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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彩门 图源陕光灯 徐夕 摄

这种活动类似即兴发挥的闯关游戏,内容包含新年祝福、历史文化和时事政治等各种内容,对伞头的个人应变能力知识储备要求极高。客方伞头回答内容必须对仗呼应,不能答非所问,直到获得主家伞头认可才算过关。

早些年,有的伞头为了逞能,提问时故意刁难对方,招致不满引发秧歌队打架。搭彩门变成了“打”彩门,参与双方从对唱演变为对骂,再到对打。

如今伞头越来越少,大家在一个圈子里混,相互大多认识,故意出难题的现象不复存在。为了保证演出效果,双方甚至会在活动开始前经过一番交流勾兑,探讨一下当天的题目,各自心里有个准备,不至于上场后太难堪。

尽管村里气温低至零下十几度,搭彩门现场气氛异常热烈。彩门上的“火”字闪闪发亮,在锣鼓唢呐伴奏下,两名从县里请来的知名伞头你问我答,互不相让。

三道彩门通关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惠鹏飞只记住了一个伞头认输时唱的一句话:“刀把把握在你们手里,你们说咋介就咋介。”两个伞头在几轮次的针锋对决后达成和解,搭彩门活动迎来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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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庙活动算是走个流程,匆匆二十分钟就结束了,接下来的转灯才是压轴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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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为壮观的转灯 图源陕光灯 徐夕 摄

村里的一片玉米地被清理出来做成灯场,村民们早就在这里等候。惠鹏飞指挥群众在入口处领取祈福用的香,引导大家跟着伞头有序进入灯场。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礼花弹在夜空中炸裂,转灯开始了。

人们手持焚香排着队在曲里拐弯的灯场里兜兜转转,多次相遇又擦身而过。大家碰到生人就点头致意,遇见熟人则用土话笑骂着打招呼。直到所有人把灯场内的路走完,转灯才算结束。

人群里不时有人发出称赞:“啊呀,今年这灯,转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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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手持焚香在灯场里兜兜转转 图源陕光灯 徐夕 摄

转灯活动进行到一半时,惠鹏飞的儿子在人群里找到了他,操着一口普通话说,爸,灰大得很,我回呀。惠鹏飞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他朝着孩子罢了罢手以作回应。

这个城市里生城市里长的孩子已经不能适应陕北寒冷的气候和夹着黄土的大风。惠鹏飞这次能把儿子带回陕北过年,也是他和媳妇连续几天做思想工作的结果。

半小时后转灯活动告一段落,惠鹏飞和乡亲们开始清理场地,完了已是半夜。一伙人没有回家,来到村委会烧得热烘烘的窑洞里,一桌庆功酒已经摆好。

就着蒜泥猪头肉、温拌肥肠等菜肴,惠鹏飞和发小们大声聊天,大口喝酒,一会就醉了。但他心里清楚,春节很快就会结束,他将再次告别父母和村庄前往西安跑车,老板已在微信上把单子发了过来。

城市里的生活他不喜欢却无法摆脱,用他儿子的话说他就是,“我想离开浪浪山”。不管怎样,他要趁这几天好好享受一下陈家圪最好的日子。

(文中人名、村名均为化名)

作者:徐夕

陕光灯(shaanlight)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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