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粽子的经验(粽子江湖)

在过去,临近端午,阿姨妈妈们忙着包粽子,家中陆续出现各种准备迹象,箬叶浸在水里,糯米也同样用水泡着,五花肉切成块用酱油腌着。到了约好的日子,一群人聚在一起包粽子。

看着有说有笑,事实上也暗藏较劲:谁包出的粽子精细紧实又好看,就意味着谁心灵手巧。

卖粽子的经验(粽子江湖)(1)

2020年6月6日,河南安阳,市民正在包粽子。 人民视觉 资料图

当然也有不会包粽子的人。只是那个年代,评价女性的标准似乎并不在于外表或文化程度,更不是财富水平,而在是否心灵手巧,能不能自己扎鞋底,做各种衣服、织毛衣,而关于食物的,除了烹调菜肴外,就是包粽子包汤圆等。

在我妈嘴里,外婆是一个完美女性,虽然不认得字,但一双巧手什么都会做。外婆的技艺并没有完全传承下去,阿姨里就有不会包粽子的。端午还没到,此人就要张罗组织姐妹们集体包粽子,买了箬叶、肉等等,待包好了,再拿了成品回去。

到了我这里就觉得,自己包粽子多麻烦呀?现在家庭格局都小,节日应景就市场上买两只粽子也足够了,何必自己包?

阿姨妈妈们心里想的不是这么回事。倒不是为了省钱,而事关荣辱。就像我一位阿姨,明明自己会包粽子,可偏要拉着大家一起包,原因是她包粽子时箬叶捏不紧,煮了后粽子角会裂开露出里面糯米,吃着虽然无碍,可不美观。大家混在一起包粽子,煮熟了,她就挑几只外观好看的拿回去,送给自己的亲家,亲家夸她的粽子比五芳斋的都好,她可有面子呢。

粽子包完接着煮。家里备了一口巨大的锅,平时用不上,也就每年煮粽子时拿出来用一回。可这锅就像圆台面一样,算是家族“固定资产”,说不定还得一代代传下去。

煮粽子通常已是晚上了,小火煮着通宵,半夜还得起来看看火。锅里除了粽子,再放些鸡蛋,填塞了粽子间的缝隙,蛋煮出来也透着粽叶香。

我小时候不爱吃肉粽,非要妈妈额外留一些糯米包几只白米粽粘糖吃。热烫的糯米裹上白砂糖,糖还在半化不化的状态,保留着一些颗粒感,吃在嘴里甜在心头。除了白米粽,妈妈也会包一些赤豆粽,赤豆粽煮熟了趁热吃有一种谷物喷香,凉了以后切块油煎,又是另一种美味。

不管肉粽,还是白米粽赤豆粽或豆沙粽,在我以往认知里,粽子也就两种:咸粽和甜粽,那些用糯米和各种豆类裹成粽子,自然都是甜粽。吃甜吃咸,是一件可选择的事,凭个人喜好。

但是,七八年前,我搬去北京那段生活中,我突然意识到,粽子并非我以为的那样。

一开始我还是用南方人的习惯去思维。单位里发福利,一袋粽子拿回家也没留意都是什么馅。直到煮时打开一看:豆沙、蜜枣、红豆、甜豆,甚至还有紫薯,这不都是甜粽子?怎么没有肉粽?

卖粽子的经验(粽子江湖)(2)

IC 图

越没有,就越想吃。那时候某宝和微商也没现在发达,网购粽子有点难度。我去超市里找,也找不到肉粽。北方人不吃肉粽吗?

幸好我楼下住着一个北漂的广东人,平时没事就在家里煮饭,时不时会邀请我去吃,端午节时,他说自己包了些肉粽,送我几只。我捧着热乎乎的肉粽上楼,仿佛捧着一件珍宝,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粽子是枕头粽子,和我家里包的三角粽不同,我小心翼翼揭开箬叶,露出了棕红色的糯米粽肉,用筷子剥开,内里的馅料实在丰富,肉不再是主角了,还有香菇、花生、虾米等等,气味和滋味自然和江南的肉粽不一样,却足以解馋。

北方的甜粽子对我们南方人而言,其实都差不多,无非是箬叶、糯米和五谷之间搭配的排列组合。倒是有一样黄米小枣棕子,和我脑海中粽子的概念不太一样。

密云产的小枣,包裹在江米和黄米中,也叫做“二米粽子”,据说吃起来比糯米更好消化。我以为,用黄米包粽子,是粗粮养身主张下的新产物,后来发现不是,黄米就是五谷中的“黍”,是粽子诞生时的原料之一,这样看来,黄米粽子还真是一种粽子“活化石”。

粽子最早的文字记录,在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里,“糉,芦叶裹米也。从米,葼声。”宋代《太平御览》中饮用晋代周处《风土记》中的记载:“俗以菰叶裹黍米,以浓灰水煮之烂熟,於五月五及夏至啖食之。一名糉,一名角黍。”

从这两则记载可以发现粽子诞生的几个问题。首先,粽子最早有两个名字:“糉”和“角黍”。其次,粽子的做法,是用芦叶或菰叶裹黍米。“菰”就是茎块未被真菌寄生变异成茭白时的植物,“黍”就是黄米,有黏性,无黏性是“稷”。包裹后用“浓灰水煮之”,这样看来,如今的“灰水粽”,实际是粽子自诞生之日起就存在的标准做法。

卖粽子的经验(粽子江湖)(3)

人民视觉 图

在宋代高濂的《遵生八笺》里也有:“凡煮粽子,必用稻柴灰淋汁煮,亦有用些许石灰煮者,欲其茭叶青而香也。”加了草木灰或石灰煮出来的粽子,粽叶更青且香。

《风土记》的记载中,还能看到,粽子至少在晋代,是从五月五日吃到夏至的。“仲夏端午,烹鹜角黍”。角黍的“角”指粽子的外形和牛角类似,这也和粽子的诞生有关,指粽子最早是和祭祀有关的。古时帝王祭祀,用猪牛羊三牲全备称为“太牢”,如果只有猪羊,则称为“少牢”,祭祀者和祭祀对象不同,牺牲的规格也有区别。

《诗经·周颂·良耜》描述的是大周先民生产祭祀的情景,其中“杀时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续,续古之人”,意思就是用牛的角来祭祀,是一种古时流传下的传统。到了平民百姓生活中,若用牛来祭祀,物质条件可能无法满足,就想到了用替代品,以植物叶片包裹粮食扎成牛角形状,来代替“牛”祭祀祖先。从这也可以看出,“角黍”与祭祀的关系。

另一方面,“黍”作为“牛角”的填充之物,本身也是一种祭祀品。

《礼记·月令》中,“是月(仲夏之月)也。天子乃以雏尝黍,羞以含桃,先荐寝庙。”夏日的祭祀品中有樱桃(含桃)和黍。“黍,火谷”,是象征火的南方之谷,用水生之菰叶来包裹黍,即是以阴包阳,在夏至,一年之中阴阳交换的节气来祭祀或食用,符合古人对自然和节气的理解和认识。

中国南方本不产“黍”,历史上中原汉族王室贵族和富户、大户相继南迁,角黍也流传到南方,与当地稻米文化相结合,就变成了糯米馅的“粽子”。

在唐朝时,粽子已有驰名品牌,“庚家粽子,白莹如玉”,宋代,四川粽子闻名,陆游有诗云:“白白瓷筒美”,瓷筒就是蜀人名粽。粽子的种类变多,从最早的无馅,到后来肉、豆、枣等等,甚至于柿干、银杏都可裹于糯米中。而形状也是,角黍或形似牛角,后来又有了枕头粽,菱角粽等等,还有“小脚粽”,类似妇人裹的“小脚”。

卖粽子的经验(粽子江湖)(4)

2020年6月4日,广州,市民在家包粽子。人民视觉 资料图

吃法当然也多样,比如周密《武林旧事》中,记载有“糖蜜巧棕”,是用白粽淋了白糖蜜吃,这和现在吃法已经很接近了。还有一种凉粽,是夏日里用白粽淋上玫瑰木樨汁来吃。

木樨,就是桂花,《红楼梦》里王夫人让丫鬟袭人带给宝玉两瓶“香露”,一瓶是“玫瑰清露”,另一瓶就是“木樨清露”。这两样在清代都是江南贡品,用来淋白粽,也是奢侈得可以。

卖粽子的经验(粽子江湖)(5)

市民将粽子蘸着蜂蜜一起食用。 人民视觉 资料图

这样看来,粽子的诞生似乎和屈原没什么关系,单从时间上来看,屈原投江也晚于角黍的诞生。

关于屈原和粽子的关系,出处是南朝时吴均的《续齐谐志》,提到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江而死,楚人哀之而每于此日以竹筒装了米投在水中祭奠。后来,屈原托梦,说竹筒装米丢在水里,都被水里蛟龙偷吃了,建议换成楝树叶包裹,再扎上五色线,这两样是蛟龙害怕的东西。之后,“世人五月五日作粽,并带有五色丝及楝树,皆汨罗之遗风。”

类似的记载还有一些,情节也差不多,多是如此民俗传奇风格。因此,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粽”一条目下用了个“或”,或就是或者、或许:“或言为祭屈原,作此投江,以饲蛟龙也”,不做准的。

屈原是汉民族历史上的名人,如果真是为了祭祀他而发明,粽子也应该在汉族食物谱系中流传。但实际上粽子遍布全国,比如云南的一些民族,也都有用植物叶子包裹糯米和馅料的食物,若说他们也是为了祭奠屈原,感觉有些牵强。

有次,我在中国台湾花莲拍纪录片,住在原住民家里,也吃到了类似粽子的食物,填充是糯米和小米,馅料有甜有咸,咸的是猪肉,甜的是南瓜,花生粉等,先用假酸浆叶(lavilu,原住民的一种植物)包裹起来,外部再捆上月桃叶,之后煮。

台湾民族多,所以各民族“粽子”从馅料到包扎到名称,也有细微差别,有的叫“吉拿富(cinavu)”,有的叫“阿拜avay”,总之都是用叶子裹了淀粉食材的食物。形状也比“粽子”更简单,长长的一条,像一个抱枕,煮熟了就连着粽叶切成段分食。

卖粽子的经验(粽子江湖)(6)

马来粽

台湾原住民的粽子也和屈原有关吗?说不定也有大陆先民去了台湾,将汉地文明带了过去。

但我更愿意相信,“粽子”就是一种植物包裹谷物和肉类的烹饪方法,它和农耕文明以及食物保存方法有关。若是以这个逻辑来看,粽子的家族谱系就更广大,比如马来粽(Ketupat),东南亚马来族用棕榈叶或椰叶扎成,在伊斯兰开斋节吃的食物,就能归入“粽子”的大家族吧。甚至远在墨西哥,那种用香蕉叶或玉米叶包裹面团蒸熟的食物塔马利(tamal),莫非也是粽子家族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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