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德华新街的名字的由来(横街直路从清末民初报纸再证)

原创:胡全志

清末明初,在汉口江岸区辖区内,曾经出现过两个相同的地名——华景街。短华景街全长250米,垂直于京汉铁路,为西北——东南走向,位于原德租界后的华界内,连接京汉街与中山大道。1924年改名华清街,直至2005年在旧城改造中消失。长华景街全长1公里,平行于京汉铁路线与长江,西南——东北走向,为原德租界与华界的分界线。此街在清末时有后街、弗里德里希街、灰石马路、华景街等多个名称,民国时期先后改称华清街、汉景街、中山大道。此街为今中山大道一元路至六合路一段。

由于两条同名街曾经在清末民初广泛使用,其可考记载多散见各类史志、新闻等文献,不尽统一,不尽明朗,故而在2017年前,诸多文史、地名专家、学者在撰写关于华景街、华清街文章时,将短华景街与长华景街混为一谈,语焉不详,造成诸多文史、地名研究上的后遗症,致使先入为主的人在心理上难以接受历史上曾有两个华景街地名的客观事实。

2017年,一位从外地来汉工作数十年的文史研究者在阅读相关史料时出现了疑惑,继而初步发现,除了华清街以前叫华景街外,相邻不远的汉景街的前身也一度被叫作华景街。2018年,武汉有两条华景街的这一发现,在人文武汉研究者中展开过小范围讨论,由于参与讨论者尚未进行深入研究,讨论没有进展。

2020年8月,我在查阅大量历史资料后,发现确实有两条同名的华景街,于是撰写了一系列关于华景街地名的考析文章,分期发表在人文武汉公众号上。由于考证中权威性资料的不充分,文章发表后,有人持有不同意见。持异议的观点大致认为,两条华景街的说法未见官方正式文书,而两幅标有“华景街”名称和走向的地图均是日本人编绘的,不是德国、英国等其他租界当局或政府官方绘制的,不足为据。

也有研究者认为,虽然认同有两条华景街的存在,但华景街(汉景街)有可能是“泛称”,并非“实名”。华景街为何有两个名称?至今尚在进一步关注与考证中。从多方考证、研究的体验中,我认为汉景街的前身曾是华景街这一点,历史资料的证据比持异议者的证据更丰富、更有力。至少,持异议者无法提供华景街(汉景街)不存在的历史证据。无论是从“正向”还是“反向、侧向”的角度去研究,只要通过诸多有力的证据证明两条华景街的历史存在与不存在,能够寻找到最接近源头和真相的依据,都是武汉文史研究的重要成果和进步。真相有时往往会被假象所掩盖,但真相毕竟只有一个,找到真相,揭示真相,是人文武汉研究者的义务与责任。

百年德华新街的名字的由来(横街直路从清末民初报纸再证)(1)

1916年7月30日的华景街一段,右边房屋为德租界,左边被烧毁的为华界房屋。

清末至民国报纸见证华景街地名的广泛使用

1910年6月3日《申报》有一则“德人越界修路交涉”消息报道:“汉口华景街与德租界毗连,现德工部局因华界内有某姓旷地与本界马路相接,竟私行占据扩充马路,汉上各官均未察觉。幸该处绅董邓毓翿等侦知,乃以自治团体往谒德领,请照约让出,即日停工。讵德领拒而不见,各居民遂大愤,欲聚众阻止。邓绅以此非文明之举动,极力劝导。一面具禀汉关道,恳照会德领,饬令工部局停工,以保主权。当奉齐观察批准,以杜后患,并饬该绅等极力开导愚民听候官办,勿为暴动之举致被借口。”

消息头一句话“汉口华景街与德租界毗连”,十分清楚地说明,此“华景街”即与德租界相邻的长华景街,而非250米长的位于华界内的华景街(华清街)。只有租界分界线才涉及到“以保主权”,因此,此华景街毫无疑问是指的长华景街。也就是说,在1910年,作为租界分界线的华景街是成名的华景街。

1911年10月辛亥革命时间,德租界有士兵在一元小路路口的华景街街头用沙袋垒起街垒,以防止战火危及德租界,当时,德国人拍下两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放大细节后可见一元小路的路名牌为中英文“青岛路”,英文字前面是“Tsing tau”,后缀字母不是“Gasse”而是“S”开头的三个字母。华景街德租界一侧的路名牌为中英文“后街”,英文字母是“Friedrich”,后缀字母无法辨认。此路牌证明在1911年,一元小路的路名为“青岛路”,华景街德租界路名为“后街”。尽管德国人将其称为“弗里德里希街”,但中国人并不买帐,还是按国人的习惯称为“华景街”。

遗憾的是,至今未能发现和“后街”、“青岛路”一样的写有“华景街”路名牌的历史照片。唯一发现有路名标志的是在短华景街入口圆拱门上方的“华景街”石刻。这只能证明短华景街也是叫华景街。

百年德华新街的名字的由来(横街直路从清末民初报纸再证)(2)

1926年的汉口各国租界图 田联申供图

1917年3月25日《申报》“中德断交后之汉口”一文中记载:“……十八日,德界沿华景街之某国商店玻璃窗忽为人捣毁,正欲入内滋扰,幸警捕齐至,拘获二人。现交涉员以各德商行栈、住房皆系空锁,内贮器物甚多,诚恐盗匪潜入行窃,特派警捕照管,将门窗遍加封锁,并请武汉稽查处派侦探、调查十余人在德界常川巡查,以资严密。”

此消息中“德界沿华景街”,非常明确地表明此华景街为德租界后面长达1公里的华景街,而短华景街(华清街)历来只是华人居住,里面从没有外国商人居住或经商。显然,到1917年3月,这条街道仍被称为“华景街”。

1917年德租界收回后,德国人命名的这条街名就此失效,“弗里德里希街”也好,“后街”也好,中国人不会再叫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中国人还是习惯叫它华景街,一直延续到20世纪20、30年代。事实上,虽然外国人绘制的地图上常有外国人命名的英、德、日地名,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中国人仍然还是将这些地名的中文名拿来使用,在文史资料和新闻资料中,很少见到使用外文地名的。

1919年3月18日《汉口中西报》“铁路旁又劈﹝辟﹞马路”一文载:“大智门至华景街一带地方,在租界虽有马路通行,利权未见外溢。马路工巡处为挽回中国利源,利便华界交通起见,刻特筹就的款,专请省公署照案批准,从大智门玉成公司对顺铁路修筑马路一条,直达华景街三元里。正在勘﹝定﹞桩,不日即便开工。”

玉成公司在京汉铁路大智门车站附近,它的“对顺”,是指铁路以南的沿线。巡工处要在铁路南边与铁路平行的地方修出一条路来,这条路以前统称铁路边,1946年叫罗斯福路,解放后改名为京汉街。“直达华景街三元里”,是指如鱼骨般的长华景街,中间主轴是长华景街,三元里是鱼刺之一,可见华景街的长度范围直至三元里(实际到六合路止)。故称“华景街三元里”。这也清楚地表明,1919年3月,这条街仍然称为华景街。

1919年9月3日《汉口中西报》“特别区修理马路”一文中载:“特别区所属之各段马路,首以华景街毗邻者为最易损坏。盖华景街市繁人稠,往来如织,虽修理极为平坦,隔不多日,即变为崎岖。目下该区所属之广兴里以下、德华里以上各路,又成崎岖之途。由特别区雇请工人购置沙石逐段修理,已于前日动工云。”

这则总共118字的短消息,最容易被今人曲解,主要是因为“华景街”三字。今人一见到“华景街”三字,第一反应就是自认为是改名为华清街的250米长的短华景街,误解就从这里开始。消息中说的“特别区所属之各段马路,首以华景街毗邻者为最易损坏。”首先界定的马路范围是特别区所属各马路,跟位于华界的短华景街(华清街)毫不相干,没有短华景街的事。如果将短华景街对号入座放进“特别区所属各段马路”里,那岂非连原德租界和特别区的地理位置与属性都不辨?其文说“首以华景街毗邻者为最易损坏”,文中的华景街是指鱼骨状的长华景街,与其毗邻相通的特别区内支路最容易损坏,而损坏的原因是因为华景街这条大马路太繁华了。后文还提到沿华景街的“广兴里”、“德华里”等支路和路段,从文义看来,华景街的部分路段和相邻的各支路,人来车往,经常损坏,“隔不多日,即变崎岖”。

《武汉文史资料》2006年第2期发表了一篇题为《从华景街到华清街》的文章,该文作者有所失察,误将短华景街与长华景街混为一谈。该文引用了当年这则关于华景街沿线修理马路的报道,但却未加详察,把此华景街误读为彼华清街。该文中还有一处想当然的不实之说:“昔日的灰石路也由整齐划一的花岗岩条石铺成,干净整洁。走进华清街市场,各种店铺林立,柴火﹝禾﹞铺、杂货铺、酱菜铺、花圈店、菜场整齐排列;茶楼内,说书、皮影、应有尽有,真是‘市繁人稠,往来如织’了。”这一段几乎全是想象或传说中的情景。

首先,华清街并不是市场,也根本不是店铺林立,街内多为住户,除1924年开设菜市场外,其余的商铺从街头到街尾总共不到10家,20世纪60、70年代,杂货铺、柴禾铺、花圈店是有,但仅只有这几家,80年代后街上居民或租户才陆续开始在居民楼门口摆地摊经营,真正的门面房极少。灰石路是指的长华景街;短华景街约从20年代韩永清从陈景堂名下得到地产修建房屋和铺了条石路后,根本就不用修理,这条路宽约4米,本是步行街,不走车马,条石路一直到1969年都是完整无缺的;“市繁人稠、往来如织”是指的长华景街,沿街分布有数百家商铺和工厂、作坊,而且它是市区进出黄陂、孝感地区的一条交通要道。

最关键的误读是罗汉竹枝词写的《华景街》:“华景街前马路边,鱼篮菜担免挑肩。争回几尺中华地,留与吾民作市廛。”武汉数位著名文史专家将罗汉笔下这条德租界与华界分界线的长华景街误作华清街。由于几位专家在本地颇有声望,极受学界尊重,且“先入为主”,以致后来凡是写华景街、华清街文章者,多引自他们的观点,纷纷误入“华景街”之歧途。事实上,罗汉的竹枝词《华景街》就已清楚明白地记录了长华景街路名的存在和使用。

1924年,报纸上开始对华景街和华清街两街有所分别。到1925年,有报纸开始报道“汉景街”。

1924年5月3日《申报》“破获谋杀幼孩案”报道:“汉口电:华景街拐孩案当日,群众盲动,结果共死五人。”5月4日《申报》“汉口破获诱杀幼孩案”报道:“此案破获在华景街……嗣经前往调查,据言华景街有黄陂人素业鱼贩之刘国亮,于月前失一男孩末获。”“华景街一带居民以最近失落小孩案层见叠出,不料乃为万恶之北籍匪徒所杀害……而北人仍恃其凶焰,横冲直突,华景街商店纷纷闭门以避。”这则消息里说的“华景街一带”,其中心地带是华清街,事件过程涉及到球厂(场)街、铁路孔等。

1924年5月5日《申报》“汉口破获拐孩案续记”报道:“汉口华景街破获拐杀幼孩案,日来哄传全镇,引起各界之注意,惟传说纷纭,几尽失其真相。”“此外,华景街四区公益会亦将此案原委函请警厅彻底根究,以维治安而慰人心。”

报纸上还全文照录了四区公益会5月2日给汉口警察厅长的信:“敬启者:敝区华清街后铁路边附近居民刘国亮,今夏历三月十七,失去三岁女孩,乳名小环,鸣锣寻觅,不得音耗。昨二十七日上午,国亮同居李姓小孩从铁路边棚摊门首经过,瞥见小环,问何以在此,何以不回去。小环泣答□棚不许。棚摊见二孩接话,赶将小环抱匿,转身恐吓李孩,举拳相向。李孩逸去,奔告刘家。国亮赶至,询索小环。该棚不特不认,胆敢纠合同类棚摊,武力对待,势甚汹汹。行路不服,群拥国亮直入棚内,将小环夺出,随扭□棚摊党类男女四人送交八署……”“向晚华清街后铁路内外,人声鼎沸,间杂枪声,附近居民异常惶恐。”这篇消息中先是写的华景街,中间明确写的是“华清街”,即华景街改名后的新街名。

1925年8月6日《汉口新闻报》“市政局请派员验收街道”一文载有:“汉口特别区市政局所管区内汉中街、汉景街、一元路各马路前因年久失修,交通甚不便利,召集商人袁瑞泰,饬令核实估计,出立承揽字据,兴工修理……”这时,长华景街已改名“汉景街”。同时,一元路、二曜路、三阳路、四维路、五福路、六合路均已改名。

百年德华新街的名字的由来(横街直路从清末民初报纸再证)(3)

1925年8月6日《汉口新闻报》关于“市政局请派员验收街道”的消息截图

韩少斌供图

1945年12月27日《武汉日报》“汉市街道更改名称”一文记载:“本市街道名称于日军占据时,曾经敌伪一度更改。在新约成立后,租界收回,原有街道名称多不适合。际之复员伊始,国土重光,亟应重行改订名称,一新观感。缘经武汉规划委员会慎重策划,并由市政当局邀集名家数度磋商,经决定更改原则六项(略)”“中山路改为中山大道(由硚口起经中山路、湖北路、五族街,再由特一区汉景街,经旧日界平和街、延长至丹水池止)……”1946年元旦,汉景街改为中山大道。

华景街究竟何时、为何改为汉景街,依然值得研究。至于华景街这一名称,除了当年报纸资料的诸多证据外,也有其他史志资料可作证。现摘录《江岸区志·大事记》中关于华景街的记录作参考: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8月6日 汉口商务总会绅商集会于华景街人镜学社,商讨抵制美货,以抗议《中美会订限制来美华工,保护寓美华工条款》的不平等条约。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本年 孙亮臣在华景街开办肥皂厂,为武汉最早的肥皂厂。

民国五年(1916年)7月30日 留汉革命党人聂豫、吕丹书等举行暴动。数百名党人举“湖北护国军第六师”旗,以“擒王(占元)”为口号,攻击警察署、军营、大智门火车站等处,因力量不足,遭镇压失败。

同日 汉口华景街一带发生大火,驻汉德领事乘机向中方要求将德租界后面的灰石路连同沿路居民区划入德租界,并在华景街一带设警,遭商民强烈反对,德国被迫于10月28日放弃在华景街设警要求。

民国十六年(1927年)5月 中华全国总工会在华景街辅德中学内举办高级劳动学校。中共党员李立三、瞿秋白、蔡和森等担任教师,赤色职工国际委员会会长罗佐夫斯基到校授课。该校培养各省工人代表及工运领袖,成为中国工人运动的骨干和核心。

综上所述,清末民初,华景街这条街是实实在在的一条名街,为什么现在有的人却不愿意尊重它存在的事实呢?事出必有因。

百年德华新街的名字的由来(横街直路从清末民初报纸再证)(4)

1911年(左)与20年代(右)华景街街景照片之比较。

孙庆力供图

编辑: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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