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嫁女儿遭亲妈欺负(刚出生亲娘就为富贵扔了我)

三十而嫁女儿遭亲妈欺负(刚出生亲娘就为富贵扔了我)(1)

每天读点故事app驻站作者:吾玉 | 禁止转载

1

郑国舅很抠门,名满京都。

他是太后的亲弟弟,岁数足足小了一轮,又不偏不倚大了当今的小皇帝三岁。

自古君子佩玉,以示风雅,国舅却实在得很,五个从小到大的特制铜板,串在一根穗子上,招摇地挂在腰间。

小皇帝好奇问过,国舅颇为自得,“寓意五谷丰登,一生管饱。”皇帝默。

五个铜板一出,就知道是国舅来了,满街摊贩唯恐避之不及——

国舅之抠,天下绝无仅有!

青鸾宫里,郑国舅苦着一张脸,座前的太后缓缓道:“听闻国舅近日在街上与一摊贩颇有些争执,可有此事?”

郑国舅一声叫苦,又是哪个兔崽子在嚼舌根,心里骂着,面上却一脸堆笑地上前道:“正是,昨儿臣弟上街,见一个小摊上的雪梨晶莹剔透,便买了一些,那摊主却多算了臣弟一文钱,这才起了些争执。”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太后,补充道:“此件事上,臣弟有理有据,并无理亏。”

太后不语,望着郑国舅,眸中闪过无奈、闪过怜惜、还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国舅府的吃穿用度一向不曾短缺过,哀家也不曾亏待过国舅,国舅何至如此?”

郑国舅正色道:“太后有所不知,臣弟与那摊贩争的是一文钱,却又不是简单的一文钱。自古以来,多少英雄好汉都难倒在这一文钱上,而物价变调,民生动荡,天下大乱,更都是从这一文钱开始的。”

太后默然,半晌,抬袖抹泪:“昭儿,你在外流落的那几年,究竟吃了多少苦?”

郑国舅一声叹息,默默走到太后身边,递巾喟然:“太后又开始伤感那些陈年旧事了。”

太后抬头接过手巾,泪眼婆娑,“现下又没外人在,你还是叫我太后吗?”

郑国舅无奈,恭恭敬敬的一声:“娘亲。”

太后欣慰地再度泪涌。

她一把抚住郑国舅的手,又是慈爱又是担忧:“你这副样子,叫哀家与郑氏一族怎放心将江山交到你手里?”

郑国舅被搭得手一沉,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真是回回听,回回惊。

他一张俊脸皱作了一团,像个霜打的茄子:“娘亲莫再吓昭儿了,昭儿烂泥扶不上墙,只怕成全不了娘亲和家族的宏图霸业,会成了郑氏一族的千古罪人!”

2

他这个国舅,当得委实憋屈。

七岁时才在乱世中被找回郑家,认了祖宗,封了国舅,赐了府邸,一身的市井气却是改不掉了。

他是太后在入宫前的孽债,被当年的郑太师卷了个破席扔了出去,成了郑家讳莫如深的一个污点,太后连一眼都没瞧到,闻讯,晕厥过去后便大病了一场。

这些年太后一直心心念念着流落民间的这个孩子,郑太师已逝,郑家以太后的堂兄郑丘郑大将军为首。

郑丘是先帝临终前钦点的三位辅政大臣之一,近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袖手遮天,将郑氏一族推向了最巅峰。

小皇帝在其他两位辅政大臣的支持下,一直与郑党抗衡着,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朝中一时分成了两派,明里暗里较着劲,只等着风起云涌的那一天。

众人心知肚明,到时不是郑丘一脚把小皇帝踹下龙位,就是小皇帝把郑氏一锅子端了。

如此形势下,郑丘求权,太后求子,两人密谋下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寻回了流落民间的郑国舅,商量着将他推上皇位,保郑氏一族荣衰。

从此郑国舅的憋屈生涯正式开始……

身负郑氏一族的无尽厚望,深受拥皇一派的刺骨敌意,夹在冰火两重天之间,折腾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曾无数次指天对地字字血泪说自己不适合做皇帝。

他说他无才无能,郑丘横眉一扫,第二天便为他请来了囊括文武的各位顶尖师傅;

他说他散漫不羁,太后立马便把他送到普华寺,让他在山上待了一个月,天天金刚经、顿顿萝卜皮的修身养性;

他说他小气巴拉,会丢尽朝廷的脸,太后大手一挥,那总比奢靡无度,亏空国库的好……

郑国舅无言以对,悲怆难明。

青鸾宫里,他再一次掏心掏肺地劝太后打消这个念头,太后却岿然不动。

郑国舅一咬牙,目视着太后,视死如归,一字一句:“孩儿其实一直有着难言之隐,唯恐母亲与大将军将来后悔莫及,如果让孩儿承君主之位,只怕大顺朝的江山要断后了,因为孩儿……”

郑国舅似下了好大的决心,望着太后悲痛地吐出三个字——“好、男、风。”

平地里一声好大的雷,郑国舅明显看见太后身子晃了晃,还来不及暗喜,一个懒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风越来越大,乌云都聚了起来,看样子怕是要落雨。”

小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丰神俊秀,施施然一个叩首:“儿臣给母后请安。”

郑国舅僵在原地,瞬间从霜打的茄子成了被雷劈焦的茄子。

3

从青鸾宫出来,郑国舅心灰意冷。

他那视死如归的最后一句,他的皇帝侄子约莫是听见了,他这张老脸算是丢到护城河里去了,走之前小皇帝竟还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

郑国舅悲痛欲绝。

奔回国舅府,他抱着那一篮罪魁祸首的梨子,哀怨地开始狂啃,啃着啃着惆怅莫名,望着一院落叶一声叹息,想起了和小皇帝的初遇……

所谓不打不相识,那年他九岁,小皇帝六岁,两人舅不识侄,侄不识舅的,第一次碰面就在宫里一处假山下痛痛快快打了一架。

打之前他气焰嚣张得很,仗着自己大点高点,揪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撂狠话,说要打得他趴下来喊爷爷!

结果趴下来的却是他。

小人儿骑在他身上,粉样的小拳头对着他,白面似的小脸兴奋得通红,奶声奶气地凶道:“快,叫爷爷!”

他从小在市井坑蒙拐骗混大的,气节这玩意一向是没有的,但这种时候一点骨气却还是有的,叫人爷爷当人孙子这种事是决计不肯做的!

于是两人扭作一团,僵持不下。

最后被拉开时,太监们的一声“国舅”,一声“皇上”,两人都傻眼了。

还是他反应得快,恶声恶气地冲小面人喊道:“快,叫舅舅!”

他打输了没有喊爷爷,小皇帝打赢了却还要喊他舅舅,他觉得自己大大地赚到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小面团抿着嘴死死瞪着他。

郑国舅想着想着乐出声来,一个眨眼回过神后,望着一院落叶怔了怔,有些惆怅,又望了一眼怀里抱着的梨子,更加惆怅了。

其实他真的不想做皇帝,他不愿和他的皇帝侄子拼个你死我活,一点也不想。

他们虽然立场对立,自小打架培养出来的感情却是不赖的。

确切地说,是他对他的皇帝侄子……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从九岁那年开始的,不曾间断过的十年,而今越发见不得人的心思……

满院秋风萧索中,郑国舅抱着梨子,心酸不已。

接到宫中消息时,他正准备怀着满腔伤感入睡,甫一听闻,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便匆匆奔进了宫里。

小皇帝不知怎么淋了些雨,寒气入体,病倒了。

太后来瞧了一眼,要内侍们好生伺候着,便又回去歇息了。

宫里人人都道,太后性子冷漠,对自己的皇帝儿子都不假以辞色,却唯独对弟弟郑国舅宠爱得无以复加。

郑国舅此时坐在龙榻边,想着这些话,望着小皇帝的睡颜,百感交集。

小面团这张脸,生得实在不妙。

俊美得忒不像话了,和他的亲娘,当年的肖美人如出一辙,还更添了几分君王的非凡气质。对着这样一张情敌加强版的脸,太后能有好脸色就奇怪了。

郑国舅叹了口气,不由自主伸出手抚上小皇帝的脸,轻声喃喃:“我有一个不能认的亲娘,你认的一个不是你的亲娘,说到底,我们都是有娘等于没娘的主,半斤配八两,天下原没有比我们更配的一对了……”

声音越来越低,郑国舅的脸越凑越近,终于,鬼使神差的一个蜻蜓点水,他轻啄上了小皇帝的嘴。

十九年的人生,瞬间圆满了。

从太华殿出来的郑国舅,带着做贼心虚的窃喜与兴奋,轻飘飘地走在回廊上。

柔软的、清新的、朝思暮想的……

一个激灵,他回过神来,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畜牲!”

太华殿里,小皇帝长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睛,靠着床榻坐了起来。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上嘴唇,眼眸闪过一丝笑意,望向虚空,若有所思。

4

自从太华殿冲动了一回后,郑国舅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愈发动荡,奈何有色心无色胆,几次想进宫去看小面团他都迈不开脚。

正饱受煎熬时,小皇帝来找他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黄昏,他正架着梯子修屋顶,伸手向下面的小厮要修具,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递给了他,他随手接过便埋头一阵修葺,嘴里还嘀咕了一句,“家里哪个小厮的手这么好看……”

这么你一递,我一接的来往数回后,屋顶终于修好了,郑国舅擦了把汗,准备下来,回头一看,瞬间被劈焦在梯子上。

底下仰头望着他,眉目如画,笑开一朵花的,不是他的皇帝侄子,更是何人?

小皇帝笑得纯良:“小舅果然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这点侄儿还应当多向小舅学习。”

郑国舅一阵头晕目眩。

小皇帝这回来是想微服私访,让他陪着深入民间,体察民情。

郑国舅从头到尾打量了小皇帝一番,默然无语。

白玉色的头巾,白玉色的腰带,两只白玉色的衣袖,再加上一张白玉色的脸。

如此“骚泡”的一身,果真够“微服私访”。

郑国舅摸上小皇帝的衣袖,一脸堆笑,“这一套衣饰倒是别致,只是这料子怎么这么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夜市灯如昼,郑国舅陪着小皇帝悠悠闲逛着,月光微洒,夜风微吹,郑国舅一颗春心微微荡漾着,一切都妙不可言,除了小面团过于惹眼偶尔引起些街道堵塞外。

远处有一群人围着在看热闹,郑国舅带着小皇帝挤了进去,里面原是个江湖卖艺班子在吆喝,正表演着他们的看家本领——胸口碎大石。

一身肌肉的无名壮男,裸着上半身躺在一条长凳上,正憋红着脸攒着劲。

郑国舅看得津津有味,一时浮想联翩,脑中自动跳出小皇帝玉体横陈的模样……

小皇帝冷眼一旁,看着郑国舅盯着场中央的壮男傻傻笑着,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了,默默递上白玉手巾:“小舅,擦擦口水。”

郑国舅被这一声惊地醒转过来,回头一看,小皇帝似笑非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郑国舅的老脸瞬间红透,“我不是,我……”

“起风了,怕是要落雨,小舅我们回去吧。”小皇帝抬头望了望天,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去,郑国舅忙不迭地跟着挤出人群,伸出手欲哭无泪地想要解释。

他没有看见,人群的对面,几位番邦姑娘一直打量着他,窃窃笑语。

5

郑国舅在家唉声叹气了几天,还没想好要不要借着看太后去瞧瞧小面团,小面团却突然召他入宫了。

如枯木逢春,郑国舅立马活了过来,欢快地奔进了宫里。

小皇帝一定是耐不住寂寞想我了,就爱他这股别扭劲……郑国舅胡乱猜想着,难掩一颗蹦跶的春心。

进了宫才知道,要见他的不是小皇帝。

朝堂上,一个番邦使臣模样的人,一见着他便兴奋不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直跪下,捧着他的靴子深情一吻,用浓重的异族口音开口道:“尊贵的国舅大人,女王陛下在驿馆已等候您多时了,希望您能早日启程,与女王陛下回到西越国,举行婚礼。”

郑国舅身子蓦僵,晴天里一个霹雳,劈得他稀巴烂。

满朝文武空前默契地沉默下来,龙座上的小皇帝唇角微扬,一时鸦雀无声。

西越国的使臣感慨万千地站起来,取过身边托盘的一幅画卷,抖开在了众人眼前。

“女王陛下在国师妙算下,千里迢迢从西越国来到京华,终于找到了命中注定的,天神为她指定的西越王夫!”

那幅画卷上,夜市灯火繁华,一个清俊的身影站在月下,用腻得死人的深情目光望着对面的番邦女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满堂瞬间哗然,一片此起彼伏的“原来如此”,郑国舅盯着画像,嘴角不住地抽搐,那使臣还在继续感慨:“女王与王夫隔着人群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他们用眼神定下了彼此……”

郑国舅再也忍不住,一声排众而出,老泪纵横:“臣冤枉!”

6

小皇帝让西越国的使臣先行退下了,那使臣临走前委婉地表示,郑国舅不答应这桩婚事就是瞧不起女王陛下,瞧不起女王陛下就是瞧不起整个西越国,西越虽然国小,但为了尊严却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使臣一走,朝堂上说话立刻随意多了,一个文官嗤笑道:“这西越蛮女行事果真豪爽,郑国舅倒是好福气。”

郑国舅深吸一口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那夜市集之事略略说了一遍,自然没提小皇帝,他最后一字一句道:“臣的确没与那西越女王眉目传情,臣当时只是一心看表演,许是过于专注了,才让女王有所误会,请皇上明鉴!”

此言一出,立刻有大臣笑道:“且不说到底是不是误会,国舅若真去那西越国当王夫也不错,既成全了自个又成全了两国邦交,再好不过……”

话未落音,郑党这边就一声讥道:“既有这么好,怎不见你去做那‘和亲相公’?”

“人家不是就看上了国舅爷嘛!”

一句话炸开了锅,“保舅党”和“卖舅党”一时间争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

一直沉默的郑大将军虎目一睁,上前一声喝道:“蛮夷小国焉敢犯上,我天朝声威不可辱,臣愿领旨踏平西越!”

另外两位辅政大臣不甘示弱,立马开口:“郑将军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要打起仗来吃亏的还是老百姓!”

朝堂上的火药味瞬间被点燃,两方又一次剑拔弩张地炸开了。

一片争执不休中,郑国舅咬咬牙,一声吼道:“臣——”

众人齐齐望向他,郑国舅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目视着小皇帝大声道:“好男风!”

满场顿寂。

小皇帝淡淡和他对视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许久后众人才像慢慢醒转过来一样,窃窃地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投向郑国舅的目光更是丰富多彩,惊讶、叹服、感慨、同情,还有郑氏一族隐隐的敬佩……

“国舅是成大事的人!”一位大臣小声在郑将军耳边道,“这招用得妙,大丈夫何患无妻,待到江山成大业,天下美人还不是呼之即来,现下只当是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了。”

郑将军点了点头,深以为意。

小皇帝站起身来,缓缓扫了一眼殿下的群臣,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郑国舅身上,一片期待的眼神中,他终于不疾不徐地开口了:“能兵不血刃,不伤两国邦交,两全其美解决此事者,赏黄金万两。”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身影一个箭步跨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道:“臣义不容辞!”

7

郑国舅一夜成名了。

他亲赴驿馆,在西越女王的房间待了一晚,第二天送走了女王,凯旋而归。

他神清气爽地站在朝堂上,向小皇帝呈上了他的“战果”。

西越女王承诺,在位一日,便一日臣服于天朝,绝不进犯。

众人瞠目结舌,啧啧惊叹,望向郑国舅的目光一时复杂难言,连那两位辅政大臣的眼神都感慨万分。

天下人都在心中感恩,郑国舅做了一夜“和亲相公”,换得了老百姓的一份安宁。

一直碌碌无为的国舅爷,声望一下子被拔高了一大截,赚取了大票民心。

太后抚着他的手,激动地直说“因祸得福”,郑国舅却苦着一张脸,耳边只不停回旋着小皇帝单独召见他说的那番话:“国舅舍身取义,此番牺牲感天动地,叫朕敬佩不已,万两黄金即刻便会送往国舅府……”

郑国舅有苦难言,敢情小面团也把他当作一万两黄金卖了初夜的花魁……

这张老脸,这把节操,算是彻底在小面团跟前丢光了。

郑国舅大病了一场。

人人私下同情叹惜,眸色暧昧,蛮夷女王果真不同凡响。

8

“和亲风波”过去没多久,便传来了西北边境黎族作乱的事,战事一触即发,小皇帝接连几天都和几位大臣在书房商议军情,颇为劳神。

郑国舅大病初愈,一颗心又揪了起来,正准备厚着脸皮进宫见下小面团,小面团却先来找他了……

依旧是骚泡无比的“白玉五件套”,小皇帝笑得玉树临风,郑国舅看得心神荡漾。

他跟着小皇帝来到了近郊的一处破庙,里面聚集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郑国舅有些不解,不知道小皇帝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小皇帝也不回答,只是带着他一处处地转。

那些乞丐似乎认得小皇帝,对他的态度十分尊敬,小皇帝将带来的衣物钱财分散给了他们,还给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带来了书和毛笔,那几个小孩雀跃不已,欢喜地直叫“大哥哥”。

郑国舅默默地看着小面团做这些事,心中忽然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

果然没爱错小面团啊!

他一面感慨着明君圣主什么的,一面和小皇帝出了破庙,小皇帝忽然转过身来问他:“你瞧那些人过得苦罢?”

他一愣,点头。

小皇帝又接着道:“小舅可知,黎族作乱,现下西北边境的百姓过得比他们还苦,担惊受怕、挨饿受冻不说,更要忍受妻离子散的痛楚。”

郑国舅沉重地点了点头,点着点着,耳边蓦地传来一句:“小舅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啊?他抬头望向小面团,小面团却不说话了,只淡笑地望着他,他正要开口,小面团却忽然状似无意地伸出手,挑起了他腰间挂着的那串铜钱,一声笑道:

“小舅一生难得清醒,也难得糊涂,倒和这串铜钱相配得很,侄儿斗胆想借来观赏观赏,不知小舅愿不愿意?”

郑国舅身子一僵,对着小皇帝的目光挤出一个干笑:“当然愿意了,不过一串不值当的小玩意……”

“那侄儿便却之不恭了。”小皇帝修长的手指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扯下那串铜钱握进了手心,举在眼前一边走着一边含笑欣赏着。

郑国舅跟在他身后,一阵割肉般的疼痛。

是夜,郑国舅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小皇帝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说一根金条拉下手,两根金条摸下脸,三根金条抱一抱,四根金条亲个嘴……他忍痛一口气拉出一马车金条,刚要扑上去时,小皇帝却驾着马车飞走了,他在下面急得哇哇大叫,小皇帝却越飞越远,金条没了,小面团也没了,他人财两空鸡飞蛋打……

郑国舅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9

第二日,朝堂上,事实证明,梦并不都是反的。

小皇帝对着文武百官说了一件叫人悲痛的事情——

运往西北边境的粮草被黎族劫了!

郑国舅心头一登,果然,小皇帝紧接着说了一件更叫人悲痛的事情——

百姓赋税刚缴,此时田地青黄不接,这段时日国库又耗得厉害,要筹集一笔新粮草还需些时日,但大战迫在眉睫,为了不使军心动荡,这笔粮草决定悄无声息的,让文武百官们捐出来!

此言一出,“拥皇党”几位忠臣立刻跳出来,说倾家荡产也要支持皇上,支持国家度过这个难关!

这番赤诚表白看得郑国舅心惊肉跳的,抬头望向龙座,小皇帝恰好也看向他。

那目光看得他心头又一颤,不由将头偏了偏,这一偏,就看到了他那串铜钱,小皇帝葱管似的手指,正握着它闲闲把玩。

“臣捐一百两!”

“臣愿捐出半年俸禄!”

“臣也是!”

……

一片表忠心的捐钱声中,郑国舅抿紧了嘴,小皇帝依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铜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郑国舅心头滴着血,咬咬牙,终于颤巍巍地伸出了一个手指。

有眼尖的官员一声嗤笑道:“国舅爷莫不是要捐一文钱?”

满堂顿时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笑声,有人故意打趣道:“周侍郎也忒看轻国舅了,这根手指起码一两!”

满堂又笑作一片,郑将军领兵打仗去了,郑党群龙无首,个个气得铁青着脸,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怒其不争地望向郑国舅,恨不能用眼神杀死他那根手指!

郑国舅在一片嘲讽中面不改色,举着一根手指,缓缓开口道:

“臣要捐——”

眸中闪过一丝肉疼,他继续咬牙道:

“一笔军粮!”

臣要捐一笔军粮!

大殿久久回荡着这句话,满堂文武愣在原地,一片目瞪口呆中,唯有龙座上的小皇帝,依旧把玩着手中的铜钱,笑得清风明月。

10

郑国舅又威风了一次。

郑大将军平定黎族,凯旋归来,一路上军队大肆向百姓宣传郑国舅的慷慨解囊,解了国家燃眉之急。

郑国舅的威望又一次大大地提升了,太后与郑将军喜不自胜。

郑国舅却历史重演地再次病倒了。

小皇帝特地来看他,见他躺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笑地摇摇头:“国舅是头疼还是心疼啊?”

“……肉疼……”

小皇帝笑着在床边坐下,从怀里取出那串铜钱,郑国舅眼神蓦亮。

“一笔粮草换一个金掌柜,这笔买卖小舅只赚不亏,侄儿这便完璧归赵!”

小皇帝说着,亲自将那串铜钱为郑国舅系上,最小的那枚铜钱上用金粉刻着两个微不可见的字,金雀。

短暂的沉默后,郑国舅抚着那串铜钱,低低笑开:“常言道无商不奸,臣冒死也要说一句了,商人再奸也奸不过皇上您。”

小皇帝挑眉一声“哦?”,舅侄俩好一阵对望,哈哈大笑。

他是郑昭,是他的郑国舅,他也是金雀,是江南商贾之首的“金掌柜”。

朝堂上没什么建树的他,做起生意来却是得心应手,自比陶朱公。

他每月打着散心游玩的名义去一趟江南,听各堂堂主汇报生意,处理事宜,其余的时候他并不直接出面,只在暗地里操纵,将偌大家业管理得井井有条。

人们绝想不到,天下第一富的金掌柜与天下第一抠的郑国舅会是同一个人!

笑着笑着,郑国舅一声叹息,又想起了那笔粮草,躺在床上肉疼地哼哼。

小皇帝又好气又好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一本正经道:“小舅,侄儿觉得你还是太胖了。”

郑国舅一愣,反应过来后一股气冲上脑门,老子都被坑得瘦成什么样了!

还来不及开口,小皇帝又接着悠悠道:

“你再瘦点,就能钻进钱眼里了。”

11

临走前,小皇帝实在看不过郑国舅那副凄风苦雨的模样,无奈地开口补偿,说以个人的名义许他一个愿望,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便一定会去办到!

郑国舅的眼睛立马亮了。

小皇帝被他如狼似虎的眼神瞅得有些发毛,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郑国舅目送着他的背影,笑得一脸淫荡。

下人们啧啧称奇,国舅爷的病一夜之间神奇地好了,果真是皇恩浩荡!

接下来的日子里,郑国舅每天都欢快地坐在院子里,心花怒放地想着该许什么愿,是xxx还是ooo……

还没等他想好,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传来了,小皇帝要大婚了!

黎族战败,归降了天朝,为表诚意,他们送来了黎族公主,愿与天朝缔结盟约。

宫里宫外都热火朝天地准备了起来,这位象征着友好和平的黎族公主即日便会进京,与皇上大婚,结下两国邦交。

百姓们、大臣们、王公贵族们无不期待着公主的到来,监礼部更是忙得团团转,一片欢天喜地中,国舅府却有些愁云惨雾。

国舅爷看了一眼黎族公主的画像,一声长叹后,下人们便经常看见他披着衣裳坐在院子里,时不时抬头望天,凄凄惨惨戚戚地念着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众人私下纷纷猜测,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国舅爷怕是爱上了那位黎族公主……

府里的小丫鬟们望着国舅爷消瘦的背影,个个抹泪叹息,又感动又同情的,恨不能扑上去化作那黎族公主。

大婚前一个月,公主终于进京了,万人空巷,天朝上下一片欢腾。国舅府的管家小心翼翼地劝国舅,要不要去瞧一眼,权当……

郑国舅回头幽幽望了一眼管家,管家立刻闭了嘴。

郑国舅抱着个酒坛,架了个梯子,黯然地爬上了屋顶,爬上了那个和小皇帝一起修过的屋顶。

星月满天,冷风呜咽。

他正喝得满心苦涩,抬头醉眼朦胧地望去,月亮里好像飞出了个人,一身玉白,如谪仙般施施然降落。

眼前模糊一片,影影绰绰中那小脸,那身姿,真像极了他家小面团。

郑国舅痴痴地笑着,伸出手摸向那幻境。

软的,温的,手感不错。

他正要用力掐下去时,那幻境一把扣住他的手,轻轻开口:

“小舅,你喝多了。”

酒立刻醒了一大半,他瞪大眼睛,眼前人笑得光风霁月,眉眼如画,可不正是他家小面团!

12

屋顶上,两个身影并肩而坐,月下对饮。

月光正好,凉风正好。

郑国舅忽然笑道:“我想好那个愿望了。”

“是什么?”

小皇帝转头问道,漆黑如墨的眼睛认真纯净,郑国舅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你不要娶那个黎族公主了,行不行?”

话一出口,郑国舅就后悔了,片刻的沉默后,小皇帝道:“小舅怎会提出如此……”

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他脱口而出:“你只说答不答应!”

又是半晌的沉默,气氛变得微妙起来,郑国舅手心都掐出了汗,小皇帝抬眸正要开口,他忽然哈哈大笑,往小皇帝的肩膀上一拍:

“我和你说笑呢,两国邦交大好的事,黎族公主又貌美如花,小舅恭喜你还来不及呢!”

小皇帝扯起嘴角笑了笑,郑国舅往后一躺,笑得花枝乱颤。

“小舅我平生有三愿,一愿财源广进,金银满盆;二愿身体安康,无病无疾;三愿,三愿嘛……这第三愿说了也没用,就算你是皇上也实现不了,三愿……”

“三愿日月同空,相守不弃。”小皇帝淡淡道。

郑国舅蓦地坐起:“你,你怎么知道?”

小皇帝摊手老实承认:“那年我们一起去普华寺祈福,我偷看了你的纳福袋。”

郑国舅嘴角微微抽搐,盯着小皇帝看了好一会儿,眸中万千变化,最终一声大笑,像是想起了最好笑的笑话:“我没说错吧,太阳和月亮怎么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天空!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没办法!”

他指着天边的月亮,醉意上涌,声音陡然拔高,“所以不管我有多少的钱,有多少的权,我都不能让太阳和月亮出现在同一个天空,永远不能啊……”

声音带着莫大的哀伤,郑国舅酒劲上来了,抱着酒坛子喃喃自语,他忽然抬起头,定定望着小皇帝,眸中染了凄色,涩声道:

“如果有一天,小舅不得不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恨小舅吗?”

小皇帝墨眸如洗,深不见底,“会。”

郑国舅有些怔忪,慢慢地点了点头,像个木偶人样,一点点僵硬地躺了下去,嘴中喃喃着:“真是实诚的孩子……连说句假话哄舅都不会……”

声音越来越低,郑国舅抱着空酒坛,痛苦地皱眉睡去。

无边夜色中,那个玉白身影久久凝视着郑国舅,眸光沉沉,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去了他眼角的泪水。

声音凉凉,飘渺在风中。

“会,我会加快这一天的到来,亲自把你从深渊里解救出来。”

13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月黑风高时常常能做些平时不能做的事,比如从太后的青鸾宫出来,顺便拐到小皇帝的寝宫,遥遥望一眼心上人,伤感惆怅一阵后,再顺便溜到未来妃子的住处,偷偷看一眼外族来的情敌。

郑国舅像只鬼鬼祟祟的鱼,在暗夜里悄无声息地滑来滑去。

到底是不甘心的,他对自己说,只要看一眼,看一眼小面团第一个老婆就走,然后放下这个心结,不去管什么婚礼,丢下贺礼跑到江南痛痛快快玩几天。

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游到了黎族公主的住处,郑国舅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有一种自己是色眯眯的采花大盗的错觉。

他东张西望地察看着,四周却奇怪地没有一个守卫。

有些疑惑,探出脑袋,他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寝宫。

一踏进去,他便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带着丝丝魅惑,钻进了他身体每一个角落。

眼前一下旖旎起来,像有只手在心里轻轻地挠,痒得心猿意马,不能控制。

郑国舅眸光有些迷蒙,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大步快速地往里走去,里面有个东西在吸引着他,撩动得他不能自已!

进了内堂,一道屏风赫现眼前,花团锦簇的图案,带着异族风情,屏风后水雾氤氲,传来了女子娇俏的笑声。

眼前像是有个身影在妖娆起舞,用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呼气——

“过来,过来,我会给你美妙无比的快乐……”

郑国舅抬起脚,眼眸一片水蒙蒙,不由自主地步步上前,上前……

屏风后,布满花瓣的木桶里,女子雪肌墨发,笑得妩媚动人,似条毒蛇。

郑国舅失了心神般地进了屏风后,女子娇艳一笑:“皇上,乌尔等候多时了。”

还不待郑国舅接近木桶,女子便伸出手一把勾住他,湿漉漉的身子破水而出,紧紧贴住了郑国舅。

她的眼睛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点点凑近郑国舅,郑国舅痴痴望着她,喃喃一笑:

“小面团……”

女子一愣,嫣红的嘴唇却并不停下,舌尖抵着一物就要吻上郑国舅……

那香片似的东西叫做噬骨香,是黎族的禁药,能让人得到沉沦的快乐,却也会失去心智,慢慢上瘾,成为别人的傀儡。

14

千钧一发之刻,一剑惊寒——

就在那女子即将吻上郑国舅时,一道杀气从身后凛冽逼来,她眉间一跳,一个闪身,避开那一剑。

水花四溅,长发一甩,玉臂卷过架子上的衣裳,裹身回头抽出一把软剑,带着水珠凌厉刺去。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郑国舅依旧痴痴地站在原地傻笑,两道身影已在半空中交手数招。

外面兵甲声急,火光滔天,传来一片打斗声。

长发女子自知形迹败露,无心恋战,瞅准一个空隙,飞身掠出了窗外。

郑国舅还在晕晕乎乎,半空中那道白影落在他身边,一把搂住他,“小舅,快醒醒!”

郑国舅转过头,迷蒙的眼眸透着从未有过的风情,俊俏的脸庞上挑着几丝红晕,一片水光潋滟,看得小皇帝呼吸一窒。

还没反应过来,郑国舅已经绵绵一声“小面团……”,像八爪鱼样贴到了他身上,绯红的脸直直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对着他的嘴亲了下去。

小皇帝握剑的手“哐当”一声,银剑坠地。

郑国舅亲得如醉如痴,小皇帝喘着气推开他,扭头对外面大声命令道:“一个都不许放过,活捉首领!”

外面齐声诺道,这边郑国舅又意乱情迷地贴了上来,小皇帝呼吸急促,一把扣住他的肩头,一个纵身,抓着他跳入桶里,溅起一片水花。

两人花瓣水珠漫了一身,小皇帝拍着郑国舅的脸,“小舅,快醒醒!”

一队侍卫踏进内堂,对着屏风错愕地张大了嘴,小皇帝一声吼:

“滚出去,守在门口,不许进来!”

15

郑国舅做了好长的一个春梦,梦见自己抱着小皇帝一顿啃,啃着啃着啃到一嘴胡渣,睁眼一看,骇得魂飞魄散,郑将军肃穆的脸大大地现在眼前,“昭儿,大事在即,你万不可懈怠。一定不能辜负你母亲与郑氏一族的期望!”

从噩梦中惊醒的郑国舅,一头冷汗,猛地睁开眼,吓得又差点魂飞魄散——

郑将军的脸大大地凑在眼前,眉头紧锁。

郑国舅一声尖叫生生卡在喉咙里,只听得郑将军一声虎吼: “太后,国舅醒了!”

下一瞬,一个身影就飞扑到了他的床边,抓住他的手,泣不成声:

“昭儿,你可算醒了,你怎么那么傻啊,孤身犯险,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哀家可……”

郑国舅怔怔地听着,大脑一时有些僵化,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多人围到了床边,他抬眼望去,竟是朝中一干重臣,不分郑党皇党,均用敬佩感慨的眼神望着他,一向瞧不上他的那两位辅政大臣更是用慈爱有加的目光注视着他。

郑国舅被瞅得一阵肉紧,毛骨悚然。

天呐,谁能告诉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国舅爷一早就觉察出不对,且说那一夜,他安排好一切埋伏,为了引出那黎族刺客,不惜深入虎穴,孤身犯险,那叫一个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且听小老儿细细说来……”

茶馆里,酒楼上,街头巷尾各个角落,说书先生此时最受欢迎的段子,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莫不都是“郑国舅慧眼识出假公主,智擒真刺客”!

郑国舅的英雄事迹一夜之间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他在家休养了几天,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奶奶的,小面团的第一个老婆居然是个男的!

真正的黎族公主早在途中被杀害,刺客假冒公主一行进了宫,布下埋伏,计划控制住小皇帝,实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皇帝连夜审问,查出了这群人的来头,他们是黎族克青王派来的,克青王是黎族首领的胞弟,对王位觊觎了很多年。

天朝已派使臣过去,要黎族大王就此事给个交代,黎族大王此刻是焦头烂额,内乱外患,小皇帝早就算好般,趁机狮子大开口,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邦交国事,郑国舅都没什么兴趣,他唯一没想通的就是,自己怎么就成了百姓口中赞不绝口的“孤胆英雄”?

他更为不安的是,心中的直觉告诉他,他最为恐惧的那一天,就要来临了……

他不会想到,对于现今这种局面,最乐见其成的有三个人,一个是郑将军,一个是太后。

还有一个,是小皇帝。

从西越女王,到粮草补给,再到如今的黎族刺客,他处心积虑,推波助澜,终于一步步将他的抠门小舅推向了民心的最顶峰!

郑将军与太后那边,是时候该行动了……

若不掀起狂风大浪,又怎能有真正的风平浪静!

他说过,他会加快那一天的到来,然后亲自将他从深渊里解救出来!

皓月长空下,那道白影负手而立,清如谪仙。

纤长眉眼凝视着明月,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抚上嘴唇,声音从指缝间呢喃出:

“日月同空么……也不是不可能啊……”

16

郑国舅在家休养了几天后,被太后宣进了宫。

一踏进青鸾宫,门便被人从外面关上了,他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回头,郑将军一脸肃穆地从屋里走出,站在太后身边,两人如黑白双煞般齐齐望向他。

郑国舅脑子“嗡”的一声响,第一个念头就是——

要反了,要反了,要反了……

从青鸾宫出来,郑国舅一路走一路抖,明明是极好的阳光,他却像掉在了冰窟子里,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冷。

长廊上,一道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漆黑清寒。

三更时分,国舅府一片寂静,郑国舅坐在黑暗中,木然地望着熄灭的灯烛。

他平生怕很多东西,怕吃不饱、怕穿不暖、怕鬼、怕黑、怕打雷、怕赚不到钱……

但其实他最怕的还是死,死了就什么也没了,好的、不好的、开心的、伤心的,什么都没了,连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希望也不会有了。

他真的很怕死,但他更怕太后和郑将军弄死小皇帝,或是小皇帝把他们弄死!

不可想象,不敢想象。

前是刀山,后是火海,他没得选,没得退路。

一阵冷风吹过,郑国舅一个哆嗦,手开始抖起来。

窗外黑影一现,悄无声息滑入了屋里,在郑国舅面前一声跪下:“雀公。”

郑国舅颤抖的手慢慢平复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了两封密信,递给黑衣人。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又有些竭力压抑的激动。

“这两封信一封送到西越国,交到西越女王手里,一封送到江南总堂主那,事关重要,信在人在,切不可失,记住了么?”

“属下领命!”黑影接过密信,一个轻跃,融入了无边夜色中。

郑国舅怔怔地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像尊坐化的佛像。

这个月十七,是太后的寿辰,普天同庆的日子。

却也是他和小皇帝兵戎相见的日子,郑将军的虎骑营已在紧密准备了,几路诸侯的人马也已上路,他没有多少时日了……

离九月十七越来越近,这段敏感时期太后都不召他进宫了,他自己也待在国舅府里,面上和往日一样,内心的那根弦却一直紧紧绷着!

一片风声鹤唳中,一个人来找他了,他正坐在屋顶上看日落,回头一望,吓得差点跌下去——

那个人竟是小面团!

小面团依旧不改一身骚泡,仰着头笑得无比灿烂,晃晕了他的眼。

“小舅,陪侄儿上街走走,侄儿想为太后挑件礼物,你杀价厉害,侄儿信得过你。”

17

小皇帝拉着郑国舅在集市七绕八绕,却什么也没看上,叫郑国舅摩拳擦掌了一晚上的砍价经都无从发挥,两人最终一无所获地散到了护城河边。

清风朗月下,水面波光粼粼,小皇帝淡淡一笑,“本想在民间寻些小玩意哄太后开心,罢了,还是回宫着人准备贺礼吧。”

他转头望向郑国舅,郑国舅原在贪看着他的侧脸,不防撞上他的眼神,蓦地如做贼心虚般低下了头,脸上红晕一闪而过。

这副模样倒有点小女儿姿态,叫小皇帝看得唇角一弯,暖暖笑开,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了郑国舅面前。

“上次粮草一事侄儿一直还未谢过小舅,前些时日刺客闹得宫里不大太平,侄儿便想到送上这件小物给小舅防身,还请小舅不要嫌弃。”

月光笼罩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摊开的,是一把精致短巧的匕首。

郑国舅怔怔望了半晌,涩然一笑,默默收下了这把匕首,对着小皇帝漆黑的眼眸张了张嘴,喉头滚动下终是只吐出两个字,“多谢。”

小面团一定不会知道,他生意遍天下,几乎一眼便识出“这件小物”。

这把匕首叫“云痕”,是昔日云夏进贡,削铁如泥,天下只此一把,长护君王左右,以防万一。

他竟将他最贴身的保护都给了他……

若他知道三天后会发生什么,此刻他会做何感想?

郑国舅努力抑住眸中涌起的酸涩,心中凄然一笑。

小面团,风云难料,最后那一刻,如果这把匕首对着的人是你,我宁愿自刎。

这份好意,小舅到底无福消受。

九月十七,天公说变就变,一声惊雷挟着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天地间一片昏暗。

太后的寿宴由御花园改在了宝华殿内,文武百官列坐其次,宫灯摇曳,歌舞曼妙,众人一一上前呈上贺礼,气氛祥和。

太后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翘首望向殿门,带着隐隐的紧张与不安,身旁的小皇帝悠悠问道:“母后在等谁吗?”

太后一愣,勉强笑了笑,低头不语。

“郑将军到——”

太监一声通传,满殿众人均抬头望去,太后眸光一喜,小皇帝面色淡淡,余光一瞥,却见右方座下的郑国舅打了个哆嗦。

郑将军一身肃然,踏步走入殿中,一个叩首,“臣姗姗来迟,还请皇上与太后恕罪。”

小皇帝淡淡说了声“免礼”,郑将军谢恩起身,接过身后随从捧着的一个盒子,望向小皇帝与太后道:“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臣特献上一份贺礼,还望太后欢喜。”

“郑将军有心了,打开给哀家看看吧。”

外头大雨倾盆,落得人心头发慌,郑国舅抖着手倒了杯酒,刚想凑到嘴边,一个响雷震得他手一颤,洒出了些酒水。

殿中郑将军已命人将锦盒缓缓打开,霎时剑光四射,满场惊叹。

“古有轩辕氏铸得天子剑一把,传之得此剑者得天下,能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郑将军沉声开口,从盒中取出宝剑,“先帝昨夜托梦于臣,指示臣寻得了这把宝剑,并说宝剑配明主,叫臣务必谨记,将天子剑献与天子!”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他眸光蓦厉,望向右席一声虎吼:“昭儿,接剑!”

18

昭儿,接剑!

这几天郑国舅夜夜梦魇里都是这句话。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天子剑一出,那些埋伏好的人马便会立刻行动!

郑将军话音未落,大殿便瞬间涌进了大批将士,刀剑森然,将所有人团团包围,一时满堂哗然!

外面依旧狂风暴雨,大殿内已是乱作一团,一片惊慌中分作了两派,太后和郑国舅早被护到了郑将军身边,宫中的羽林军与拥皇党一众挡到了小皇帝身前,两方兵戎相见,刀剑对峙。

郑将军抚掌大笑, 眸光狠厉,剜向小皇帝:

“为了今日臣已准备了太久,皇上还妄想做困兽之斗吗?快快写下退位诏书吧,现在外面全是臣虎骑营的兵!宫里各处羽林军都被拔了,只剩这宝华殿五百残军,皇上你拿什么和我斗?”

小皇帝被众人护在中间,高高立于台阶上,淡淡一笑:“以卵击石这种事想必十分有趣,朕不介意一试。”

郑将军鄙夷地摇了摇头,朝小皇帝身边的一众大臣开口道:“良禽择木而栖,郑昭民心所向,天子剑当之无愧,四路诸侯也已聚在城外,只等一声令下,各位都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该如何选择!”

“呸!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两位辅政大臣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太后与郑国舅痛心疾首:“糊涂啊糊涂,卸磨杀驴这个词国舅与太后竟不知吗?真以为能坐上皇位坐拥天下?这把天子剑正是为你们准备的!待到逆贼上位之日,就是你们身首异处之时!”

太后脸色蓦地发白,身子有些摇晃,郑国舅连忙握住她的手,心急如焚地望向门口,暗道人怎么还没来?这都快打起来了!

“休听老匹夫胡言乱语!”郑将军一声冷笑,虎眸扫过众人,“老夫好言已尽,诸位还是要自寻死路,老夫这便成全你们!”

说着他抬起手,面对视死如归的一张张脸,狰狞一笑,就要发号施令——

“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跳了出来。

殿外又一个惊雷,暴雨倾盆,太后切声叫道:“昭儿,快回来!”

郑国舅站在中间,一张脸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伸出手颤抖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有事好商量,大家,大家可以……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聊……没必要动刀动枪的,无端端地伤了和气……”

“昭儿!”郑将军一声吼:“不要胡闹了!快回来!”

郑国舅被这声吓得一个颤抖,强撑着还想说些什么,郑将军已经沉下眼眸,不耐地挥手道:“保护国舅和太后退下,弓箭手准备!”

将士齐声诺道,摆开阵势,已有人上前要拉下郑国舅,郑国舅死命挣扎着,鼻尖似乎都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扭头望向小皇帝,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耳边是太后的声声呼唤和弓箭手的蓄势待发,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热血似乎一下子涌上了大脑,迫得他心一横,什么也顾不上了,在暴雨惊雷中一声大喊,响彻大殿——

“不要打!不要动手!我是女的,我是个女的!我做不了皇帝!”

19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昏天暗地。

大殿忽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僵住了身子,震愕地望向场中的郑国舅。

郑国舅急切地想证明自己,她一把解开头上的发带,抖下一头瀑布似的长发,见众人依旧呆如木鸡,她咬咬牙,也顾不上羞涩,又用披风罩住自己,双手在里面一阵宽衣解带,好一会儿终于掏出了什么,她面色一喜,一把举起那样东西,当着众人的面急切道:“看,这,这便是我的裹胸布,我如此装束扮了十年,我,我真的是个女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像被雷打了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连一直淡定自若的小皇帝也险些栽倒,嘴角有些抽搐,脸上却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红。

那块白布在郑国舅手上高高举着,她披头散发,光洁的额角全是细汗,掩在披风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略显狼狈的模样却如雨后桃花,娇美得叫人怜爱。

太后一声哀呼,瘫倒在地。

郑将军面露杀气,眸中精光一闪:“快把国舅拉下去!”

身后侍卫还来不及应声,一个清亮的声音高高响起:“这场闹剧是该收场了。”

小皇帝站在台阶上,俯视众人,眸光逼向气急败坏的郑将军:“郑将军是否想问那四路诸侯怎还不赶来助你一臂之力?”

郑将军一听,狠狠地望向小皇帝,小皇帝摊了摊手,笑得懒散:“将军不用等了,东辰西辰两位侯爷是不会来了,他们的军队已被拖在了城郊十里外,此刻怕也在纳闷,郑将军怎还不给他们施令进城?”

郑将军瞳孔蓦缩,小皇帝含笑望着他,继续缓缓道:“至于另外两位侯爷,却是早已经来了……”

说着小皇帝抬眸望向了殿门,似笑非笑,郑将军猛地醒悟过来,赫然回头,只听得几声惨叫,殿门口最外面站的那一圈士兵接连倒下,兵甲声急,一片黑压压的铁骑鱼龙倾贯了进来,团团围住了宝华殿。

为首站着的正是南辰北辰两位侯爷,他们向小皇帝拱手一声奏道:“皇上神机妙算,臣等已将殿外的叛军清理干净!”

小皇帝淡淡免了礼,“两位侯爷辛苦了。”说着转头望向面无人色的郑将军,清声笑道:“现在宝华殿不是朕的五百残军,而是将军仅剩的虾兵蟹将,不知以卵击石,将军有无兴趣?”

形势陡然急转,郑将军死死盯着小皇帝,忽然仰头大笑,眸现狂态:“这样就想让老夫束手就擒么?听到宫外的战鼓声了吗?焰山五万精兵和老夫的七十二天罡就要……”

“郑将军那两支奇兵怕是来不了了。”一个黑影蝙蝠似地掠了进来,掷了两个人头在郑将军面前,吓得太后一声尖叫。

鲜血淋漓中,那两个还没闭眼的人头,正是郑将军最后两支奇兵的首领。

满殿震骇中,黑衣人朝郑国舅一声跪下:“雀公,属下来迟,西越与总堂那边大获全胜,现候在宫外,只等雀公指示!”

郑国舅身子一软,那黑衣人连忙扶住她,她这时才似真正地松了口气,不住喃喃着:“做得好,做得好……”

郑将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虎躯轻颤,耳边传来小皇帝居高临下的声音:“将军已经再无援兵,还是束手就擒吧,免作无谓挣扎。”

郑国舅也喘着气急忙道:“舅父,你虎翼尽折,收手吧,不要再……”

她话音未落,一阵疾风向她袭来,黑衣人不及出手,被一掌格开。

下一瞬,她的脖颈便被人紧紧扼住。

郑将军狂怒地吼道:“贱人,你竟敢背叛我!”

他已是穷途末路,隐现癫狂,只当郑国舅一早便与皇上勾结要置他于死地,如今功亏一篑,他第一个恨的就是郑国舅,将所有帐都算在了她头上,此刻生机已绝,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拼着和郑国舅同归于尽!

大殿陷入一片混乱,郑部残兵垂死挣扎,两方恶战一触即发!

太后尖叫着“昭儿”便要扑上去,郑将军手一紧,她便再不敢动弹,几个宫人在小皇帝的示意下将太后护在了一边。

殿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小皇帝看着郑将军的眼睛,尽量平复下紊乱的气息,强自笑道:“朕敬将军一代枭雄,输也输得大气,将军却怎做起如此宵小之事?”

郑将军面目狰狞,手下渐紧,“人都要死了还讲这些做什么?这丫头骗了老夫十年,老夫就算做鬼也要拉上她一道!”

暴雨惊雷中,那只手越发用力,郑国舅拼命蹬着腿,脸已涨得通红。

小皇帝一声疾呼:“将军住手!朕许你一线生机!”

郑将军手下一停,扫了一眼四周,却是狠厉一笑,手下继续加重,癫狂笑道:“待得江山成大业,杯酒映……”

声音戛然而止,高大的身躯忽然一僵。

郑将军瞳孔蓦张,难以置信地看着郑国舅——

郑国舅的手还颤抖地握在那把匕首上,那把叫做“云痕”的匕首直直穿过了郑将军的腹部。

鲜红的血缓缓从郑将军嘴角流出,他一个踉跄地松了手,郑国舅连忙挣开,大喘着气地跌坐在地,黑衣人与侍卫立刻护在了她身前,无数把刀剑齐齐刺入了郑将军胸前,顿时鲜血四溅。

小皇帝几步跨下台阶,奔到郑国舅身旁,一把扶住她,郑国舅脸上沾了些血,脸色惨白地望着倒下去的郑将军,浑身颤抖着。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她竟用他送的匕首杀了自己的舅父……

外面一个惊雷响过,郑国舅吓得一声凄厉大叫,扔了匕首,捂住耳朵钻进了小皇帝怀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小皇帝眼角一酸,紧紧搂住怀中人,心头激荡。

外面下了一夜的暴雨渐渐停息。

天,终于要亮了。

20

她不是一开始就想女扮男装的。

那些人找到她时她正穿着乞儿服,和一群乞丐在抢东西吃,抢得灰头土脸,雌雄莫辨。

那些人一把冲到她面前,扑通跪下,热泪盈眶,“小少爷,可算找到你了!”

她眨了眨眼,傻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半个馒头。

从此就开始了她的国舅生涯……

她一直没有透露自己是个女的,开始是以为他们找错人了,想先骗段时日混吃混喝,能瞒多久是多久,后面发现不对时,她已没有了退路……

她不知道当郑将军发现她是个女的,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后,会不会怒急一刀把她杀了,甚至迁怒于她的母亲……

她不想尝试,不敢尝试。

她宁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走下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一向惜命得很,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过更好的生活。

她想赚好多好多钱,多到可以随时带着她的老娘跑路,然后在江南盖座好大好大的宅子,一辈子吃喝玩乐,一生不愁。

长大后才知道自己的天真可笑,就算她有再多的钱她也逃不掉,有些事更是永远不可能实现……

就像她是个女的,却可能要一辈子扮成男的,然后绝望地糜烂在土地里,到死那一天都不能像个真正的女子一样,在花前月下对着心上人轻声问一句:“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么?”

于是数金条成了她最开心的时候,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够全神贯注,忘掉一切的烦恼和不安。

她想,约莫她的一生就要这样枯萎掉了吧……

郑国舅一头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冷不丁地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气息温热:“小舅,你醒啦。”

她一个激灵,就要挣脱。

“嘘,不要乱动,不要说话,侄儿与你商量件事情可好?”

她脑子一团乱,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

那个温柔的声音接着道:

“小舅,朕允你一同坐拥江山,圆母后一个夙愿,怎样?”

她脑子登时醒了大半,猛地推开他,拼命摇头;

“不行不行!我不要当皇帝,我是个女的我怎么……”她忽然停住了口,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望着似笑非笑的小皇帝迟疑道:“难道你是要我……”

小皇帝摇了摇头,一声轻笑:“天下第一富的金雀怎么就能笨成这个样子。”

“我才不笨……”她还没争辩完,一样东西蓦地欺近,温软地堵住了她的嘴。

心跳好像瞬间停止了。

窗外天高云淡,春意盎然,吹起了一阵微风。

永和十二年,郑氏勾结诸侯叛乱,兆宁帝一举平叛,肃清异党,软禁太后,天朝自此河清海晏,进入长达六十年的“永和盛世”。

同年册封皇后颜昭,入主金阙宫,宫中有日月楼一座,日月池一处,日月斋一间……

某昭嘴角抽搐,某皇帝洋洋自得:“够了吗?”

“够是够了……可为什么都要我出钱?!”无比肉疼啊肉疼,她要跑到西越去找她的结拜姐妹求御夫之道啊!

小皇帝摸摸下巴,笑得理所当然:“男主外,女主内,布置宅院这种小钱当然是为妻的出了!”

“这哪里是小钱!再说……”

“走走走,先不说这个,”小皇帝一把搂住皇后的纤腰,凑到她耳边,笑得不怀好意,“今日风和日丽,最适合沐浴了,朕和皇后一起到日月池戏鸳鸯去!”

皇后抱着柱子一声哀嚎:“不要啊,昨晚才泡过的,现在还腰酸背痛呢……”

老天爷啊,把她当年纯良无害的小面团还给她吧——

日月池里,一片朦胧水雾中,一个声音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温热气息贴到她耳边含笑道:“那年先帝驾崩……”

娇俏的脸颊越来越红,听着听着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声大叫,又气又羞地推开身上的无耻之徒:“你个大淫……”

“贼”字还没说出口,一样东西便及时堵住了她的唇,温软缠绵。

漆黑如墨的眼眸含笑一弯,璨然若星。

那年先帝驾崩,一干皇亲国戚进宫守灵,他睡到半夜悄悄爬起,想去找小舅玩,却没想到在别院偏房里看到他在洗澡,他一时起了玩心,偷偷溜了进去,趁小舅不注意拿走了他地上一件衣裳。

等摸出了房,凑到月下一看,他才发现手里的衣裳竟是一块白布。

他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只偷乐着回了房,等着小舅气急败坏地去抓偷衣贼。

但却一直没传来动静,后来小舅也一直没声张过这件事,他便也一直留着这块白布,直到他长大了些,知道有一样东西叫“裹胸布”之后……

他命人将这块布改成了五样小件,白色的头巾、白色的腰带、两只白色的衣袖,还有一块白色的锦帕……

郑国舅,哦不,皇后在水里暴力发飙!

那骚泡的一身居然是这么来的!他怎么好意思在她面前晃荡!

“你这个无耻的淫……”

声音又被堵住了,漆黑的眼眸笑得无限温柔。

其实太阳和月亮一直都在同一个天空。

其实他们早就是一家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是金雀,他是黄雀,黄雀这辈子吃定了金雀。(原标题:《国舅多金》,作者:吾玉。小说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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