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东北傻狍子(兴安岭的傻狍子)

大兴安岭林区的走兽集山川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饮风啜露,卧冰啮雪,千百年来,它们主宰者这一批神奇的山林。这里有人类开发的历史不过几十年,山里人对虎豹财狼、猞猁野猪等猛兽都有些敬畏之心,最为他们所熟悉和乐道的,就属狍子了。狍子是鹿科动物,与它的近亲如梅花鹿、麋鹿等相比,实在是过于普通了。它体态中等,外貌呆萌,又身姿矫健,奔跑如飞,屁股上两撮巴掌大的白毛在密林间一闪一闪,那是身后幼崽的“导航器”;它们听觉灵敏,胆小机警,黑黑的眼眸经常警惕地观察周围环境,一有风吹草动就闻风而逃。在林区生活的十几年里,我见过最多的野生动物也就是狍子了,在我看来,狍子是充满灵气的可爱的小生命。但它们却是出名的傻子。它们每每 很轻易地成为山民们的猎物。

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狍子固然缺少狼的残忍、狐狸的狡诈、黑熊的豪横,但它们生存繁衍世世代代,种族绵延不绝,智商真的如此堪忧吗?非也,只是它们生性良善,天性好奇,不惮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测一切罢了。它们人畜无害,面对伤害唯一的武器就是逃跑,它们就好像是人类社会中淡泊名利的理想主义者,隐隐有谦谦君子之风。

传说中的东北傻狍子(兴安岭的傻狍子)(1)

在山里,要是一个人做事呆头呆脑,大家就会叫他一声“傻狍子”,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像狍子那样发傻的人。关于狍子的傻事流传的太多了,以至于成为做事没有头脑的代名词。说起傻狍子的各种搞笑行为,山民们能说上一箩筐。比如:狍子的好奇心极重,猎手向狍子放了一枪而没有打中,狍子会应声而逃,但它跑了一段距离却会停下来,回头向枪响的方向眺望,直到看见猎人的身影或是又响起枪声,才再次逃之夭夭;它们下山喝水,必要走自己走过的路,全然不顾路上有各种圈套陷阱;有一次,有一个猎手带着猎狗循着受伤的狍子的足迹追捕,最后在一个山头展开了围剿,那狍子被撵得晕头转向,就是围着山头转圈跑,结果被聪明的猎狗反向截击,一举擒获。而刘大哥开窗捡狍子的故事,更是在山里引为笑谈。

那是夏天的一个夜晚,刘大哥家晚饭后开着后屋窗户纳凉,睡觉时忘了关上。夜半时分,一家人正睡得香甜,忽然,屋里响起了噼哩哐啷的声音,地板踩得咚咚直响,灶台上的碗碟哗啦啦打个稀碎。刘大哥大惊,以为来了强盗,操起家伙式就冲进了后屋,定睛一看,刘大哥乐了,好家伙,原来一头大狍子瞪着惊恐的眼睛,正在屋里横冲直撞呢!刘大哥冲到窗户前,赶紧将窗户关上,窗外不远处传来阵阵狼嚎声。他家紧挨着公路,跨过公路就是连绵的群山了,敢情是夜里狼群围猎,这只倒霉蛋被狼撵得慌不择路,一头就从刘大哥家的窗户跳进来了!暂时逃过一劫的这位狍子兄哪知自己是才出狼口,又入虎穴,第二天一早就上了刘大哥家的餐桌。这真是一个比守株待兔还要传奇的故事,村民们啧啧称奇,都说刘大哥福星高照,近日一定能发大财。刘大哥也十分高兴,慷慨地将狍子肉分给了大家。

在这之后,村民们晚上睡觉时也都悄悄地将窗户或者屋门四敞大开,渐渐地成了这里独有的习俗。但终于也没有狍子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从窗户跳进来。倒是刘大哥的邻居周老二有一天喝多了酒,在窗户下睡觉受了风,竟落下了嘴歪眼斜的病根。

我刚到林场上班的那年冬天雪特别大。也许是在背阴坡山坳里齐腰深的积雪中啃草根太费劲,阳坡上积雪薄,狍子们就跑到阳坡的秃山上觅食。林场办公楼的对面就是一座高山,每天早晨,都有一群狍子,大约七八只的样子,在山顶上嬉戏、吃草。而这时恰好是场部机关开早会的时间段,透过二楼会议室的玻璃窗望去,蓝蓝的晴空如洗,皑皑的雪山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着灼灼的白光,在蓝白交界处点缀着几只棕黄色的身影,犹如一幅蓝白底色的画板上随意勾勒出来的写意画。

传说中的东北傻狍子(兴安岭的傻狍子)(2)

早会上,场长在前边发表着各种重要讲话,下面的人们都眯起双眼,努力地在数狍子的个数。一日,素来嗜饮晨酒的材料股长又多饮了几盅,恍惚间怎么也看不清山顶上到底有几只狍子,禁不住生气了:“这帮傻狍子整天蹲在高处,给我们开会呢?”众人皆愕然,继而哄堂大笑,场长黑着脸,宣布散会,扬长而去。

第二天,又是一个北风呼啸的大晴天。早饭后,突然通知不开早会了。办公楼下聚了一堆人,都往山坡上凝望着。原来是通讯员老全自告奋勇要去消灭掉这几只狍子给大家打牙祭。老全是个转业军人,据说在部队里当过炊事班班长。打猎?我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这几只可爱的小生灵能不能逃过一劫?遥望山顶上,狍子们仍然专心致志地用蹄子刨开积雪,低头吃着枯黄的草,边上有一只狍子在警觉地放哨,它也许看到了山脚下那一小撮人,但它又怎能猜透万物之灵的人类的心思呢?山风呼啸着扬起层层雪沫,空气清冷而凝重。

“看,老全上去了!”啊,在狍子们的身后,一个山脊间的小沟里,老全悄悄地迂回了过去。“果然是部队里出来的哈,老全这小子还会玩战术!”狍子的嗅觉和听觉都非常灵敏,但连日来的安逸和呼啸的山风让它们丧失了警惕,它们的哨兵失职了。“砰——”清脆的响声划过山林,只见一只狍子突然向空中窜起来一米多高,随即又重重地跌落在地,其余的同伴愣怔了一瞬间,马上撒开四蹄,向山后的密林中玩命的逃去,几个起落就逃得无影无踪。

“打中了!”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欢呼。场长镇定的环视众人,大手一挥,“中午全体聚餐,我请大家喝酒!”

一会儿,老全拖着他的战利品凯旋了。这是一只成年的母狍子,足有五十多斤。棕黄色的毛发短涩干枯,瘦骨嶙峋。颈部有一个弹洞,像小孩子的嘴一样翻着,伤口周围是黑褐色的血污的结痂。它的眼睛仍然圆睁着,瞳孔里映着它已经永远回不去的雪山。山风呼啸,我似乎听见了密林中狍子的呜咽声。

那天中午有没有吃上狍子肉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从那以后,山顶上再也没来过狍子。没有了这帮傻狍子的干扰,早会上又掀起了认真学习场长讲话精神的高潮。

第一次与狍子的近距离接触,就是这么一种血腥的场面,这让我从内心里对它们生出了无限的同情。同为弱者,真切的感受到命运的残酷与人世的险恶。“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人们为什么要破坏充满诗情画意的和谐图卷呢?但在村民的眼中,生活中不能只有诗情画意,连绵的大山就是他们的家园,至于在山林间奔腾跳跃的狍子、鹿、雪兔等等,就是自己家园里豢养的猎物。特别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打狍子是村民业余生活的最大爱好。

山民们捕猎的方法有很多,开着窗等狍子跳进来的美事毕竟可遇而不可求,最常用的就只能是下套了。在狍子经常出没的小径上,在大约平齐它们脑袋的高度,树上栓一只圆形的钢丝绳做的活套儿,狍子只要钻进去就别想出来。狍子不像野兔那样多疑,一条小路它们走过几次就觉得没有危险了,放心大胆地走来走去;一旦进了套儿,它们又会惊慌失措,露出了“傻狍子”的本色,只知道死命的向前挣,钢丝绳越勒越紧,不一会就会一命呜呼了。猎人用一天的时间在几座山上设下几十个套儿,然后过个十来天再来遛一遍,运气好的时候能套上几只。山民们大多是林场职工,周围这成百上千座大山密林就是他们的工作地点,经常有在山里干活的职工捡到钻套的狍子。山里的规矩,无论是谁下的套儿,谁捡到就是谁的猎物。狍子皮做成褥子,隔凉隔热;大腿骨、肋巴扇烀一锅手把肉;剔下来的精肉拿盐一卤,就晒成了长条状的狍子肉干。林场远离尘世,交通闭塞,山民虽然有些粗野豪放,但都十分质朴善良。每家来了客人,餐桌上都有山珍,而狍子肉是最常见的下酒菜。

古人云: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的确如此,在此后的山居岁月中,我与狍子渐渐的熟悉起来,大都是在山民家的餐桌上。从一开始的抵触,到说服自己接受,到后来来者不拒,而最后彻底让我成为此种行为拥趸的,除了山民淳朴如火的热情,狍子肉干那超乎寻常的美味也占据了绝大部分功劳。那紫褐色的腌好晒干的肉干,在滚热的炉盖上一烤,小屋里立刻飘满了清清的幽香。考得油汪汪的肉干硬而不干,咬一口用力撕下一条,慢慢地咀嚼,咸咸的带着松脂香味的气息顺着食道充塞了全身,就上一口辛辣的烈酒,酒香劲冽,肉香绵长,忘了忧愁忘故乡,醉了星星醉太阳。那种回味能够穿越时空,至今还在唇齿间回荡。那些年如果没有狍子们的奉献,山民的生活质量一定会降下一个档次。这些脆弱的小生灵在山野间与世无争,用自己的全部生命能量回馈了大自然和人类。我无法忘记滋养着我们的肠胃、慰藉着我们精神的它们,对它们,除了愧疚,就只有深深的感恩了。

捕猎亦有道。山民们对狍子,也不是穷追猛打,赶尽杀绝,在春季狍子的繁育季节他们是绝对不去狩猎的,平时下个套之类的也是适可而止。人与自然谨慎地实现着一种平衡。但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世纪之交之时,这种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渐渐地,狍子成了一种商品,黑市价居高不下,如果逢年过节给肉食者送上一只狍子,那么再难办的事也不成问题了。于是,捕猎包括狍子在内的野生动物就成了一些人公开半公开的职业了。他们不分春夏,四季皆捕;捕猎方法及工具也升级换代,从下套到猎枪,立体作战。最狠毒的一种方法是套网。就是在山脚下沿着山根隔十几米就设下一个圈套,套与套之间也用钢丝绳相连,最长的能连续几个山头,长达好几公里。因为狍子必须要到沟膛里的小溪喝水,这套网就是它们永远绕不过的索命网。一道套网基本上就能把附近山头活动的狍子一网打尽。

当然还有猎枪。偷猎者们在夜晚用强光灯照在山坡上正酣睡的狍子身上,它们天生有向光性,又好奇,被灯一照,都一动不动,半自动步枪子弹像旋风一样在狍子身上穿过。在漆黑的深夜,在大山深处经常会传来一阵阵枪声。那是偷猎者们恶意肆虐的节日。

那些年林场里有一些人依靠围猎发了财,上级禁猎的风声越紧,他们的生意越好做。像周老二那样,在家休着病伤不上班,却天天上山打猎,没几年就开上了汽车。有人看见他在晚上给场长家里送去好几只大狍子呢。

那真是一段暗无天日的苦日子。林子越来越稀,狍子越来越少,权贵者和盗猎者的肚子却越来越鼓了。大山里的套网拉了一道又一道,狍子们再傻也明白了这是一个充满危险的世界,它们没有办法,只能远远地逃离。别想着半夜跳进来一只狍子了,林场场部方圆十几里的山里,已经看不见它们的踪迹了。狍子肉干已经是稀罕物了,餐桌上没有了它的佐助,再香的醇酒也淡而无味。周老二歪嘴里叼着高档香烟,整天开着他的越野车满山转悠,但山民们大多都像狍子一样躲着他,大家都说怕他的猎枪走火。这个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傻狍子们看不懂,山民们也一样不明白。

传说中的东北傻狍子(兴安岭的傻狍子)(3)

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后来,我调离了林场,也就彻底与狍子断绝了联系。但我在遥远的大山之外,还是会经常思念起那些在林间腾挪跳跃的小生灵们,当然不是为了它们带给我的美味,更思念过去那林茂草丰、鹿鸣鸡啼的日子。我也在想:那些呆头呆脑的傻狍子们什么时候能无忧无虑地继续着它们的幸福生活呢?

现在好了,随着大兴安岭林区禁猎禁伐,撤并林场,封山育林,村民们陆续搬到了镇里,林场成了无人区,大山里又恢复了过去那种原生态的状况。绵延的套网已被拆除,散落民间的步枪全部清缴,国家加大了打击盗猎的力度,听说周老二一伙因为盗猎已经被抓了。经常有新闻报道林区的公路上又出现了成群结队的狍子、鹿、棕熊等野生动物,它们又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崇山峻岭间游弋了。我由衷地为它们感到高兴。我脑海里也经常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苍翠欲滴的青松树下,在娇艳如火的杜鹃花丛中,在寥廓无垠的雪原上,一队棕黄的身影在不停地跳跃着,臀部上的白毛一闪一闪;它们蓦地转身站定,支棱起尖尖的耳朵,向着山谷里的茫茫云霭望去......

我梦想着有一天重回故地,能和久违的傻狍子们亲密邂逅,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因为这个世界一切都在向好,当人类的欲望越来越少、“傻狍子”越来越多时,生活就会越来越简单,生命会因质朴而归真。当人类永远不在餐桌上与所有的野生动物朋友们接触时,世界才会迸发出她本来的绚丽多姿的景象。

让我们共同期待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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