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自忠一井两命心香文艺）

陆自忠作品，主编黄幼中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件埋藏了六十多年的往事，深深地烙印在我懵懂的孩童时代。

小时候，我总是喜欢黏着缠着姥爷，走到哪里？是跟着的小尾巴！困了累了能躺在他的怀里休息片刻，一次偶然的机会，蹊跷听到姥爷和长辈们扎堆一块窃窃私语，大人们说话都很投机，我也肤浅听出了话题的含义。当议论到“死”这个字，就被吓着魂飞魄散，心惊肉跳，我默默的装睡却暗地里倾听，不敢惊扰他们之间的说话。至今，那段往事总时常萦绕在的心头，我真想去探寻它的经纬。

长辈们都碍于情面，对这件事始终守口如瓶，几十年了，大家都秉着眼中无是非，便是自在人的观点，他们宁可把它烂在肚子里，排放出一包臭屁，也不情愿在晚辈面前将它再提起！他们认为那是一块苍蝇竞血黑蚁争窝的地方，在村里，大伙都是邻里乡亲，所以故事一直隐藏在他们的生活里。

幸运的是，村里边还生活着一位九十八岁高寿的老太太，她耳聪目明手脚灵便思路清晰，对这户人家曲折离奇的家事，心里像是一杆老秤，还能称岀它的斤两。因此，我定格要与她聊天拉家常，让她把思绪倒回到从前，慢慢地回忆过去，我言听计从老人的一片心意，用心去问，迷茫时让她不断寻思，忙碌时我在不断构想，使故事所求皆所愿，所盼皆所期。

提到青龙井，老人捂着嘴巴小心翼翼地说，在国牡村东南面的一片田洞里，自古至今仍留存有一口水井，冬天到来，静止无风，井里像一口温泉，涌出的蒸气向上盘绕，远看像一条飞龙腾起，近看则是井水冒起暖暖的热气。总之，一年四季井水满盈从不干涸，传说这口井下卧藏一条青龙，故而得名青龙井，村里老人一直沿袭这么称呼，井的面积约有五十平方米，弯弯曲曲，水深约有两丈见外，夏季到来，水面显得深蓝色，微风拂过，波光粼粼，这口井具有冬暖夏凉的功能，每当农田碰上干旱的年份，村民们总会支上三角木架，置上老式农具戽斗，用于汲水灌溉农田，缓解田里水分流失，尽管人们一天到晚轮番戽着，可井里的水总戽不干，体积总是保持原样，禾苗生长绿油油的。

炎热的夏天，清凉的水特别诱人，孩子们天真无邪，不明真相，顺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总会三五成群结队去青龙井游水，一丝不挂跃入井里纳凉，大人们得知明理后，浑身长满了疙瘩，觉得毛骨悚然，他们用农家人的刑法，拿竹鞭抽打屁股，让孩子们都能长出个记性来，便语重心长地告诉孩子们的原委：在没有大人陪伴在身边的情况下，从而存在安全隐患，重要说的是，这口井里在不同时期，曾经吞噬过一家婆媳，两位母亲，二条人命。从此以后，这句话成为了孩子们的顾忌，也震慑了他们这份好奇心，仿佛一副吓人的棺材摆在那里，身心未必都感到了恐惧。孩子们同样作出了感人的决定，永远放弃了这种非份去处的想法，再没有谁提起它，村民们除顾及农工靠近外，很少有人到那个阴森的地方去转悠。

遭厄运眷顾的这家主人叫光耀，他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叫光祖，父母去世多年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他碰上了一位外地的风水师来到村边附近转悠，跑马圈地找坟山，听到这个消息后，兄长心血来潮上前与他和盘托出自己的一桩心事，想了却父母生育之恩，养育之德，毕竟是恩情似海难以释怀，先生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诚意而心存善念，多行善举来帮助他，他一路给先生当向导，先生被他的执着而感动，走着走着，先生仿佛被眼前的一股神奇力量吸引了他，灵机一动，瞬间他停下了脚步，阳光刺眼，见他用右手搭额头眺望着虎头山，莫非灵感就在这山上？想着想着，他们朝山北方向沿着山脚一路披荆斩棘向山上爬行去看个究竟！上到山腰，被眼前的景象震到惊喜！一面笔直的峭壁简直就是大自然鬼斧神工塑造的一处仙境，悬崖上布满了上挂下吊的山藤像飘逸摇曳的流苏，下边有一块三十多平米的平地，远处望去，那悬崖造型立体感分明，仿佛露出一只猛虎的身子，有头有眼有耳朵，还露岀一条尾巴，提起坚韧的左爪，运筹帷幄，犀利的眼神在觊觎前方，锁定猎物想要逃避的动作，栩栩如生，这是一挂接地气的坟地，其寓意神圣和圣洁，彰显着生命意义，高贵的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先生架上罗盘，看着子午线自言自语道：“妙地、真是妙地！吉人自有天相也才有这份走运，你的福分到了，这可是一挂十全十美的合葬地，天意安排，你想要的，它自个来，真是心有灵犀呀！这可是你父母前世的积阴积德，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真是缘分！”，先生十分稳重，举止文雅，谈吐有礼，评判真的美好到位，没有一线缝的缺点，不像是那种油腔滑调讨巧迎合天花乱坠的伪君子，他说这是一块白虎宝地，虎虎生威，丁族兴旺，一手遮天，能出铁腕人物！这一番话令在旁边的他躬身俯首以示恭敬，心里总感到美滋滋的。先生说，今年无春为寡，阴暗颓废，阳气不足，不太吉利，不宜安葬。时辰要到来年九九重阳上午十一点八分，才是良辰吉日，听完这席话，他连忙撸起袖子，抡锄头换月刮交替就地堆土成包，垒石成坟，耐心等待光芒万丈，凤凰涅槃的吉祥年到来！

次年，农历九月重阳的日子明天就要到来。今天傍晚，耀祖两兄弟分别到爹娘坟前点上三支香，跪下悄悄地说：爹、娘，旧屋住久了，咱兄弟给二老新起了一套新房，明天早晨就来背走你们到新房去住，那里是美丽的天堂，永恒的世界，灵魂归宿的地方。

重阳节早晨，东方露出鱼肚白，耀祖分别背走父母的骨坛，在同一方向同一地点会合，在风水先生的引导下，向虎头山出发，经过一路艰辛，顺利到达山腰，先生架稳了罗盘，按子丑寅卯对准方向定位，论男左女右顺序置下金坛摆放，填土培土，搬石砌筑墓墙，两块大红布覆盖着坟顶，锄来两顶墓帽压上，先生摸出怀表对着时间说道：“苍天有礼，值此良辰，耀祖父母在此安葬，万望开恩，扶其左右，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添丁发财，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先生往合葬墓上与周围各撒下了六抓五谷杂粮的种子，寓意是六六大顺，嘴里喃喃说：“行初献礼，上香！献金山银山、献糖烟果饼、献刚鬣柔毛、献琼浆玉液、通堂开献！”，耀祖俩朝父母坟头跪拜！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鸣炮！最后，在一挂大红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中结束了这场父母安葬的仪式。从此以后，这虎头山的白虎穴就成为了爹娘幽深宁静的安息之地。

自从安葬爹娘以后，哥俩如鱼得水，如虎添翼，次年，光耀娶妻生子，连添五丁，间隔了五年，光祖也娶了媳妇，连添了五子，哥俩对农活踏实肯干，性格都没有缺点，对生活充满了期许，繁衍长大后的两窝白虎仔，个个熊腰虎背，心机颇深，野心颇重，有理无理，当仁不让，家族势力不断强大，他们懂得审时度势和随机应变，敢于突破，成功只是时间问题，村里人就冠以这个家族绰号叫做白虎团！

树大分杈，人大分家。光耀的孩子长大成人后，渐渐地娶了媳妇各分了家，生活其乐融融，五个媳妇都争了气，每个妯娌都生了两个儿子，丁财两望，老两口当起了爷爷奶奶，见人笑得合不拢嘴，二十几年了，家庭和睦，风平浪静，这是风水师给点了这挂宝地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大方向是明确的，只是先生不熟悉附近的地貌，却忽略了青沙帐里挡住田洞的那口青龙井，麻烦事来了，家庭温馨这么久，看似平静的生活，却暗藏着汹涌的漩涡，奶奶因为是带一帮孙子看得不好，大孙子天真好动，悄悄溜出家门前，在屋前攀上了一棵高大的土番桃树上，因为滑溜，脚撑不住，手扣不紧，从树上不幸摔下，左手骨折，媳妇刚好收工进家，触景伤情放声大哭，儿子骂骂咧咧，光耀也在旁边疾言厉色数落着老妻是个不称职的奶奶，老奶心里可受委屈了，十个孙子真像半个幼儿园，打架、撕咬，哭泣声嘈成一片，她忙前顾后，身子散了架似的，但对于孙子摔下骨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儿子的责怪，媳妇的怨气，老伴的怒斥！使她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对不起家庭的事。仿佛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无地自容！一个风高黑夜里，她悄悄地支开家门，漫步经心一路走到了青龙井边，心里寻思，这世上还有什么好？媳妇、儿子、丈夫都这么厌倦我，干脆就一了百了，咕咚一声，她跃下了青龙井……

雄鸡一叫天下白！村里的家家户户，伙房的烟囱上都冒起了枭枭炊烟，这是将要劳作一天农家人早起储备用餐的例程，房前屋后，人们在来回担水，检修农具，喂猪喂牛，喂鸡喂鸭，光耀起床见不着老伴，似乎感到右眼在闪急的跳，他寻思一下，朦胧的想起了农家人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于是，急性子快步到各自儿子家门拍着门碰，问问他娘早晨是否过来带孙子，才醒眼还有睡意的儿子打着哈欠回应说，没有那么早，一般过早以后才到来，老爹感到异乎寻常？昨晚她睡厢房，咋整了这是？莫非她是去了她不该去的地方，他忽然想了一个万全之策，快速发动族群所有人马出发，去附近的沟沟坎坎疏理一遍，仍找不到她，一个大活人怎么去哪呢？怎么说丢就丢了呢？这可怎么向娘家人交代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族人一直找到了中午，村民们也从地里干活收工回家，真是心急如焚呀！家庭成员仿佛是热锅上一团蚂蚁，哎！光耀心想：单靠自己的力量是行不通的，遂通过族长告知全村人来一同寻找的建议，人们也踊跃加入了寻找的行列，一路上人们议论纷纷，忽然有一个妇女冒了一句不中听的话，找了也白找，活人找死人那么容易吗？干脆放两个人到邻村葵花仙姑家去，问问她的那双火眼金睛，她知道阴间皮毛差事，沟通阴阳，看得见鬼神，那超自然的力量肯定是能够帮上咱的忙，咱就不用瞎蒙去寻找！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使一位女长辈听了恍然大悟，她停下脚步带上一个晚辈一个箭步打道回府，在自家米缸里盛上两竹筒大米，打开木箱翻出起皱纹的一小咎的纸币，从里抽出了一张一元人民币，匆忙赶往邻村葵花仙姑家。

到了葵花家，正好她在猪栏给猪喂潲，见到家里来客她急忙放下潲勺，两手顺手在围兜轻抹两下，示意来客让座，简单询问一下来往目的，知悉内情后，便点香拜了观音菩萨，嚎唱一曲哀歌，手摇一把纸扇颤抖地说：是一座家坟方向对冲了青龙井，犯着了青龙，青龙所向披靡，一往无前，长驱直入，势不可挡，谁触犯了它，都是没有好下场，她到了她该去的地方，她现在不能说话，愁眉苦脸的样子，你们赶快去东南方向的那口井准能找到她。于是，她们快速沿路撤回，一五一十把消息告诉族长，族长发动彪悍的汉子们扛上长竹篙火速赶往青龙井，来到现场，一切都明白了，看到井边遗弃一双绣花新布鞋，水井里的水显得浑浊的，他们用竹篙在水里搅动，两条汉子急性子憋足气跃下井里，潜到井底用两双手摸来摸去，瞬间就把光耀老伴的尸体扯浮了上岸，但早已断气，死去多时，当铁汉柔情的光耀赶到时，面对冰冷的遗体，抓心挠肝，泪眼婆娑。在亡妻面前心如刀绞地说：一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有什么想不开，昨天最大的事，到了今天也是小事，危险总藏在我想不到的地方，这辈子我咋就爱了你，天下太平，你却鼠肚鸡肠！缺少代沟，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这条路你走到了尽头，这个家庭没有了你！我还留下做什么？五个儿子也想起了妈妈的吻，挡不住的思念，他们在娘的遗体面前用最真诚的流泪与鞠躬这两个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婆婆刚走了一圈十二年，也恰好是当年的属性年，老天并没有垂怜这可怜的一家人，一场意外，再次将这个家庭打入了无底深渊。大媳妇积劳成疾，眼睛患了早期眼癌，得知病情后，丈夫及时将妻子送往省城医院检查治疗，院方根据病情的严重性，与家属协谈治疗程序，一刻不能容缓，必须尽早从快施行摘除左眼手术，才能遏制癌细胞的继续渗透，妻子宁死不依，经丈夫细致的解释，手术之后就能保全自己的一条生命，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和女儿都在盼望着娘回到孩子身边，孩子们毕竟是从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儿女是母亲在外游走的一颗心脏，心心相印！想到这里，她由想不通到自愿做，两天后的一个早上，大媳妇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后的一个月，院方给她安上了一只义眼，用于弥补术后所引起的眼部缺陷，总的来说，是为了美观而安装，仿真效果较高，达到鱼目混珠，只是视力没有缓解和恢复的作用。病愈出院后，她回了家，总感觉到人间的是是非非，生活的万般委屈，成为了家人的累赘，在村民眼皮底里低人一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躲身在家不愿去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怕群众说自己的消凉话，有时需要到茅房解首时，也要憋着等着邻里乡亲、社员出工人静的时候，才匆忙出门，快去快回！那种神态简直是耗子怕碰见着猫一样，渐渐地她孤立了自己，不再深入到群体里，相反把自己置身于一种恐惧的状态，她在低谷的时候，不想让别人去打扰她，她要做一个沉默不语的哑巴，熬过了一段时间，她也沉不着气，也放弃了幻想，她总像在告诉人们：她对于大自然有敬畏之心，这场灾难的背后，往往就是人类日复一日损耗大自然的结果。尤其是装上义眼后，半夜总是做噩梦！时常梦见婆婆对她说：你死了之后，是一个独眼龙，在阴间里不讨喜欢，最繁重最脏的工要你扛，吃的东西，你看不清，长筷子你夹不着菜……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过之后，她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或许是婆婆在给她托梦，她开始相信了迷信，想到了宿命论，可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只剩下一个可能，她也这样想着：以石击水，不起浪花，也起涟漪，她成天待在家里封闭自己，怕光怕风，情绪低落，思维迟缓，说话开始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缺乏条理，久而久之，她真患上了精神抑郁症，有人没人她都在自言自语，胡思乱想的说：是的呢！即便婆婆变成了一只刺猬，我也要变成了一只豪猪来！丈夫驮着她去看医生被拒绝，抓药回家她不吃，一年之后，病情趋于更加严重，处于迷迷糊糊状态，她想起婆婆在世的时候，对大儿子摔下树说了过头的话，她说是欠了婆婆的一份情，真想要还回她的这份债！为了不想拖累自己的丈夫与子女，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给自己梳理了一下头发，穿上从没穿过那件右边开兜布扣的青衣裳，左望右看，走到了床前，看过亲过抚过三个子女的手脸，盖好被子掖好蚊帐，悄悄地打开了那扇大门，轻轻地掩上，像是幽灵一样，都不留下一丝动静，周围邻居家的狗也不惊叫一声，一晃眼身影就消失在雨夜里，重蹈覆辙走上了婆婆曾经走过的这条不归路，来到了青龙井边找婆婆来了……

村民们得知此事后也有些唏嘘不已，真是无巧不成书！这是一家两桩同出一辙寻短见的巧合事，人们都说：即使世界偶尔薄凉，内心也要繁华似锦，也不至于丢下家庭、子女，走上这条不归路，这是一个支离破碎家庭里两个片段在人生故事里沉淀，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时间从不说话，却回答了所有问题，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所有人对于婆媳共投一井的态度也开始发生变化，有的说，地理先生不熟悉地形？有的说，这是先生的故意！更有村民这么说了那句老话：宁可青龙高万丈，不可白虎回头望，真是一语成谶？

一切在发生之前叫未知，再发生后再想就叫恰好！不管是坟山也好，冲着龙脉也罢，都是没有科学根据，相信迷信是愚昧无知的社会现象。我想：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生命真是一场无法回放的电影，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向，皆是过往！

202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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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陆自忠

陆自忠 男，1983年应征入伍到广西某军团服役，1987年至今，退出现役，在中国工商银行股份有限公司来宾分行工作。作品散见于今日头条、网易新闻、百度、搜狐等网络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