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接近房顶(油菜花总是高过春天的头顶)

三月,故乡的油菜花开了,一朵,二朵,三朵。

盆地上矮小的春天,低杆村庄上空飘荡的炊烟,也开了。

油菜花接近房顶(油菜花总是高过春天的头顶)(1)

一些人也开了。他们准备了整整一个冬天,才从村庄古老的深处走出,走到春天的一个拐角。

第一个走来的是年轻人,他径直走到了一棵正在开放的油菜花旁,他笑了。他的笑让更多的油菜花也笑了,像一些少女举起的灿黄的小灯。

第二个是老人,他的脚步缓慢,走到那些未开的油菜花旁,他叹了口气。

第三个人走过来,弯下腰,将油菜地里的杂草拔掉,一些还未长大的草,无缘再与一个春天共同行走。

我感觉第四个人走了过来,他并没有看花,也没有拔草,只是把我向阳光里推了推,我的影子就亮了。

这时,我看到身后大片的油菜花开了,而地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小阵风轻轻吹送着南方的问候。

我的心里有一片蓬勃的油菜?有一处亮着的芳香?

这是多年来一直磨损我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土地也无法回答。这完全取决于一个人内心深处那些黑色的储存器,取决于太阳照亮它的每一个角度。似乎每一个春天,在一场雨水之后,它就先从我路过的地里,开始点燃了一个季节的眼睛,开始建造了一座油菜花的原始展厅。

它嫩而粗壮,一节一节地把一个季节向上拔高,把满身的筋骨恣意舒展。我看到春天的地里行走得漂亮的妹妹。

她把它带回家,小心地装在一个乡间的容器里发酵,家和村庄便香了。

油菜花接近房顶(油菜花总是高过春天的头顶)(2)

我常想,那个在油菜花旁徘徊的人是谁?

我看不见他的脸庞,眼神,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他的走动。他模糊地住在一个地方,离我不远,而我找不到一条小路。

他只有一副影子,在时光中浮荡,像春天浅浅的池塘里缓缓起身的光线。

但他的确在走着,从一片油菜花旁走到另一片油菜花旁,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春天走到另一个春天。

他是否把一个瘦小的乡村走成一个大一些的城镇,是否将一个英姿的少年走成一辆苍老的列车?我只有乞求那些追随春天的蜜蜂,去揭开这个底牌。

而我确实想知道这个经常在油菜花旁行走的人是谁。

奶奶不知什么时候从油菜地里起了身。她苍老的身躯已无法挡住油菜花铺天盖地的光芒,只是用一点微弱的力气撑住油菜花疯狂地呼喊。她很想说一些只有自己和春天才会听见的话,但油菜花的声音远远包围了她,淹没了她。

她满头的白发将一个季节牢牢抱住。

我看不见她,只有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孩子,我在油菜地里迷路了。

这个声音响彻了我的一生,而每年的油菜花总是高过春天的头顶。

油菜花接近房顶(油菜花总是高过春天的头顶)(3)

又是谁,反复在三月的油菜地里闪现?

是母亲,我一生最难忘的站台。家是车座,村庄是车厢,三月是车次。

她赶着一趟列车在春天里飞奔,土地是没有终点的终点站。

她疲倦,虚弱。灿黄的油菜花瓣毫不吝啬地打扮了她,就像一个个形容词,缀在她的衣服和皮肤上。她真的有些美了,僵硬的骨节开始松软。

她在油菜地里停下来,打猪草,年复一年。她将地里的春天一篮子一篮子地打回来,她将地里的三月一篮子一篮子地打回来。秋天,我吃到香喷喷的猪肉,才知道,母亲把春天满地的香气一咕噜都给了猪。

而她身上的香气越来越薄,她的篮子空了,一不小心,就被岁月捡走,再也取不回来。

我又看到了我的大伯。他在担着一家人在春天走动。

我只能用走动来描述他,因为家太沉,他无法走得更快。他的担子总是不平衡,总是将一些日子落下。他穿着那种染黑乡里乡亲的粗布衣服,在遥远的乡间田野上行走时,就只有一个黑点在移动。有一天,这个黑点丢在了地里,被时光擦掉,变成了一株永远不会盛开的油菜花。

油菜花接近房顶(油菜花总是高过春天的头顶)(4)

躲不开的油菜花。躲不开的三月。躲不开的春天。躲不开的痛。

我把三月一路路拨开,拨出一个狭小的通道。我只有一个愿望:将一扇门打开,让春天涌进最后一间暗房。

让那些没开的油菜花,那些失语的人,站在三月,为一个人合影。

(文/肖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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