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剧除了谈恋爱就不会别的了吗（毁了一部国产好剧）

​文丨路西法尔

「这个戏想要说的就是只要相互珍惜，相互爱护，哪怕没有血缘也能成为一家人。」

热播剧《以家人之名》中李尖尖的扮演者谭松韵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听上去这部剧的定位充盈着「正能量」，然而实际上这部剧的观众们却陷入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在看什么？」的人生疑问。

最开始观众们是被李尖尖、凌霄、贺子秋三个身世可怜的娃所吸引入坑的，想看看李海潮、凌和平两个大男人如何把三个孩子拉扯养大。

李尖尖是李海潮的亲生骨肉，她的母亲生二胎死于时难产。母亲去世时李尖尖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她由开面馆的父亲一手带大。

贺子秋是与李海潮相亲的贺梅的儿子，贺梅是出身农村的单身妈妈，和李海潮相熟后便把儿子扔给他不辞而别。

凌霄的身世更为坎坷：他本有一个年幼的妹妹，一次他喂妹妹吃核桃时不慎导致妹妹窒息，因父母反锁房门凌霄呼救不及，小妹不幸夭折。此后母亲陈婷便郁郁寡欢，终于抛下丈夫凌和平和凌霄离家出走。

三个孩子的身世都有各自的可怜之处，李海潮和凌和平决定「搭伙」将三个孩子养大。两个男人都各自组建过家庭，所以并非同性恋关系，这使得这个家庭更加特殊，因为两位「父亲」的关系完全去掉了「性」的意味，更像是「兄弟」。

从《渴望》中刘慧芳收养「小芳」开始，国产电视剧就热衷于让没有血缘的角色组成家庭。在社会不断原子化的大背景下，「没有血缘的家人」延续了某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小共同体理想。从这个意义上说，《以家人之名》的家庭构成方式是最接近于「小共同体」这个乌托邦理想的。

然而不幸的是，在《以家人之名》中「没有血缘的家人」只是一个噱头，五口之家这个「小共同体」只存在了十集多一点的时间便告瓦解。之前离家出走的陈婷和贺子秋的生身父亲赵华光都出现了，此时陈婷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家新加坡企业的高管，而当年穷困潦倒受贺梅鄙视的赵华光现在已经移居海外。两个人回归之后，不约而同地用各自的手段将儿子从「小共同体」里带走，「互相珍惜，互相爱护」的「小共同体」竟然一个回合都没有扛住就被生生撕裂。

时移世易，一晃九年过去了，三个长大成人的孩子再度重逢之后已经没有了当初家人的感觉，对两个不期而遇的「哥哥」，李尖尖不止一次地表露出尴尬。男女之情开始在「兄妹」之间滋长……

那些大呼上当的观众们有理由对此感到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兄妹」变「恋人」狗血的一塌糊涂，更重要的是当初吸引观众的：一个完全没有「性」的共同体被玷污、被抛弃了，编剧执意要在角色之间重建一种基于「性」的共同体，然而一男一女组成的家庭代替不了具有公社色彩的「小共同体」，被大骂的编剧似乎并不理解「小共同体」这个元素为什么可爱可贵。

常言道：「生恩没有养恩大。」这是一个了无新意的话题，自古以来舆论普遍是同情将孩子抚养成人的养父母，而谴责遗弃骨肉的亲父母的。剧集前半段焦点在于养父和生身父母对孩子抚养权的争夺上，然而在国产家庭伦理剧中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描写还少吗？

为了凸出亲生父母的可恶，《以家人之名》对于原生家庭的角色都做了妖魔化的处理，仅仅在前四集里，至少已经有四个角色犯了刑律：年幼的凌女吃核桃窒息死亡，在任何一个法制健全的国家，身为监护人的凌和平和陈婷都免不了「监护不当」的指控；贺子秋的妈妈把他扔给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李海潮，毫无疑问已经触犯了遗弃罪；更不要说第四集，凌霄的外婆把小橙子扔在非亲非故的李海潮家，不仅仅是遗弃，而且小橙子的国籍可能还是新加坡籍，搞不好还会惹出外交风波。

家庭剧的张力在于家人之间斩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有许许多多无法用简单的是非对错划分的问题。但是在谈论生父母和养父母孰重孰轻之前，是否应该先把基本的法律义务捋清？至少不要显得法盲。

血缘关系的傲慢之处在于它天然是排他性的，因此也是不容辩驳的。无论是凌霄的母亲还是贺子秋的父亲，他们在解释自己消失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我当初扔下你是在为你好」，而在解释自己出现时同样说「我是在为你好」。总之同样是「为你好」，前后可以正确两次，只因为他或她是你的「DNA提供者」，这显然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以血缘关系为基础，以「为你好」为说辞的家庭关系，无论怎样用「爱」来粉饰，说到底终究是一种单向度的权力关系，它对父母一方毫无责任要求，对儿女一方只要求义务，这种权力关系并不比猴群中的猴王与其他猴子之间的关系更高级。

在《以家人之名》中陈婷、赵华光有资本争夺抚养权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成为了「霸道总裁」：陈婷移民新加坡成为公司高管，赵华光傍上富婆移民英国，姑且不论这样光速的阶层跃升有多大可信度，好端端的家庭伦理剧里一下子就被塞入了霸道总裁，而且一下子就塞了两个，这样的设定编剧本人觉得没有问题吗？

不过想想也对，霸道总裁就是权力关系最直白、最摩登的版本。霸道总裁并不是问题的根本，而是这个社会日趋单极，推崇霸道总裁的那种权力关系无孔不入，在各种流行文化都被霸道总裁设定侵占的情况下，家庭伦理剧退化成霸道总裁剧有什么奇怪的呢？必要的时候「总裁」两个字都是可以去掉的。毕竟人家总裁承包鱼塘也是需要真金白银的，而陈婷、赵华光凭空出现就要拆散十年的家人，那就只剩下「霸道」了。

当九年后重新出现的贺子秋和凌霄干涉李尖尖的网恋时，我们伤感地发现「霸道总裁」的基因开始在新一代身上复活。男女主人公之间建立排他的恋爱关系只是对童年「家庭」的拙劣模仿，纯真一经摧毁便再也无法重建。

通过撕逼原生家庭，这部剧已经赚足了热度。按照国产家庭伦理剧的套路，无论主人公们怎么猜忌、争吵、原谅、偷窥、跟踪、分手、歇斯底里、互甩耳光……在大结局的时候，某个角色的隐忍牺牲一定会感化其他人，所有的人选择彼此原谅，传统价值必定会回归。

然而这一切有何意义？观众们知道这部剧中真正打动人心的是什么，是追求流量的短视和保守的陈腐观念共同扼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