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和弟弟（茶壶人和他的弟弟）

任老大不傻不苶，可就是不爱说话，像个闷葫芦，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人们说，仼老大这一辈子，口舌可省大发了。再加上长得丑，那模样挺拿不出手来的，便把终身大事耽误了，七十多了，还孑然一身。仼老大嘴笨心不笨，人丑脑瓜灵光，做得一手好木工活，犁耧锄耙的庄稼手艺更不在话下，而且有心数，肚子里有的是玩艺。有人说了，人家任老大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还有人把这句歇后语作了改动，认为任老大是茶壶里煮饺子，肚里有货；还有人觉得这也似有不妥，改为任老大是茶壶里煮饺子，有口倒不出。争来论去，总是离不开茶壶，更机灵的人便简称任老大为"茶壶人"。"人"与`"任"又是谐音，人们觉得这名起得极有水平，一来二去便叫起来了。

茶壶人兄弟二人，弟弟任老二，长得一副好皮囊，心眼多，嘴巴巧。分家时爹娘有言在先，分得新房的管爹管娘，分得旧屋的自行修缮。老二抓阄抓到了新房，但两口子死活不让爹娘进屋，茶壶人一声不吭，把被关在门外的爹娘领进自己的破房。自己有手艺，又舍得吃苦，不到十年，"一块玉"的土房变成了五间起脊挂瓦前出厦的大北房。任老二对爹娘是根毛不拔，猴腚里抠不出个枣，茶壶人让爹娘跟着自己享了福，一直终老。

茶壶人并非没有机会讨得老婆，四十六岁那样，他差点连爹带丈夫一块当。邻居婶子把她死了男人的娘家侄女说给任老大。那女人模样周正，知礼谙性，是过日子的好手，带着一个八岁的男孩。双方到了谈婚论嫁阶段，却让任老二给搅黄了。邻家婶子很生气，对茶壶人说，"你兄弟太坏了，一点兄弟情义也不讲，你知道他为嘛对你的亲事打破锣吗？"茶壶人说了两个字，知道。邻家婶子说，"那你为嘛不去找他说理，干嘛叫他这么拿捏着？"茶壶人摇摇头，闷声闷气地又说了两个字"不去"，便又埋头做他的活。

俗话说，兄弟亲，兄弟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况且人家兄弟也没打没闹，就凭茶壶人这比哑巴强不了多少的嘴，想打也打不起来呀。任老二看到兄长一天老似一天，便对茶壶人说，"哥呀，你也不是小年纪了，再说个人儿恐怕也不现实了，咱到底是手足兄弟，血浓于水呀。兄弟我为你愁啊！别看你眼下身板还不错，可人都要老呀，你老了怎么办呢？我是你亲兄弟，不能看着亲哥老无所养，不能看着亲哥香火断了。要是那样，我对不起爹，对不起娘，对不起任家的老祖先。哥呀，我跟你兄弟媳妇都合计好了，我三个儿子，过继给你一个，要哪一个，你随便挑！"茶壶人沉了半天，说，"不要！"其实茶壶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弟弟这一招所为何来，再说，亲儿还有不孝顺爹娘的，更别说过继来的。

村里宅基地要确权了，任老二又找到茶壶人，声泪俱下地要哥把这一片宅院确到自己名下，说你又没儿没女，省得留下带子金，百年以后，还不知落到谁的手里。茶壶人瞪着眼睛说，"外人想着我的东西，作梦！你着嘛急？"任老二一听有门儿，可他又把不准哥哥口中的"外人"是指哥儿俩以外的人，还是哥自己以外的人；最后一句话，意思到底是"早晚是你的，着的什么急呢"，还是"东西是我的，有你的什么"的意思，反正宅基地的权还是确在茶壶人自己名下了。

茶壶人老了，有点老年痴呆，老是拾仨忘俩，胡里胡涂的，一看一幅傻模吊相的样子。庄稼活木工活是不能干了，走个路也不稳当，挺平坦的街道他竟不止一次莫名其妙地摔跟头。村委会决定把他定为五保户，上报镇政府。任老二听说了，坚决不同意，他说这是丢他的人，打他的脸，不带这么欺负人糟贱人的，没儿没女没人管的人才当五保户，任老大不是没人管，有人管！他有亲兄弟，侄男旺女一大帮了，怎算没人管？村委会格不住任老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一波又一波亲情攻势，乐见孤寡老人老有所养，便中止了对茶壶人五保户的申报工作。村里人说，其实茶壶人给人添不了累赘，他这一辈子攒的钱少说也有三四十万，那么好的房子，那么敞亮的院子，随便一折变便不是三瓜俩枣的进项。任老二之所以坚决阻止哥哥当五保户，是因为他听说五保户去世以后，其财产归集体所有，这是绝对不行的，肥水岂流外人田。没过多久，任老二两口子哭哭啼啼找上门来，对茶壶人说，"哥呀，没法过了，年轻的容不下咱这老行子，把俺撵出来了！哥呀，你兄弟没处去了，投奔你来了，正好你也到了用人的时侯，俺两口子就住在你这，正好也方便伺侯你。"

村里人对茶壶人说，到底还是自己亲兄弟，心里还想着你。茶壶人笑笑说，"苦肉计。是，想着我，想着我什么？"

茶壶人大病一场，他自觉时日不多，这天晚上，把村委会的干部，任老二，和本族说话占地方的人叫到一起，从床头柜里拿出遗嘱，展示于众人。遗嘱上说，任老二在这近三个月，对自己有所帮助，不能白使唤人，付费一万五千元。其余二十六万连同房屋宅基及一切财产，全部捐给村委会，以此作为对村里孤寡老人的扶助基金。

三天后，茶壶人死了。